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名字叫兰博,是个让人费解的年轻人。此刻他正漫不经心地倚在肯塔基州麦迪逊郊外的一座加油站的汽油泵旁边,手持一瓶可口可乐,向停留在这里加油的一辆汽车竖起拇指请求免费搭乘。他的长发聋拉在脖颈,浓密的胡须遮住了脸庞,卷起的睡袋放在脚下的沥青路面上。然而,望着他衣衫槛褛蓬头垢面地站在加油站旁的模样,人们绝不会料到一天之后,即星期二,为了将他追捕归案,巴萨特县的警察倾巢出动,更不会想到,星期四他竟然从肯塔基国民卫队及六个县的警察和众多喜爱射击的公民眼皮底下逃之夭夭。谁也无法了解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更琢磨不透他怎么会掀起这场轩然大波。
兰博明白自己很快就会有麻烦,如果不提防的话,将是严重的麻烦。这时他想搭乘的那辆车从加油站里驶出,开过他身旁时差点将他碾倒。
加油站的工人把一张收费单和一沓打上记录的票据塞进口袋,望着炎热的沥青路面上的轮胎印记咧嘴笑了。然而,这辆车并没有转向大路,而是径直朝兰博驶来。
当兰博再次看清车上的星状图形时,不禁怔住了。
“不,上帝。这次不要。我可不愿被驱赶出去。”
这是一辆警察巡逻车。车身上标注着“麦迪逊县警长”。它在兰博的身旁徐徐停下,车顶上的天线摇晃着,坐在里面的警长弯腰打开了乘客座的边门。他斜着眼睛打量着兰博脚上泥泞不堪的靴子,皱巴巴的牛仔服上撕裂的袖口,缀在裤腿上的一块补丁,鹿皮夹克里的蓝色衬衫上汗渍斑斑,像干枯的血痕似的。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兰博凌乱的长发和胡须上。使警长感到不安的并不是兰博不修边幅的外表,而是某种难以名状的东西。
“好吧,上车。”他向兰博吩咐道。兰博没有动弹。
“我让你上车,”警长重复道,“大热天你穿着夹克衫一定很热。”
兰博仍没有反应,他呷了一口可乐,瞥了一眼街上奔驰的汽车,然后注视着车里的警长。
“你的耳朵有毛病吗?快上车,别惹我发火。”
兰博打量着对方:坐在方向盘后的警长身材粗短厚实,眼角上布满了皱纹,脸颊上散落着浅浅的麻子,如同饱经风霜的谷粒。
“不要盯着我。”警长说。
但兰博继续注视着他;警长一袭灰色的警服,衬衫最上面的纽扣敞开着,领带松开,衬衫边上有暗色的汗迹,兰博没有发现他使用何种手枪,因为他把枪系在远离乘客座的左边。
“告诉你,我不喜欢被人打量。”警长说。
“没人喜欢?”
兰博再次环顾四周,拎起睡袋跨进了车,他把睡袋搁在自己和警官之间。
“你等了很久吗?”警长问道。
“一小时。”
“如果我不让你上来的话,你很可能还得等上一会儿。这里的人不大喜欢让人搭车,尤其是像你这种人。这么做是违法的。”
“像我这种人?”
“不要觉得不开心。我的意思是搭车违法。很多驾车人中途捎人上车,结果遭到抢劫或遇难。把门给我关上。”
兰博缓缓地抿了一口可乐,伸手关上了车门。警长把车驶上公路,汇入滚滚的车流,向闹市开去。
兰博回头望了望正在油泵旁咧嘴笑的那个加油站工人。
“你不必担心,”兰博对警长说,“我不会试图抢劫你的。”
“太可笑了,除非你没看见我车子上的标志,我是警长提瑟,威尔弗雷德·提瑟。不过,跟你说这些毫无意义。”
前面是一条主要十字路口,当红绿灯变为橙色时,他驾车穿过路口继续向前驶去。街道的两边鳞次栉比地坐落着十几个商铺、药店、桌球房、枪支和马具商店。远处的地平线上耸立着一座座山峰,漫山遍野的坡地上缀满了枯萎的红黄色的树叶。
兰博注视着天边漂浮的一片云彩。
“你到哪儿去?”他听见提瑟问道。
“这很重要吗?”
“不,没什么。只不过想知道你要去哪儿。”
“也许是路易斯维尔。”
“也许不是那儿。”
“说得不错。”
“你在哪里睡觉?在树林里吗?”
“是的。”
“那里很安全。现在夜晚越来越凉了,树林里的蛇不再外出觅食而是在洞穴里蛰居。不过,醒来时你也许会发现身边躺着一条对你的体温着迷的蛇。”
他们经过了一座洗车场,来到一处免下车的汉堡店,店的窗户上有一幅巨大的胡椒先生的招牌。
“瞧,那快餐店的招牌真刺眼,”提瑟说,“自从这幅广告被放在这条主干道之后,不论何时经过这里,都能看见年轻人把车子停在这里,他们不停地摁喇叭,信手把垃圾抛向人行道。”
兰博抿了一口可乐。
“你是不是搭城里人的车来的?”提瑟问道。
“走来的,天亮之后我就开始步行。”
“很遗憾你走了这么远,不过,至少步行会有些帮助,是吗?”
兰博没有回答。他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车子开过一座桥,驶进了市政广场。广场的右端是一幢古老的石砌县政府大楼,四周簇拥着各种各样的店铺。
“瞧,警察局就在县政府边上。”提瑟说。
但他驾车穿过广场,沿着街道一直开到居民区,一排排整洁富裕的住宅映入了眼帘,随后是暗灰色的简陋木棚。孩子们在棚屋前的泥地上玩耍着。他把车开上一段陡峭的山坡,展现在眼前的不是房屋,而是一片平坦的玉米地,炎炎的烈日给低矮的玉米抹上了一层棕色。这时车子驶到了“你将离开麦迪逊,请安全行车”的标志下面,提瑟把车停靠在铺着沙砾的停车道上。
“好自为之。”他说。
“别惹麻烦,”兰博答道,“是不是?”
“是的。这条路你已经走过。我无须浪费时间对你这种常会惹是生非的人解释一番。”说着他把睡袋放到兰博的膝盖上,伸手为他打开了车门。“听着,从现在起好自为之。”
兰博慢慢地跨出车门。“我们还会再次相见的,”说完,他猛地关上了车门。
“不会,”提瑟朝窗外道,“我想不会的。”
他驾着巡逻车驶上公路,掉头朝城里驶去,车子经过兰博时,汽笛“嘟”地鸣叫了一声。
兰博望着巡逻车在悬崖处绝尘而去。他仰起头喝完瓶里的可乐,随后把瓶子扔进水沟,背起睡袋朝城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