二 信心-5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罗曼·罗兰 本章:二 信心-5

    他还有别的奇特的朋友。因了强硬的天性对于社会的约束的反抗,他爱和一般头脑简单不拘形式的人厮混。mdas;布贾尔蒂尼,米开朗琪罗对他有特别的好感。

    ldquo;朱利阿诺有一种天然的温良之德,一种质朴的生活方式,无恶念亦无欲念,这使米开朗琪罗非常惬意。他惟一的缺点即太爱他自己的作品。但米开朗琪罗往往认为这足以使他幸福;因为米氏明白他自己不能完全有何满足是极苦恼的;特middot;梅迪契要求朱利阿诺为他绘一幅米开朗琪罗的肖像。朱氏着手工作了;他教米开朗琪罗一句不响地坐了两小时之后,他喊道:lsquo;米开朗琪罗,来瞧,起来吧:面上的主要部分,我已抓住了。rsquo;米开朗琪罗站起,一见肖像便笑问朱利阿诺道:lsquo;你在捣什么鬼?你把我的一只眼睛陷入太阳穴里去了;瞧瞧仔细吧。rsquo;朱利阿诺听了这几句话,弄得莫名其妙了。他把肖像与人轮流看了好几遍;大胆地答道:lsquo;我不觉得这样;但你仍旧去坐着吧,如果是这样,我将修改。rsquo;米开朗琪罗知道他堕入何种情景,微笑着坐在朱利阿诺的对面,朱利阿诺对他、对着肖像再三地看,于是站起来说:lsquo;你的眼睛正如我所画的那样,是自然显得如此。rsquo;lsquo;那么,rsquo;米开朗琪罗笑道,lsquo;这是自然的过失。继续下去吧。rsquo;rdquo;见瓦萨里记载。

    这种宽容,为米开朗琪罗对待别人所没有的习惯,却能施之于那些渺小的、微贱的人。这亦是他对于这些自信为大艺术家的可怜虫的怜悯,也许那些疯子们的情景引起他对于自己的疯狂的回想。在此,的确有一种悲哀的滑稽的幽默。如一切阴沉的心魂一般,米开朗琪罗有时颇有滑稽的情趣;他写过不少诙谐的诗,但他的滑稽总是严肃的、近于悲剧的。如对于他老年的速写等等。(见诗集卷八十一) 三 孤独这样,他只和那些卑微的朋友们生活着:他的助手和他的疯痴的朋友,还有是更微贱的伴侣mdash;mdash;他的家畜:他的母鸡与他的猫。一五五三年安焦利尼在他离家时写信给他道:ldquo;公鸡与母鸡很高兴;mdash;mdash;但那些猫因为不看见你而非常忧愁,虽然它们并不缺少粮食。rdquo;

    实在,他是孤独的,而且他愈来愈孤独了。ldquo;我永远是孤独的,rdquo;他于一五四八年写信给他的侄儿说,ldquo;我不和任何人谈话。rdquo;他不独渐渐地和社会分离,且对于人类的利害、需求、快乐、思想也都淡漠了。

    把他和当代的人群联系着的最后的热情mdas;斯特罗齐向法王要求履行他的诺言:他说假若弗朗西斯一世愿恢复翡冷翠的自由,他将以自己的钱为他在翡冷翠诸府场上建造一座古铜的骑马像。一五四四年七月二十一日里乔致罗伯托middot;迪middot;菲利波middot;斯特罗齐书。一五四六年,为表示他感激斯特罗齐的东道之谊,他把两座《奴隶》赠与了他,他又把它们转献给弗朗西斯一世。

    但这只是一种政治热的爆发mdash;mdash;最后的爆发。在他一五四五年和贾诺蒂的谈话中,好几处他的表白类乎托尔斯泰的斗争无用论与不抵抗主义的思想:ldquo;敢杀掉某一个人是一种极大的僭妄,因为我们不能确知死是否能产生若干善,而生是否能阻止若干善。因此我不能容忍那些人,说如果不是从恶mdash;mdash;即杀戮mdash;mdash;开始决不能有善的效果。时代变了,新的事故在产生,欲念亦转换了,人类疲倦了hellip;hellip;而末了,永远会有出乎预料的事情。rdquo;

    同一个米开朗琪罗,当初是激烈地攻击专制君主的,此刻也反对那些理想着以一种行为去改变世界的革命家了,他很明白他曾经是革命家之一;他悲苦地责备的即是他自己。如哈姆莱特一样,他此刻怀疑一切,怀疑他的思想、他的怨恨、他所信的一切。他向行动告别了。他写道:ldquo;一个人答复人家说:lsquo;我不是一个政治家,我是一个诚实之士,一个以好意观照一切的人。rsquo;他是说的真话。只要我在罗马的工作能给我和政治同样轻微的顾虑便好!rdquo;一五四七年致他的侄儿利奥那多书。

