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谓,两浙路苏州长州(今江苏省苏州市)人,原籍河北。太宗淳化三年(992年)进士,授饶州通判。真宗咸平初年,任三司户部判官。咸平五年(1002年)任户部侍郎,官至参知政事。天禧三年(1019年),以吏部尚书复参知政事。不久,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任昭文馆大学士、监修国史、玉清昭应宫使、平章事兼太子少师。乾兴元年(1022年),封为晋国公。显赫一时,贵震天下。为人健谈,善作诗,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出自寇准门下。拜相后,力排寇准。
从这份简简单单的履历中看得出来,丁谓是何等的高手。丁谓早年文章写得特别好,当时的文坛大师王禹观后大为惊叹,称自唐韩愈、柳宗元后,二百年始有此作。丁谓与好朋友孙何并列为“孙丁”,王禹抑制不住兴奋,作诗赞曰:“五百年来文不振,直从韩柳到孙丁。如今便可令修史,二子文章似六经。”太宗淳化三年科举唱名,状元、榜眼、探花相继传完,到了第四名时太宗看了看丁谓的卷子,说甲乙丙丁,合着丁谓该第四名。
丁谓以进士第四名的身份入仕,几经辗转进入寇准门下。常言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以后的官路只能靠自己了。丁谓学识非常深厚,一次真宗在钓鱼宴上与群臣喝酒,问了一句市井中可有卖好酒的?近臣答道南仁和酒肆的酒不错。真宗遂下令去买酒,与大家一起畅饮,又喝了一会儿突然问,唐代时,一升酒多少钱?群臣面面相觑,历史经济学食货志什么的,很少有士大夫去研究那个,过去几百年了,多少钱一升谁知道!就在这时,丁谓说唐时酒每升三十钱。宋真宗问道,你怎么知道?丁谓解释说,杜甫有诗云:“速来相就饮一斗,恰有三百青铜钱。”(杜甫诗《逼仄行》)一斗十升,每升则三十钱。宋真宗龙颜大悦,赞道杜诗自可为一代之史啊!大家听明白了,这不仅仅是在赞叹杜甫,更是在赞叹丁谓之才华(《诗话总龟》)。
天禧三年,吏部尚书丁谓为参知政事,与他同一天拜相的人是寇准,时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寇准在地方流浪四年左右又回到了中央,接替王钦若为相。王钦若这位仁兄善于搞封建迷信活动,封禅啊、天书啊、祥瑞啊什么的,总之合着领导的心思来,对国家财政不管不顾。总这么搞,终于搞出了事儿。迷信活动搞多了人会愈发迷信,它是双刃剑,既有利又有弊。宋真宗迷信祥瑞天象中毒已深,所以对不好的祥瑞深深忌讳。当时在商州抓到一个非法传教的道士谯文易,手里面有一堆禁书,自称曾出入王钦若家,与之交往过密,有王钦若赠诗为证。宋真宗找老王问话,王钦若认栽,不争辩不否认,以太子太保出判杭州,被赶出了中央政府,这就给了寇准机会。
当时永兴军内巡检朱能勾结内侍官周怀政,伪造天书降临永兴军,这是寇准的地盘。寇准对这套东西一直反对,要查个水落石出,秉公处理。中央忽然来了消息,听说降有天书,让寇准交上来。幕后黑手很可能是王钦若,寇准不是反对迷信活动吗?如果你交上来那是对你自己原则的侮辱,如果你一查到底必然触碰官家的忌讳。犯了第一条自己难受,犯了第二条自己更难受。万难之下,寇准终于学聪明了,也效仿王钦若,将天书上呈宋真宗,里面顺便加了几句蝗虫灾害之类的话。宋真宗很高兴,寇准老同志终于开窍了,召入中央。王钦若前脚走人,寇准接着上位。
