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国大举攻宋,迅速推进到澶渊,距离都城开封非常近,宋真宗决定御驾亲征。宋真宗就问当前形势危急,北京大名府在敌人后方,谁可以去镇守?寇准启奏,古人有言智将不如福将,我看副宰王钦若挺有福的,他可以去镇守。王钦若听到消息后茫然不知所措,寇准不整则已,一出手分明是往死里整!王钦若不想去,跑到敌人后方等于送死,寇准说官家都御驾亲征了,做臣子的焉能避难,为国尽忠的时候到了。这么一激,王钦若热血灌顶,直娘贼的,去就去!寇准斟酒为他壮行,王钦若凛然拒绝说待凯旋一同畅饮。当时胡虏遍地,王钦若率领人马入大名府,只得在大名府内消停眯着,不敢出战,终日危坐。随着宋、辽战局变化,七天后辽国退兵,王钦若死里逃生(《东轩笔录》)。王钦若回到中央之后,开始着手研究如何算计寇准。
澶渊之盟达成后,宋、辽和议成功,当时价值观认为这桩买卖做得值得。两个县的税收换了两国一百二十年的和平,无人觉得此乃可耻之事。强盛的汉唐都曾贿赂过异族,宋人看来澶渊之盟是他们外交上的重大胜利。寇准本人也因此“颇矜其功”,老毛病又犯了,骄傲得鼻孔朝天。经过澶渊之盟的政治斗争,寇准得罪了一群人,恰在此时盟友毕士安去世,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
一日退朝,寇准先走,宋真宗目送他离去。一旁的王钦若猜中了领导的心思就说,陛下如此敬畏寇准,是因为他对社稷之功劳吧?宋真宗点点头,的确是这样的。王钦若又说,澶渊之盟陛下不以为耻,反以为是寇准功劳,我不这么认为。宋真宗忽然发现了另一番论调,忙问为什么。王钦若说:“城下之盟,虽春秋时小国犹耻之,今以万乘之贵而为澶渊之举,是盟于城下也,其何耻如之!”意思说澶渊之盟乃是城下之盟,春秋时的小诸侯国被强国揍了,被迫无奈签订不平等条约,当时尚且以此为耻辱,如今我大宋拥有中国本部的广大疆域,春秋时期任何一个诸侯国无法相比,我们可谓万乘之国,订立这么个城下之盟,难道不是可耻吗?问得宋真宗一愣一愣,愀然无法回答。
王钦若是个老油条,水平相当高,他说的每一句话正中领导内心的薄弱点,层层递进,一句比一句严重。前文与后文浑然一体,文学上讲此为铺垫、呼应,最后抖出那句重磅炸弹。王钦若继续说,陛下听说过赌博吧?赌徒如果钱输得差不多了,通常会采取孤注一掷的方法来挽回败局。现如今寇准就是拿陛下当作赌注,孤注一掷。宋真宗一想对啊,看看寇准当年的仕途履历,揭发王沔之弟贪污、与张逊斗争、与冯拯死磕,用的方式多半孤注一掷。现如今用到领导头上来了,换了谁想想都气不打一处来。景德三年(1006年)二月,寇准罢相知陕州,由工部尚书王旦接任,回到中央担任宰相一年多光景又被赶出了京师。
宰相罢免主要有三种情况,其一,是各个政治集团角逐斗争的结果;其二,皇帝受到利益集团诉求导致的舆论压力;其三,宰相行事与领导有抵触,失宠于君。不管怎么说寇准再一次失败了,南人宰相王钦若全面胜利。《罗织经·制敌》:“名为虚,智者不计毁誉;利为上,愚者惟求良善。”王钦若充分发挥了这一条,一旦斗争开始即是赌局的开始,仕途与生命是双方的赌注,有时候甚至分不清楚正义还是邪恶,唯有利益至上。斗争过程中有智慧的人不会计较他人对自己的毁谤或称赞,不管用什么手段和方法,争夺利益才是关键,愚蠢的人才会在乎那些善良的虚名。
寇准离开朝廷时四十五岁左右,还很年轻,所有人都有一个疑问,他能否重回朝廷再登相位?答案是肯定的,神奇的寇准再次杀了个回马枪,因为他终于改变了。先是寇准在地方做官终日饮酒作乐借酒消愁,排解罢相的苦闷。经过了一段时间,终于有所省悟。彼时曾两度为相,现如今年龄优势尚在,还有机会重回中央。景德四年(1007年)二月戊寅,刑部尚书知陕州的寇准来朝,宋真宗向他伸出了橄榄枝。然而这一次的好运与寇准擦肩而过,他在京城逗留了十余日,最后没有结果,只好还任了。想必有人在宋真宗耳边说了坏话,致使寇准的希望瞬间破灭。历史无数次地证明了官场的规矩:人缘差,混不开。寇准刚愎自用的性格使得他的人品差到君子与小人皆忌的地步,关键时刻副作用出现了。说到底是寇准不会“治下”,当他身居高位时不清楚如何处理与下属的关系。《罗织经·固荣》云:“荣所众羡,亦引众怨。示上以足,示下以惠,怨自削减。”当一个人受领导重视之际,势必引来众人的怨恨,这就需要给下属以宽慰,最佳方法即施以恩惠,怨恨自然而然会有所减少。可是寇准在相位上这么做的时候并不多,反而霍霍磨刀四处树敌,所以这一次吃亏了。宋真宗本想用寇准,不清楚谁说了坏话,此事泡汤。
