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气小,翠萍给我做了个带四个木咕噜的小板子。</p>
跨过门槛,我再将桶放到板子上,便能很快地走一个来回。</p>
皇帝一边儿等面,一边儿拄着下巴看我做活。</p>
丝毫也没有叫人给我搭把手的意思,我气急败坏地想:</p>
这果然不是一个好皇帝。</p>
他却如茅塞顿开一般:</p>
「妙啊!果然有许多巧思。你看她这晾衣裳的竹架子,也是不同的。寻常晾衣竿一丈长也就晾六件衣裳,若用上这竹架子,一纵一横,便能晾晒数倍。还有这小丫头倒水那轮板,便是当日席面上那只碗也有学问。</p>
「果是个妙人。」</p>
厨房中炊烟已起,翠萍一边儿做饭,一边哼起了小曲儿。</p>
属于她的独特嗓音混着饭香传出来,已然是胜却人间无数了。</p>
我亲眼敲着,皇帝眯起眼来,志在必得地一笑。</p>
这回吃饭,是我和翠萍上的菜。</p>
四碟小菜,一碗面,三块肥瘦均匀的排骨铺在面中,上头还带着糖色的焦香。香菜和葱花点缀一旁,贴着盈盈泛光的汤头。让人食指大动。</p>
皇帝没动,他身后的侍卫率先上前,里里外外先检查了一遍。</p>
「可惜,趁热怕是更有滋味。」</p>
皇帝说完,竟举着一双筷子狼吞虎咽起来。</p>
嗯……说是风卷残云也不为过。</p>
面的分量依旧不多,皇帝几口就吃完了。</p>
他吃饭的空当,翠萍一直在擦桌子,麻利爽快,一会儿就将小小店面擦得一尘不染。</p>
皇帝笑了笑,拍了一下桌子。</p>
「翠萍姑娘,姓什么?」</p>
翠萍手上的活一停,却并没有回。</p>
「您吃好了?」</p>
许是头一回有人避他的话,皇帝便生出了几分揶揄的心思来。</p>
「没吃好,你这店黑心,碗看着大,实则是个倒锥,少得很。」翠萍并不着急:</p>
「我家面本是穷苦百姓吃的,出力的汉子也能吃饱。只是贵人肠胃娇弱,吃多了要怪罪,便多放浇头和肉,少些面。若是百姓,点上几滴油星儿,垫厚厚一碗就是了。</p>
「卖他们的面,三文能做,六文也能做。卖你们的面,便宜不了。」皇帝一乐:</p>
「就说你通透,走了,下次再来。」</p>
翠萍说得没错,富户和官身的老爷们怎么肯日日来吃我家这碗面。</p>
来了几波吟酸诗,讲大道理的人后,我家面馆便恢复了原来的样子。</p>
张秀才还总来,有时候吃两口就走,有时候留下来帮翠萍算账,多的时候教我写字。</p>
笔墨价贵,他每次都自己带来,仔仔细细蹭几遍油亮的食桌,又小心翼翼地铺平毛毡。</p>
皇帝抽空也来,几个月来一次,和张秀才碰上过,两人能聊上几句。</p>
说前朝文人,聊民生百姓,张秀才喝两口酒,连官场都敢指点,被翠萍一水瓢拍了后脑勺之后才说话稳当些。</p>
日子像流水账一样过去。</p>
秀才说自己叫张有瑕,没爹没娘,家中有两亩地三头驴外加一个明纸铺子。</p>
「哎,考中了就做官,考不中就做人。简单,简单。」他十分直言不讳,同我说他喜欢翠萍,攒些银子就找媒婆来说亲。</p>
我笑嘻嘻地指着他发红的耳朵:</p>
「憋不住了,哈哈哈。」</p>
他甩着笔杆子敲在我的头上。</p>
「别笑,别笑,我明日给你买东街的果子。」</p>
等翠萍来的时候,他又摇头晃脑地说我写字不静心,要罚。</p>
小人!哼!</p>
张秀才的银子还没攒齐,上回那个姓季的总管又来了。</p>
他说贵妃娘娘有旨,叫翠萍入宫伺候。</p>
我手里刚出锅的面抖了三抖,险些落地。</p>
那位季总管却不像上回那般客气,两眼朝上,鼻孔底下看人。</p>
我哆哆嗦嗦地问:</p>
「伺候……伺候哪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