从寇准的处事原则来看,跟着王钦若混的大肆搞迷信活动的人一律不是什么好鸟,其中自然包括丁谓了。王钦若、丁谓、林特、陈彭年、刘承五位官员,时人称为“五鬼”。真宗封禅泰山时丁谓侍驾,封禅大礼结束后,皇帝要赏赐随从大臣玉带(系在腰间),当时有八名大臣,祗候库(宋代皇家仓库,储存赏赐大臣之物)只有七条。大臣的官带非常考究,尤其圣上赐予的,属于稀有奢侈品。问题来了,七条玉带八个人怎么分?只能再拿一条比普通玉带还好的比玉带,一条价值数百万贯,可谓价值不菲。丁谓一想,按照官阶、资历他都在七人之下,于是对管仓库的有司说,不用拿比玉带了,我自备了一条,权且先用着吧!有司同意给七位大臣颁发玉带,唯独丁谓系着一根一指宽的普通丝带。宋真宗很诧异问道,丁谓的带与诸位卿相差得太悬殊了,赶紧找一玉带赐予。有司说只剩下比玉带了。宋真宗说可以!遂以赐之,丁谓就这么捡了个大便宜(《梦溪笔谈》)。丁谓原出自寇准门下,两人关系尚可,自从寇准钓鱼宴上侮辱了他后,两人分道扬镳,政见上多有龃龉,斗争也就在所难免,双方决战在一次政变过程中。
当时中央的情况大致是这样的,宋真宗生病了,奄奄一息,于是刘皇后开始掌权。决策层有中书宰相向敏中、寇准,参知政事丁谓、李迪,枢密使曹利用、曹玮等人,划分成了两大派别,即“保皇党”和“拥后党”,坚持宋真宗托孤、防止刘皇后掌权的“保皇党”以寇准为代表,支持刘皇后发展权势的“拥后党”以丁谓为代表,双方彼时势均力敌,“保皇党”更强悍一些。
早年宋真宗曾想立刘氏为后,遭到了寇准、王旦、向敏中、赵安仁等大臣的反对,均以刘氏寒微不可母仪天下为由。参知政事赵安仁提出立前宰相沈义伦孙女沈德妃为后,宋真宗闷闷不乐,就跟王钦若发发牢骚。王钦若正好排挤赵安仁,急忙借机说,副宰赵安仁他之所以坚持立沈德妃,那是因为他曾经是故相沈义伦的幕僚。宋真宗当即明白了,原来老赵用心不轨,想拥立沈德妃以此巩固朕就成全你吧!赵安仁徇私舞弊,致仕处理。几经波折,刘氏这位曾经的市井艺人终于当上了国母(《东轩笔录》)。
寇准与刘皇后也有过节,以寇准的为人性格,他看不起刘氏那个妇道人家。刘氏亲戚横行于四川,夺民盐井被告了。宋真宗的意思是给刘皇后个面子,赔偿损失,从轻发落得了。寇准坚持己见,说那绝对不好使。结果可想而知,把刘皇后彻底得罪了。真宗患病期间,刘皇后与寇准形同水火,只要有个燃点必然爆发激烈冲突。
两派相互敌对,谁也不敢先动手,原因在于宋真宗的病时好时坏,指不定哪天重新上朝听政,这玩意只能观望着。从一位政治家的角度讲,宋真宗内心深处偏向向敏中、寇准这一派。皇帝的信息多半通过向敏中抵达“保皇党”阵营。眼瞅着皇帝一天天病重,万事俱备,条件成熟,寇准率先发起了进攻。寇准对宋真宗说:“皇太子人所属望,愿陛下思宗庙之重传以神器,择方正大臣为羽翼。丁谓、钱惟演,佞人也,不可以辅少主。”矛头直指丁谓,间接指向刘皇后。他话里的“方正大臣”当然是指接受托孤的忠臣们,至于丁谓、钱惟演,免了吧!宋真宗还不糊涂,赞同了寇准的意见,令翰林学士杨亿起草文件请太子监国。就在两派开始斗争之际,关键时刻向敏中死了,重量级人物的离开使得胜利的天平趋向丁谓一派。在此时,寇准又犯了一个致命错误——泄密了!
