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出去!所有人!”
图书馆大厅里灯火通明。警察们从书堆里抬起头,他们还在研究那些涉及到罪恶和清白的著作,分析暑期或初秋常去图书馆的学生名单。他们好像是被遗忘的士兵,没有人通知他们战线已经转移。“出去!”尼曼重复喊道,“这儿的调查结束了。”
警察们投来鼹鼠般怯怯的目光。他们可能听说总指挥官尼曼已经不再负责这个案子了,而且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位有名的警探脑袋像被勒在袜子里似的,腋下还夹着个潮湿的棕色纸箱。可当曼尼有这样眼神的时候,没人敢和他对着干。
他们站起身,披上夹克。
其中一个人靠门走过警长身边时,低声招呼他。警长认出是研究雷米·高约瓦论文的那个虎背熊腰的中尉。“我读完论文了,警长。我想说的是……也许没什么大不了的,可高约瓦的结论真出人意料。您还记得古代的阿特龙,那个融合了智慧与力量、精神与肉体的男人吗?高约瓦陈述了一种……计划,来筹备那种融合的回归。一种十分奇怪的计划。他没说要在学校或大学里建立新的教育体制,没说培养教师的新方法或其他什么,而是想到另一种方法……”
“基因。”
“您也看了他的文章?真是闻所未闻。在他的思想里,智慧与生物实体有关。这个基因实体应与其他和身体力量相关的基因联系起来,找回阿特龙似的完美……”
这番话搅动着尼曼的思绪。自此,他知道了血色河流的阴谋本质。他不想从一个笨警察口中听到他那拙劣的描述。恐惧感要保持隐秘和沉默,不言而喻,像灼烧的印迹一样印在他灵魂深处。“让我静静,孩子。”他低声抱怨说。
但是,那位警察继续滔滔不绝:“头几页,高约瓦谈到出生选择、改良婚姻,一种极权系统……真是疯狂的论调,警长。您知道的,就像六十年代科幻小说里写的那样……该死,这家伙不该在这种情况下死掉,这上面着实有些好玩的东西。”
“出去!”
那矮胖的警察看看尼曼,犹豫了几秒,然后终于消失了。
警长穿过空荡荡的阅览室。他感觉怒火再次围困了他,像欧薯藤一样在滚烫的电流里,紧紧勒着他的脑袋。他走到中间凸台上的办公桌,大学图书馆馆长雷米·高约瓦的办公桌。
他在电脑键盘上敲击着。不一会儿,屏幕亮了。突然,警长变了主意——他们要找的资料追溯到七十年代以前,所以它们不可能在电脑程序里。
在办公桌抽屉里,尼曼焦躁地翻找着记录册。
没有书籍清单。
也没有借书的学生名单。
只有多年来被无数读者占据的玻璃隔间清单。
还会有同样荒唐的事出现。高约瓦父子精心安排的阅览隔间座位和尼曼刚在妇产科获知的信息,他有望挖掘出这两者之间的关联。
警长最终找到了座位登记簿。他打开纸箱,再次铺开新生婴儿的资料。他计算着这些孩子是何时成为了学生并在图书馆度过他们的傍晚的,然后在占座登记簿上查找这些名字。这些被占的座位都被图书馆馆长仔细地记录了下来。
不久,他就发现了一些小隔间平面图,每个格子里都写着学生的名字。他无法想象出比这更合理、更严密、更合适的阴谋。出生文件上提到的每个孩子,二十多年后都成了大学生,他们在图书馆时,常年累月被安排在同一隔间,而且一直面对同一个学生,还是异性。
尼曼现在知道,他的猜想是对的。
他又重新查阅了其他几个学生,特意选取了时隔数十年的。每一次他都发现情况是一模一样的。
警长的手颤抖着关了电脑。宽敞的阅览室一片沉寂。他坐在高约瓦的办公室里,拨了电话。这次,他打给了盖侬市政府的夜间值班员。他严厉地说服值班员立刻去档案室查看盖侬市的婚姻登记记录。
