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让莉莉六点钟在阿美奇餐厅与他碰头,当她把车开进餐厅停车处时,看见了他那辆白色的BM。她一进去,他便站起身,轻轻地吻了她的面颊。
“喜欢这饭店吗?”他问。
她望着他,她的脸更消瘦了,颧骨高高的,突了出来。
“我喜欢你,理查德。”她说。
侍者将一盘沙拉放在她面前,并为她斟了一杯葡萄酒。这小餐厅的气氛与其说优雅,不如说亲切更恰当,餐桌上铺着红白相间的桌布,厨房里传来意大利口音的说话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大蒜的香味,刺激着他们的食欲:
音响里传出世界三大男高音之一的露西安诺·帕瓦洛蒂那高亢的歌声。时间还早,他俩是店里惟一的顾客;几个侍者正坐在另一张桌子趁着高峰前吃他们的晚餐。
他举起酒杯,莉莉也举起自己的杯子,两杯轻轻相碰,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为我们!”他说。
“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然后,在今晚剩下的时间里,我们别再三句话不离本行。”
她说着,身体往桌子前倾了倾,眼睛因为激动而睁得大大的。
“他们从钱包上提取到一个指纹,与博比·赫纳德兹的相吻合。你离开后,坎宁安从实验室打电话给了我。”
这也是莉莉终于感到能够吃下东西的原因。
就在警探告诉她这一消息后,她真想站起身拼命大声喊叫。她打死了一个杀人犯!不仅仅是一个强奸犯,而且还是个杀人犯!现在,这点已经毫无疑问。
“妙极了!”理查德回应道,“我们终于有进展了。”
“关于曼尼,仍然没什么进展。他们今天已经派了一组人监视他,不过,我认为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逮捕他。”
她塞了满满一嘴沙拉进去,狼吞虎咽的,不像个淑女应有的吃相。
她边嚼边补充道:“坎宁安还发现曼尼最近去牢里探视过纳瓦罗,在他哥哥死后。”
“坎宁安是不是准备趁热打铁,让曼尼想象我们可能有某些证据证明他与巴恩斯谋杀案有关吗?”
“我不知道。”莉莉说,招呼侍者将她的空杯斟满,“我们想要曼尼做的是引我们去藏枪的地方,他们用那把枪打死了卡门·洛蓓兹。那把枪肯定藏匿在哪个地方,贮藏着以备急需。他们不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取出来,好比沉入大海一般。对他们来说,那虽然不再是一把完美的好枪。不过,毁之可惜,却又用之不得。那情形有些类似从隐藏处露出一磅的海洛因那么尴尬。”
她坐回椅子上,翻开菜单。菜单上的字迹看上去模模糊糊的,她想起她带了眼镜,可是还是不愿意戴上。
“你替我点吧,好吗?别再谈公事,我们开始吃吧!”
理查德为莉莉和他自己各点了一份白葡萄酒烤小牛肉,加上有蛤肉和蚝肉及杂菜调味汁的意大利面。
她把鼻子凑过盘子闻着那浓郁的香味,细细地品尝着每一口食物,然后才咕噜吞下,仿佛她已经好几年从来没闻过也没尝到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似的。这时候,餐厅里差不多已座无虚席。
“叮叮当当”的杯盘声,食客们的说话声交杂在一起,环绕着她。一切都显得更宽敞、更明亮。她觉得自己仿佛穿过一条黑暗的隧道,置身于一间大放光明又充满温暖的房间里。
莉莉将盘里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另外又吃了几个面包。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圆鼓鼓的,心想:自己看上去一定像个经年饥饿,突然吃得肚子肿胀的、衣索匹亚难民营的儿童。
出了餐厅,他拉着她的手想把她带到停车场他的汽车里。
“不行,理查德,请别引诱我。莎娜回到家时,我希望我能够在家等她。”
“可是现在才七点半,你自己说她跟心理医生约好了八点才见面。”
他像个宠坏了的孩子似的,拉着她的手不肯放,逼得她又朝他的车挪过了几步。
“我甚至特意挑选了这个地方,就因为它离我家才几里路。”
他转过身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在停车场的中央将她拉向自己的怀里。
“克莱尔同意了对财产的处置。那意味着不用六个月时间,我就自由了,今天晚上得庆祝一下。”他说着,温柔地替她拂开飘到脸上的头发,“我需要你!”
