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农民城就这样梦幻般地从地平线上升腾起来了。
“拥有一座自己的城市”,中国的农民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其实,在人类漫长而充满艰辛的发展历史上,随着人类社会的一次又一次分工,随着大自然的一次次被征服,随着一次次产业革命的浪潮,都有一批批的新城市诞生,而最初的城市居民。很多是原先的农民。
然而在中国,从50年代初开始,一切都被纳入了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模式之中。人们被分成了居民户口和农村户口两大区块鲜明的部分。城里的人,可以世世代代吃商品粮,而农村的人则子子孙孙吃自己种植的粮食。如果谁要跳跃过这一鸿沟,唯一的途径就是“农转非”,而这又曾是一个多么诱人的字眼啊。
终于,在一场前所未有的乡土改革中,完成了原始积累的农民们,开始“自谋出路”了。巨大的能量,无穷的渴望,都已积蓄太久,而龙港在这一时刻的出现,便立即成了火山的喷发口。
陈辨初是在一个蒙蒙亮的清晨,开着嘭嘭作响的拖拉机进龙港的。车上坐着他的妻子,三岁的儿子,还有一只黑色人造革皮包,包里是他的全都积蓄,齐整整25万元现金。
儿子咬着糖葫芦稚声稚气地问爸爸:“我们现在是去哪里呀?”
陈兴初大声说,咱们呀,这回是去做城里人了。
洪亮的声音在晨雾中传得很远很远。
陈兴初的老家就在离龙港四十多里外的湖前,那里有个塑料编织袋市场,也是温州当时有名的十大专业市场之一。陈兴初是村里最早一批闯市场的农民之,他做过土布生意,全中国于山万水地跑。当得知国内水泥厂和化肥厂奇缺编织袋的信息后,他又迅速返回湖前,联合一些伙伴把土布织机改造成编织袋织机,专门生产和推销编织袋,到1983年,湖前的编织袋机已多达1800多台,陈兴初成了村上的大户。
渐渐的,陈兴初就觉得湖前太小了,首先是交通不方便,从温州到湖前,就要转两次汽车和一次船,生意来往和编织袋运输都极其麻烦;二是通讯条件太差,村里的邮局三天开一次箱,打长途要通过县城转;再者,全村就那么百来户人家,闭塞得很。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哪甘心这样过日子,早先是没办法,忍着,这些年别人有点钱就盖房子,他没有。他的心思一直飞得很远,他在琢磨的是怎样跳出这个小湖前。
这不,现在龙港要建城了。陈兴初是仔细研究过龙港对外开放的决定和规划图的。他觉得有戏。
别看现在的龙港还是一片滩涂,但它的地理位置却是整个苍南最好的,那里左临鳌江,水路直通大海,右靠104国道,交通非常便利。而且,它的周围就是非常著名的宜山、金乡、钱库等,经商气息很浓。更重要的是,他看中了陈定模的规划图,在不远的将来,那里就有医院、幼儿园和学校,有钱的可以自己盖楼房、开工厂,这样的生活难道不正是陈兴初梦寐以求的吗?
几乎没有太多的犹豫,陈兴初就做出了他一生中最大的决定。
在最初来到龙港的5000户农民中,陈兴初是不起眼的一位。
那些最早进城的农民的经历,绝大多数与陈兴初相似,是闯荡市场多年的农村能人。他们大多来自龙港周边的宜山、金乡、湖前和钱库等乡镇,而那些地方都是几年前就闻名遐迩的温州十大专业市场的所在地。
也就是说,在农民城的建设者中,我们又发现了当年拉开温州市场序幕的那批农民,他们的身影依然矫健。
1984年前后,在专业市场起步最早的温台地区,已出现了许许多多的万元户、十万元户,乃至百万元户。由于历史的缘故,他们原先所在的乡村往往都比较偏僻,已不能满足扩大再生产和追求生活质量的需求。于是,他们便自然地成为了建造农民城的最积极的拥护者和参与者,甚至可以说,农民城正是在他们的呼唤下才成为了现实。
我们看到,小城镇的崛起与专业市场的成熟度是密切相关的。温州的市场发育比浙江其他地区先行了将近五年,而那里的农民城也比其他地区早诞生了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