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莫观山在山上寻了个风景宜人的地方盖了个小院子，前院有块地我种着草药，后院有块地莫观山种着青菜，院子里打了个秋千，盖了个小亭子。</p>
平日里他背诗书我看医书，一日两餐，春夏秋冬，日子倒也过得舒心。</p>
闲暇时他会和我一起在山中漫步，一起听雨赏雪。</p>
他起得早，我习惯睡懒觉，睡醒时总能看到火炉上温着饭。</p>
他会折了红梅来讨我高兴，为我写满诉衷情的诗词。</p>
也会在深夜缠绵时一遍遍吻上我想求饶的唇。</p>
他既是君子，又是野匪。</p>
莫观山从未说过爱我，但他把我画进了每一幅画里。</p>
我人生中唯一一次想感谢宋依帘，为我选了个好夫婿。</p>
冬去春来，莫观山考中了。</p>
甚至比预料的考得更好，他竟考中了状元。</p>
他骑着高头大马游街那天，我在家里做了他最爱吃的春笋焖肉。</p>
平日里他惯着我，我很少有机会下厨，我想今晚回来他一定会大吃一惊。</p>
但我没等来穿着红袍的莫观山，反而等来了东宫的太监。</p>
「宋侧妃今日陪公主观看游街，安和公主一眼就相中了状元郎，宋侧妃让我来禀报娘子一声，今晚莫公子留宫，陪公主共进晚膳。」</p>
「奴家好心提醒娘子一声，莫仗着自己和宋侧妃的姐妹关系就想和公主抢人，别忘了，皇上可是最疼爱公主的。」</p>
我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p>
宋依帘起先赐婚，本想羞辱我们二人，如今眼瞧着莫观山高中，我们会越来越好，自然不乐意，定要从中作梗。</p>
我能笃定，是她带着安和公主去看游街见到莫观山的。</p>
我相信莫观山不会背叛我，可在桌前坐到深夜也没等来他。</p>
第二天，我双眼乌青，接了公主传我入宫的旨意。</p>
我被接进了东宫。</p>
「你是医女之女，如今他是状元郎，天子门生，你怎能相配？」宋依帘坐在正座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p>
我看着她不卑不亢：「当日我与夫君的婚事，乃是东宫赐婚，若是不配，侧妃该问太子，而不是我。」</p>
宋依帘没想到我竟不怕她，一时语噎。</p>
但很快她便开始了诡辩：「今非昔比，当日他只是个书馆小厮，如今他飞黄腾达了，你们之间的身份早已云泥之别。」</p>
我笑道：「天下读书人千千万，能在娶妻生子之前年少成名的，屈指可数。侧妃今日为我夫君『仗义执言』，是在为天下所有功成名就之后背弃发妻的负心汉撑腰吗？」</p>
「我记得先皇后病逝后，圣上为悼念吃斋念佛三年为先皇后祈福，臣民们颇为感动纷纷效仿，因此我朝为官者，必得尊妻爱妻，家宅和睦则臣民安定，臣民安定则朝纲稳固。侧妃今日之举，是在藐视圣上吗？」</p>
宋依帘被我问住，答不出来。</p>
她以为我和从前一样除了医术什么都不懂。</p>
却不知，这一年陪着莫观山读书，我自己也学了许多。</p>
沉默了半晌，宋依帘发现说不过我后，恼羞成怒：「来人，把这个藐视本宫的人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p>
我对着宋依帘身后的屏风高声问道：「民女今日若挨了打，公主日后便是得到了莫观山，也胜之不武，不怕天下臣民耻笑？」</p>
进来时我就注意到，屏风后有人影。</p>
这些年山上住惯了，风吹草动听得尤为仔细，屏风后的人呼吸轻喘，可见身体欠佳，而安和公主之所以备受宠爱，一则她乃先皇后所生，二则，便是她娘胎里带着弱症，自小体弱，人人都知。</p>
果然，安和公主缓缓自屏风后走出。</p>
她和宋依帘一样，同样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里满是冷漠。</p>
「本公主不在意天下人口舌，草民的唾沫星子再多，也淹不到皇城。」</p>
「但本公主，不愿胜之不武。」</p>
「回府吧，本公主让你输得心服口服。」</p>
临走前，她睨了宋依帘一眼，「草包，当真无用。」</p>
「难怪三哥只愿拿你做药虫。」</p>
宋依帘一脸惊慌，忙跪在地上哀求：「求公主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办好，一定会让莫观山……」</p>
她扯着安和公主的衣裙，却被她一脚踹开：「滚，三哥不喜欢的人，本公主也不喜欢。」</p>
听到「药虫」时，我心中大惊。</p>
师公说过，权贵人家在吃药前，都会让人先试药，若无毒才肯吃。</p>
试药之人，被称为「药虫」。</p>
但是药三分毒，能让药虫试吃的药，大多是重病之人所需，因此药虫通常身体差，内里耗干净了便活不久了。</p>
好在我朝禁止拿人做药虫，一经发现，送官查办。</p>
方才我便看出宋依帘脸色不对，这会儿她跪在地上，我才看到她头顶稀疏，竟掉了许多头发。</p>
「求公主救救我，我想活下去。」</p>
宋依帘依旧在身后哭着乞求，但安和公主再未看她一眼。</p>
从宋依帘院里出来路过后园时，我见到了太子妃。</p>
她坐在回廊下看书，春日里，她却裹着貂绒披风。</p>
安和迎上去关心她：「皇嫂怎么坐在风口里？当心凉了，三哥又要心疼了。」</p>
我随她过去，才看出来太子妃面色惨白眼下一片乌青，双唇也毫无血色。</p>
太子妃笑得温和：「听说今年春日花开得好，特来瞧瞧，不知明年春日我还有没有命数。」</p>
安和让我留在原地等她，她扶着太子妃送她回去。</p>
我坐在廊下吹着微风，终于理清楚了为何宋依帘要拆散我和莫观山。</p>
当日她以为替的是我的恩宠，以为进了东宫，便能享尽荣华富贵。</p>
可没想到，太子只是借着报恩的名义，在为太子妃找药虫。</p>
她向来仗着身世瞧不起我，从前即便在东宫过得不如意，但明面上她是太子日日都去探望的侧妃。</p>
如今我不但得到了她得不到的男人，还要成为状元夫人，不但面子上不逊于她，日子过得反而比她幸福，她自然不忿。</p>
才会诱导公主去见莫观山。</p>
她以为我会和从前一样，畏惧权势，被迫同意。</p>
可她错估了我。</p>
当初同意换她进东宫，不是我畏惧宋家，而是我压根就不想做侧妃。太子政敌颇多，东宫之位并不稳固，与其过着富贵却提心吊胆的日子，不如平淡安稳度日。</p>
愿意嫁给莫观山，是一早我便知道，他虽家贫但志不穷，且才气纵横，才同意了这门婚事，打定主意婚后要让他安心读书，一举高中。</p>
强权根本奈何不了我。</p>
我在这世上本就赤条条孤身一人，无牵无挂，自然无所畏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