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芽为了躲许翊瑾,这段时间一直待在老太太院子里,跟在冬青身边做事。
许翊瑾不敢叨扰外祖母,加上院子里女眷多,他自觉不便,没事就在外面的抄手游廊溜达,大有守株待兔的意思。
问题守株是守株,兔子不来,守了白守。
他一连等了两个下午,没见玉芽的身影。
一颗骄傲的侯爷世子心很受打击。
“表嫂,我是不是被玉芽姑娘讨厌了啊?”遇到温婉蓉时,许翊瑾十分沮丧。
讨厌?温婉蓉想不至于吧,以她对玉芽的了解,小姑娘心里藏不住事,讨厌一个人会直接说出来,不是避而不见。
但有些话又不能说太明,温婉蓉旁敲侧击地问:“许表弟找玉芽何事?”
“也,也,没,没什么事。”许翊瑾一紧张,又开始结巴。
温婉蓉猜他就是想见见玉芽,又放下面子,安慰道:“你别紧张,玉芽要跟冬青学很多事,也许没闲暇时间,肯定不是讨厌你不见面,这点你放心。”
“这样啊。”许翊瑾大松口气,转而笑起来,“既然玉芽姑娘忙,我便不打扰了。”
说着,转头回屋。
温婉蓉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摇头,心思真是单纯的两人。
至于玉芽,她谁都可以不理,一听夫人来老太太院子,屁颠颠跑出去,黏到身边说话。
温婉蓉看她一头汗,拿帕子擦了擦,一边打扇:“天气热,别跑来跑去,小心中暑气。”
玉芽笑嘻嘻,说不热:“冬青姐姐怕我热,就没要我去小厨房,平日没事就待在屋里,端茶送水,是夫人来了,我才出来。”
温婉蓉知道冬青细心,点了点头:“你多跟着冬青学,有什么不明白请教她,知道吗?”
玉芽说知道。
温婉蓉要去陪老太太说话:“我陪祖母坐坐,一会出来找你,你先去忙吧。”
玉芽点头离开。
温婉蓉进到老太太屋里,福礼问安,而后把最近发生的事,大致汇报一遍。
老太太边听边品茶,等她说完,沉默一会,问起覃炀的身体:“炀儿最近如何?大夫来看过吗?”
温婉蓉说照医嘱喝药,身体恢复不错。
“那就好。”老太太下巴微抬,“炀儿性子粗,耐性差,经不住关,你多体谅体谅他。尽心照顾就好。”
“请祖母放心。”温婉蓉低首回答,心思祖母太了解覃炀,说得一字不差,面上说他不好,实际比谁都袒护孙子。
“这段时间也委屈你。”老太太袒护完孙子,不忘孙媳,拍拍温婉蓉的手,慈笑,“炀儿若欺负你,你只管来告诉祖母,祖母肯定不会让他由着性子胡来。”
这话温婉蓉相信,她见过老太太严惩的态度,替覃炀掩护:“祖母说夫妻同心,阿蓉谨记,照顾伺候夫君是妻子分内之事,谈不上委屈,何况覃炀现在事事依着我,也没胡来。”
老太太嗯一声,露出满意神色,问完孙子,又问大外孙。手心手背都是肉。
“你刚刚说静和公主打了阿瑾?怎么回事?”
温婉蓉想玉芽和许翊瑾的事八字没一撇,一直没敢提,老太太现在单独问起来,她不敢隐瞒,又怕老太太说他们胡闹,先认错:“祖母,这事分两说,不过您别训覃炀和宋执,他们也是为许表弟好。”
自己家几个混小子什么德行,老太太心里有数:“你先说说怎么回事。”
温婉蓉一五一十道:“您知道许表弟不愿意娶静和公主,两人之前在聚仙阁关系交恶,这头许表弟对玉芽有心思,宋执借此事故意要许表弟跟公主谈条件,如果非娶不可,公主只能做小,静和为这话,要打玉芽,许表弟为了护她,被抓咬受伤。”
她说完,偷偷观察老太太的神色,又替玉芽说话:“玉芽生性单纯,对许表弟没任何歪心思,倒是许表弟对她坦白心意后,小姑娘处处躲着他,还跟许表弟说明,门第相差甚远,不敢高攀。”
老太太没说谁是谁非:“玉芽的性子我知道,至于阿瑾,跟他母亲一样,有时一根筋。”
稍作停顿,又问:“这事阿瑾跟他娘老子说了没?”
