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其中的南德公司是特别混杂的企业,那个时候还没有《公司法》,南德的组织结构非常奇怪。南德有一些江湖的习气,来来往往的人都跟行走江湖似的,老牟被判过一次死刑,坐过两次牢,算是大难不死。这一传奇经历吸引了很多江湖上的人来找他,很多人素不相识,纯粹慕名而来,来了以后,就跟过去江湖上一样,一拱手一抱拳,就可以在这儿吃喝。南德的食堂一直开着,饭菜做得非常可口,吃饭也不需要交钱,于是来来往往的人就都在这儿吃。真把我吃的,东北话贼胖,吃得实在是非常好。另一方面,南德又像个家族,因为牟其中的老婆、小姨子、儿子、侄子等所有的家里人都在公司里;此外,好多他的乡亲,就是万县老乡也在公司,关键岗位全都是万县人。整个公司业务全是他老婆管,所有重要的事情都是老婆跟大家定。老牟的状态又像袍哥,凡是四川来的,他都一律招呼,而且走到哪儿都是前呼后拥的。最后,南德又像政府,它的机构设置又是办公厅、一处二处,又是东北办、西北办、东南办,完全像国家建制。我是总办的,当时还兼过西北办主任,王功权那时候是东南办主任,汪兆京是二处处长。这么一个公司组织,它既沿袭了家族、江湖做法,又模仿了政府机关,所以相应的游戏规则也是很混乱的。
南德做事情的时候,完全没有什么章法。南德集团下边做了一大堆公司,这些公司是怎么管的呢?我在总办当办公室主任时,一个重要的职责是管公章。这公章怎么个管法?当然要老牟同意才能盖章了。但是公章实在太多了,找起来麻烦,于是就用一个网兜,在网眼上系上绳,把章子都系在那些绳上;这样,一提网兜,所有公章就都出来了,有好几十个呢。每个公章把上都贴块小胶布,上边写着一号、二号、三号,另外还有一个配套的练习本,上面写着每个号码相对应的公司名称,真有点像密码本的功能。需要盖章的时候,我会得到通知说用几号章,于是就把网兜拎出来,找出相应的公章盖上。这是一种管理办法。老牟还有一种管法,就是成立很多小组(项目组),类似现在的风险投资,大概10万块钱俩人就可以成立一个组。一时间,来了很多说故事的人,卖药的、政治上失意的、江湖郎中、献宝的、倒技术的全部都来了。
老牟的想法是,每一个项目组划拨三个人10万块钱(那个时候10万块钱是挺大一个数目呢),你们就去折腾吧,万一有一个做成了,我的投入就全找补回来了。这很有点儿像当今的风险投资。老牟就是喜欢这么撞大运。比如我们西北办,任务就是在黄陵地区组织扶贫开发区,管理地域是13个县,包括整个延安地区。成立了管委会之后,又成立公司。我在样一个架构下,也不知道钱最后怎么挣,当地人也都犯蒙。有一次延安的书记专程到北京来,说是有一个甲醇项目需要2000万,想请老牟投资。老牟听了以后,丝毫打不起精神,那位书记还以为这个项目不够好。老牟说这个项目挺好,但是你需要的钱太少,才需要2000万,我干不了,你能不能想大一点儿?老牟说:“你这样,你就放开了想,第一,钱是无限的,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第二,人是无限的,想找谁就找谁。你就按照这样的思路去想,整出项目来再找我。”他这几句话,把延安的书记弄蒙了:这可怎么想?缺钱时从来想的都是少要一点儿,免得给人添麻烦,他现在却让我放开了想,说钱是无限的——这让我还真不会想了。后来除了想明白要把驻京办事处设在南德这件事之外,延安就没有人能想清楚怎么跟老牟谈钱的事。
总之,南德公司由于组织文化的混乱,公司架构也混乱,做事也完全没有章法,常常根据临时需要这儿注册一个公司,那儿注册一个公司。从今天的观点看,南德总体来说不太像一个正规的公司,投资公司不像投资公司,贸易公司不像贸易公司,生产企业不像生产企业。我觉得这跟牟其中的价值观和他的经历都有很大的关系,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历史局限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