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嘉六年深秋,蔚海关遭受敌袭,陈锋带领众将士奋勇抵抗,于蔚海关外僵持不下。
萧凡来不及抹去脸上的鲜血,转身就去找朱红夜,只是遍地都是死尸,还有哀嚎不断的伤员,满目被鲜血覆盖,悲鸣充斥耳际,风声泣血,鼓声渐灭,他竟寻不着朱红夜的身影了。
狄国兵退,蔚海关外血流漂橹。
这是萧凡从未经历过的悲壮与可怕,他曾在脑海里想象过,但如何比得上这实实在在的场面?原来,宏业哥竟已过了六年这样的生活。
他杀了很多人,却没觉得恶心反胃,只是难受。
陈锋正指挥着众人清理伤员和尸体,萧凡满脸是血地跑到他们面前,问:“有没有看到宏业哥?”
陈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受伤,这才安心下来,虽然离开京城前,陛下曾将他和蒋凌召入宫中,商谈太子前来蔚海关事宜,告诉他们可以让太子亲上战场,可他们心中还是担心,所幸太子武艺高强,能在战场上自保。
“他受了点伤,我让他先回去了。”
陈锋话音刚落,萧凡就奋力往营中跑去。
朱红夜的确被流矢射伤了上臂,不过就是小伤,他便没去给军医添乱,只自己在房间里包扎,刚包扎完毕,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他半裸着上身,站起来,“太子。”
萧凡突然关上门,猛地扑过去,死死抱住他,低哑着声音道:“宏业哥,我好害怕。”
朱红夜之前一直在他身边保护他,不过后来被狄国的士卒们冲散了,就想着重新冲过去,所以才会不慎被流矢所伤,后来,狄国退兵,他见萧凡无事,身边也有陈锋派去的人保护着,就先行回城了。
在战场上,这人还挺勇猛的,没想到从战场上下来,倒是害怕起来了。
“别怕,睡一觉就没事了。”朱红夜伸手拍了拍他的背,柔声哄道。
其实他第一次上战场后,连着好些天都在做噩梦,后来习惯了,就渐渐不再做梦,希望萧凡不会被噩梦困扰太久。
萧凡抱着他不撒手,吸了吸鼻子,“宏业哥,我今天杀了好多人,我晚上不敢一个人睡了。”
朱红夜心中无奈,即便知道这人在打什么主意,但见他浑身是血的凄惨模样,他也狠不下心来拒绝。
“那末将晚上陪伴太子左右。”
萧凡这才松开他,本来得到这样的回应,心情还算不错,但这么一松开,他便注意到朱红夜身上的几道疤痕,有些深,有些浅,扭扭曲曲地蜿蜒在肌肤上,丑陋极了,他顿时目光变暗,低缓问道:“你的军功,都是用这些堆起来的?”
他突然记起来,宏业哥还是三年前被陈锋和蒋凌在战场上捡回来的,那时候受了很严重的伤,若非陈蒋发现及时,他或许就已经牺牲了。
胸口处突然闷痛起来,仿佛一个铁锤一遍又一遍地重击着,他握住朱红夜的手,放到胸前盔甲处,委屈道:“宏业哥,我这里疼。”
朱红夜眉头一拧,“你受伤了?我带你去找军医。”
“没,”萧凡攥紧他的手,“我就是觉得疼,特别疼。”
朱红夜触上他的眼神,心里头没来由地一慌,抽回手,问道:“既然没受伤,那为何疼?”
萧凡低眸看向他身上的疤痕,伸手想去摸一摸,但因手中有血,怕弄脏了对方,只好缩了回去,“因为这些,心疼。”
朱红夜连忙穿好衣服,微转过身,“你浑身都是血,还是换一身衣服吧,再回房休息休息。”
“宏业哥,你知道威远侯和蒋军师的关系吧?”萧凡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什么?”朱红夜直觉这个问题不能回答,只能装傻,“他们是亲戚?”
