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1点半刚过,利娅就到了。
萨蒂看了一眼好友情绪低落的面孔,直觉告诉自己,出状况了。
“怎么了?”萨蒂问道。
“他们没有你的蛋糕订单,萨蒂。”
“可我上周打过电话给他们,他们怎么能——”她注意到了利娅狡猾的笑容和闪烁的双眼。“怎么回事?”
“愚人节快乐!”
利娅冲下人行道。一分钟后,她带着一份甜蜜的礼物回来了——萨姆的蝙蝠侠生日蛋糕。
“愚人节中午就结束了,你知道的。”萨蒂小声抱怨道。
“在加拿大可不是,小傻瓜。而且,我忍不住嘛。”
萨蒂满脸堆笑地说:“没问题。我明年再报复你。”
利娅踢掉鞋子,玩杂耍似的捧着蛋糕盒直奔厨房。“冰箱里没地方了。”
“那就放橱柜上,”萨蒂一边说,一边把一包热气腾腾的微波爆米花倒进大碗里。“你准备好了吗?”
“不就是小孩儿的派对吗,能有多恐怖?”
萨蒂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利娅没有孩子。
而且今天之后,她会非常庆幸自己没有孩子。
萨蒂和利娅走进客厅时,里面已经一片混乱。家具上到处是孩子和玩具。客厅一角的沙发上,一对双胞胎正跳着争抢一把塑料剑。萨姆在学校认识的新朋友维多利亚双手叉腰,站在旁边。
“住手!”小姑娘命令道,“把剑放下,别打了!”她每说一个字,金色的发辫就晃一下。
在客厅中央的地板上,一个棕红色头发的男孩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电影。在他旁边,萨姆正忙着扮霸王龙,他的喊叫声和朋友们的尖叫声、震耳欲聋的电视声对抗着。到目前为止,萨姆占了上风。
利娅惊恐的表情显得有点可笑。
“老……天……啊,”她说,“你到底要怎么搞定这么多小怪物?”
萨蒂笑着把爆米花碗递给她。“这就是我让你来的目的。”
利娅的脸刷地变白了。“嘿,你只让我去取蛋糕,可没说过让我留在这里。”
“不留下来就没蛋糕吃了。”
“可这是……敲诈勒索!”利娅忿忿不平地说,“那好吧,不过我吃完冰淇淋就走。”
门铃响了。
萨蒂用抹布擦了擦手,快步走向前门。她打开门,看到菲利普雇来助兴的人已经到了,她松了口气。
小丑克兰西站在门廊上,橙色的卷发随风飘动着。他的脸上刷着一层厚厚的白色颜料,一个红色的球状大鼻子盖在他的鼻子上,夸张的深红色微笑占据了他的下半张脸。这笑容给萨蒂的感觉是怪异,而不是快乐。
“嗨,康奈尔太太,”小丑带着浓重的鼻音说,“抱歉我来晚了,我的车坏了,而且——”
萨蒂招手让他进来。“没关系,你能赶来,我已经很感激了。你看起来……嗯……色彩很丰富。”
小丑上身穿一件蓝橙色条纹外套和一件白衬衫,下身是一条肥大的明黄色长裤,配着两条橙绿色加金色的背带。他头上顶着一个很小的高顶礼帽,外套左边的领子上别着一朵巨大的雏菊。
萨蒂怀疑只要吸一口,香气就能充满自己全身。
“你想要现金还是支票?”她问。
“现金,如果你有的话。”
萨蒂从兜里抽出一沓20加元的钞票,数了300块出来。她停了一下,又多加了40块。
你最好值这个价,克兰西。
萨蒂把钱递给他,说:“三个小时,对吗?”
小丑点了点头,把钱放进帆布包里。“我到时自己离开……”他看了看表,“5点15分结束,之后你就要自己想办法了。”
“好的,谢谢。”
克兰西笑了笑。“你打过电话给中介公司吗?”
