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蒂脑子里一片混乱——自己见到的是一个已经去世的女人——她迷茫地与这个绝无可能的念头做着斗争。
还有萨姆。
“怎么——你现在能看见鬼魂了?我能看见死人,能听见死人的声音。太好了,菲利普又会怎么说?”一提到丈夫的名字,萨蒂想起了一件事。“该死!”她忘记把菲利普的文件寄出去。
萨蒂决定把所有东西装在一个箱子里,第二天拿去镇上。她匆匆走出门去,打开奔驰车门,拿出塑料箱架在胯部,再用力关上后备箱门,然后开始往回走。因为看不到脚下的情况,她走得非常小心。
走到木屋旁时,萨蒂已经微微出汗了,胳膊上的每一块肌肉也都疼起来。她用臀部顶开后门,随即意识到自己用力过猛。可惜晚了,门撞上屋内的墙,又反弹到萨蒂身上,使她失去了平衡。箱子从她手上摔落,倒扣在地上,纸张、活页夹和文件夹掉得到处都是。
“妈的!”
萨蒂罕见地说了句脏话,把自己也吓了一跳,然后她捂着嘴,咯咯地笑起来。利娅说得对,骂人确实是种释放。
“妈的,妈的,妈的!”
萨蒂笑着把散落的纸和文件扫成一堆,在把所有东西扔回塑料箱时,一个普通的白色信封引起她的注意。信封上用大写字母写着菲利普的名字,信是寄到他办公室的。除了没有回邮地址,那信封还有些奇怪的地方,但萨蒂一时说不出来。
她打开信封。
信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里面只有一段话,日期是2年多前。
菲利普,这是抬头,别来烦我了!我说了那晚是个错误,不可能再发生了,永远不可能!如果被萨蒂发现,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落款是L。
“公司前台的拉托娅,”萨蒂生气地说,“我就知道,不过是菲利普的另一件战利品。”
没有时间妒嫉和失望了,萨蒂把信塞回信封,再扔进塑料箱里,然后把箱子放在厨房的椅子上,迫不及待地把这件事赶出脑海。
下午,萨蒂坐在阳台上画着画,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她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专心致志地给画添上水彩,时间在不知不觉中飞快地流逝过去。
“就快完成了,巴蒂。”
萨蒂发现自己在和纸上这个滑稽的小啮齿目动物说话,这种事最近越来越频繁。4点左右,她涂完了一个神秘山洞阴森恐怖的洞口,本想继续画下去,但突然有一阵强风刮过。她抬起头,发现蔚蓝的天空正被大片大片的乌云吞噬着。
“该死,得收拾东西回屋了。”
萨蒂把所有东西搬回屋里,就在关门的那一瞬间,外面突然狂风大作,大风像突然大发脾气的3岁孩童似的,肆无忌惮地嚎叫着。刹那间,大雨倾盆而下,重重地打在屋顶上面。雨声、风声、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以及落地钟偶尔发出的令人讨厌的敲击声夹杂在一起,萨蒂觉得自己好像坐在音乐厅的最前排,台上的交响乐马上就要演奏到震耳欲聋的高潮部分了。
既然没有其他事情可做,萨蒂捧着一大杯热巧克力和一本相册蜷在沙发上。这个时候用来做那件事再合适不过了,一件已经拖了好几个星期的事——令人悲伤但必须完成的回忆之旅。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翻开相册。
萨蒂的嘴角扬了起来。“你是那么小,萨姆,那么完美。”
照片是萨姆出生那天在医院照的,他睁着双眼,皮肤白里透红。萨蒂还记得自己如何揪心了9个月,一直在想萨姆能不能健康出生,自己会不会像以前那样流产。萨姆出生后,她不停地问护士:“你确定他没事?”他们向她保证,萨姆一切正常。
“他很快就会带女朋友回家了。”医生笑着说。
萨蒂相信了。
在第二页上,萨姆还没长牙的小嘴上挂着一丝口水,他微笑着,用胖乎乎的小膝盖爬向妈咪。另一张照片是菲利普睡在萨姆身边,当时萨姆得了疝气,那晚他们俩都没睡好。
萨蒂翻到下一页,咯咯笑起来。这张照片是萨姆不到3岁时照的,他坐在卫生间的地板上,一个装卫生棉条的盒子敞开着,棉条全都散落在面前。萨蒂发现的时候,这个小恶魔已经淘气地拆开了所有棉条,正像扔飞镖似的把它们往门上扔。
下一页上有萨蒂最喜欢的一张照片。他们俩带萨姆去了西贸游乐场,照片里的全家人都很开心,特别是菲利普,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朵后边了。他站在旋转木马上,就在萨姆骑的黑色种马后面,看起来那么轻松、那么孩子气。萨蒂请一个年轻女孩帮他们照相,自己站到菲利普身边。很少有这样的时刻,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人。
萨姆把他们拉到了一起——往事已成追忆。
萨蒂叹出口气。“我们是怎么了?”