终于,值班员照做了。警长通过手机,查询了他要查的东西。尼曼口述名字,值班员核对。警长希望知道,他口述的那些名字之间是不是正好结了婚。百分之七十结了,尼曼是对的。“这是游戏还是什么?”值班员抱怨着。
核对了二十多个例子后,警长没再继续,挂了电话。
他合上登记簿,走了出去。
警长小步穿过校园。无意间,他用目光找寻着法妮的窗户,可是没找到。在一栋大楼的台阶上,一堆记者好像在等人。周围到处都是身着制服的警察和宪警,他们在草坪和大楼的台阶上来来往往。
在警卫和记者之间,警长更情愿面对自己人。他出示了警员证,穿过几个路障。他不认识任何一张脸——有可能是格勒诺布尔来的援军。
他走进行政大楼,来到一间灯光过于强烈的宽敞大厅。大厅里,一些面颊苍白的人在踱来踱去。大部分都是老人,也许是教授、博士或学者。
大家都已处于戒备状态。尼曼从他们身边走过,没看他们一眼,也没有理会他们注视的目光。
他一直爬上二楼,径直走向大学校长文森·绿兹的办公室。警长穿过前厅,从墙上扯下学校获奖的年轻运动员们的照片,没有敲门就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怎么回事……”
一认出是警长,校长立刻镇静下来。他点头示意,打发走了办公室里的人影,对尼曼说:“我希望您找到新线索了!我们大家都……”
警长把相框摆到桌上,然后从登记簿里抽出文件。
绿兹开始坐立不安,“真的,我……”
“等等。”
尼曼将相框和文件摆在校长眼皮底下,两只手按在桌上,问道:“比较一下这些出生文件和您那些冠军们的姓名,他们是一个家族的吗?”
“什么?”
尼曼将文件摆好朝向校长。“这些文件上的男人和女人都互相结了婚。我想他们就是大学那有名团体的成员。他们必须是教授、研究员、知识分子……看看这些姓,仔细说说是不是还牵涉到这些拿光所有运动奖项的神童的父辈或祖父辈……”
绿兹扶着眼镜,仔细看那些文件。“呃,是的,这些姓氏大部分我都认识……”
“您是在向我证实这些夫妇所生的孩子都具备非凡的能力,包括智力和体质两个方面?”
绿兹起皱的脸展开大大的笑容,似乎很勉强。那该死的笑容充满了自负的满意,尼曼真想叫他收回去。“嗯……对,简直是完美。这新一代非常出色。相信我,这些孩子一定会大展宏图……另外,在上一代,我们就已经具备了这样的素质。对我们学校来说,这些成绩尤其……”
瞬间,尼曼明白了,面对知识分子时他感受到的不是不信任,而是厌恶。他从骨子里讨厌他们,他厌恶他们那倨傲疏远的姿态,那描述、分析和评价不管什么现实的能力。这些可怜的家伙,就像到戏院看戏一样进入生活,出来时还要表现出或多或少的失望和腻烦。然而他知道,即使他们罪有应得,他也不该盼望已经发生的可怕的事发生在他们身上,不能盼望这种事发生在任何人身上。
绿兹还在喋喋不休,“这代年轻人会愈发扩大我们大学的声誉,而且……”
尼曼打断绿兹,把文件和相框放回纸箱。他用嘶哑的声音喷出一句话:“那您就乐吧。因为这些名字会让您的大学更加声名大噪的。”
校长向他投来窘迫的目光。警长张开嘴,可又突然僵住了。绿兹的表情流露出恐惧,他嗫嚅地说:“你怎么啦?你……你流血了?”
尼曼低下头,发现桌面上有一滩黑色的血。他脑袋的灼烧感原来是因为裂开的伤口又流血了。他开始摇晃,盯着自己映在像清漆一样光滑的黑色血迹上的脸,突然自问,他是不是看到了连环谋杀案的最后映射。
还没来得及回答。一秒钟后,他跪着昏倒下去,脸贴在桌上,好像在自己的血液形成的黑色胶水中,印制了一枚专属头像纪念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