“我一直忙着应付那些孩子,腾不出手来。”
深红色的微笑拉得更长了。“那老板还不知道我迟到的事,谢谢你。”
有人在萨蒂身后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你要真想感谢她,”利娅嘲讽地说,“那就把那些小捣蛋鬼赶到一起,做好你的工作。”
小丑用那双褐色的眼睛注视着萨蒂。“没问题,Su casa es mi casa。”
接着他点点头,踩着48码的荧光红大鞋,重重地走进了客厅。爱热闹的萨姆用快乐的尖叫声对他表示欢迎。
“我的天啊!”萨蒂呻吟道。
“就想想萨姆一旦开口说话,声音得有多大吧。”利娅说,“他一开始,你就没法让他闭嘴了。”
“那会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
利娅有点难过。“我知道。”
萨蒂看着萨姆和朋友们跟克兰西一起玩起来。孩子们被小丑迷住了,他们扯他的背带,在他的大鞋上乱踩,每次小丑用雏菊嗞水,他们都会发出一声尖叫。
“嘿,”利娅捅了捅萨蒂说,“我们去弄杯巧克力奶吧。我得喝点东西,把爆米花冲下去。”
萨蒂一边跟着利娅往厨房走,一边回头望去。萨姆灿烂的笑脸让她也不禁微笑起来。
“你是个幸运的妈妈,”利娅柔声说。
“我知道,萨姆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那部分。”
萨蒂和利娅送走最后一个孩子,一关上大门,就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气。她们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大笑起来。
“他还是婴儿的时候,给他过生日可容易得多。”萨蒂说。
利娅把软塌塌的头发往后面拢了拢。“我只有一句话想跟你说,朋友,明年这个时候我要去做根管治疗。跟这相比,那简直是天堂。”
“如果你能搞到半价优惠,我就和你一块儿去。”
“行啊,不过那就意味着菲尔真得露面了。”利娅很不客气地说。
萨蒂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嘿,”利娅说,“他肯定有很充分的理由,才没来参加亲生儿子的生日派对。”
萨蒂抬了抬眉毛。“你觉得是?”
“一定是。也许他对我来说是个混蛋,大多数时候对你也不好……但他爱萨姆。”
“我知道,但有时我觉得他更爱他自己。”
“高兴点吧,”利娅看着乱糟糟的屋子说,“萨姆的派对搞得非常成功。”
萨蒂跌坐在椅子上。“是啊,多亏了克兰西。他干得很好,把孩子们哄得很开心。我在厨房忙着点燃那些该死的手持冷烟花,都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走的。”
“你走运了,明天你还得从头再做一遍。”
“是啊,家庭生日派对。你会来吧?”
“我不会错过的。萨姆看见你送的那辆自行车一定高兴死了。”
“我打算下周末带他去公园学骑车,你想来吗?”
“当然。”
利娅闪进了厨房,萨蒂听见她在冰箱里东翻西找。
“啊哈!”利娅大叫道,“运气真好。”
利娅回来的时候,手上端着两杯蜜桃冰茶。她把其中一杯递给萨蒂。“干掉,然后我帮你收拾房间,免得菲利普回来看见。”
萨蒂发愁地看着整个客厅,纸盘堆得到处都是,她很周到地在餐桌旁放了一个垃圾桶,但这些纸盘还是没去它们该去的地方。每张桌子或柜子上,只要有空的地方就有塑料杯,有些还装着半杯汽水,杯子的数目比孩子的人数还要多。
“呃……”利娅在她身后说。
萨蒂随着好友的视线望过去。
一块巧克力蛋糕渍——黑乎乎的,看着跟干了的血渍差不多——在离地面大概1米高的地方,从厨房的一面墙上划过,最后以一个小小的手印告终。
“你的房子简直是废墟,”利娅又多余地加了一句。
萨蒂叹口气。“唉,至少安静了。”
因为兴奋和垃圾食物的关系,萨姆感到很疲倦,已经上楼回自己房间去了。萨蒂最后一次看到儿子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
“他可能睡着了,”利娅替她说了出来。
萨蒂一口灌下冰茶,然后开始动手收拾厨房,客厅则由利娅负责。经过1小时的奋战,她们只要吸吸地毯、再打开洗碗机,就算大功告成。
“都收拾好了,”利娅说着,一边抹去眉毛上的汗珠。
“谢谢,剩下的我一个人就可以应付。”
萨蒂看着利娅钻进车里,她身体里有个声音很想大喊,“回来!”
“别犯傻了,”萨蒂喃喃自语。
萨蒂关上大门,锁好门锁,接着又锁好其余的门窗,把警报器设成夜间模式,然后上楼去看萨姆。
她打开萨姆的房门,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萨姆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把所有毯子都压在身子下面。他半张着嘴,发出轻柔的鼾声。萨姆的脸上还糊着巧克力蛋糕,沾着白色、黑色和蓝色的糖霜,嘴上有一撇汽水留下的橙色小胡子,但因为玩得太累,他早已沉沉地睡着了。
“生日快乐,小家伙。”萨蒂又拿了条毯子盖在他身上,一边在他耳边悄悄说道。
她关上房门,走下楼去等菲利普。
萨蒂突然从沉睡中惊醒。她猛地坐起来,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看看自己身边。床上没有人,毯子还压在枕头下面。她在楼下等菲利普等了几个小时,最后还是放弃,上床睡觉了。
萨蒂仔细看了看卧室里的钟,12点半,她才睡了差不多45分钟。她感觉到昏暗的屋内有丝异样,但这股气流很微弱,可能只是她自己的呼吸而已。
有风?
