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戛然而止，官差指着我的箱子。</p>
「人可以走，箱子留下。」</p>
「人必须走，箱子也留不下。」</p>
我倔强地抱紧箱子，不肯松手。</p>
那官差还以为我私藏了什么值钱玩意，眼睛都亮了。</p>
他喊了两人来挟住我，伸手就抢我的箱子。我拼命反抗，推搡间，箱子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轱辘了一地。</p>
纸风车、竹编兔子、木刻小马……</p>
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是些手工品。</p>
我红了眼眶，官差也一脸讪然。</p>
「这么些个破东西，还需你像护宝一样护着？」</p>
「是你犯贱非要抢人东西，这是先前主家赏我的，那便是我的东西。</p>
「我一不是罪人，二不是贺家奴，你们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就不怕我往上告吗？」</p>
他被我几句话噎得脸颊通红，神情阴郁，直呼没趣，最后看了我们一眼。</p>
他扔下一句：【贺家倒了，旁人都避之不及，你却还要带上个拖油瓶。不自量力！】</p>
随后，领着手下走了。</p>
我蹲下身子，将摔得七零八落的小玩意儿捡起来，泪糊了一眼。</p>
这都是贺春风亲手给我做的。</p>
百霖还小，被现下的情景吓得哭。</p>
我将他搂在怀里：「百霖不哭，阿离姐姐明天就带你找哥哥。」</p>
可我根本没能如愿见贺春风。</p>
看守的狱头说了，没有钱，即便我进去了，也没什么用。</p>
所以过了四五天，我才见到贺春风。</p>
他已经被用了刑，生死不知躺在那稻草铺就的「床」上。</p>
我颤抖着声音喊了句：「二公子。」</p>
他转过头来，见是我，忽地坐了起来。</p>
「阿离，你怎么来了？」</p>
我来救他出去。</p>
贺春风并非官身，只要银子给得足，换个人出来不是难事。</p>
我将他跟百霖带回了我家。</p>
我娘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二弟的屋子收拾了出来。</p>
「谦哥还小，以后就跟我们睡。只是委屈了贺家公子，我们家没什么像样的屋子。」</p>
贺春风带着百霖恭恭敬敬向我爹娘行了礼，就此住了下来。</p>
晚间，他回房前拦住我：「你哪来的银子赎我？」</p>
自是没有的，跟了贺春风后，我从来没有为了银子发愁。</p>
所以也不知道，原来从大牢里赎一人出来，竟然要那么多银子。</p>
贺家人被急召入宫后，我嗅到了些许不平常。</p>
因为不敢打草惊蛇，所以我只来得及将贺春风房里比较值钱的东西藏在花园的池塘水下，还抱着那一口红木箱子迷惑官差。</p>
可贺春风是男人，房间里没有任何金银首饰。</p>
我甚至连贺家门口镇宅的狮子口中的玉石都抠了出来，才凑够了赎身的这二百两银子。</p>
「我爹当年卖我，只得了二两银子，可我如今买你，却足足用了二百两。</p>
「虽然用的还是你们贺家的钱，但是公子欠我的，一定要努力还我。」</p>
他知我并非问他要钱，只不过是想给他点希望。</p>
家没了，可百霖还小，亲人虽入狱，但也尚未定罪。</p>
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p>
「二公子，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p>
我爹也没想到，狠心用我换了二两银子渡过了难关，不过短短五年，我便来讨债了。</p>
等贺春风屋里熄了灯，我才悄声进了爹娘的屋子。</p>
我什么也没说，先跪下给他们磕了三个头。</p>
「都说养儿防老，可儿孙都是讨债鬼，爹娘，是阿离不孝拖累你们。</p>
「但若非公子，女儿早就死了。</p>
「请爹娘也疼爱疼爱我，帮帮忙吧！」</p>
我爹叹了口气，我娘则背过身去抹了眼泪。</p>
第二天，我掏出了怀里仅剩的几块碎银子，领着百霖跟谦哥儿去了陈夫子那里。</p>
「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p>
不管生活在什么样的朝代，唯有读书，才是改变困境的最直接的方式。</p>
从今天起，每日辰时到申时末，他们两人便来陈夫子这里上课。</p>
大弟前两年被父亲送去了郊区军营，如今十六岁，已经是个百夫长，每月可回家探亲一回。</p>
大妹跟二妹俱已成婚，夫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但好歹夫妻之间琴瑟和鸣。</p>
如今留在家里的，只有三妹、二弟还有后来出生的四妹。</p>
我跟三妹住一间房，二弟、四妹以及爹妈一间。</p>
剩下的一间，让给了贺春风兄弟二人。</p>
我回来时，爹妈都出门了，三妹在屋里绣帕子，四妹在院子里玩树杈。</p>
贺春风在不远处的树下坐着，手里拿着一本《孙子兵法》。</p>
我将怀里的东西放到他身前。</p>
「这是我问陈夫子借的。」</p>
有《商君书》《文子缵义》《资治通鉴》，还有《战国策》。</p>
他错愕地看向这些书：「你是要我走科举？」</p>
他哭笑不得：「阿离，我已经二十三岁了，而且，我现在是戴罪之身。即便走这条路子，也不会有哪个考点敢收我的。」</p>
「是无人敢收贺春风，但你现在是从江南来投靠我家的表兄，你如今姓谢。」</p>
「可读书费钱，你能将百霖送进学堂，我就感激不尽了，如何还能拖累……」</p>
我打断他：</p>
「你若不读书，你在我家就是个废人，那才是真正地拖累我。</p>
「所以，贺春风，你若还是个男人，就给我好好看书，争取明年春闱一举夺魁。」</p>
他收敛了脸上的神情，与我对视：「你说错了，我叫谢春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