萧凡上前一步,“不,他们是携手一生的伴侣。”其实他还知道皇叔与二叔也是这种关系,只是不能与外人提及而已。
朱红夜差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往后退了一步,“太子,末将有些乏了,想歇息一会儿。”
萧凡以前还想着给自己、给朱红夜更多的时间去思考,可是现在,他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之战,他不想再等了。战场瞬息万变,若是有一天,他死了,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我……”他紧盯着朱红夜的眼睛,在朱红夜正欲开口阻止的时候,忽然伸头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很轻很柔,却令朱红夜当即惊怔在原地,“宏业哥,我想和你在一起。”
朱红夜心里虽早就有些猜测,但真当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是震惊地坐到了床上,抖着声音,道:“你是太子。”
萧凡弯下腰,望进朱红夜一双凤眸里,那里面没有厌恶,有的只是忐忑、惊慌,这就够了。
“只是因为我是太子?”萧凡忽然笑了起来,“不是因为讨厌我?”
他平日里从没笑过,如今蓦然一笑,即便脸上都是血,也足够英俊好看。
朱红夜呼吸都变轻了许多,左胸处似乎有鼓在敲,扑通扑通跳得欢实,他怎么可能会讨厌萧凡?
“宏业哥,战场刀剑无眼,说不定哪一天,我,或者你,就会死在敌人刀下,所以,我今日才与你说清楚,就怕日后没机会了。你不用急着给我答案,我愿意等。”
朱红夜低首不语。
“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萧凡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身道,“宏业哥,你方才答应我今晚要陪我一起睡的,可别反悔了。”
朱红夜抬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门就被关了起来。
到了晚上,萧凡擦洗了身体,换了一身衣服,在灯下拿着兵书研读,听敲门声传来,道:“进来。”
朱红夜穿着一身将军服进了屋中,站在萧凡面前,道:“太子殿下……”
萧凡抬头看他,“不要叫我太子殿下,私下里,唤我名字即可。”
朱红夜心中有些别扭,但在萧凡强硬的目光中还是改口了,“小凡,我来,是有些话想要与你说。”
萧凡将书合上,“若是要说那些拒绝我的大道理,可以不用说了,我都明白。”
朱红夜愣愣地站在原地,就见萧凡起身,往床榻方向走去,“夜深了,我要歇息了,宏业哥,你答应我要陪我一起睡的。”
朱红夜站在原地没动,“你睡吧,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萧凡脚步一顿,“宏业哥,你不上来一起睡,我就亲你了。”
朱红夜只觉得老脸一红,明明自己比他大了四岁,怎么感觉自己被调戏了?莫非真的是皇家的孩子都成熟得早?不过,小凡是怎么变得这么流氓的?
萧凡躺在被窝里,闭着眼睛道:“你就这么想我亲你?”
朱红夜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也不矫情了,直接灭灯上床,盖上棉被。
萧凡并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是安安静静地睡觉,朱红夜一天下来,实在困倦不堪,也很快就睡着了。
天嘉六年冬,狄国大举南侵,萧国各个关口俱伤亡惨重,不过好在城池守住了。
大雪纷飞,寒风肆虐,萧凡穿着貂毛披风,带着朱红夜来到主营,众将军已经在营中等待了。
经过这几场战役,萧凡在他们眼中已经从一个草包蜕变成杀伐果断的一国储君,他们发自内心地尊敬。
“太子殿下。”众将行了一礼。
萧凡来到主位坐下,面色沉肃道:“情况我大概了解清楚了,此次若非有威远侯、蒋军师以及诸位的浴血奋战,蔚海关恐怕难保,我有一些心里话想与诸位道来。狄国侵略我们已有数十年,这数十年里,边境百姓一直战战兢兢,唯恐哪日城门被破,狄军闯入,烧杀抢掠,所以,我们不能继续坐以待毙。”
“殿下的意思是,我们要以攻为守?”蒋凌出言问道。
其实这个道理他早就想过了,但是萧国兵力不足以攻打狄国,若是一个不慎,恐全军覆没。
“对,狄国的确兵力强盛,但他们征战多年,早已疲惫虚软,若非想要掠夺更多的资源,他们也不会每年大肆南侵,我萧国一直屈居关内,等着他们来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根本没有尽头,所以,我想趁此机会进攻狄国,将他们打怕了,才更有可能争取最大的安宁。”