温婉蓉摇头:“看许表弟的样子,没想那么多,他是想带玉芽回樟木城,玉芽不愿意。我跟许表弟说了,必须得大姑父点头才行。您知道,玉芽今年才十三,年纪小,阿蓉不忍心她去那么远的地方吃苦受罪。”
不忍心是真,不想玉芽吃亏受罪也是真。
但吃亏受罪还有另一层含义。
温婉蓉没明说,想必老太太肯定听出弦外之音。
她斟字酌句,继续道:“祖母,以覃府在燕都的声誉。给玉芽寻个条件不错的寻常人家,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是桩美事,万一,阿蓉说万一,那孩子在婆家受委屈,只当阿蓉是娘家,有人撑腰,也有地方落脚。”
但要嫁给许翊瑾,就现在状况,容玉芽进门,抬妾室,已最大恩赐。
老太太极少表明自己立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瑾的终身大事总归你大姑姑,姑父管,祖母年纪大了,想管也管不动,先不提玉芽,静和公主那边会善罢甘休吗?她性子再刁蛮,也是皇女。”
得罪公主事小,得罪皇上、皇后事大,话点到为止。
温婉蓉点头说明白,不会让许表弟为难,也不会连累到大姑姑和姑父。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老太太肯定不放心任由几个小字辈胡来,等温婉蓉走后,要冬青拿纸墨笔砚,给大姑姑去封信,要她赶紧来燕都一趟。
然而温婉蓉全然无知,她陪玉芽闲聊会,回去跟覃炀提一嘴,莫名其妙被吼一通。
她不满皱眉道:“我怎么知道说了许表弟和玉芽的事,祖母会叫大姑姑来,说话就说话,你吼什么?还嫌天气不够热?”
覃炀就差没把蠢字拍她脸上,直话直说:“老子都懒得打击你,阿瑾和玉芽可能吗?异想天开,大姑父是太祖封赏的爵位,他能容忍自己儿子娶个丫鬟?还正室?你以为是我们俩啊!”
“我们怎么了?”温婉蓉极不高兴看着他,“照你的意思,不是先帝赐婚,你也瞧不上我,不会娶我对吧?”
覃炀瞥她一眼,没吭声。
沉默等同默认。
温婉蓉心思,她天天把覃炀当祖宗供着,全心全意伺候,结果抵不过门当户对四个字,还被嫌弃。
她气不过,把贪凉的乌梅汤放到覃炀面前,转身就走。
覃炀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笑起来:“哎,老子说的事实,就生气了?”
温婉蓉转过身,垂眸道:“没生气,是寒心。”
覃炀歪理邪说又来了:“大热天,寒什么心,来来,老子跟你捂热。”
说着,他把温婉蓉拉到大腿上坐好,一只手从衣襟伸进去,趁机捏了捏左胸,坏笑道:“怎样,热了吧?”
温婉蓉蹙了蹙眉,白他一眼,对方笑得开怀,死皮赖脸不松手。
“你说你至于吗,为个不存在的事耍脾气?”覃炀避开伤口,把人往怀里搂了搂,低头吻白净脖颈,贪恋衣服上沾染的木香。
温婉蓉没动,任覃炀的手在身上游走,有些颓然:“我想许表弟对玉芽有意思,是好事,他喜欢她,能一心一意对小姑娘好,就够了。”
“你只要一心一意?”覃炀还不了解她,“你不就是想阿瑾娶玉芽为妻?现在好,把大姑姑惊动了。”
“可是我……”温婉蓉转头,正好碰上覃炀的嘴唇,后面的话想说也说不成了。
覃炀上次忍了,这次逮到机会,见温婉蓉又没拒绝,心痒难耐,拉她去床上。
温婉蓉知道他要做什么,说什么都不同意。
覃炀已经摸出反应,连骗带哄,好话说尽,要她给他泻火。
温婉蓉不敢跟他来真格的,说用手。
覃炀贱兮兮凑近,说用嘴也行。
温婉蓉一开始不愿意,但经不住对方软磨硬泡,结果先嘴后手。
覃炀花花肠子多,说一点精华不能浪费,非要温婉蓉坐上去,一切以造人为目的。
反正几下的事,覃炀躺在下面,一脸舒坦,还顶了顶,问温婉蓉舒不舒服?
温婉蓉能舒服才见鬼,整个过程她清醒得不能再清醒,理智不能再理智,完全为了配合二世祖,不想也没辙。
“你泻完了,睡觉吧,我去找玉芽。”她边说。边下来,坐在床边穿衣服。
覃炀拉住她白嫩的胳膊:“陪我一起睡。”
见温婉蓉不动,他哄道:“许翊瑾的事,你操心也没用,船到桥头自然直,你有那闲心,赶紧给老子生儿子,别被许家捷足先登。”
温婉蓉陪他躺下,哭笑不得:“谁先谁后,有什么好比的。”
覃炀嘁一声:“老子大他五六岁,他先抱儿子,要老子儿子叫他儿子哥?门都没有!”
