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温州。
我们已经多少次地为那片土地而震撼、而感动了。
每次,我们颠簸数百里赶到那里的时候,我们的呼吸都会变得通畅、清新起来。在那片贫瘠而狭小,偏踞于东南一隅的狭长带黄土地上,是那些不善表达、讲着‘口难懂方言的农民们,一次又一次地给中国的改革带来了光荣——最早的私营工业、第一批专业市场、“非驴非马”的股份合作企业……这是一片怎样的土地,培育着一群怎样的人们啊。
我们在称谓伟大、杰出的人物时,习惯加上一个“大”字:
大政治家、大经济学家、大军事家、大律师。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愿意在温州农民之前加一个“大”字:
“大农民”。
无论从什么意义上而言,他们都是无愧于这个称号的。
现在,他们又令人惊奇地建起了中国第一座农民城。
更令人惊奇的是,他们选择了一块沼泽地,作为他们的新传奇的发生地。
即使在温州,那也是个鲜为人知的冷僻渔村。但是,它却有个响亮而吉利的地名:龙港。
这就是龙港?龙在哪里,港在何处?
陈定模卷着两只一高一低的裤腿,站在他的“领地”面前,心里不禁有点发毛。
眼前是一条被称为方岩的老街,弯弯曲曲,坑坑洼洼,两百来米长,是清朝同治三年修筑的。两旁有数十问泥坯农舍,歪斜不齐,了无生气。再往前看,便是一大片滩涂,到处是没过膝盖的芦苇、野草,偶尔有一两只野鸭嘎嘎惊起。
一条鳌江汩汩而过,竟没朝这片荒芜了百年的土地望上一眼。
“方岩下,只见水流过,不见人留下。一首民谣隐隐约约在天边低唱。
这是1984年6月的一天。
刚刚任命三天的龙港镇委书记陈定模,就这样与他的土地第一次握手了。
在他的身后,站着七位自告奋勇随他而来的干部。在他的口袋里,揣着三千元的开办费。
陈定模轻轻问自己,就这里,造一座农民城,陈定模你能成吗?
此时的陈定模,早已过了不惑之年,他已不是那种容易被幻想淹没的青年了,甚至从来他就是一个很注重实际的人。
这位温州农民的儿子,从小就跟土地打交道,没有一样农活是他不会干的,后来有机会被送到学校念书,学马列,读经济,想中国农村的问题。然后在温州市委办公室当了几年的理论科干部,两年前,被下派锻炼,当上了温州私营经济最活跃的苍南钱库区的区委书记。这次,县里本来要调他到县委机关工作的,但他听说要在龙港造新城,便立即毛遂自荐。
“这辈子还有什么比做一一件史无前例的事情更痛快的?”
陈定模大有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兴奋感。
但是,痛快是痛快了,可城从哪里造起,事从哪件做起,造城的农民又到哪里去找?
“没有金钢钻,哪敢揽瓷器活。”如果说陈定模的心里一点没底,那肯定不可能。那么,陈定模的金钢钻是什么呢?
数年后,有记者采访陈定模,问到此处,老陈莞尔一笑,他慢吞吞地打开抽屉,掏出一张图纸,皱巴巴的,有一处还被烧了个小烟洞。他小心翼翼地展开。这就是陈定模的金钢钻了。
尽管当时眼前还是一片滩涂老街,而在他的心中早已勾画出剐样的景象,哪里是街道,哪里是楼房,哪里是市场,哪里是幼儿园、学校和医院,都已经各就各位了,整个新城呈井字形,街巷纵横,一目了然。
龙港要建城,光造路、供水、排污等三项公共设施,就起码要500万元,陈定模就全指望这张图纸了。
7月,一则《龙港对外开放的决定》在当地报纸上刊登了,旁边就是陈定模绘的那张规划图。公布的优惠政策有八条,提出“地不分东西,人不分南北,谁投资谁受益,谁出钱谁建房。
鼓励进城,共同开发”的口号,同时。将图纸上的地块分成若干等级,征收不同的公共设施费。
陈定模还把七位干部加上他自己八个人,分成四支宣传队,到各地大肆鼓吹,促销龙港。
一图出而天下动。
“龙港要造城”的消息,如长了翅膀飞遍温台盆地。
《决定》发出第十天,已有2200户农民申请入城,到第30天,七县十二区乡的5000户农民就挂上了号。
为了彻底方便农民,陈定模专门成立了一个“欢迎农民进城办公室”。按规定,农民进城要跑八个部门,盖八个章,陈定模向县委打报告,把审批权全给要下来了,八个部门的大印被绑在一起,一盖一个准,这样,办事效率就大大提高了。
1984年12月31日,是首批登记建房交款的最后一天,简陋的龙港镇政府门口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包一包的钞票,一捆一捆的希望,就这样迫不及待地堆到了陈定模的面前。
日后回忆起当年的情形,这位龙港的“首席设计师”还是感慨万分:“我也没想到,造城的魔力会那么大。”
有统计说,龙港建城共投入市政建设资金8亿元,其中98%的钱是进城的农民们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