相册最后一页上插着几个月前照的一些照片,是情人节那天在市中心的游行活动上照的。街道两侧站满了人,萨姆他们班去现场做课外活动,萨蒂自愿去那里跟他们会合,给他们帮忙。萨姆一看到人群中的萨蒂,满脸笑容,给了她一个飞吻,这张照片就是在那个瞬间抓拍的。
萨蒂回了一个飞吻。“你永远都是我的小情人,萨姆。”
突然萨蒂的笑容凝固了。她眯着眼睛盯着照片,人群里有一个男人,他穿一身小丑的衣服,很是扎眼。他的装扮和克兰西不完全一样,但他身上有种东西引起了萨蒂的警觉,也许是因为所有人都在看游行队伍,而他却在观察萨姆。
因为照片太小,很难看清楚细节,萨蒂冲到笔记本电脑前,打开存放家人照片的文件夹。她咬着下嘴唇向下拉着滑动条,最后找到了萨姆在游行活动上的那张照片。她把照片放大到全屏。
萨蒂压抑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尽管那人的脸有一半掩藏在阴影之中,但还是可以肯定他正盯着萨姆那个方向——面无笑容,神情紧张,肆无忌惮。
他还攥着6只红色的气球。
“找到你了,你这个混蛋。”
借着油灯的灯光和壁炉的火光,萨蒂坐在餐桌旁吃下晚餐,但几乎没怎么动自己做的那盘厨师沙拉。她拨弄着面前的沙拉,不停地想着雾魔的事:他观察了萨姆几个星期,也许几个月,策划着他的绑架计划,而自己却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她得把照片交给杰伊,如果不想大老远地开车回埃德蒙顿,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萨蒂在包里翻了一会儿,找出了杰伊的名片。名片上的办公室电话号码下面,印着一个电子邮件地址。
“明天吧。”她小声说。
萨蒂瞥了一眼餐桌对面那把椅子上的箱子,拉托娅的信躺在最上面,嘲笑着她。她伸手去拿那封信,但又犹豫不前,抵挡着重看一遍的诱惑。
她的包里发出响声。
萨蒂不加思索地找出电话,打开翻盖。“喂?”
“你没事吧,萨蒂?”利娅试探地问,她的声音显得非常遥远。
“没事。”
“我……担心你,朋友,你走得太突然了。”
萨蒂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想解释,即便对方是利娅。在这件事上,她不想对任何人解释。
“那……”利娅说,“书写得怎么样了?”
“就快完成了,可能还需要一周时间。”
“想让我去陪你吗,不管你在哪儿都行?”
利娅在暗示,她想打听萨蒂的情况。但现在萨蒂最不需要的就是同伴,和当地人关系越来越好已经让她有点生自己的气了。艾玛、埃德、玛莎……他们都是好人。
他们太好了,不能让他们知道我的打算。
“萨蒂?”
“我还不想要人陪,我有事要处理。”
“你为什么要推开我?”利娅的声音颤抖了。“我是你的朋友,或者说应该是,可自从萨姆——”
“听我说,我现在还不能谈这件事,我很抱歉事情变成这样。”但已经这样了。
利娅仍想说服萨蒂。“朋友就应该患难与共,你知道我随时可以帮你,无论什么时候,无论白天或者晚上。如果你需要倾诉,就打电话给我。”利娅的声音里回荡着些许绝望。
“我得挂了,利娅。不用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
萨蒂挂上电话,然后关掉手机。她跟自己说是为了省电,但实际上是因为不想再受打扰。
利娅的电话让萨蒂很是心烦,于是她跑去厨房洗盘子,还把橱柜彻彻底底地擦拭了一遍。全部收拾完后,她拿起朗姆酒瓶,打算调一杯烈酒,但瓶里的酒已经见底了。
“不能浪费了。”
她一口气喝光剩下的朗姆酒,然后用手背擦擦嘴,又把空酒瓶塞进橱柜里看不到的地方。
菲利普的赤霞珠在勾引她、呼唤她。
“不行,我要留着你,最后再喝。”
萨蒂决心今晚不再借助酒精的帮助入睡。她倒在沙发上,盯着壁炉里的火光,努力往好的方面想。
“不喝醉至少不会看见女鬼。”
1小时后,萨蒂觉得很无聊。因为没有其它事好做,她坐在餐桌旁,向拉托娅的信屈服了。她又看过一遍,心里奇怪为什么感觉那么不对劲。她整理了一遍文件夹,把它们归成几堆。她看着那些文件夹,都是法律文件,没什么让人感兴趣的。
然后她发现了一封信,是菲利普2年前写的,但一直没有寄出。
我无法不去想你,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渴望,所以别再用告诉萨蒂来威胁我。我会告诉她是你引诱我、勾引我的。毕竟,是你先亲的我。萨蒂对你的态度肯定会截然不同的,尤其如果我告诉她萨姆的事。期待你的下一个生日派对,我肯定能设法再次送你回家。
萨蒂又看了一遍最后一行。“怎么回事?”
真相沉重而迅猛地击中了她。
萨蒂把成堆的文件扫到一旁,找出第一封信——她以为是拉托娅写给菲利普的那封。然后她一把抓过皮包,翻出在萨姆葬礼上收到的一张慰问卡——是利娅写的。萨蒂把卡片和那信的信封放在一起,可怕的现实使她目瞪口呆。
萨蒂痛苦地倒吸了一口气。“什么?”
就是这个——她需要的全部证据——信封上大写的菲利普和卡片上的一模一样。这就是刚才在萨蒂内心深处嘲笑她自己的东西,潜意识里的什么东西让她不敢认出利娅的笔迹。
她嘶吼道:“不!怎么能是他们!”
不堪的情景在萨蒂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它们在嘲笑她、争相吸引她的注意。菲利普送利娅回家,他们上床了,她丈夫和她最好的朋友。背叛像小刀一样割在萨蒂身上,起初她还想反抗,但之后连她的心都被切得一片不剩。
菲利普和利娅。
萨蒂离开椅子,在木屋里走来走去。她握紧拳头,用力捶打着橱柜。“该死的,菲利普,你他妈的混蛋!”她咬牙切齿地说,“你也该死,利娅,亏我把你看作最好的朋友。”
萨蒂把还在燃烧的油灯留在桌子上,摸着黑走进卫生间,安眠药瓶正在浴室柜上等着她。她倒了两片出来,干吞下去,然后走进卧室,在一片漆黑中爬上床,缩成一团。
不久,屋里响起了万念俱灰的抽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