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凡一路疾驰至京城,入宫后,立即前去求见萧居瑁。
萧居瑁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听闻赵全禀报萧凡过来,手中朱笔未停,应声让他进来。
萧凡深吸一口气,进了御书房后,猛然跪地,行了一个大礼,道:“侄儿拜见皇叔。”
萧居瑁“嗯”了一声,“这么快就回来了?”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让他起身。
萧凡依旧跪在地上,面容平静,仿佛刚才做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决定,不管结果是什么,他都可以承受。
“皇叔,侄儿有事相求。”
“何事?”萧居瑁正好批阅完一本,便停下笔,将奏折放到一边。
萧凡目光落在地面上,平稳清晰道:“皇叔,侄儿想亲自去蔚海关御敌。”
萧居瑁倒是没觉得意外,只沉默了一会儿,方问:“为何?”
“皇叔,侄儿此次与宏业哥一同前往江陵城,路途中,他与我说了许多边关事迹,而且,侄儿还在这几日中见识了诸多世态,侄儿觉得自己若是久居皇宫,对外面的事情没有半分了解,即便将太傅教授的知识学得再好,那也无济于事,倒不如去往边关历练一番,更何况,狄国侵袭我萧国已久,边境百姓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是萧国太子,倘若前去边关,与众将士一同御敌,一定会助长我军士气,早日让狄国不再来犯。”
萧居瑁听他说完,食指在书案上敲击几下,冷不丁开口道:“你是为了朱红夜?”
萧凡心中陡然一惊,他抬首看向萧居瑁,见他目光深幽,看不出喜怒,只好硬着头皮道:“侄儿的确是想要与宏业哥一同……”
“既如此,”萧居瑁打断他,“朕便将他从边关召回,让他当你的伴读,或者让他入宫,侍奉你左右,如何?”
萧凡表情终于变了,若真是这样,宏业哥会恨自己一辈子的!而且,他也从未想过要折断宏业哥的翅膀,他若是愿意待在边关,自己只会支持他的决定。
“皇叔!侄儿的确是想要去边关,并非仅仅是为了宏业哥。”
御书房内沉寂下来,萧凡额际冒汗,心中极为忐忑,良久,萧居瑁才冷声道:“你若是以太子之名去,你认为别人会让你冲锋陷阵?你如果真想去,那朕就只能褫夺你的太子之位了。”
萧凡正欲开口应下来,就听萧居瑁又道:“当你不是太子的时候,你说的话便没有半点分量,朕亲自立的太子因为某个人连太子之位都不要了,朕念及血脉之情可以不杀你,但可以杀了那个人,到时候,你再求情也都没用。”
萧凡震惊地看向萧居瑁,在他心中,皇叔一直温和可亲,待他极好,这样冷漠的、高高在上的皇叔是他从未见过的,那双眸子里的冷锐以及冰冷的地面,糅杂着一起侵入萧凡的心里,寒凉彻骨。
他以前还没意识到什么叫至高无上的权力,现在终于明白了。他只是一个太子,这几年来别人的恭维与皇叔的爱护逐渐让他变得肆无忌惮起来,以为是个太子,就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以为皇叔会一直毫无条件地答应自己的请求,可他想错了,大错特错。皇叔是皇帝,在他心中最重要的定然是萧国,自然不能由着自己胡来,
“回东宫好好想想。”萧居瑁到底还是没有继续吓他,挥挥手让他离开。
萧凡静默几秒,忽然道:“皇叔,朱将军是不可多得的良将,还请皇叔莫要因为侄儿的不懂事而迁怒于他,侄儿告退。”言罢起身退出御书房。
他走之后,镡时观从侧室走了出来,在萧居瑁唇上亲了一下,笑道:“他被你吓得不清。”
萧居瑁往椅背上一靠,阖目懒散道:“他性子虽沉稳,但到底还是天真了些,不让他吃些教训,有些事他是不会明白的。”
“你总是这么心软。”镡时观绕到他身后,给他按揉肩背。
萧居瑁摇了摇头,“朕倒不是心软,朕只是对他有些愧疚,若非你我这般,他也不用当这个太子,不用背负重担,他就可以与朱红夜一起在边关御敌,就像陈锋与蒋凌一样。”
“可若非你同意救他出宫,他或许在这宫里也活不下去。”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说到底,萧居瑁还是对萧凡心存愧疚。
他睁开眼睛,坐直身体,道:“不过他说的话还有些道理,拟旨。”
萧凡一个人坐在东宫地上,手中还拿着一只玉虎,这只玉虎他早就雕刻好了,就为了能够在宏业哥生辰那日当面送给他。那只棕榈树叶编织而成的老虎保存不了多长时间,但这只玉虎,宏业哥可以戴一辈子。
可现在,他没法亲自送去了,只能托人送过去。
翌日一早,萧凡打算在早朝后寻心腹之人,将这枚玉虎交给朱红夜,可没想到皇叔突然在早朝时候下了一道圣旨。
