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车:打造“中华第一车”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吴晓波 本章:造车:打造“中华第一车”

    华晨上市让仰融一战成名。不过在当时,金杯客车在他眼中无非是资本运作的一个题材而已,对于汽车行业,他所知不多,而且也兴味索然。他当时最想干的事情是如法炮制,把一家又一家的国内公司弄到美国去上市。因此,他很高调地在上海搞了一次研讨会,推广华晨海外上市的经验,结果北京相关部委得知后大为不快,发通知警告华晨此举是“非法”的。仰融的复制梦就此破灭。

    事实上,就在仰融购买金杯股票的1991年,中国汽车产业正经受着一次世纪阵痛。

    这一年的11月25日,中国硕果仅存的国产轿车——“上海”牌轿车宣告停产。在此前的1987年,“红旗”牌轿车已经停产。至此,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两大轿车品牌均宣告消亡。不少工人闻讯从市区赶到安亭,争相与最后一辆“上海”牌轿车合影告别,有人眼里还泛起了泪花,还有人则手抚车身,依依惜别。在这种伤感时刻,德国大众在华投资却逐年增加,它出产的桑塔纳轿车年产6万辆,竟接近“上海”牌轿车在过去28年里的总产量,已成为中国市场的第一轿车品牌。

    1991年8月的美国《商业周刊》评论说:“1990年,上海大众的税后利润一举超过了大众的全球赢利目标,其原因之一是,只有在中国这样的国有经济条件下,一辆普通的大众桑塔纳轿车才能卖17.8万元人民币,几乎6倍于该产品的世界平均价格。”1991年5月,国家有关部门决定,在未来4年内报废170万辆在1974年前制造的老汽车,绝大多数的国产老轿车都在此列。这对于中国汽车产业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利好,可惜那些老迈的国有老厂已经无缘分享这块大“蛋糕”。《南华早报》引用物资部门官员的话说:“政府将为机关和企业用新车替换旧车提供财政方面的帮助,这些新车主要是由中国与美国、日本、德国和法国的合资工厂生产的。”

    在资本市场鏖战多年的仰融很快意识到,无意中踏入的汽车行业也许是中国最具成长性的领域。就在美国上市后的一年,与仰融交好的赵希友退休,沈阳市政府把国有股出售给了长春一汽,试图傍住大船好出海。然而,两三年经营下来却起色不大。从1995年起,仰融以大股东的身份接管了金杯客车的管理权,把精力逐渐转移到经营业务上。当时的汽车行业因多年的垄断经营,各大汽车厂家均裹足不前,业内“行规”重重,暮气十足。当仰融真正进入之后,这位大局观十分清晰和敏锐的战略家很快成了一个让人头痛的“颠覆者”。

    金杯公司的主打产品是“海狮”牌小客车。而在这个市场中,长春一汽的“解放”牌面包车无疑是当之无愧的“小霸王”,风头正劲。仰融把全公司最优秀的研发人员全部集中起来,专门针对“小解放”开发出了一款低成本的海狮新车型。在这期间,发生过一段很见仰融性情的逸事:仰融曾去长春拜访一汽董事长耿昭杰,耿昭杰傲慢待之,仰融颇为不忿。海狮新车型设计出来后,仰融卷着图纸再找耿昭杰,说:“我这个车一卖,你的小解放肯定就不行了。但是我开发这个车呢,也肯定要亏本。我一个月生产500台,一年打个折就是5000台,你每台车给我1万元,总共5000万元,我把这个型号的许可证卖给你。这个情况,我现在通报给你,如果你不同意,我就按我的方式干了。”耿昭杰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人,以为他一定是疯了。新海狮推出市场之后,因其造型新颖、价格低廉、营销手段灵活而深受中小城镇用户的欢迎。仅1年后,一汽的“小解放”就由赢利转入亏损,两年后,被迫退出了竞争。

    在经营策略上,仰融将业内的“行规”一一打破。他十分推崇《孙子兵法》中的一句名言——“知变则胜,守常必败。”因此,他每每以打破常规为制定战略的第一要义。海狮客车第一个在产品广告中打出售价,从而杜绝了经销商中间做手脚的可能;它还第一个实行全国统一份额折让,全国各地经销商不分远近大小,统一折让百分点,杜绝了内部人员与经销商勾结牟利的弊端。此外,仰融还把金融业的承兑汇票制度引入汽车业,公司总销售额的60%用承兑汇票,大大降低了流动资金的占用率。

