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月叶城一役损失惨重,阵亡将士名录有百米长。此乃我大汉之痛,更乃我大汉之耻。”
帝冠珠帘的面容看不喜怒。霍槐递给旁边候着的宦官一个眼色,那人便从袖中拿一卷帛书,站至阶前,解开系带,往前一抛,写满了名字的丝绢就荡了去,从阶前一直滚到殿外,掉台阶,还未见终止。廷上众人皆吸一冷气,肃穆了神色,收回眼,不作妄议。
“朕听闻,此事责任全在霍将军,因其统帅无方,内外勾结。”
霍临垂目伫立,感受到周围的视线犹如火烤,不发一语。
“朕还听闻,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令者除却领军的霍将军之外,另有一人。”
霍槐转向另一侧官员,
“此人未至长安,代他禀事的却在这里。严丞相,你知其究竟?”
严正卿道:
“启禀陛,臣未亲临战场,所闻之事皆由他人耳,难免有所谬误,不如请在场的霍将军略述一二,也给众人一个交代。”
“霍将军?”
“臣在。”
霍临回答,想起日清晨来敲门的那位小公公提点的话,如实道:
“叶城周边地有纵横交错的洞穴,原先为赤帐汗国行军用地。图瓦什占领叶城后,臣以为应当攻其不备,提议五日内动兵,随后发现叶城地洞穴广布,实非我军够轻易攻破,而叶城内戒严,从内突破也无法,于是请求停兵重整。
“严将军与臣意见相反,执意行兵。兵前夜得到消息,叶城北的雅克西部落也欲攻打叶城,士气大振。交战当日,因臣判断叶城寡不敌众,或与雅克西将其包抄,主队列以长河阵列攻破城门,没成想图瓦什将兵荒马乱的雅克西赶至我汉军队列,以雅克西骑兵做人肉盾踏入我军,从内攻破我军行列。
“臣在发现图瓦什追赶雅克西骑兵至我军时,已令骑兵战。臣领西路军,严将军领东路军。叶城易守难攻,主阵列死伤众多,后续队列被哈克孜骑兵扰乱,而我朝骑兵对敌突厥骑兵,请陛恕罪,实属不敌。好在我军人数众多,或一战。
且臣此时已在战场,判断原先的作战指令不变,便未再令。而眼见攻城锤即将攻破城门,我军后方却吹响了撤兵号角。至此,叶城一役终结。”
朝廷百官唏嘘一片。
霍槐问:
“严丞相,你看如何?”
“启禀陛,据臣所知,此图瓦什乃是霍将军攻打克鲁时抓获的俘虏,策反失利,使他逃脱。若两国交战,将领不心存侥幸,便避免此役。”
皇帝问:
“霍将军,为何欲图策反此人,图瓦什?”
霍临启,说不一个字,又闭上,片刻后才答:
“图瓦什原为赤帐汗国汗王,骁勇善战,用兵如神,而后被克鲁里应外合暗算,皆传言其死于克鲁刀。臣进攻克鲁营地皮山当夜才发现此人并未亡故,于是……”
他在这里又停顿了须臾,续上:
“于是臣想,策反他为我大汉效力,以助西域平定。”
严正卿目不斜视,道:
“启禀陛。陛有所不知,图瓦什为赤帐汗国汗王期间性情暴虐,处征
战,族相戈,烧伤抢掠,无恶不作。如此野心,断不屈就于人。臣不知霍将军为何有信心将此人收归麾。”
霍临皱起眉,开始烦躁起来。
他不作解释,也不知如何解释他当时的暴怒是因为看见英雄如鱼肉被人宰割,更何况那是图瓦什,他一心求战却一战未有就言传身死的神话,被人骑在身上,勇武全失,如块废肉。如回想起来,他已与他相交至深,相濡以沫,更是恨不得将克鲁那奸贼千刀万剐,以解心头旧恨。
他在战场厮杀多年,不曾注意过己身上有所谓“煞气”,平日旁人只当他严肃,现在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隐怒火,周围人早就汗毛直竖,心里议论纷纷。
“霍将军,莫怪严某直言。天大事,严某不敢怠慢。”
皇帝道:
“霍将军,让严丞相心安如何?”
霍临扭头直视严正卿,不耐道:
“从古至只有一个差点一统西域的汗王!英雄落难,不策反便赶尽杀绝,我到哪再去找一个图瓦什为大汉效力!好马遇伯乐,流水知音,这道理还要我一个目不识丁的武将来教!”
众人吸气,不敢言,皆摇头晃脑,频频叹息。
霍槐厉声道:
“霍将军昨日才至长安,路途劳顿,还未休息足够。日到此为止。众爱卿,有奏章班,无事朝散!”
庭上泱泱皆不言语,屏息候着。
“退朝!”