《罗织经·谋划》有云:“上谋臣以势,势不济者以术。下谋上以术,术有穷者以力。臣谋以智,智无及者以害。事贵密焉,不密祸己;行贵速焉,缓则人先。其功反罪,弥消其根;其言设缪,益增人厌。行之不辍,不亦无敌乎?”谋划,顾名思义“相互制约”的意思,领导凭借权势制约臣子,当权势失去效果时则需要用权术。同样,下属依靠权术制约领导,当权术穷尽那就看实力了。谋划需要智谋,智慧不起作用时,只好使用合法的伤害。无论治下、事上还是整同事,行动一定要严密,一旦泄密必然祸及己身。官场中谁也不比谁弱智,有的人反应迟钝,但终究会反应过来,那才是最危险的时候。
《续资治通鉴长编》载,一次寇准喝高了,不慎失言,泄露了他与宋真宗的秘密谈话内容。被对手眼线听到后告诉了丁谓、曹利用,经过紧急商议,他们决定开始反击。当晚曹利用等人见了刘皇后,关乎生死之大事,咱们该出手了。刘皇后能够胜利有一个先天原因,即刘皇后总在皇帝身边,能够第一时间准确掌握宋真宗的病情。刘皇后一不做二不休,施展了矫诏这一杀手锏,罢免寇准,降为太常卿,知相州,徙安州,后贬道州司马。一次有可能成功的政变被寇准喝酒误事,功亏一篑。宋真宗临死前处在被劫持的境地却依然不糊涂,有气无力地问,为什么这些天看不到寇准?左右莫敢对。
宦海沉浮无常,这的确值得深入仔细的研究。寇准失败的原因有很多,以往他都是一个人独挑大梁,反正自己才华够用,特立独行,也不去结交朋友、拉拢豪绅、建立组织关系网,就好像铁血战士,在官场中扮演着“独行侠”。事实证明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狼多。最后这一次寇准不经意地建立了组织关系,却极为脆弱。有些原本“保皇党”的人见风使舵投敌了,譬如钱惟演,为什么本该支持他的人到头来反而攻击他?《罗织经·瓜蔓》有云:“荣以荣人者荣,祸以祸人者祸。”你发达了能够让身边的人也跟着沾光发达,那才是真正的发达;反之你有了祸患,你身边的人也跟着遭殃,那才是真正的祸患。寇准前者没有做到,后者做得很踏实,党派成员如李迪、曹玮悉数被罢免。
寇准最惨的一次贬谪由丁谓执笔起草诏书,丁谓问另一位与寇准有隙的刚上任的宰相冯拯,贬崖州,让他再经历点惊涛骇浪,怎么样?崖州,即广南东路琼州朱崖军,今天的海南省三亚市。冯拯知道丁谓狠毒,唯唯诺诺,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丁谓想了想,没必要做得那么绝,于是寇准贬雷州,在今广东省湛江市海康县,与三亚当然有一段距离。元丰末年,苏轼也被政敌章惇贬到此地。其后,丁谓因修宋真宗陵寝擅自移改陵穴,被曹利用抓住把柄,攻击他与内侍官雷允恭勾结,把持朝政架空刘太后,遂被贬。政治结盟的内部并不稳固,如同欧阳修《朋党论》说的那样,君子以义结,小人以利结,当彼此没有利益价值时必然相互倾轧。这一次贬丁谓的命令由冯拯起草,老冯想都没想,大笔一挥,贬崖州(《归田录》)。
官场斗争的最后一个原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也许只有曾仕五朝、八姓、十三帝,乱世之中前后为相四十年屹立不倒的冯道他老人家的《偶作》能给人以启发,全诗曰:“莫为危时便怆神,前程往往有期因。须知海岳归明主,未必乾坤陷吉人。道德几时曾去世,舟车何处不通津。但教方寸无诸恶,狼虎丛中也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