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结束，所有人都走了。只有我妈一个人疲惫地站在客厅里，她对面是爷爷笑眯眯的遗像。</p>
上辈子好像也有这样一幕，当时我妈问我：「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吗？」</p>
我当时年纪小，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是很苍白无力地告诉她，我觉得她没有错。</p>
在我妈去世后，我曾无数次想起这一幕，只恨没有立时抱住她，告诉她她是我最英勇的妈妈。</p>
对我来说，这样外露的情感表达是让人难为情的，是羞于启齿的。</p>
但是，对孤立无援的我妈来说，她需要的正是她挚爱之人对她的肯定。</p>
我妈不仅在守护我爸，也在守护我。</p>
小时候，我被年纪大的孩子欺负，我妈抄着拖把打到学校，让对方跟我道歉。</p>
从此没有人再敢欺负我，因为都知道我有个不好惹的妈。</p>
但或许，在我爸日复一日的 pua下，我妈曾经也以为，她对我这样的回护，也曾经让我蒙羞。</p>
想到这里，我心如刀割，赶在我妈问出上辈子那句话之前，抢先抱住我妈，说出了我一直想说的话。</p>
「妈，你不丢人，你也不是泼妇，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p>
「爸爸那样说你，是因为他虚伪、懦弱，根本不是你的错。」</p>
十六岁的我，其实已经比我妈还高了。</p>
但妈妈结实的肩背还是让我感到踏实。想到上辈子妈妈临终前瘦骨嶙峋的模样，我鼻头忍不住一酸。</p>
而怀抱里的妈妈，肩头也在颤抖。</p>
我们母女两个抱头痛哭。</p>
我暗暗发誓，这辈子我一定要守护好我妈。</p>
这时，我想起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还没跟我妈说。</p>
我在我妈的目瞪口呆中，拿斧头直接劈开了我爸一直锁着的床头柜。</p>
这个床头柜用我爸的话说是他的精神家园，是我和我妈绝对不能闯入的地方。</p>
他跟我妈说，每个人都有隐私，要想跟他过，就得尊重他的隐私。</p>
说来可笑，我妈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泼妇，硬是让我爸这个床头柜锁了一辈子。</p>
我想我妈一定是很爱我爸的。</p>
只是她的深情注定要被辜负了。</p>
我狠下心，将抽屉里珍藏的笔记本和照片翻出来给我妈看。</p>
上面赫然是年轻版的我爸和邻居赵阿姨的合影。</p>
照片上的我爸，眉目舒展，笑得甜甜蜜蜜，与墙上挂着的那张紧缩眉头的与我妈的合影，判若两人。</p>
我告诉我妈，赵阿姨是我爸的初恋。</p>
我爸的精神家园里，记载的都是他对赵阿姨可望而不可及的隐秘爱意。</p>
知道这个笔记本，还是全亏我爸自曝。</p>
上一世他俩再婚的时候，这些被我爸做成 PPT 当众放给大家看，证明他俩二十年劳燕分飞的真情。</p>
我才知道，原来邻居赵阿姨，竟然与我爸有这么多精彩的过往。</p>
让我生气的，不止我爸的背叛，还有我妈曾经把赵阿姨当成掏心掏肺的朋友。</p>
赵阿姨是死了丈夫，被婆家赶出来之后，才在我们隔壁租房的。</p>
她年轻守寡，婆家造她的黄谣，她只知道哭，说自己百口莫辩，还是我妈帮她骂走了婆家人。</p>
从那之后，我妈看她可怜，能帮的都会帮她一把。</p>
她说家里困难，我妈不管做什么好吃的，都会多做一份给她端过去让她给孩子补充营养。</p>
她哭诉没有钱给孩子上补习班，我妈就让我爸给她家孩子免费补课。</p>
但我妈不知道的是，她以为只是偶然搬来的赵阿姨，其实是处心积虑来投奔我爸的。</p>
她以为她热心肠帮助的可怜女人，最后却成了踩着她尸体上位的白月光。</p>
日记里我爸对赵阿姨的感情感天动地。</p>
【今天又遇见小雅了，她对我笑了笑，什么都没说，但我却觉得那个笑容里充满苦涩。她的腰肢还是那样瘦削，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了，不敢想象她过得有多艰难，只恨我没有勇气上前抱住她，做她一辈子的靠山。】</p>
