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舅龚荫荪家不远处,有座巍峨雄壮的宗教古建筑,名叫东岳庙,据说于唐朝贞观年间由程知节始建。庙宇又高又大,前后有山门、乐楼、东岳殿、玉皇殿等四进殿堂。朝南大殿的四个角还高高地往上翘起,殿内供奉的是民间传为“黄飞虎”的东岳大帝,并说连十殿阎罗也归他管辖。所以,东西两路均有相应的殿堂,内供十殿阎罗的塑像,还有阴曹地府的各种摆设。在人们的心目中,东岳大帝是执掌鬼箓、专司人间祸福的冥府皇帝。每年农历五月初一,还举办庙会,十分热闹。从千里以外来淮赶庙会的人数不胜数,什么头班承差、二班旗牌、三班枷丁、四班十帅、五班清道、六班抬轿、七班磕头、八班放炮、九班查房、十班钱粮,什么检押班、校尉班、鸾驾班、宗书班等等,煞是壮观。在东岳大殿门槛内安有“机关”,不知道的人进庙时,若一脚踩中“机关”,庙内的大小菩萨就能活动起来,摇头甩手,面目狰狞,着实怕人。
这天适逢庙会,蒋妈妈拿着一束香和黄表纸,带恩来到东岳庙去烧香,求东岳大帝保佑周家平安,万事如意。恩来跨进庙门,迎面就是天齐仁圣大帝显灵威的神像,两旁对联是:“尔知上帝至公,善者降祥,恶者降殃,喜看到头全报应;我本直言不讳,有过自新,无过自勉,须当援手好扶持。”前面是天炉、烛台和太平锅。香烟把大殿里弄得雾气腾腾,烛火黯淡无光。庙里阴森森、黑魃魃的,站着、坐着许多菩萨:大的、小的、红脸、黑脸、花脸、长胡子的、没胡子的……他只顾观看,进殿时不小心一脚踩中了那“机关”,刹那间,殿内所有菩萨都摇头晃脑、手舞足蹈起来,特别是那个手拿铁链的红脸菩萨,还把手里的铁链抖得“哗啦哗啦”地直响,真吓死人啦!殿里所有烧香求佛的人一下子都跪倒在地上,连连磕着响头,口中念念有词,不知说些什么。恩来想问蒋妈妈,她却正抖索着点香、祷告,没空和他说话。
恩来一个人忐忑不安地转到妙严宫里。这里的一排神像,摆出各种各样姿势。恩来突然看到门旁有一个断了手指的太乙救苦大天尊。恩来想:手指断了,他一定很疼吧。可怎么没人给他包扎呢?他壮着胆走到小菩萨跟前:咦!怎么没见到流血?再仔细一瞧,里边全是稻草和泥巴,他将断落在地上的那一小块拾起来使劲一捻,全成了泥巴粉末。
恩来愣住了。不是说菩萨有神灵吗?怎么和泥娃娃一样?想到这里,他又转过身看了看那尊最大的菩萨,一步一步走到它跟前。它伸手摸摸大菩萨的脚,原来也是泥巴做的。
蒋妈妈点上香,又虔诚地跪着祷告一番后,一看大鸾不在身边,心里着急起来,忙到大殿东侧来找。他一见恩来正朝大菩萨挥拳头,连忙上前拉住他,说:“快,给东岳大帝磕头去!”蒋妈妈把他带到正殿东岳大帝面前,一边祷告一边叫恩来跪下。恩来睁大眼睛望着那个慈眉善眼的大菩萨,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拜这些泥菩萨!”蒋妈妈一见恩来当着菩萨和许多人的面说这样的话,又生气又害怕,心里老大不高兴。但她觉得恩来毕竟是个孩子,还不知道菩萨有无边的法力,便拉过恩来低声说:“大鸾,听妈妈话,快跪下给菩萨磕头。”蒋妈妈知道恩来生就一副犟脾气,又一个劲地在他耳边唠叨:“菩萨灵验得很哩!保你平安你就平安,谁得罪了他都要倒霉……”
恩来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刚才我都看了,那是泥捏的,里边还裹着稻草;菩萨是假的,求他有什么用?”一贯虔信有神明的蒋妈妈这下可吓坏了,她一把捂住恩来的嘴,又忙不迭地趴到地上连连磕上几个响头,说:“大慈大悲的菩萨啊,童言无忌,你要显灵降灾就降到我的头上吧,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旁边一个老道士和一群善男信女纷纷数落她,为什么带这么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来,胡言乱语,触犯神明。蒋妈妈见大家都在责怪小恩来,不晓得将有什么大祸降到他的身上,因此急得眼泪“叭嗒叭嗒”往下掉。恩来见蒋妈妈难过得哭了起来,心里有点不好受,可他又感到很委屈。他心里想,那些大小菩萨明明都是泥人,干吗非要给他烧香磕头呢?
尽管少年周恩来并不理解乳母为什么要去东岳庙求菩萨,也不知道东岳大帝神明在哪里,但是乳母与人为善、慈爱宽容、助人为乐的品格,在周恩来心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后来他对宗教的各种教义也有了充分的理解,并善于与不同信仰的人和平相处。一九六三年十月二十日,他在回答亚洲佛教界人士关于“总理对佛教有何看法”的提问时,还客观地说:“思想上的不同,可以保留,你不要认为共产党员就一点也不唯心了。不要说一个国家,就是一个家庭,也有各种不同信仰的人。如我的父母信佛,我是共产主义者,这一方面是不一致的。但是,在反对外国干涉、要求民族独立等方面则是一致的。”这反映了周恩来对宗教信仰自由从感性认识到理性认识的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