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四面楚歌

类别:科幻灵异 作者:水九 本章:66 四面楚歌

    坑道里有股森冷的潮气与血腥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公公执着火把,为陛照亮前方的路。地面上偶尔见深色的斑点血迹。狗蹄轻快,跑在顶前,汪汪叫着,原地转圈。

    又是堵石墙。

    霍槐冷笑一声。

    “砸了。”

    夜风阴寒。

    图瓦什一臂揽在霍临腰间,想让他靠在己身上。汉人的背脊挺直如松,走动间经常离了那块软和的毛皮,刚捂来的热度没停多久便散去。

    “你以放松在我身上。”

    图瓦什臂膀用力,将他往己怀里扣。

    霍临踉跄,意识勾住他腰身保持平衡,站稳了却松了手,还是挺直了背。

    “靠你身上,我不会走。”

    别说是武家家教严,时刻都得板着背;光是他跟奶娘一起生活的日子,写字都得挺得直直的,歇一气都得趁她没看着己的时候。要他像条没骨头的蛇一样偎别人身上,他是真不会。要不是他确实冷,他还会要图瓦什别揽着他,走路不方便。

    他不擅长和人亲近,行军打仗也不需要和人亲近。赵从是一块不请来的狗皮膏药,板着脸不理他也无大碍。而图瓦什,他与他没相处多长时日,除却那些意乱情迷、睡着了不省人事,就没怎亲近过。以前没想过未来,每一秒都弥足珍贵,哪还会去纠结细枝末节;现在未来到了,他要日日在一起,该是欢欣鼓舞的,他却想往后退。

    图瓦什以额头与他相抵,闭上眼,静穆片刻,嘟囔:

    “你也要跟我说。”

    “说什?”

    “你的事。你没有跟我说过你有一个和你姓氏不一样的哥哥。”

    他知道他没有恶意,只是想了解他,却还是触到了他的伤疤。霍临鼻尖叹气,忍过了许多日夜也没平复的泪意,投降。

    “他年纪比我大,我小时候在他家住,经常来往。”

    “他说你亲如手足。这个我明白,是你像亲兄弟一样好。但你说的话,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是你没有亲如手足?”

    图瓦什撤开额头,手臂用力,示意他继续往前走。

    幼小的火苗在洞窟中颤动,只勉强看清脚的路。

    霍临迈步,发觉真相难以启。

    “他待我很好。我跟他一起练功,后来去一个学堂……我不知道兄弟之间是怎样。我敬他,这应该不算是亲近吧。”

    图瓦什将脸颊歪,挨着他头顶。

    “我不知道你,霍临。你有好多事,我都不知道。”

    汉人眉目舒展,仿佛对己无奈何。

    “我也不知道。别人喊我将军,我就当个将军。要我征,我便征。别的事,我不想。”

    “我想好多事。”

    图瓦什说。

    “我想你,想未来,想过去,想我的父亲,想我不要和他一样。”

    “你没有跟我说过你父亲。”

    霍临嘴角微动,想给他一个笑,没做到那圆满便收了回去。这是个危险的领域,在他人的心灵深处探寻,让他不安。或许他不该问。

    “他很严肃。我的阿妈背叛了他,他把她扔进……湿的泥

    地里。他带我在旁边看,不让我救她。”

    “抱歉,我不该——”

    “霍临。”

    图瓦什打断他匆忙的道歉,停来,与他面对面,认真地注视他。

    “我不会失去你。我的父亲,他爱我的阿妈,但他更爱他的荣耀,他己。他为他己丢弃了好多东西,最后,他也丢弃了他己。我不要成为他。”

    他笑一声,为难地皱起眉,轻吻他唇面,颇感笨拙。

    “我的汉语没有很好,我不知道如何说。霍临,你以靠在我身上,想很多事,跟我说,都以。你知道,我爱你。”

    火苗在燃烧。洞顶上有细碎的沙粒掉来,落在图瓦什披在他身上的斗篷上。

    “好。”

    他说。像是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磐石被掀开,露面的阴影与苔藓,松懈,彷徨,由,却不知去向何方。

    “我告诉你。”

    两具石棺安放在方石室的正中央。狗吠叫着,撒腿跑向壁画前的一个大陶瓶。狱守用火把照亮里面,抓来一团染血的破衣物,呈上。

    “陛,这是他的衣服。”

    霍槐看罢,扫视一圈,令:

