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被降罪那天，府里乱成一团。</p>
丫鬟小厮们将屋里翻了个遍。</p>
一是为了金银珠宝，二是为了那一纸奴契。</p>
而贺家的十几位主子早在前夜就被急召入宫，如今怕是已经入了大狱。</p>
我右手抱着一口红木箱子，左手牵着百霖，冷眼看闹剧。</p>
直到官差来了，下人们一哄而散，躲的躲跑的跑。</p>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p>
「贺氏一族，涉嫌通敌，贺家上下皆收监大理寺等候发落。</p>
「家中奴仆，总计一百二十，充司者库。</p>
「钦此。」</p>
那官差一边使唤手下的人去将私逃的抓回来，一边走向我。</p>
「你为何不逃？」</p>
我不卑不亢，抬头看他：「我不是贺家的家奴，无须逃你们也抓不走我。」</p>
官差嗤笑，又指了指我身后的百霖：「带不走你，我总能带走他吧？」</p>
「祸不及稚子，小少爷年不足八岁，你们恐怕也无权问责。」</p>
官差呵呵冷笑：「你这丫头倒是牙尖嘴利，我倒要看看你护得了他几时！」</p>
我并非贺家的家奴。</p>
贺春风带我入贺家门的时候，并没有叫我签卖身契。</p>
想来，这可能是我的穿越人生里，最幸运的一件事。</p>
别人穿越到古代，要么是摄政长公主，迷死长安一众少儿郎。</p>
要么是贵族嫡女，被王爷强制爱。</p>
最次也该是个当家主母，治下有方，哄得郎君夜夜笙歌。</p>
唯我不同，我一出生，满鼻子都是猪屎味。</p>
我老爹养猪，是长安出了名的屠户。</p>
不但他养的猪肯下崽儿，我娘也很能生。</p>
我有三个妹妹两个弟弟。</p>
十三岁那年，长安突发猪瘟，家里一落千丈，穷得揭不开锅，除了一院子死猪再也没有别的家当。</p>
看着家里一张张等吃等喝的口，我爹咬了咬牙，将我卖给了牙婆子。</p>
「阿离，莫怪为父心狠，你为长姐，只当做父亲的这辈子都欠你的吧！」</p>
牙婆子给了我爹二两银子，我被转手卖进醉春楼。</p>
我不怪我爹，只怪这世道太捉弄人。在这个朝代，没有好的家世，哪怕我思想再超前也翻不得身。</p>
醉春楼的来客都是咸猪手，咱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哪肯受人猥亵。</p>
那登徒子左手还搂着旁的姐妹的腰，另一只手就已经摸上了我的屁股。</p>
我想也没想抄起旁边实木脚凳，照着他的脑袋就开了下去。</p>
「姑奶奶的豆腐你都敢吃！」</p>
我自幼便能协助阿爹杀猪，打个绣花枕头似的酒囊废物自然不在话下。</p>
结果就是，那人还活着，但是瓢开了，醉风楼怕惹上麻烦，抽了我几鞭子将我扔了出来。</p>
就是这个时候，我遇见了贺春风。</p>
我趴在地上，衣服上沾满了灰尘。</p>
他站在我面前，身上穿的是新入都城的金丝绸缎，比我的命都值钱。</p>
他弯下身来，朝我伸出了手。</p>
「小叫花子，怎搞得这般狼狈？」</p>
我爹卖我的时候我没哭，咸猪手摸我屁股的时候我也没哭，老鸨打我我也没哭，现下听了贺春风的话，我的眼泪却控制不住哗哗往下流。</p>
「公子，你中午吃了多少辣椒，张口呛得我受不住。」</p>
贺春风尴尬地收回了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p>
「实在对不住，忘漱口了。</p>
「我叫贺春风，是长安东街贺家的二公子，我瞧你衣衫破旧，想必是在这一块儿乞讨为生的？」</p>
去他妈的乞讨为生。</p>
我扬起脸来笑：</p>
「是，我三岁丧母，七岁丧父，八岁家里唯一的大黄狗也走了。</p>
「我已经在这条道上沿街乞讨五年多了，若是公子好心，给我些施舍，我余生都会在心里给您点香。」</p>
他莞尔：「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妮子，是想赖上我。」</p>
我跟在贺春风身后，穿过长长的街巷，从西到东，由窄入宽。</p>
都说古代的长安城繁华似锦，是真正的梦里天堂。</p>
可悲的是，来到这里第十三年，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长安人，我却是第一次接触这片云端。</p>
玉盘琳琅朱翠满，浪子茶肆烟火生。</p>
故里芳华千秋客，长安相思忆春风。</p>
我昂头看向贺春风，疑惑这么一位玉面公子，为什么会舍弃东街繁华，步入西街的疮痍中来。</p>
难道是山珍海味儿吃多了，想来我们这边的勾栏打打野菜？</p>
他伸手在我脑门上弹了一下。</p>
「胡说什么？」</p>
我慌乱捂住嘴，怎么还将心里话说出来了呢？</p>
贺家坐落在东街的中心上，西邻郡安王府，北邻昌乐伯府。</p>
牌匾高高挂在门上，金碧辉煌的四个字描绘其上。</p>
【煜阳侯府。】</p>
贺春风诧异看我：「你这小乞儿竟也识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