蒋凌第一个出声支持:“我看他们不爽很久了,确实应该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得让他们知道疼,才能记住我们萧国并不是好招惹的。”
众位将军其实憋屈这么多年,早就想打过去了,听了这些话,俱纷纷附和。
天嘉六年十二月,萧国大军北上,将正在筹划南侵的狄国打得措手不及,潼山关有定国公坐镇,蔚海关有陈锋领兵,一鼓作气攻下了狄国边境的数座城池。
天嘉七年二月,太子萧凡带领大军占据狄国城池,与狄国开始了拉锯战,历时良久,狄国最终还是没能夺回城池。
天嘉八年元月,狄国再也支撑不下去,主动向萧国递交休战书。太子萧凡修书一封至京城,事无巨细禀告了天嘉帝。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战争,萧国也需要停下来休养生息,天嘉帝一道圣旨去往边关,着太子萧凡代表萧国与狄国签订休战书。
天嘉八年三月,狄国派遣使团随太子萧凡一同入京,以示友好邦交。天嘉帝于乾坤殿迎接狄国来宾,设宴款待,并对立功的将士们大加封赏。
宴后,萧凡带着新出炉的三品将军朱红夜来到东宫歇下。
近两年的时间,萧凡早就从之前稍显青涩的少年变成了高大英俊的青年,比朱宏业高了半个脑袋。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朱红夜见他带着自己来到太子寝宫,便停下来不走了。
萧凡抱住他,歪首在他脖子上蹭着,委屈道:“在边关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又不理我了?”
朱红夜推开他,“谁跟你在边关好好的了?”
萧凡皱了皱眉,“反正这一年多,你也没拒绝过我,我就当你答应了。”
“答应什么?”朱红夜假装听不懂的样子。
“虽然一直在打仗,没时间与你细说,但我可都记在心里呢,而且,上次我在受伤昏迷的时候,听到你说的话了,你说若我醒来,就一直陪在我身边,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不能反悔。”
朱红夜脸上一热,没想到萧凡竟然听见了,还一直到今天才说。那次萧凡为了救自己,被敌军刺伤了,伤得很重,一直昏迷不醒,他那时候害怕极了,唯一的念头就是希望他能够醒过来,跟他说了好多心里话,试图将他唤醒。
“还有,我知道你一直嫌弃我比你小,但是,”萧凡一下子将回忆中的朱红夜抱起来,“我现在比你高了,也比你大。”
朱红夜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别闹,放我下来。”
萧凡看他羞窘的模样,不禁痴痴笑了起来,其实他知道,虽然宏业哥一直没有明说,但在心里已经接受他了,只是面皮薄而已。
“我不放,”他说着,将朱红夜扔到床上,迅速压制住他,“宏业哥,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朱红夜目光触及萧凡幽深的眼神,心尖微颤,记忆中呆愣天真的少年已经变成了安全可靠的青年,他高大英俊,睿智果敢,自己在很久之前,就再也没有将萧凡当成弟弟来看待了。
“你是太子。”这是横亘在两人中间最大的阻挠。
萧凡笑了笑,凑近他耳边,“皇叔立我为太子,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
朱红夜长呼一口气,这么多年,皇上一直不立后,不纳妃,膝下也无子,朝野上下都在猜测原因,朱红夜或多或少察觉出了一些,但一直不敢相信,可如今,萧凡这么问他,他突然就确认了。
“宏业哥,皇叔做到的,我也一定会做到。”
萧凡的眼神太过认真,朱红夜完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他想,二十一岁,有多少人早已成家立业,儿女绕膝,而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征战沙场,从未识过情爱滋味。在疆场被战事烦扰,无暇考虑这些,可回了京城,便觉得孤单寂寞,自己的府邸除了买来的仆从,便再无其他。
而萧凡,足以令人心动。
朱红夜凤眸变得柔和起来,他弯唇笑了笑,伸手扣住萧凡的后脑,将他往下按,鼻尖相触,气息交融。
“宏业哥……”萧凡目露狂喜。
朱红夜手微用力,以吻封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