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公司的成长路径上,企业与政府的关系之密切其实远远超出一般学者的想象。这不仅仅是寻租牟利的问题,而是由中国经济的变革逻辑所造成的。随着改革的深入,中国的商业决不会进入“政治归政治,经济归经济”的状况,相反,政商之间的密切度将越来越高。我们观察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的企业败局,如三株、爱多、秦池等等,大多数为企业家市场战略的失误;而近5年里的企业败局,如华晨、德隆、格林柯尔、铁本、三九等等,无一不表现出强烈的政商博弈气息。
这种特征,便要求企业家必须具备一定的政治素养。在很多关键的时刻,企业家的“政治博弈术”往往决定了企业的命运轨迹。仰融在商业上展现出惊人的才华,可是却在政商关系的处理上失去理智,以致在事业的巅峰时刻陡然坠落。而造成这一结局的最重要的原因,正是政治博弈的失败。与他这种“对抗型”相对照的,我们还可以总结出其他的一些类型。
●“依赖型”——早期改革往往有典型先行的特征,那些被选中为改革典型的企业家有时候便会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既然是典型了,那么政府一定不会让我倒掉。其最典型的便是步鑫生。1983年,海盐衬衫总厂厂长步鑫生因严格管理而成为举国学习的“活榜样”,政治的光环使得步鑫生放松了经营而日日忙碌于演讲和开报告会。日后他曾对人说:“当时我有一个错觉,既然是党中央把我树为典型,肯定是不会让我倒掉的,有什么事情办不成的呢?”而事实却是,几年后企业难以为继,谁也保不了他,最后他以黯然下台而中止了企业家生涯。
●“滥用型”——因改革而成名,却将这种辛苦形成的信用滥用。1991年前后,南德集团的牟其中在既没有外贸权,也没有航空经营权,更没有足够现金的情况下,用几车皮的四川罐头换回了苏联飞机,他也因此成为“资本经营”的先驱。当时,举国舆论及各地政府均对他充满敬意。然而,牟其中却从此再也没有认真地做过一笔生意,他到处演讲许诺,常常信口开河。几年下来,他连续不断的、让人瞠目结舌的、恶作剧式的承诺,最终使他在政界、经济界、传媒界和社会公众层面多重失信。
●“借用型”——中国的改革带有很强的周期性,每到一个阶段就会形成一种新的思潮,而善于借用者便自然成了最有可能的利益获得者。在这一方面,很多老资格的民营企业家都是其中的高手。曾担任了48年村支书的知名农民企业家、江苏华西村的吴仁宝便曾直言不讳:“政治优势要为经济建设服务,这一点华西村从来没有动摇过。”据称,他每天晚上必准时收看新闻联播,从中揣测政治风向标。1992年,邓小平南方谈话甫一公开,他当夜召集人开会,预测中国经济将再度高速成长,于是决定囤积钢材,后来狠狠地赚了一笔。
在外来商人中,黄鸿年最具典型性。邓小平南方谈话发表后,加快开放顿时成为共识。这时,印度尼西亚巨贾之子黄鸿年第一时间来到中国,他先是在香港组建了一个中策公司,自称是“配合中国改革开放策略”之意,然后便在国内开展大规模的收购活动。他的并购基本上都是“市长工程”:与政府一把手直接沟通,利用他们急于创造改革业绩的心情,借邓小平南方谈话的东风,用好政治牌,高举高打,以气造势。在短短1年多时间里,中策斥资4.52亿美元购入了将近300家国有企业。之后黄鸿年将优质资源包装出售给其他跨国公司或在海外上市,成为当时获利最为丰厚的外来资本者。
●“若即若离型”——与政治始终保持一步之遥,这是另一位民营企业家浙江万向集团董事长鲁冠球的名言,他也因此成为企业界的“长青树”。鲁冠球成名甚早,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就成了乡镇企业的代表人物之一。中国乡镇企业协会成立的时候,会长由农业部部长兼任,两个副会长,一为禹作敏,另一为鲁冠球。我在企业史的创作中,搜集到一个十分有意思的细节:1993年,禹作敏与天津市政府公开对抗,矛盾激化。与禹作敏关系颇佳的鲁冠球曾去信慰问,其中有“投鼠忌器”一词,言下之意是安慰禹作敏,政府应该会考虑到他的改革影响力,不至于给予严厉的惩戒。然而,日后的事态发展竟大大出乎他的预料。这一事件之后,鲁冠球开始重新思考企业家与政府的博弈关系。10多年后的今天,他身上的政治色彩已非常之淡,呈现出一位老练的家族企业家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