    “所有人退回入,没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入内。陈起,你带这些衣物去通报长陵邑的蔡校尉,让他把狗和活人都放来,城内城外,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俩个找来。郭林,你去石渠阁把逃犯霍临的画像拿来,令宫内的画师连夜赶制,明日一早送去各地衙门,通缉。此外,快马加鞭,传军报,长安至玉门关的每一道关卡,每一个进的人都要与画像进行比对。画像来了,先送传军报的。

    “李言,你带狗留。”

    李公公领命,接过狗绳,其余人等立刻蝗虫一般退了潮。皇陵重地,擅闯是死罪,夜是个意外,侥幸保住了脑袋,沾上阴气,晦气缠身,谁也不愿多呆。

    霍槐命李言继续在前带路。他行在他身后,走过三间房,冷不丁道:

    “你说,这朝廷内外,有谁知道地牢有条密道通向皇陵?”

    李言脚步一顿,微侧了身。

    “继续走。”

    他旋回去,谦卑道:

    “陛,奴婢不知。高祖当年大兴土木,修墓陵,完工之时将工匠都埋成了活祭。”

    “那劫狱的还是鬼魂不成?”

    霍槐隐怒火。

    “陛息怒。他二人有伤在身,跑不快。那人既敢上京劫狱,必是准备周全,双拳难敌手,逃不陛的天罗地网。”

    狗停,吠叫两声。李言双手收于袖中,向霍槐让开路,低眉垂首。

    “陛。”

    面前是寻常的石壁,唯独角落一个青铜凤凰烛台。

    “火对着烛台,凑近点。”

    火光那青铜凤凰更显诡谲。沉寂地百载,灰尘颇厚,眼珠与两翅处却薄上许多。

    霍槐勾起一边嘴角,按上那对眼珠,凝神去听,没有动静。他松开手,眼珠没有弹回原味,便去按那对翅膀,按不动。他用力要将抱起,分毫不动。只剩最后一种性。他旋转,向内,不动,向外,动了。

    一圈,无事发生。

    两圈,还是无事发生。三圈。

    石墙后方传来微弱的金属碰撞声。

    霍槐伸手推向传来声音的地方。石墙旋转,露后方的坑道。

    “陛英明。”

    霍槐示意他先行,冷嘲:

    “你说此人敢上京劫狱,准备周全,为何朕只觉得他是目中无人、胆大包天?”

    初三夜,月如娥眉。

    霍临与图瓦什走山洞,仿佛置身于一片黛青色的林海,空气清新而寒凉。

    图瓦什掐灭火苗,将之扔去崖。

    “要爬山。夜很黑,你要小心。”

    霍临应声,随他身后,从洞旁的陡峭斜坡攀,沿途抓住树根、藤枝保持平衡。临近落地时,他一脚踩空,绊上枯藤,被先站好的突厥人慌张地伸臂接住,压在了土坡上。

    图瓦什和他鼻尖挨在一起,呼吸大起大落,盯着他样惊魂未定而显得呆滞的双眼,笑了来,嘟囔了一句简短而暧昧的突厥语,吻他。

    相触的头湿滑而软,呼来的空气暖热,稍分离便带进凉气。吻不过片刻,两人嘴唇上的绒毛就湿漉漉地结起了露。

    霍临回了神,推他回去,齿不清地说:

    “别在这里,行了。”

    汪!

    两人立刻愣住。

    他头顶的洞窟里传来不甚清晰的狗吠。

    霍临抓近他,虚声急道:

    “你马在哪里!他追上来了!”

    图瓦什起身,不再说话,带他向山林西方跑。

    马就拴在一颗树旁。

    “上去。”

    图瓦什护在他身后,见他坐稳,己踩镫而上,双臂拥过他,抓住缰绳,正欲疾驰,忽见面八方都仿佛亮起了盛夏流萤似的火光,狗吠一声接一声,在这山谷中响起悠远的回声。

    他被包围了,但不是向着他来。他还没被找到。这多狗,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

    图瓦什大脑僵硬,抓住缰绳的手也不动了。

    霍临就在他怀里。他抱住他了。他有马。他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沙漠、草原、大海,西方他只闻其名而没有亲临的城邦,据说那里有神的居所和成片的橄榄,有白鸽栖息在白色的海滩。

    他在这里,一步也动不了。

    他的手开始发凉,只有手心还是温热的。

    一刻,他手里的缰绳被抽走,霍临半扭过身,匆忙道:

    “抱住我!”

    图瓦什呆怔数息,松开手,抱在他腹间,喃喃:

    “我不后悔。”

    就算是命中注定的死亡,他见到了他的爱人,和他死在一起,他不后悔。

    霍临一踢马肚,策马疾驰,怒道:

    “你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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