霍临跨大殿门槛就知道己说错话了。他还在气头上,不认为己有错,顶多失言。那劳什子严正卿还和他一众亲信边谈边摇头,朝他瞥来几眼,彻底往西去了。
他脚生风,只想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刚宫门没两步,一位锦衣华服、与他面貌相似的贵人就执扇停他面前,笑眯眯地问候:
“五弟,别来无恙啊?”
“三皇兄。”
霍临点头,不愿与他攀谈。三皇子霍辙仿佛不识人脸色,仍旧满面笑意,问:
“五弟昨日刚回来,我也不好叨扰府上,日让我逮着了。我兄弟二人又是两年未见,该好好叙叙,听你给我讲些西域趣闻解闷,我也告诉你些长安的新鲜事,如何?”
五皇子刚要开拒绝,那把折起来的扇骨就先点到他胸前。霍辙笑道:
“你千万别拒绝我。我要带你去个好地方,见识见识,解解闷。你除了军营、未央宫、将军府,总该去些别的地方,沾沾风月。我知五弟不肯醉卧沙场,现在回来了,我一醉方休,退退你那身行伍气。”
霍临刚朝,一身朝服,被他拦着也无用,刚要以此为托辞,又是未开就见那扇骨点向旁边候着的绸帘马车。
“我给五弟备了当时新的衣服款式,已托人送去了府上。你得穿给我看看,也不枉我一番心意。”
霍辙说着,看见舍人只牵过来一匹马至霍临旁边候着,稀罕地笑了两声。
“五弟,你还是这潇洒。不过你得我一道坐车回去。我是怕你跑了,非得在你府上坐着喝你几杯香茶。来。”
他指挥那舍人,
“把霍将军的马牵过去。”
他这样不容拒绝,霍将军没
法比他更不识眼色。更何况他深知己不善机巧,回回进长安都是安分守己,只求无事,这回气氛暗潮涌动,他更是不愿再触到谁的眉头,只好应道:
“那就劳烦三皇兄了。”
跨上了霍辙的马车。
衣服是窄袖直裾,靛底绣云纹,锦带环佩,领宽大,露两重白色里衣。发定中原,玄冠衔玉。霍临穿上,也没觉得是与两年前有什变化,只不过曲裾改直裾,管裤如行军的大袴,方便不。
他进入前厅,正在呷茶的三皇子霍辙愣了一愣,落茶盏,笑道:
“我说我五弟仪表堂堂,玉树临风,又是个将军,人中龙凤,如何不教人倾心?”
霍临面对他这奉承不知其所以然,更不知如何回话,干撂一句:
“皇兄谬赞。”
引臂向前,
“有劳皇兄带路。”
霍辙莞尔,摇头不语,领他门上车,吩咐赶车人去伶楼。
伶楼,霍临有些印象,又好似没有。王公贵族爱去的那些酒楼馆他是知晓的,而这“伶楼”不在其中,当是新盛的玩乐之所。
两侧窗帘都放了来,车厢内一片晦暗的红色。霍辙启,问:
“五弟,我听闻胡姬歌善舞,眼勾魂,不知真如此?”
霍临答:
“与大汉女子并无分别。”
“呵。”
霍辙笑一声,扇骨在另一侧指节上慢悠悠地敲。
“五弟这是见怪不怪,我身居长安,总是瞧着稀奇的。不知五弟在外多年,有意中人?”
霍将军奇怪地瞧他一眼,终于说了句昧心话。
“在外行军打仗,哪来意中人。”
“这倒也是。”
霍辙长叹一声,掀起帘子往外看了看,放来,道:
“那你得好好物色物色。人活一世,总得有个意中人才不算白活。不过,”
他话头一转,笑吟吟地盯着五皇子,
“五弟若是不中意胡姬,那大食公主不得抱憾终生?”
搞什?
霍将军来了脾气。
“皇兄,有话不妨直说。”
霍辙挑起一边眉毛,
“五弟还不知?陛有意与大食国和亲,收复西域,彻底解除后顾之忧,抗击北匈奴。大汉与大食之间的那些零碎小部落、小国,两方夹击之不足为惧。而五弟你常年征战只为一统西域,如不仅不负圣命,更得佳人在怀,岂不是妙哉?”
妙?妙个屁!谁问过他愿不愿意!图瓦什又怎办!
他内心翻涌,怒气从脸上溢来,遮也遮不住。
霍辙浅笑摆头,溜开扇子为他扇风。
“五弟,何必动怒?我听闻大食公主花容月色,体有异香,舞姿曼妙,你二人不是珠联璧合,乘龙配凤?五弟你不过是被人红绳系足,心有不快罢了。说不定见了便一目倾心,内心只想谢主隆恩了呢?”
他话至此处,马车停了来。
“呀,到了。五弟,有大食公主为正,若是你不钟意她,郎情妾意也娶不了小的进门。不如及时行乐。”
他一
掌指向车帘,
“五弟你先。”
霍临被他说得烦乱,不作他想,跳马车,片刻后霍辙才来到他身边,使唤马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