    本来就对汽车业不熟悉的仰融,在经营上毫无包袱和成见,因此打起仗来新招迭出。从1996年起,沈阳金杯一路高歌猛进,迅速成为国内轻型客车市场的老大,每年的销售额都以50%的速度增长,一直领跑同业,并创下了投资回报率高达30%的行业纪录,其销量也从1995年的9150辆起连年递增,到2000年已经达到6万辆。被业界鄙视为“门外汉”的仰融,交出了一份让所有业内高人都感到惭愧的成绩单。

    初战告捷之后,仰融对汽车行业的兴趣越来越高。一个小小的轻型客车市场显然无法让他吃饱,他又把目光迅即投向了这个行业最肥沃的一块天地:家庭轿车。20世纪90年代末是中国消费市场的一个突变期,在食品及家电商品获得了高速成长之后,大宗耐用消费品的兴盛时代到来了。随着民众购买能力的提升以及国家政策的鼓励,房地产和汽车成了新的消费热点。从1996年起,家庭轿车的拥有量连年翻番,众多专家纷纷预言,中国的家用轿车时代已经到来了。到2000年6月,北京的私人轿车保有量达到41万辆,成为国内第一个私人轿车超过公务车的城市。与此相关的是,汽车行业的暴利现象已昭然若揭。有人将中国与美国的轿车价格进行比较,同等性能的大众甲壳虫,中国的售价是美国的3.36倍,别克是2.36倍,丰田花冠是2.8倍。让人吃惊的暴利,无疑意味着汽车行业有着巨大的成长空间。

    尽管市场前景广阔,但是对于中国的汽车制造商来说,机会却未必很大。因为,汽车行业是一个技术含量很高,规模效益又十分重要的重型工业。历经百年激烈竞争,全球范围内,德国、美国和日本的十来家跨国汽车公司几乎已经垄断了汽车的技术话语权和品牌号召力。在中国市场上,原有的“红旗”牌及“上海”牌轿车都已经被巧妙地消灭。新华社记者、知名汽车观察家李安定曾用“百病缠身”来形容国内的汽车工业状况:投资分散,开发能力差,生产成本高,销售服务体系近乎原始。他断言,如果中国汽车业不能通过巨额资金的筹集来完成结构调整和重组,全军覆灭决非危言耸听。正是在这种大环境下,作为一家在家庭轿车领域毫无经验的企业,竟试图从这群大老虎嘴里夺食,实在难于上青天。

    可是,仰融偏偏不信这个邪。他提出,“要制造拥有百分百知识产权的中国轿车”。此言既出,业内领袖纷纷摇头。

    仰融造轿车,并不像别的企业家那样,按部就班,沿台阶而上。他是中国首屈一指的资本运营大师,其胸怀、格局当然非常人可比。从1997年底起,仰融就开始筹划引进德国技术和设备,打造一条年产10万辆轿车的生产线。1999年3月,华晨控股上海老牌上市公司申华实业,并更名为“华晨集团”,这成为他打造华晨汽车帝国的一个重要的资本平台。10月,“华晨中国”在香港联合证券交易所成功上市,发行1958万股股票,募集资金6.5亿港元。仰融对外宣布:“华晨将在5年内斥资40亿元,打造中国人自己的轿车。”

    仰融在自主品牌的打造上实行的是双轨并行的战略。一方面,通过委托设计、自身滚动积累的方式培育核心研发能力。华晨出资1亿元,与清华大学联合成立了清华大学汽车工程开发研究院,仰融出任理事长。另一方面,他打破常规的合作模式,在中国申请加入世贸组织的大背景中,同世界级别的汽车公司寻求不同形式和内容的合作。他认为,中国汽车工业现有三种发展模式:第一种是合资;第二种是许可证生产,搞引进;第三种是自主开发,在全球合作分工。他说:“我现在正在研究第四种,应该与全球的汽车行家联合开发,共享资源和平台,划分市场。”

