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等我回来

类别:科幻灵异 作者:水九 本章:72 等我回来

    日光。

    淅淅沥沥地从水帘之外透进来。

    睁眼之前,霍临已从皮肤上察觉到了光的现。他睁开眼,空气是一片苍茫的黛青色,嗅到清晨的味道——草、树、霜与露,寒冷。他太久没有闻到这种味道了。要是在城镇之中,他知道空气中还会氤氲着呛人的炊烟与米粥的香气;而在野外,一切都是静谧又鲜活的。

    他怀里的图瓦什的头顶蒸腾着暖融融的温度,只有他挨着他头发的感觉到,鼻尖还是像是衔着一块冰。他搂了他半夜的手臂发僵,而身体已经麻了,现在只微微动一动,等缓过来。

    他不知道是要叫醒他,还是默不作声地抽身去,让他接着睡。

    就在他烦恼的这几息之间,图瓦什发一声呓语,眉尖蹙起来,醒了。

    “嗯?”

    他扭转脖子,无意识地看向冰川似的水帘,嘟囔了一串突厥语,片刻之后等来一片无言,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己说了什。他转回身,凑向看着他、缠着绷带的右手抚摸上他侧脸的汉人,

    “我会想你。“

    “我会回来。”

    霍临以承诺回复他,轻吻他嘴唇。

    图瓦什起身,为他让开活动的空间。团聚在毛毯之的暖意瞬间消散,他已经舍不得他了。

    “你穿虎皮,我有毯子。水很冷,你会把身体打湿。”

    “好。”

    霍临在这低矮的洞穴里勉强活动肢,换上晾在一旁的单衣。他的头发已经干了,有几绺板结在一起。他把用手指抓散,还是不痛快,索性撕裤脚处的一圈布料,束起发,痛快了。

    他把虎皮罩在头顶,撇开瀑布,探头去张望情况,没见到巡逻的卫兵。他收回脖子,准备去,回身的时候直接撞进图瓦什怀里,后颈被他温暖的鼻尖戳中。

    “你在我后面干什?”

    霍临摸不着头脑,见他捂着己的鼻子,哑然失笑。

    “撞疼了?”

    拿开他的手,用指腹揉上他的鼻尖。

    “没有撞疼。”

    图瓦什着鼻音回答他,嗅了嗅,拉他的手腕,吻他手腕里侧的青色河流,尖似乎感觉到在肌肤之缓慢流淌。他撤回身体,坐在脚跟上,把他的手腕安放在己并起的大腿上。

    “我不想你走。”

    “我得去的。”

    霍临无奈地撇眉毛,没忍心抽回己的手。

    “听话。在这里等我。”

    图瓦什垂眼帘,挣扎片刻,松开手。

    “我等你。”

    霍临应了,握来他的后颈,吻他额心,穿好虎皮,背身挤入瀑布的水流之中。

    清晨交班之前,搜查了一夜的士兵最为疲累,而前来换班的刚睡醒,还不够清醒。夜色尚未完全褪去,以让他尽快离开他的藏身之处,而不至于过早暴露行踪。即使他被抓住,也尽量避免将搜查的方向引向图瓦什那里。

    他知道图瓦什不会走,甚至愿意选择再度为他羊入虎,只要最后看见他在哪里——他的未雨绸缪是徒劳的。即使如此,他也必须做好准备。图瓦什是他的责任、他的负担,沉甸甸地压在他心里,像一团浸了

    温水的棉花。他拿惯了刀枪,知道如何制敌致胜,不知道如何对他。

    他不想让他伤心,又似乎总是在让他伤心。

    就算只有一点,他也想弥补回来。

    早春的山林色彩稀薄,枯枝败叶罩在山体之上,像是一只只麻雀散落在荒野,偶尔乍现花红草绿,也似看错了眼。

    他顺着河流去往游,一路躲避在高耸的古树之间,鞋底踩在混合着落叶、黄草、细枝而凹凸不平的土壤上,鼻尖嗅着水的味道,防止己走得太远。他记得临近山脚处有一间樵夫留做夜里歇脚的木屋,简陋,但存有一些常见的伤药,兴许有他用得上的。

    几年未经此山,他的记忆暧昧不清,如行走其中,想起一些诸如哪里有兔子洞、蚂蚁窝的细节,倒不确定那间木屋一定还在。他一路上也在寻些止血的草药,惜时节太早,又地处山阴,无甚收获。

    “喂!你来看,这里有个马鞍!”

    他闪身跳矮崖,身体贴紧回折进去的石壁,凝神细听约莫两百步外的喊叫声。

    “昨夜他拦住了一匹疯马,没找到人。现在马鞍在这,会不会就是他的?那两人没马肯定走不远!”

    “走,回去报告!”