寇准失意地离开京城回到任上,经过反思,开始为自己重回中央执政努力,六个字——抓政绩、拍马屁。寇准充分发挥了自己的行政特长,在地方上加强治安,给皇帝一份满意的答卷,并从请封禅。宋真宗受到王钦若、丁谓等人撺掇,大搞祥瑞迷信活动。寇准厚脸皮恳请陪皇帝封禅,准奏,从封泰山。寇准这次工作效果不错,封禅结束后迁户部尚书、知天雄军。在地方工作期间寇准干出了一番政绩,当地路不拾遗,地方治安效果良好,到了“狱空”的程度,寇准得以重回中央。宋真宗幸亳州时,他作为东京留守看家,这是一个良好的信号,预示着寇准将重新登堂入室。果然半年后,寇准擢为枢密使、同平章事。
寇准经过了七八年的努力重回中央执政,这一次他能够再度进入决策层,主要在于宰相王旦的推荐。王旦与寇准是同年,同一届的科举进士。官场朋党网络组成为同窗、同事、同乡、同年、师生、干亲、幕僚等,北宋中期儒学复兴后又出现了书院、学术等组织关系。除了水火不容的个人恩怨外,但凡同年之间便会相互提携。
王旦,山东人,御史中丞赵昌言女婿,为人厚道,善于知人,死后谥“文正”。谥号这个东西古已有之,即是帝王将相死后由官方根据此人一生行为给予的盖棺论定、褒贬善恶的一种称号,到了宋代,文臣死后特别希望朝廷能颁发谥号。中国历史上谥号有着严格的谥法,不是随便加号的。谥法大致分为四种:上谥,如“文、康、平”,表示有经天纬地之才或道德博厚等;中谥,如“怀、愍”,表示忧国忧民等;下谥,如“厉、炀、幽、灵、荒”等,但凡谥号出现这些字眼时都不是什么好谥号,譬如周厉王、隋炀帝等。谥号中以“文”字辈最高,“文”又分为很多级别,诸如“文成、文靖、文献、文贞”。“文正”代表着官员的最高殊荣,所以统治阶级轻易不给官员颁发这个谥号。宋代有一百四十多名官员谥号为“文”字级别,其中谥“文正”者仅九人(包括改谥):李昉、王旦、范仲淹、司马光、王曾、蔡卞、黄中庸、郑居中、蔡沈。元朝三人:吴澄、耶律楚材、许衡。明朝五人:方孝孺、李东阳、谢迁、孙承宗、倪元璐。清朝八人:汤斌、刘统勋、朱、曹振镛、杜受田、曾国藩、李鸿藻、孙家鼐。
王旦举荐了寇准,寇准非但没有感激,反而时不时地找碴儿,还想像当年那样大权独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寇准依旧我行我素,完全忘却了七八年地方流浪的心路历程,采取了与王旦不合作的态度,这就注定了他在中央待不长。《罗织经·控权》有云:“权者,人莫离也。取之非易,守之尤艰;智不足弗得,谋有失竟患,死生事也。”意思是说权力是官员不可或缺的。获得权力不易,想保住权力更加困难。没点儿智商的不能得到权力,智商不够的不能长久掌权,甚至会带来灾祸,这是关乎到生死的大事,是以不可不察也。很明显寇准行事偏激,当前处境理应取得领导信任、团结同事、重新建立上下级和谐秩序,这三方面关系为第一要务,缺一不可。寇准非但没有这么做,反而对举荐他的王旦展开了进攻,人品上这就说不过去了,这种行事方式无疑是愚蠢的。
王旦处理与寇准的关系很高明,无论寇准怎么找碴儿,他就是不吱声,经常在领导面前举荐、夸赞寇准的才能。宋真宗对王旦说卿虽称其美,彼专谈卿恶。王旦说那是应该的,我相位已久,工作上多有不足之处,寇准在工作上竭心尽力,这才是我重视他的原因。宋真宗对寇准的态度表示无语失望,原以为他年龄大了能够改弦更张,没想到更胜往昔。王旦也并非好人一直做到底,做好人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做了一把好人,结果换来的竟是寇准的以怨报德。王旦听领导话茬儿不对,顺着皇帝的意思就说,寇准刚愎自用,大臣们退避三舍,自以为是的行政作风,哪个领导也受不了。宋真宗听罢,下命令罢免了寇准。
寇准得到消息后,一下子慌了,脸去求王旦,能不能给使相头衔?即有宰相头衔但不再行使宰相权力的那么一个地方长官,面子上好看。王旦断然拒绝,寇准对其恨之入骨。待到组织上命令下来时,寇准长出了一口气,果然是使相衔,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衔判河南府、徙永兴军。寇准见到皇帝泣涕曰,还是领导你了解我啊!要不何以至此。宋真宗淡淡地说是王旦推荐的。寇准惭愧而出,叹息道王同年气量我不及也!
寇准典型的三起三落存在一个很有意思的规律:在中央霸道,在地方老实。经过了仕途的一次次打击,寇准当有所省悟,经过十多年努力,两次重回朝廷,每一次胜利成果保持时间都不长,归根结底还是性格使然。我们不禁要问:晚年的寇准还能回来吗?答案还是肯定的,他再一次神奇地杀回了朝廷,然而这一次将遇到最强劲的对手——丁谓,这位仁兄下手凌厉,再没有给他翻身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