    在这种战略思想指导下,华晨先后与5家国际大汽车公司开展了广泛的合作,仰融得意地称之为“五朵金花”:与宝马公司达成意向,合资生产宝马在全球销售最好的3系和5系轿车;与美国通用共同投资2.3亿美元组建合资企业,生产雪佛兰卡车和SUV;接手位于湖北孝感的三江雷诺,控股55%,计划引进雷诺家用型经济轿车“甘果”;收购沈阳航天三菱,与三菱合作生产轿车发动机;与丰田公司合作,开发适合中国市场的丰田经济型轿车。此外,华晨还与世界第一大汽车零部件生产供应商德尔福公司共同开发491Q-ME汽油发动机,准备将之装备在金杯客车和皮卡车上。

    “五朵金花”使华晨从一开始就跟巨人们站在了一起。在“金花”们的拥围下,自主产权的轿车研发便不再是闭门造车:仰融请世界著名设计大师乔治·亚罗主持车型设计,整车性能验证由国际权威机构——英国MIRA公司试验鉴定,冲压、装焊、涂装、总装四大工艺设备均由世界著名汽车设备制造公司提供,其重要的总成件、配件则由国际著名汽车厂商供应。他将新轿车起名为象征意味十足的“中华”牌。

    除了围绕汽车构筑产业和资本平台之外,仰融还频频出手,涉足其他领域。2001年3月,他出资4.1亿元,认购广东发展银行3.43亿股股票,并以4.4亿元参与设立民生投资信用担保有限公司。同月,他受让上市公司中西药业26.41%的国家股,成为该公司的第一大股东。

    就这样,在仰融的强势运作下,华晨如大章鱼般地伸展出众多腕足,到2001年前后,仰融打造出了一个市值高达246亿元之巨的“华晨系”。旗下有5家上市公司,分别是内地的华晨集团、华晨金杯、中西药业,香港的华晨中国,纽约的华晨汽车。系内各种关联公司158家,其中控股138家。华晨拥有8条汽车生产线,10多家汽车整车和部件工厂,在中国汽车行业形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金融—实业”混业体系。在仰融的规划中,未来的华晨将在一家金融控股公司之下,形成汽车、金融和基础建设等三大板块。其中汽车占总产值的80%,到2010年实现150万辆的产销、2000亿元的营业收入、200亿元的利润。无疑,如果这个目标得以实现,华晨就将成为中国最大的汽车公司。

    缺乏想象力的人很难读懂仰融的布局。仰融认为,对于华晨来说,最重要的竞争对手是时间。因而,必须在中国家庭轿车消费井喷及价格大战开打之前,构筑起一个庞大的、有持续竞争力的制造和研发体系。为此,在稳健与冒险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仰融的这些做法,无异于“离经叛道”。汽车产业对金融家的反感似乎是一个传统。早在亨利·福特的自传中,这个汽车巨头就言之凿凿,认为绝对要让金融家靠边站,“他们没有提出为企业安置一个工程师,他们想要安插的是一名财务主管,这就是企业拥有银行家的危险。他们凭金钱来思考问题。他们将工厂当作是生财而不是生产物品的地方。他们眼睛盯住的是钱,而不是企业的生产效率。”老福特固执地认为,“银行家由于所受到的专门训练及其自身地位的限制等原因,根本就不适宜于指导工业生产”。对于这些论调,仰融当然不以为然。他对《中国企业家》主编牛文文说,所谓造车的“八旗子弟”这么多年始终搞不好的一个重要障碍,就是专家治厂、顺向思维,逆向思维的人在企业里没有发言权。

    2000年12月,第一代“中华”轿车在沈阳下线。在隆重的下线仪式上,仰融兴奋地手举一幅“中华第一车”的书法向到场的嘉宾和记者展示自己的梦想。他宣称:“到2006年,中国汽车业滩头阵地上唯一敢向外国企业叫板的,是我华晨。”

    这一刻的仰融,已俨然一副民族汽车拯救者的形象。

    他的汽车梦想的确激发了很多热血的中国人,对于一个拥有13亿人口、正在崛起中的大国而言,居然不能制造出一辆“中华血统”的汽车,实在算得上是奇耻大辱。华晨的高调前行赢得了不少人的尊重。有记者采访65岁的江铃汽车董事长孙敏,问他最佩服哪个中国企业家,这位中国汽车业界的元老级人物脱口而出,“是仰融”。法国雷诺公司的常务副总裁杜迈考察华晨后,对仰融说:“世界革命从巴黎开始,中国汽车的革命将从你身上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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