    实际上,他不复怨恨了。他不能恨。因为已经太晚:ldquo;不幸的我,为了等待太久而疲倦了,不幸的我,达到我的愿望已是太晚了!而现在,你不知道么?一颗宽宏的、高傲的、善良的心,懂得宽恕,而向一切侮辱他的人以德报怨!rdquo;诗集卷一百○九第六十四首。在此,米氏假想一个诗人和一个翡冷翠的流戍者的谈话mdas;特middot;梅迪契被洛伦齐诺刺死后写的。

    他住在MaceldeCorvi,在特拉扬古市场的高处。他在此有一座房子,一所小花园。他和一个男仆、一个女佣、许多家畜占据着这住宅。在他的仆役之中,有过一个法国人叫做理查的。他和他的仆役们并不感到舒服。因为据瓦萨里说:ldquo;他们老是大意的、不洁的。rdquo;他时常更调仆役,悲苦地怨叹。一五五○年八月十六日,他写信给利奥那多说:ldquo;我要一个善良的清洁的女仆但很困难:她们全是脏的,不守妇道的,我的生活很穷困,但我雇用仆役的价钱出得很贵。rdquo;他和仆人们的纠葛,与贝多芬的差不多。一五六○年他赶走了一个女佣之后喊道:ldquo;宁愿她永没来过此地!rdquo;

    他的卧室幽暗如一座坟墓。诗集卷八十一。ldquo;蜘蛛在内做它们种种工作,尽量纺织。rdquo;同前。mdash;mdash;在楼梯的中段,他画着背负着一口棺材的《死》像。棺材上写着下面一首诗:ldquo;我告诉你们,告诉给世界以灵魂肉体与精神的你们:在这具黑暗的箱中你们可以抓握一切。rdquo;

    他和穷人一般生活,吃得极少,瓦萨里记载:ldquo;他吃得极少。年轻时,他只吃一些面包和酒,为要把全部时间都放在工作上。老年,自从他作《最后之审判》那时起,他习惯喝一些酒,但只是在晚上,在一天的工作完了的时候,而且极有节制地。虽然他富有,他如穷人一般过活。从没有(或极少)一个朋友和他同食:他亦不愿收受别人的礼物;因为这样他自以为永远受了赠与人的恩德要报答。他的俭约的生活使他变得极为警醒,需要极少的睡眠。rdquo;ldquo;夜间不能成寐,他起来执着巨剪工作。他自己做了一项纸帽,中间可以插上蜡烛,使他在工作时双手可以完全自由,不必费心光亮的问题rdquo;。瓦萨里留意到他不用蜡而用羊油蕊作烛台,故送了他四十斤蜡。仆人拿去了,但米开朗琪罗不肯收纳。仆人说:ldquo;主人,我拿着手臂要断下来了,我不愿拿回去了。如果你不要,我将把它们一齐插在门前泥穴里尽行燃起。rdquo;于是米开朗琪罗说:ldquo;那么放在这里吧;因为我不愿你在我门前做那傻事。rdquo;(瓦萨里记载)他愈老,愈变得孤独。当罗马一切睡着的时候,他隐避在夜晚的工作中:这于他已是一种必需。静寂于他是一件好处,黑夜是一位朋友:ldquo;噢夜,噢温和的时间,虽然是黝暗,一切努力在此都能达到平和,称颂你的人仍能见到而且懂得;赞美你的人确有完美的判别力。你斩断一切疲乏的思念,为潮润的阴影与甘美的休息所深切地透入的;从尘世,你时常把我拥到天上,为我希冀去的地方。噢死的影子,由了它,灵魂与心的敌害mdash;mdash;灾难mdash;mdash;都被挡住了,悲伤的人的至高无上的救药啊,你使我们病的肉体重新获得健康,你揩干我们的泪水,你卸掉我们的疲劳,你把好人洗掉他们的仇恨与厌恶。rdquo;诗集卷七十八。

    有一夜,瓦萨里去访问这独个子在荒凉的屋里,面对着他的悲怆的《哀悼基督》的老人:瓦萨里叩门,米开朗琪罗站起身来,执着烛台去接应。瓦萨里要观赏雕像;但米开朗琪罗故意把蜡烛堕在地下熄灭了,使他无法看见。而当乌尔比诺去找另一支蜡烛时,他转向瓦萨里说道:我是如此衰老,死神常在拽我的裤脚,要我和它同去。一天,我的躯体会崩坠,如这支火炬一般,也像它一样,我的生命的光明会熄灭。rd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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