温婉蓉打心里不在乎,嘴上哄:“好好好,你说怎样就怎样。”
两人睡了近一个时辰,起来时正好晚饭时间。
温婉蓉问他再睡会还是吃饭。
覃炀眯了会,觉得肚子饿:“吃饭吧。”
温婉蓉马上叫人去小厨房提食盒。
转头,她想起大姑姑要来,不放心:“覃炀,你说大姑姑不喜欢玉芽怎么办啊?他俩的事肯定黄了。”
覃炀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不能,我跟你说。大姑姑对许翊瑾不是一般宠,我不止一次听她说,只要阿瑾喜欢,娶多少房,她都接受。”
温婉蓉听了吓一跳:“大姑姑真说过这种话?”
覃炀:“老子还能骗你。”
温婉蓉没接下话,她想大姑姑果然开明……对儿子真宠。
老太太都不说让覃炀喜欢的姑娘全娶进门这种话,不然照他以前疯玩,娶个两房姨娘,随随便便的事。
所以关键问题在大姑父那。
可大姑父能心甘情愿让许翊瑾娶静和公主?
温婉蓉心里打个问号。
玉芽无非是脸面问题,可静和,比起脸面,问题深得多,严重得多。
孰轻孰重?
温婉蓉想了一圈,闷闷叹气,陪覃炀一起吃饭。
“之前你说愿意认玉芽做义妹,这个许诺还算不算数?”饭吃一半,她想起覃炀的话,问一句。
覃炀扒饭,吃得快:“算数,但大姑父不傻,你别瞎掺和。等大姑姑吧,反正她会来。”
温婉蓉想想,有些不甘心,可当下确实没办法,谁叫她嘴欠跑去跟老太太提起这事呢?
但覃炀表面各种打击,实质上并没告诉许翊瑾任何话,甚至未提及大姑姑会来燕都的事。
到底支持还是不支持,温婉蓉一时没摸透。
而许翊瑾在守株待兔彻底失败后,跑来找覃炀请教经验。
趁温婉蓉去拿西瓜,他托着腮,看向摇椅上纳凉的人:“表哥,你说玉芽总避开我是咋回事?我想找她聊聊,也找不到人。”
覃炀有一下没一下摇着羽扇,差点睡着,被吵醒,皱皱眉,不耐烦道:“避开你就是不想聊,还聊个屁。”
许翊瑾一脸懵懂:“我又没做什么伤害她的事,为什么不跟我聊?说话都不行?”
覃炀没心情搭理,挪挪身子,换个舒服姿势。闭眼道:“谁不跟你聊,你问谁去,老子怎么知道为什么。”
许翊瑾想,他到真想问玉芽为什么,问题别人小姑娘连面都不见,怎么办?
他心里纠结:“哥,你当初怎么追嫂子的?”
覃炀就没追过温婉蓉,敷衍道:“我和你嫂子不一样。”
许翊瑾打破砂锅问到底:“怎么不一样?”
覃炀不想听他屁话,直接说,他和温婉蓉是先帝赐婚,没得选。
许翊瑾恍然大悟哦一声,反应挺快:“那就是,跟我和静和公主差不多。”
覃炀哼一声:“你挺会比喻。”
他寻思,温婉蓉跟静和公主一个德行,早就葬在疆戎,不用回来了。
但许翊瑾不知道他们的来龙去脉,接着问:“我看哥嫂关系挺好,表哥肯定花了不少心思。”
覃炀想,何止花心思,命都差点丢了,他跟温婉蓉就不是正常夫妻相处模式。
为防止许翊瑾无休止问这问那。他索性坐起来,直奔主题:“你想别人姑娘跟你说话,先得姑娘对你有好感。”
许翊瑾点头:“怎么才能有好感?”
覃炀想许翊瑾天天在边界把脑子憋坏了吧,开吼:“投其所好!你是不是傻!”
许翊瑾领教表哥的大喉咙,缩了缩脖子,下一个问题:“怎么投其所好?”
覃炀不讲话,内心给许翊瑾判死刑。
太他妈蠢了。
“在门廊下就听见你的声音。”温婉蓉端着西瓜进来,看了眼被吼得不敢说话的许翊瑾,又看向覃炀,说他不是,“你伤好了吗?中气这么足,许表弟是客人,又不常来燕都,你别动不动开吼,大姑姑知道会心疼。”
覃炀继续不说话。
一旁的许翊瑾打圆场:“表嫂,不怪表哥。”
温婉蓉护着他:“你表哥什么性子,我知道,你别替他说话,先来吃西瓜。”
然后又拿一块瓜,送到覃炀面前,碰碰他胳膊:“说你两句。不高兴了?”
