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往旁边摸,摸到一手空荡荡的发潮褥子,还不暖和。
霍临睁开眼,还在烦这不顺心,缱绻的梦意带来的站立的身也苏醒了,总想放进那个温暖潮湿的巢穴里蹭蹭,现在却只干顶着亵衣,怀中也抱无抱,更不顺心,锤了一床板就支身起来,看到帐篷布缝隙间露的白光大盛,愈发烦得想揍人。
他还未叫人进来置气,毫无上级意识的副官赵从就掀帘子现在他眼前。
“怎没人叫我起来?”
霍将军劈头盖脸地耍脾气。
赵从一愣,看他又扭头看帐外,指己又指帐外,最后还是蹬着眼看向他指着己,拔高了音调:
“问我?”
霍临拧着眉头黑着脸,不声。
“你不都是到点了己起来,最烦别人打扰你睡觉?”
赵从哑吃黄连,有苦也说不。他日还奇怪为何霍将军早课缺席,晨练结束就来看看情况,怕他是不是伤筋动骨累着了,现在过来还被发脾气。这也罢。他刚要认这莫须有的帐吃瘪,打算问问他那几日究竟发生了什,霍将军就又一顿劈头盖脸:
“滚去。我要更衣。”
这日子没法过了。
赵副将愤然离帐。
送走赵从,过了起床后那一阵脾气最烂的时候,霍临终于清醒了。
他环视帐内,与原先的布置没什差别——虽说本身也没什东西,搬到哪处扎营都是一个样子。衣架,木箱,兵器架,盔甲架,桌子,凳子,烛台。营地的炊烟味穿过帐篷布间的缝隙进来,让鼻子发痒,还有依稀的脚步声与谈话声,所有的一切都那熟悉,昭示着“家”这个字的义。
他却忍不住想到那些住在暗无天日的地的日子。无聊至极,却有人在怀,甚至谈情说爱,七日时间过得如七年,猛然一醒,全不似真的。
他摇头,晃这些绵软的情绪,床更衣。
日不征,只穿轻便的皮甲。
他帐,赵从在旁边等得苦大仇深,见他来了就快两步上前,抢先道:
“将军,你消失的七日究竟发生了什?这次你得跟我好好说说。”
霍临还是不知道从何说起,考虑着考虑着思绪就飞到百八里远,连与他并肩而行的赵从停了来都没发觉。
赵从悚然站在原地,看霍将军一脸深思地往前踱步,浑然不觉己正朝着马棚走,一脑门撞上门的柱子,咚的一声,他大叫:
“啊!”
霍将军捂着己的脑门,眉头皱成一团毛线,骂他:
“我撞柱子你叫什!干什不提醒我!”
活见鬼了。
赵从瞪大眼,摆头看左右路过的士兵,和僵住的弟兄匆匆对视一眼过,各装作无事发生,互相加油打气多杀匈奴,走远了。
霍临气不过,狠狠一拍木柱,打得头顶上小棚的干草屑哗啦啦雪一样落来,烦得他摇头猛晃,气势汹汹地朝呆在原地的赵从走,抓住他胳膊就改道军机帐,恶狠狠地:
“给我汇报情况!”
八千精兵折了一成,数万民兵折了三成,流犯、俘虏跑了半数,粮草被劫六成。退回皮山。
如此损失,西面战线的主帅霍临难辞其咎,更遑论途中落跑、寻个奴隶,无视大敌当前应指挥度势的责任,无首群龙溃成一盘散沙。
从进了军机帐,霍临脸上被喷的水就没干来过。往日威严也在失误的事实前毫无作用,被老一辈将军骂得跟个刚进军营弄翻了茶水的勤务兵一样,什脸面都没了。
“等着我参你一本!黄小!”
严老将军吹胡子瞪眼,甩袖帐,带走了他那一支的三人亲信。
留来的人,霍临,赵从,武卫俞,颜越,均盯着面前摊开在桌上的地图,哑无言。
过了许久,最年轻的小将军武卫俞开道:
“要我说,严老爷子就是摆架子。那场仗,谁都料不到那群突厥人从哪蹦来的。您不见之后,大军也是赵副和我带的,他那边只顾埋头杀军功,被蛮子围了才晓得不好。”
“霍将军在,军功不就跟白捡一样。”
颜越嗤道,
“他是太得意忘形了。”
赵从刚要趁势一吐胸中不快,还未开,霍将军就屈举起一臂打断对话。
“突厥人是从地上来的。”
他伸二指在地图上划着皮山至叶城之间的区域,
“沙漠之全是溶洞。突厥人修直井在地上,有的洞只有绳子去,有的洞有梯子上来,还有的穿过峡谷,直通地面。他在地安营扎寨,所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现在战场上。”
武卫俞皱了脸,
“怎跟群地鼠一样?”
颜越问:
“您如何得知?”
霍临点了点那道害他被吞吃掉小半兵力的峡谷,片刻后才说:
“我去抓图瓦什,他带我掀开一块石盘,了直井。我这几日一直在地,无法联络你。”
三人大愕。
霍临继续道:
“他地都住着人,平民、军人,是原来西军的余部。他救回图瓦什,要复他王位。叶城城主交迈不有这大的力量击败我,所以我猜那一战,也是在西军指导之完成的突袭。”
武卫俞瞠目结,
“这说……”
颜越的面色也不好看,
“西军来了。”
小将军心直快,盯着地图上叶城的标志,直道:
“完了完了,和西军刚正面,完了,我不干了。”
赵从狠狠一按他脑袋,不解气:
“说什丧气话!谁之前还嚷着要血洗西域给霍将军报仇来着!”