透过身上衣服薄薄的纤维,她感到他的那双大手拥在她的后背上,那么温暖,那么有力,强行把她拉向他。她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水味,就在他亲吻她时,她尝到了他嘴里的大蒜味和葡萄酒味。
一对男女经过他们身旁朝餐厅走去,那女的说话很快,声音抑扬顿挫的非常清晰。莉莉睁大眼睛,在理查德的怀里怔住了。
“别抬头看,”他说,“不管怎么说,他们没看见我们,可是……刚刚过去的是艾伯兰法官。”
他们迅速跳上他的车,离开了那里,莉莉大声叫道:“卡罗,这个王八蛋!你真的觉得没人看到……”
理查德打断了她的话:“他们早晚有一天会知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总该听到过有关她的种种风风雨雨吧?”
莉莉没理他,继续说:“巴特勒要是发现,可能就不会让我们在一起工作。”
跟他争辩是没有用的,在是否要避人耳目、瞒住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个问题上,他俩的意见不一。因为他差不多等于已经离婚,她也已分居,他认为他们理所当然有权见面,还对她说她那么忧心忡忡才可笑呢,太保密了。
“卡罗怎么了?”她问。
“首先,千万别叫她卡罗,她只喜欢别人称她为艾伯兰法官。我敢打赌她甚至在床上都要她丈大这么叫她,最有趣的一件事,是她坐不住——绝对有活动性过度症——因此她老是要暂停开庭,以至她的日程表塞得满满的,都快排不过来了。”
那位置应该是我的,莉莉想,可是她嘴上却说:“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工作也挺卖力,她会想出对策的。无论如何,她总能保住那件黑袍。而我想要的,不过是个可以停车调情的位置。”
在离饭店一个街区远的红绿灯处,理查德刹住车,她侧过脸对他说:“把我带到我的车旁,我会跟在你后面上你家。我不想一会儿回这里时又撞上办公室的什么人。”
两人相差不到几分钟先后,都在理查德的房子前停了车。
莉莉一下汽车,理查德就一把将她搂在自己怀里,抱着她穿过前门直接朝卧室走去。他脱下自己的衣服扔在地板上,钻进了被子,示意莉莉也照他那么做。
躺在干净、清爽的床单上,在柔和的古典音乐和摇曳的烛光之中,她任由他搂着她温柔地抚摸她,却拒绝脱衣服,他也没有强求。一开头,他们侧躺着,莉莉的背紧贴着他的背。葡萄酒使她的身子暖和了些,她觉得自己仿佛钻进网里,安全而有保障。
“这叫愚人调情,你知道吗?”他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们就像两个痴恋的傻瓜一样贴在一起。以前听说过吗?”
“在哪儿听到过。”莉莉答道。他呼出的热气惹得她的耳朵痒痒的,她忍不住笑起来。
他的胳膊紧紧搂住她的腰,将她贴得更紧。
接着,他一手搭在她的肩头,转过她的身子仰卧着。
突然,莉莉觉得自己被困住了,动弹不得。光线暗淡,她几乎看不清他的脸。她看到的只是一个黑影逼近她,将她压在床上。
“下来,理查德!”他说。他没理她,俯身用湿润的嘴唇舔着她的脖子。
“让我起来!”她的声音透出恐慌,“让我起来!”