    不多时,布靴踏过草地的声音依次响过头顶。霍临屏住呼吸,看着眼前掉来的草屑。

    他将视线移向更远处的山脚,期望在视野里找到他的目的地,右边的耳朵忽然进一道犬吠在山谷中的回音。他意识地闭上眼,识别那道声音远在发现他的距离之外,而头顶又是一阵足音跑过,刀鞘敲打在官兵的腿侧。

    他在原地静等片刻,确定周再无声响,沿着石壁横行,躲进杂乱的丛。昆虫已经醒了,漂浮在他脸侧,翅膀的震动向他脸上的绒毛吹来微风。他挥手把挡开,目光送走山路上转进土坡后的士兵。

    山脚的巡逻比他来的方向密集,似乎是认为他负伤前行,会向山脚的人家求助,或者是弄了一些不寻常的动静,农夫会有所察觉。要穿过这片巡逻,最好的办法是声东击西,趁机速行;但现在他缺乏武器、工具,无法把人引向远处,反有引火烧身。谨慎一些,躲在暗处等一道关卡巡逻过时,他再溜去,或干脆绕路,也不是不,但要耗费相当长的时间。

    他不想让图瓦什等太久,也没有把握他究竟等多久。昨夜那鲜血淋漓的场面他怕是此生难忘,绝不想再见第二次。早他抱他在怀的时候没感觉到他在发烧,是突厥人真像他说的那样身体强健,但他不想赌,只想拿到东西,尽早赶回他身边。

    他望着东方从密集的树冠枝桠间射来的日光,按捺焦躁,攀上山坡,趴身子,用徒长至半人高的杂草作为掩护,观察他的巡逻路线,预备找一条生路。

    精神紧绷之时,几个时辰仿佛一眨眼就过。霍临再抬头时,日头已过了正中,河流收成溪流,在山脚汇入地。

    他远远地望见了那间木屋,房顶破了一半,周围窜满枯草,木墙外也没树墩与斧头,无人迹。这屋子被废弃了。

    他转身靠坐在树后,听见己的心脏快速跳动,百丈之上有嘈杂的鸟鸣掠过。

    山有城镇,城镇里有药,寻死路。去搜山的另一面,那

    面向阳,说不定找到早生的药草,聊胜于无,要花多久?他以前似乎在哪里见过。在哪里?他记不清了。再远一些,去京城后山,那边有好几条上山的路径,樵夫临时落脚的木屋肯定是有的。

    ——再不济,去打劫将军的小屋,虽要再远一些,那里面什都有。

    霍临干笑一声,摇头,不知道这算不算苦中作乐。

    去后山,光凭脚力,最近的一条山道往返就要大半日,更别提他现在还是个逃犯,身后跟着无数的追兵与狗。

    图瓦什。图瓦什会等他,伤不会等。他现在不回去知会他。那片瀑布处于开阔地带,只有晚上才掩人耳目地爬上去,白天无异于引狼入室。他若一晚不知所踪,图瓦什会坐立难安,他又会使他伤心。他如果等到晚上回去,两手空空,万一图瓦什的伤势恶化,他要怎办?看着他死?

    他必须得往前走。

    他站起来,犹如赤脚行在刀尖上。

    他不是无坚不摧。

    夜来了。

    图瓦什把双脚收进毯子的摆,感受到温度随着夕阳沉进了地平线以,而他身上在汗。

    他至的人生几乎都是在沙漠与草原度过的,见过绿洲、湖泊、河流,见过白色大理石花园里的喷泉雕像、滚金边的方形浴池,没见过瀑布,更没从瀑布里面看向过世界。

    水帘把外面的景色遮挡得模糊不清,光穿过来,像是喝醉了酒。而水珠会从水流中溅向周,仿佛羊群边缘迷失了方向的羊,碰到围栏、牧羊犬、牧羊人手中的鞭子才会归顺回去。这些水珠使他想起据说是从尼罗河来的商人贩卖的一种透明的石子,世界上所有的色彩都以在里面找到,宛如闪耀的群星。他曾将捧于手心,像是将星辰捧于手心。他的妻子不喜欢这些比沙砾大不了多的东西,认为那无名的商人是在招摇撞骗,请求他将他驱逐去。

    他照做了。

    他将手探入俯冲而的水流之中,翻转掌心,没有捧住群星。

    他曾想过要留一瓶那些石子作为纪念。纪念什,他没有想好,只是觉得应当留来。最后他没有。宝石是属于女人的,他属于刀与弓,血与火。

    他头脑昏沉,本来柔软的毛毯碰上皮肤,也刺痒得让他难以忍受。他干燥,背上的伤、腰两侧的伤像在被一面战鼓一遍遍地敲,敲得他疼痛难忍却昏昏欲睡。

    他觉得己呼来的是火。

    咚——咚——咚——

    他骤然惊醒,听见了渺远的钟声摇荡的回音,以为霍临回来了。他将头侧靠在石壁上,凉意沁骨,看见瀑布还是瀑布。

    他栽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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