圣旨大意是:狄国数十年的猖獗令萧国边境民不聊生,朕实在痛心,恨不得亲自挥刃向敌,但朝政不能懈怠,只好特令太子代朕前去边关御敌,涨我萧国士气,扬我萧国国威。
满朝文武皆惊,完全不明白萧居瑁此举何意,难道是看太子不顺眼了?不过看太子接旨接得那么感动的模样,又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儿。
反正不管群臣如何胡思乱想,圣旨已定,再无更改,而太子萧凡在下朝后,便向萧居瑁拜别,同陈锋、蒋凌等人一同前往蔚海关。
深秋时节,北方寒风开始肆虐,朱红夜单枪匹马,在寂静无人的官道上驾马奔驰。
他想在他生辰那日赶到蔚海关,即便没什么人知道他的生辰,但只要能和兄弟们一起过,于他而言就很满足了。
所幸,他终于如愿抵达蔚海关,回到熟悉的军营。刚回军营,正准备换上军服,就突然被人一个熊抱,来人使劲儿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回来了!侯爷和军师呢?”
朱红夜将他推开,利落地换上军服,道:“我回京后便去了江陵,后直接北上,没与师父他们一起。”
崔志笑笑,仔细瞅了瞅他的脸,皱了皱眉,“你气色不太好,是不是又没休息好?路上都没怎么睡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先休息吧。”
朱红夜摇了摇头,“我没事,我去训练场找弟兄们松松筋骨,你还是回去研究你的医书吧。”
崔志叹了口气,“我都看了一天了,对了,你这一路奔波还不知道吧?皇上前几日下了一道圣旨,说是让当今太子来我们蔚海关代为亲征,估计也快到了。”
朱红夜猛然愣住,“你说什么?”
崔志好脾气地又说了一遍,“你这么震惊做什么?虽然我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挺震惊的,不过这也不关我们的事,可要是太子在战场上出个什么意外,我若是治不好,这条小命还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你说皇上为什么要让太子来边关……哎?红夜,你去哪?”
朱红夜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他只是觉得极为恍惚,也不知这是现实还是梦境。萧凡的话依稀还在耳边,难道他真的是为了送礼物而来边关的么?不可能,他不可能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
“朱将军!朱将军!”有个小
将领摇了摇他的肩膀,“你有没有听清楚我的话?”
朱红夜猛然回过神来,歉意一笑,“你能否再说一遍?”
那人被他笑得不好意思,只好红着脸说道:“侯爷和军师回营了,他们召集营中所有四品以上将军前去见过太子殿下,你还愣在这干嘛?”
朱红夜道了一声谢,随他一同前去主营。
刚进入营房,他就被蒋凌召到面前,听其吩咐:“红夜,日后你随侍太子左右,太子的安危就由你负责了。”
“师父,红夜能力不济,怕不能担此重任。”这是朱红夜的心里话,不是推托之词。
一些将领也纷纷点头附和,毕竟太子身系萧国命运,不可大意,朱红夜一个小将,恐难以胜任。
“无碍,孤日后的安危就仰仗朱将军了,”萧凡面无表情,话语不容置疑,“朱将军的营房也搬到孤的旁边,也好在孤遇难之时,及时救援。”
他这句话没什么毛病,但在其他人心中却留下了贪生怕死的印象,只觉得太子不过是个草包,心中多了一丝轻蔑,减了一些尊敬。
朱红夜是知道萧凡身手的,只觉得萧凡故意示弱简直有辱天家风范,正好他有一些话想问他,搬过去就搬过去吧。
“末将领命。”
虽然营中将领们对萧凡的到来不太愉快,但对于底下士卒来说,堂堂太子亲自来到边关,与他们一同抗敌,实在令人感动,一时间,士气大振。
朱红夜站在萧凡的营房中,正打算替他整理床铺,就被萧凡抢了过去,“我自己来,宏业哥,你先歇歇,你要不要喝茶?我给你倒。”
朱红夜认真看着他,“你是太子。”
萧凡顿了顿,继续整理被褥,头也没回,直接道:“宏业哥,我是萧国的太子,但不是你的太子。”
朱红夜握紧剑柄,抿了抿唇,低声道:“那末将先回去了。”
“等等,”萧凡转过身来,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递到朱红夜面前,“送你的生辰礼物,本以为赶不上了,好在上天眷顾我。”
朱红夜深吸一口气,伸手接过,“谢谢。”
萧凡目中难得出现一丝羞赧,“你拿回去看吧,我雕得不好,你可别嫌弃,嫌弃也没关系,我以后雕个更好的。”
朱红夜见他这样,心又软了,于是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你怎么会来这里?”