【小雅说她愿意放弃一切，与我奔赴天涯，可是我已经结婚了，结婚对象又是那样一只母老虎。想到如果被发现会给小雅带来怎样的灾难，我只能忍住我内心的冲动。】</p>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错错错，莫莫莫。】</p>
【今夜又梦见小雅了，醒来身边躺着的却是母老虎，内心苦涩难言。这一生还没过完，又仿佛过完了。</p>
【我能为她做的只能是努力教好她的儿子。那真是个好孩子，我每天望着他，会忍不住幻想，这要是我跟小雅的孩子就好了。】</p>
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来，洇湿了日记本。</p>
而最后这一段，显然触碰了我妈的逆鳞，她双拳紧握，一副要撕碎我爸的样子。</p>
我心内暗喜，我妈终于没有再一味伤心了，愤怒总比伤心要好。</p>
就在这时，我家的房门响了。</p>
我爸走了进来。</p>
他看见我妈手里的日记本，一下愣了。</p>
我妈压着脾气问他，有没有什么要解释。</p>
他却压低声音，反问我妈懂不懂什么叫隐私，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学不会尊重别人的隐私。</p>
我妈气得手都哆嗦：「我 TM 尊重了你这么多年，就尊重出来个这？陈焕，我对这么你好，你把我当傻子？！」</p>
和从前一样，我妈的声音飙出窗外，我估计我们整栋楼的上下两层都听得清清楚楚。</p>
我爸也如从前一样，一声不吭，只是一个箭步蹿到我妈面前，抬手就要抢走日记本。</p>
不过，我爸到底是人淡如菊，多年不锻炼的他，酱油饼子倒了都不扶，当然没啥战斗力。</p>
我妈只不过推了他一把，他就被逼进了墙角。</p>
我妈拿着那本日记本，一边作势要扇我爸的头，一边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p>
我爸看着我妈高高举起的手，梗着脖子说：</p>
「王美珍！你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你哪里有半点女人样？！你就是只母老虎！</p>
「我在你身上找不到女人的感觉，我想想别人怎么了？再说了，我只是脑子里想想都不行吗？我又没真的对不起你！我现在连幻想的权利都没有了吗？」</p>
不愧是特级教师，我爸简简单单几句话，就把我妈贬得一文不值，就把他的错处全都又怪到了我妈头上。</p>
听了这些话，我妈愣了一愣，本已经高高举起的手，竟然停顿在了空中。</p>
不好！</p>
我妈这是又要上他的当。</p>
关键时刻，我拍着手挺身而出：「陈老师，妙鸭！明明拿着咱们家钱养活初恋女友的是你，背着我妈跟初恋女友做下不可描述的事情的也是你，可你居然还能把罪过怪到我妈头上，真是令人佩服！」</p>
我妈被我点醒，停在空中的巴掌重重落下，扇到了我爸脸上。</p>
霎时，我爸右脸多了五个指头印。</p>
我爸疼痛难忍，一边捂着脸，一边咒骂我和我妈，说什么我妈是个母老虎，才养出了我这种泼孩子，他们老陈家一世高洁，到我这全毁了。</p>
而这一次，他的 PUA 已经 P 不到我妈了。</p>
我爸话音未落，我妈就甩了甩手，松开我了我爸，平静地说，那就离婚吧。</p>
谁知我爸听见「离婚」二字，又像上了发条一样喋喋不休。</p>
他一会儿说我妈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好好的日子不想过，真跟他离了婚，谁会要我妈这个母老虎。</p>
一会儿又说，我妈提离婚就是不为孩子着想，在离婚家庭长大的孩子，人格都不健全，我妈只顾自己，根本不爱我。</p>
本来听了这话我要反驳，而我妈却提前给了我一个不要理他的眼神。</p>
总之，不管我爸说啥，我妈都不动如钟，反反复复只有一首二字诗：离婚。</p>
终于，我爸在试图偷走日记本未果之后，嚷嚷着「离就离，谁不离谁是孙子」，奔出了家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