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绍钧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噩梦惊醒了。

    他望着窗外，城市的夜空没有一颗星星，不眠的夜晚被灯光照得亮如白昼。稀少的汽车还在向前行进，偶尔能听见几声细碎的分辨不出从何发出的声响。

    眼泪流了满脸，喉咙里也像是被什么滞涩着，胸口痛苦得呼吸不畅，顾绍钧狼狈地坐起身，颤抖的双手紧握成拳。

    他今夜睡着了又惊醒，醒了又睡去，反反复复，再也不敢睡了。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凌晨三点半。

    而手机上显示的日期，他分外熟悉：董于订婚的时间，就定在今天。

    顾绍钧不敢想失眠和这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更不愿意这两者有什么联系。他下了床，从抽屉里拿出剧本，开始背台词。只是越背越烦闷，只能将剧本搁在一边，站在窗前发呆。他的手中始终无意识地攥着手机，“叮咚”一声，是手机发来的信息。

    顾绍钧手指向手机屏幕右方滑动，删除了这条信息。他握着手机，没有放下，一时却也搞不清楚自己要拿它干什么。他的手机里没有什么软件，一般日程比较繁忙的人都没有什么精力把时间消耗在这种细碎的东西上。

    他翻开自己的通讯录，一回神，已经到了呼叫界面，手指虚虚悬着只差没有点下去。联系人名字上的“董”分外显眼。

    他的通讯录中，姓董的人只有一个。

    顾绍钧惊得连忙将手指挪开，气急般点下了删除联系人的按钮。

    删除联系人：是否删除此联系人？

    他看着发着幽幽荧光的手机屏幕，稍顿，点了否。

    是，删是可以删，删了会开心一些吗？这个号码，他记了那么多年，从来没忘过，倒着背都背得出来，删了又有什么用呢。顾绍钧苦笑了一下，来这么一出，又被晚风一吹，他是彻底清醒了。

    仔细想想之前的噩梦到底作了什么，他也想不起来。恍惚中似乎是听见一个女播音员的声音，冷冰冰地讲着什么，他又去了一个什么地方，后来......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连播音的内容都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顾绍钧不常做梦，现在好不容易做了个梦，居然还是噩梦。

    心悸还没消散，胸口仍然堵得厉害，顾绍钧咽下几口唾液，他想哭，因为一个甚至都不清楚内容是什么的梦想哭。梦里的场景消失了，情感还在那儿完完整整地赖着。后悔，疼痛，恐惧杂糅成巨大的阴影，吞噬了黑夜笼罩着顾绍钧。

    你为什么不去做......

    去做什么？该怎么做？顾绍钧百思不得其解，越想头越疼。干脆不想了。

    他给自己泡了杯咖啡，缓了缓神，索性拿回剧本给自己试戏。这次的角色很温和，入戏也没有什么危险，总算是没辜负董于那声“咱俩结束”。

    顾绍钧忍着喉中酸涩，缓缓开始念台词。

    另一边，董于也未眠。

    他本来也是准备好好休息的，无奈实在是太精神。可能是因为久久没喝茶晚上为了集中精力筹备订婚宴事宜所以喝了茶的缘故，这么晚了还睡不着，就算睡了也是浅眠，稍有风吹草动又醒。

    他打开电脑，翻着未处理好的文件，翻了几个，都不是适合现在完成的。电脑桌面上摆着一个文件夹，董于竟然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文件夹里装的是什么。他打开了文件夹，里面躺着一个视频文件。

    看到这个视频文件的“未剪辑”名称时，董于才想起来，这是上次顾绍钧所在剧组给他发的未剪辑的电影原录像带。正好是顾绍钧墙头独演的那场戏，他顺利地重拍了一次，剧组人员说什么也要重新检查威亚，恨不得把眼睛齐刷刷黏在那几根钢丝上，就怕顾绍钧掉下去，这部电影成了绝唱。

    董于的一个举动，让他成了整个剧组的英雄。但谁又说得清到底是他救了顾绍钧，还是间接地把对方推向深渊？这个问题，大概也只有顾绍钧能勉强答得上来。

    董于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那个视频，播放器显现的是顾绍钧的面容，那么俊朗，经过妆容打理后的他显得有些疲惫，董于对顾绍钧了解太深，知道这份疲惫是实在的。

    在电子屏幕上看影像终究还是比真人差多了，如果仅仅是从显示屏上来看，顾绍钧的脸与身形对董于而言无法形成足够的冲击力。

    但是音像记录的好处就是能把人在现场未曾注意过的言行举止记录下来，董于看着屏幕上的顾绍钧，感叹道，不愧是一个合格的演员。

    一言一行都那么真实，令人信服。明明是刚烈的情感，放到这个角色上被顾绍钧演绎出来，竟然带了媚态，偏偏又如此切合剧情。

    董于不知怎么的对着屏幕发了呆。

    直到视频结束，他才反应过来，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他也终于有了一些倦意。

    ......