“圣旨上不是写得很清楚么?”
“我不信。”朱红夜见他面露难色,便道,“你不能说也没关系,谢谢你的礼物,我先回去了。”
他回到旁边的营房,打开锦囊,就看到一个栩栩如生的白玉老虎,威风凛凛,却又憨态可掬,老虎脖子上还开了一个洞,一条红绳穿洞而过。
他放在掌心把玩良久,想到六年前的萧凡,不由得笑了起来,将红绳套在脖子上,轻轻说了声“谢谢”。
翌日一早,朱红夜进了萧凡的营房,见他已经起身,并穿了一身暗红色的军服,挺拔英俊,令人赏心悦目。
“你这是做什么?”
萧凡行至他面前,忽然伸手扯开他的衣领,见到挂在胸前的玉虎,眉目露出一丝笑意,方放开手,回道:“不是说军营每日都要训练么?我跟你一块儿去。”
朱红夜拗不过他,只好带着他来到训练场地,士卒们喊声震天,汗流浃背。负责训练的将军见到他们过来,正要向萧凡行礼,就被萧凡伸手制止了,“我既然进了军营,就要守军营的规矩,将军不必多礼。”
那将军只好不再管他们。
有些士兵凑在一起,互相比拼武力,两人站在一旁观看,就见一身材魁梧之人将另一人掀翻在地,周围响起一阵欢呼声,萧凡听身边一人道:“梁晖就是厉害,这都第几次了?次次都是他赢。”
萧凡问他:“他很厉害么?”
军营里的小兵们都没见过萧凡,根本不认得他,见他穿着训练服,可是脸又生,就以为他是新来的小兵,便道:“你说梁晖啊,他可是新兵里最厉害的了,我们这一批入营的,没人能打得过他。”
“哦。”萧凡点点头,“我可以去试试么?”
“行啊!看不出来你长得一副书生样,还挺有胆识的。”那人赞了他一声,伸手就将他推到了中间,大喊道,“梁晖,这小子刚入营就想跟你比试一下!你可要让着点儿!”
朱红夜刚在想阻止但没来得及,正皱着眉头,就见萧凡转首看了他一眼,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萧凡是想真正体验一下军营生活,若是一直端着太子的架子,还有谁敢与他一起比试?罢了,反正以他的身手,不会出事的。
“好!有魄力!我梁晖就佩服这样的人!”梁晖将萧凡身形清瘦,长得英俊,以为他以前是个文弱书生,弃笔从戎来了。
萧凡笔直地站在中间,冷漠地开口:“来。”
梁晖一拳砸向萧凡腹部,势若千钧,众人本以为一招即成,结果萧凡却轻易躲了过去,并轻飘飘一脚踢过去,梁晖就如同秋日凋零的树叶,在空中旋转了几个圈,跌落在地。
众人皆默。
朱红夜简直没眼看,身为太子,居然这么欺负人。
吃了一嘴灰的梁晖从地上爬起来,双目狰狞,一步一步走到萧凡面前,就在众人以为他要重新来一架的时候,梁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拍向萧凡的肩膀,出手很重,但萧凡却纹丝不动、面不改色。
梁晖终于心服口服,诚恳道:“你叫什么名字?以后你就是咱大哥了!”
萧凡正欲说话,就有人来找朱红夜,面露急色,耳语几声,朱红夜面色微变,目光示意萧凡。
萧凡内力不俗,其实已经听清了,便与梁晖告辞,随朱红夜一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