萨蒂眯着眼观察窗户。是关着的。
房子里什么地方的地板嘎吱一响。
一定是菲利普回来了。
萨蒂掀开毯子,下了床,向门口走去。她想起从萨姆窗口扔进来的砖头,于是停住脚步。想象着一群十几岁的小流氓破门而入,她的胃上下翻滚起来。
那样警报器会响的,傻瓜。
但她还是把耳朵贴在门上,用心听着。
开始是一片寂静。接着又是嘎吱一声。
“菲利普。”萨蒂压低声音叫道。
她正准备打开房门,突然听到一种陌生的滴答声。菲利普买了个钟放在走廊上?
萨蒂又听了听。
嗒,嗒,嗒。
不管那是什么,都离她越来越近了。
她的心开始狂跳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一个影子从门下经过,萨蒂不禁摒住呼吸。她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影子不见了。
萨蒂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但只开了一条缝。
走廊上没有人。
也没有滴答声。
也许我在做梦吧。
她颤抖着笑了一声,猛地拉开房门,但这不过是虚张声势。也许菲利普还在书房工作,也许是他去看萨姆了。
“菲利普?”
萨蒂穿过走廊,在萨姆卧室外停住脚步。风吹过她的脚趾,使她感到一阵刺痛。她打了个哆嗦,然后推开房门。
菲利普新换上的窗户大敞着——漆黑一片,如饥似渴——像一张觅食的大嘴。窗帘在夜风的吹动下,像两条挥舞着的舌头。
萨蒂眉头一皱。菲利普没有开窗,他没和她们母子俩说一句话,一大早就去上班了;也不会是萨姆开的,他还不够高。
是我没关吗?
萨蒂穿过房间,几乎没往萨姆床上看。她伸手去拉窗户,用力把它关上。窗户咔嗒一声锁上,刺耳的声音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然后她瞥了一眼萨姆的床。
萨姆一点反应都没有,但话说回来,他一向如此。萨姆一睡着就跟昏迷似的,除了音爆,什么都无法吵醒他。
萨蒂踮着脚尖走到床边,摸了摸萨姆的头发。然后她闭上双眼,闻着小孩子的甜蜜气味,俯身亲亲他温暖的前额。萨姆散发着巧克力和阳光的香气。
“像只小虫子,温暖又舒适。”萨蒂轻声说。
她往后退了一步,感觉脚碰到什么软软的、毛绒绒的东西。萨蒂摸黑在地板上摸索了一会儿,发现是菲利普前一天晚上送给萨姆的毛绒玩具狗。她悄悄走到壁橱边,慢慢拉开柜门,把玩具扔进去,然后回到走廊上,顺手关上房门。
萨蒂向走廊尽头望去,几片黑影在角落里的绒花树间跳动着。绒花树有大半堵墙高,旁边是一个椭圆形的小窗户,窗外一轮新月清晰可见。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月亮像挂在隐形项链上的吊坠,散发着珍珠般的光芒。
这么美丽的夜晚,应该和爱人共享。
寂寞涌上萨蒂心头,但她耸耸肩、赶走那种感觉,然后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下楼,去厨房喝了杯果汁。五分钟后,她回到楼上,一心只想爬回床上,不再去想儿子生日派对当晚,菲利普连电话都懒得打这件事。
萨蒂经过萨姆卧室门口时,门下闪烁的灯光引起了她的注意。接着她隐约听见“咚”的一声。萨姆肯定又从床上摔下来了,他以前就摔下来过两次,一般会尖叫着醒来。
萨蒂打开房门,吸了口气,她注意到一件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窗户又打开了。
她眨了眨眼睛。“这是怎么——?”
月光从窗口透进来,照在床上,床上空无一人。
“萨姆?”
萨蒂伸手去找电灯开关。
“如果是我,就不会开灯。”
在儿子卧室里听到陌生人嘶哑的低语声,萨蒂做了最自然不过的事。
她按下了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