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沉思片刻，又说：“陛从前曾经对臣妾说，天事，往往坏就坏在个理字。时先有心改革朝政，却直难于推行，也正因为无‘理’。譬如清丈土事，六年竟也未能成行，便因为朝有官员上书谏止，说此举劳民伤财，实非仁政。陆芳春此文虽然奇诡，但其道理，确可以拿来为陛所用。”

    皇帝握住皇后手，脸上露笑容，“皇后果然朕知音。”

    皇后垂眼帘，也笑了。

    皇帝又道：“清丈能施行，朝廷便连天田亩数量与归属都清楚，税制改革就更无稽之谈。税制改，官员乡绅们个个富得油，百姓却饥辘辘，国库也年比年空。如北边建奴虎视眈眈，西南腹与东南沿海也安定，倘若真有日刀兵相见，哪里拿得军饷？难成又要让朕去抄大臣家？”

    皇后知国事艰难，大雍立国百余年，历经十代帝王，皇帝十岁即位，从先帝手上接江山，实在个烂摊子。即便如太平了几年，也外强瘠，随便个旱涝之灾兵戎之患，便能将这太平扫得荡然无存。

    “所以若能重用陆芳春此人，弘扬他理论，定然可以为朝政带来新风，于时阁老改革也大有裨益。”皇后略思忖，说：“么，陛天领来这个宋清澄，想来与陆翰林有关了。”

    皇帝这才说事全貌，“确如此。朕初看陆芳春文章，便觉得有些熟悉，只想起来曾在哪里读过。后来沈灵说想要用当年从宋府抄家装饰西苑玉熙宫，朕便忽然想到，当年宋寒江罪状之，亦有妖言惑众条。因此设法找到他着作《藏山》，果然见里头写着，道德伦理之理，实在并非天文理之理；治国施政应当另有套准则，而非依照道德标准任由官员裁夺……”

    皇后听了面觉得震撼，面又感到醍醐顶，怔怔道：“这说得倒比陆芳春还要透彻。难道说——这位陆翰林，曾经受教于宋寒江？”

    皇帝颔首道：“朕让安秀派东厂人去查了，说李春芳少时家境贫寒，曾受过宋家资助，拜了宋寒江为师。”

    皇后笑道：“臣妾才刚想到这里，陛却已经行棋三步之外了。免去宋清澄罪奴身份，来可以安抚陆芳春，让他继续着文抒发见解；来倘若宋清澄本人继承了乃父遗志，即便身为内官，也未尝能给与其施展才华机会。”说到这里，皇后几乎有些兴奋了，连忙问皇帝道：“臣妾记得当初这宋清澄似乎也颇才名，还被称作神童呢！倒知他日才学人品如何？”

    皇帝摇了摇头，轻蔑道：“大字认识几个，书法塌糊涂。等趋炎附势奴婢性子，也谈上有什么人品了。”

    皇后面露惋惜之，叹息声，道：“陆芳春了状元，宋清澄倒……这可真万般皆命，半由人了。”

    帝后人在内间商议，林汲与鸿明在外间把守，至于宋清澄与其他宫人，则远远候在殿外，听见里头儿动静。宋清澄知道帝后在商谈何事，更知道自己将被如何处置，心煎熬已，视线也焦躁飘忽。飘着飘着，宋清澄忽然注意到身侧远处，有位手捧书册女官。册书显然也献给皇后礼物，只宋清澄献经以后，帝后人忙着议事，尚未得空献书。

    宋清澄瞥见书册，便觉得颇有些熟悉。本蓝封皮旧书，因为存放了有些年头，边角处都卷起泛黄了。书名有两个字，宋清澄瞥了眼，只认了方个“山”。

    ——《藏山》。

    这样个书名立刻浮现在宋清澄眼前，随之而来还有沉重到令他心惊记忆。

    宋清澄想起自己止次瞧见父亲捧着此书在灯叹息，想起自己识字后求阅此书，却被父亲劈头盖脸通臭骂。又想起自己在个寒冷冬日里，最后次瞧见这本书时场景。

    彼时父亲将交给陆家哥哥，格外严峻说：“芳春，此书我心血，你我最得意弟子，将来必成大器，我唯愿意将此书传授于你。你定要妥善保管，万能让任何人知晓。此书颠倒非，我虽着，却必将藏之于山，能使之现世。倘若使之现世，则我宋氏门，必遭杀身之祸。”

    年幼宋清澄在门外偷听，当时便觉得祥。后来父亲获罪被捕，罪名虽贪赃枉法，宋清澄却觉得必与此书有关，这段记忆也因此更加刻。

    宋清澄知道父亲着作为何会现在这里，更想通皇帝为何要将带给皇后。他父亲已经死过次，能因为这本书再死次。他脑团乱麻，越想越离谱，甚至怀疑这回，皇帝与皇后要杀他这个宋氏余孽。

    宋清澄惊惧已，却见林汲从里头来，自女官里取了书亲自捧去。久之后，林汲又来传他道：“万岁爷和娘娘叫你。”

    宋清澄吓得走动路，双脚像被黏在了面铺设金砖上。林汲知道他有漏尿毛病，见他表对，眼神发直，两股战战，怕他激动，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