“霍将军,我斗胆问您一句。”
与他这方亲近,却不算另三人那相熟的颜越开道:
“您如何从地逃脱来的?”
不仅脱逃,还全须全尾,骑着皇帝都难得一寻的大宛马,七日归来。
这事实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却没人正大光明地摆到台面上讲。
“抢了马逃来的。”
霍临横眉冷对,又在皮山和叶城之间的区域划了两圈,用力颇大地点了点,
“这几日,手上没活的都拉去,刨沙子,把有洞的地方给我全找来,
是绳子还是梯子,探明白,重新绘制一份详细的地图。”
命令完便了帐。
他心乱得不行。一会懊恼己天真,抓了图瓦什还妄想他入己麾打仗;一会又恨己鲁莽,竟然半路丢汉军不管去寻个奴隶;一会又担忧得不行,不知道己不真的对抗住杀名在外的西军;一会又想到图瓦什,想到那些晦暗火光的缠绵和爱语,想到他丰腴的肌肉和黑色的水光粼粼的眼睛,想见他,想知道他夺叶城的仗打得怎样了,又不愿见他,不愿与他兵戈相向哀鸿遍野。
他走着走着又是去往马棚,这次没撞上门柱。
将军的马为骑用方便,都是专门圈一块地来专人养的。十三匹马中唯独最末的那匹黑马器宇轩昂。头细颈高,胸窄背长,肢修长,强健有力,皮薄毛细,在大宛马中都近乎是完美的绝品。
那夜夜黑,看不分明,他也没看,全去看那突厥汗王了,骑上马奔波不到十里便知不寻常。健步如飞,平稳异常。后来遭遇叶城界外巡逻的蛮子,也灵性至极,好些个险要关头都带他扭身回避,所以打到最后才几乎无伤战胜。
他走上前去,抚摸颌骨,拿一旁的草料来喂,冷不丁听门有人道:
“雪蹄乌骓,面有飞瀑白,原赤帐汗国哈克孜汗王图瓦什的御骑。”
他回头一看,是赵从,抱臂靠在门柱上望他,见他发现己就走过去,一筹莫展道:
“将军,跟我说实话吧。”
霍临还是不言语,只顾喂马,看翕张着鼻孔嚼草,半晌才文不对题道:
“图瓦什和哈克孜余部夜攻打叶城。成败在此一举。输了就没什好担心的了。”
又回首看他笑,桀骜道:
“你怕什?”
赵从被他噎了一道,怒道:
“我怕你被人参通敌叛国!”
霍临手停了,又继续拿了草来,还是笑,
“早死晚死不都得死?理由不都是人说的?我问心无愧就够了。你有闲情逸致担心我,还不如想想我要是不在了这兵怎带。我就不在七天,一群人跟群猪一样,站去都给大汉丢脸。”
赵从还想再辩,霍临就喂完最后一,拍拍手,转身向他,
“你我心知肚明,我在一天一天,别再哭哭啼啼婆婆妈妈的,又不是为我打仗,别忘了你到底是为谁上前线来的。”
红了眼眶的赵副将一锤胸,
“我赵从为百姓打仗,但我只认您一个将军!”
被表忠心的人却不领情,一掌拍上他肩膀,道:
“你和嫂子喜酒的份子钱我给你备好了。以后要是生了个大胖小子或大闺女,满月酒就在我京城将军府的地里,我这次回去就挖来,托人送来,你己找个地方再埋起来。什都事,就这酒不行。”
赵从心热烫烫的,流着鼻涕就要给他一个熊抱,被霍将军一拳击胸,直接给揍地上了。
是夜,军机帐内灯火通明。
霍临将己七日间发现的情报和盘托,隐去女情长的部分。昔日魍魉西军再度归来的消息刻在每个人脑里,摇摆的烛火都是一张张沉重严肃的脸。
“若
他胜了,”
霍临俯身撑在幅面宽阔的地图桌上,盯着眼前只绘一小片的新地图,密集的道现在他曾经踏过却毫无觉知的土地上,一眼望去触目心惊,
“最好的进攻时机就是趁他还未站稳脚跟、大胜欢庆的时候。五日内。”
有人质疑道:
“这样会不会太赶?我这边也损失惨重,不知是否还一战。”
就在这时,帐帘被斥候猛得掀开,那人跪在地上,还在喘气的脸上尽是惊恐,
“西军胜了!叶、叶城都是血!我在暗处观察,本来什都好好的,突然之间城墙上的卫兵都被人抹了脖子放血来,火盆一烧,那城墙都是红的!城门一直关着在,里面喊打喊杀,哭声叫声震破天。里面的人一直在捶城门,我在远处都听得见砰砰响!
最后那城门一开,血都往外漫!图瓦什骑马来,把交迈的尸体往外一扔就回去了!”
众人听完,一片死寂。
赵从心一跳,偷偷往主帅位上瞥了眼,当即浑身上凉了个透。
霍临在笑,只有一瞬,嘴角就被压去,声命令:
“知道了。回去休息吧。”
“五日内。”
霍将军面色凝重,
“五日后,无人再破叶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