理查德翻身从她身上下来,仰躺在一边。
“他妈的!”他说着,眼盯着天花板,不再看她。
“他妈的!”由于失望,他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无异于一记耳光抽在她脸上。
莉莉坐起身,拉直衣服,幸福安宁的情绪消失了。
“我告诉过你,永远都不可能恢复到从前。你一爬到我上面,就使我想起那次强暴。”
理查德沉默着。他没有伸手搂她,也没有设法安慰她。屋里的气氛由于失望而变得压抑,莉莉能感觉到。
“我想你应该开始跟别的女人约会,理查德,继续你的生活。”
“莉莉……”他终于把脸转向她。
“不,请听我说。你应该面对现实,你真的想跟一个有那么多麻烦的女人发展关系吗?我一直这么劝告你。”
理查德侧过身,碰碰她的手,随即回手:“你真的认为我那么肤浅,莉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我并没有把生活看作仅仅是性而已。”
她斜视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将视线移开了。
本来,她试图在餐厅门口就将今晚活动结束,那会儿一切恰到好处。是他坚持要她来他家。如果性对他那么无关紧要,为什么每次他们在一起时他总急巴巴地要跟她干那事呢。
“这类谈话我们不是已经进行过了吗?你现在把这从生活中统统抹去了。”他声音里开始透出焦躁,两条腿摆到一边。
尽管她努力克制自己,怒火还是“噌噌”地往上蹿。
“把它从生活中抹去?主啊!”她边说边从床上跳起身,站在那里。
“你他妈的不懂对我来说发生了什么。你也是个讨厌的男人,没别的,没有人曾经把你压在下面,逼迫你。忘了它吧!你总是这么说。有什么大不了的,对吗?把身体洗干净,继续投入下一个男人的怀抱。”
她在床前踱来踱去,双手乱舞一气。
他慢慢站起身,走近她,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向自己。
“你弄错了。我的意思是你将性爱从生活中抹去了,而不是指强奸事件。你想想,我怎么能不明白它给你造成的伤害?天哪!多年来我一直负责起诉强奸案,强奸是一种违背受害人意志的暴力蹂躏。也许,我是个男人,可是相信我,我比大多数男人都更能理解。我爱你!”他将她拥在自己的怀里,“当你爱某人时,你在接受欢乐的同时,也接受她的痛苦。你听见了吗?”他托起她的下巴,使之面对着他,“而且,莉莉,事情会好起来的。要有信心!听我的话,会好起来的!来吧,让我们坐到客厅的火堆旁去!你刚才还看上去那么开心,就像以前的你,我认为……我不知道我怎么想的……你跟我一样想要它。”
“显然,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我这会儿究竟想要什么?”她说着,跟在他后面穿过走廊。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那绝对是条真理。
古典音乐仍然在空中飘荡,理查德让莉莉一个人坐在火旁,自己进了厨房,回转身时手里托着一只水晶盘,里面盛着草莓。
火“毕毕剥剥”地响着,烤得她的后背暖洋洋的。像印第安人那样盘着腿坐在她对面,理查德开始喂她吃草莓,可是她的舌头像是又麻木了,吃到嘴里的草莓软乎乎的一团,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她不知哪来的一般力气,将他推了个四脚朝天,盘里的草莓纷纷撒落在地毯上。
接着,她用双手按住他的胳膊,俯视着他的脸:“喜欢这样吗?”她说着,从按住他的胳膊上又加了把劲儿,感到恢复了自制。
他正视着她的眼睛,微笑着说:“只要你高兴我就喜欢。”仍然按住他的胳膊,莉莉弯下腰温柔地亲吻他。她一松手,整个身体就倒在他身上。
“我真爱你!”她耳语道,“我从来不知道有你这样的男人。我从来没想到我会跟一个人感到如此亲近。”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她坐起身说道:“快八点了,我得走了。”乘理查德低头拾草莓,莉莉从手提包里拿出粉盒,抹了抹口红。
“对不起,把这儿弄得这么乱!”说着,她俯身帮他一起拾。拾罢草莓,她开始梳理缠结到一块的头发。理查德从她手上拿过梳子,慢吞吞地帮她梳着,弄得她的头皮痒痒的。
“就这么做!”她倒转脑袋说,他继续着刚才的动作。于是她抬起头,一把抱住他,将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贴住他。
“你得向我乞求!”他笑着说,“这是我信奉的新哲学。从现在起,如果想要我,你就得向我乞求!”他们手拉着手向大门走去。
“乞求,嗯?”莉莉的眉毛弯成了方形,“要是我不呢,那又怎么样?”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倚在门框上,看着她走下石阶。当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她回头想跟他挥挥手,可是门已经关上,他已经进去了。
她怔在那里,望着那扇门出了会儿神,抱紧自己的胳膊以抵御迎面袭来的寒意。
远处传来尖利的警笛声,她甚至能看见红灯闪烁着沿着大街疾驰而去。
要是情形没变化,她对自己说,那么用不着不久,很快地,理查德的大门就会永远对她关上。她仿佛瞧见自己拿拳头拼命地擂着门,恳求他让她进去,直到满手都是血,可是在里面的他正趴在一个没有脸的女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