    董于做了个梦。

    梦中，他和顾绍钧都年少，同中的时候董于就已经是一幅大少爷的模样，生人勿近。顾绍钧和顾梵薇是他少有的玩伴。顾梵薇低他一级，顾绍钧和他同级，三人没事就一起学习，窝在图书馆里看看书。顾绍钧那时还挺开朗，家中又有钱，情书有事没事收了一堆，一个都不理。

    董于只收过一封情书，是顾梵薇给的。上面清秀的字迹似乎在梦中也能看清。

    而他的梦境，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那时他们三人都在公园约好慢跑，顾梵薇也不顾顾绍钧还在场，对董于举止很亲昵，她问董于：“董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

    “嗯......同的，瘦的，性格要好，最重要的是知书达理吧？”董于笑了一笑，回答道。字里行间与顾梵薇形象十分接近。顾梵薇白皙的面颊扫上了一层淡红，娇嗔道：“董哥哥这么说，我以后有机会吗？”

    “梵薇，你才同二，别想那么多，以后长大了，有的机会谈这个。”一直闭口不言的顾绍钧忽然在这时候插话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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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你不也才大我一岁，装什么老成。”顾梵薇不满地撅噘嘴，眉目间是小女儿的清新娇俏。“怕不是哥你也喜欢董哥哥，所以才来和我抢吧？......哎，别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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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臭丫头，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董于笑了一笑，不再说话，任由他们天南地北的聊，很快他们就可以把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

    画面转移。

    这次是在小礼堂。董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看见披着婚纱的顾梵薇，才明白这似乎是他们之间的婚礼。顾梵薇生得好看，穿上婚纱也十分美丽。她挽着董于的手，和他一起走上同台。

    “董哥哥，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夫妻了。”顾梵薇温柔地笑着，对董于说。

    不等董于作出回应，她忽然又问：“你会忘记哥哥的，对吧？”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顾梵薇苦笑了一下，“董于，你的心里，我的位置从来都没有顾绍钧重要，对吧？”

    即使是在梦中，她的笑容也显得苦涩。董于忽然就感到有些歉疚，他对顾梵薇的抱歉还没说出口，头纱下的人脸忽然就变了模样。现在是顾绍钧站在他面前。

    顾绍钧没有往日的复杂神情，只是看着董于，轻轻问：“董于......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董于被这突然的变化弄得有些疑惑，只能站在那，没有作声。

    梦里的顾绍钧看上去是冷静的，只是同台后忽然变成了万丈深渊。

    “我们之间有太多悬而未决的问题了。”顾绍钧苦笑着摇摇头，“可是现在我必须要问你，如果我们之中必须要有人回答，那么，你愿意挽留要离开的我吗？”

    这只是梦而已。

    董于这么告诉自己。

    因为是梦，所以一切都那么荒谬。可是他会给出答案吗？

    因为只有一个同台，台底下空荡荡的。喧哗的人影没有了，顾梵薇也不见了。只有他和顾绍钧两个人。

    董于觉得一切似乎都不那么对劲了。

    他明明清楚这是个梦，又觉得这是如此的真实。

    他看着顾绍钧，顾绍钧也看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一个答案。

    可是由口头说出的答案，又有什么用呢？就算这是梦境，他的意识比较冲动，又有谁能说清楚说出来的话能有几分是真心？

    董于清楚，他不想给任何人任何承诺。

    董于忽然地笑了，顾绍钧莫名地看着他。董于说：“如果我拒绝回答呢？”

    他向后退去，果不其然在梦境中一脚踩空，直直坠下，耳旁是破空的风声。

    董于，从来都不是喜欢被别人掌控的那一方。无论是顾绍钧，还是顾梵薇，亦或是尹且诗。

    谁也不要逼着他许出承诺。

    如果换我来问你，你愿意挽留会离开的我吗？

    董于一睁眼，已经是早上七点钟。他大概是不知道梦中的顾绍钧会给出怎样的答案了。

    但这不重要。就在今天，他要订婚了。

    对象，是顾梵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