覃炀闭着眼装死。
温婉蓉蹲下来,把瓜喂到他嘴边,小声道:“你别老吼人家,许表弟心纯,没你和宋执反应快,别说大姑姑知道,就是传到祖母耳朵里,小心又挨训。”
“行行行,我知道了。”覃炀睁开眼,张嘴等温婉蓉继续喂下一口。
温婉蓉把瓜塞他手里:“许表弟都看着呢,你起来好好吃行不行?”
覃炀看了眼毫无察觉的油灯芯,真没眼力劲,难怪追个小娘们都追不到。
等吃完瓜,再看许翊瑾愁眉不展的样子。
覃炀要不看在表亲的份上,才懒得管:“明天中午,你来吃午饭,早点来,哥给你演示什么叫投其所好。”
许翊瑾眼睛顿时亮了,不住点头:“好,好,谢谢表哥!”
大概太高兴。出门的时候连脚下门槛都没注意,差点飞扑出去。
然后隔天中午,离午时还有半个时辰,许翊瑾屁颠颠跑来了。
覃炀单眉一挑,看了眼漏刻,不咸不淡道:“你来这么早干什么?”
许翊瑾一脸兴奋:“不是表哥你说要我早点来吗?”
那也不用提前半个时辰啊!
覃炀不想看他,说一句等着吧。
约莫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外面有小厮的声音:“二爷,奴才按您要求把东西买回来了,现在拿进来吗?”
覃炀嗯一声。
小厮把买的东西全部放在八仙桌上,就退出去。
许翊瑾看看精美锦盒包装,不解问:“哥,这是什么?”
覃炀要他别动:“给你嫂子买的。”
而后又等了一会,温婉蓉进门,看见许翊瑾打个招呼,目光扫过八仙桌,顿时笑起来,跑到覃炀旁边,眼底透出喜悦之情:“你上次不是说这家老字号糕点难买吗?怎么今天这么好,买这么多口味回来?”
覃炀不露声色给许翊瑾递个眼色,又对温婉蓉笑:“宋执说他家出了新口味,不知道你喜欢吃哪种,我就差人一样买一种尝尝。”
温婉蓉快甜飞,忙把覃炀扶到桌边,乐得开怀:“包装都没拆,你怎么不先吃呢,还让许表弟一起等我,多不好。”
覃炀嗯一声:“专买给你的,自然第一口你先吃。”
他说着,余光瞥见许翊瑾默默在桌边竖起大拇指。
温婉蓉满心欢喜,压根没注意旁边两人小动作,叫丫鬟赶紧拿盘子来,把糕点摆好。
三人吃会点心,温婉蓉忽而想起小厨房给覃炀炖的滋补汤,忙跑出去。
许翊瑾见表嫂走远,边品尝点心,边凑过来,低声问:“哥,我几日都没见宋哥来,他什么时候告诉你这家老字号出新口味了?”
覃炀心想教都教不熟:“这还用找宋执?但凡老字号,过段时间就会出新口味,你长点常识行不行?”
许翊瑾点点头,说懂了。
而后他想想刚才表哥对表嫂一脸笑,一脸温柔,实在跟平时吹胡子瞪眼,吼人的样子对不上号。
再然后,他想着想着,就觉得自己很冤。
他对玉芽一句重话都不说,恨不得上杆子巴结小姑娘,最后连个正眼都没有。
想想,更激起他拿下玉芽的雄心壮志。
然后隔天,他东施效颦,投其所好,亲自顶着大太阳,跑腿买东西回来,兴冲冲找到覃炀,问除了食物还需要注意什么?
覃炀疑惑看着他手里的盒子,又看向他,问:“你昨天点心没吃够?”
许翊瑾说吃够了啊。
覃炀指着精美锦盒问:“你买同样的点心回来干吗?”
“投其所好啊!”许翊瑾分析有板有眼,“表哥,我想过了,表嫂爱吃的东西,玉芽她们肯定也爱吃,所以我直接买回来了。”
覃炀这次什么都不说,走到案桌边,提笔,龙飞凤舞在纸上画个字,不等墨干,拿纸走到许翊瑾面前,趁其不备,拍他脸上。
许翊瑾被拍懵了,问:“表哥,你这是作甚?”
覃炀回到摇椅上,闭目,摆手:“你赶紧去投其所好,这个点正好。”
许翊瑾看都没看纸上写着什么,拿着糕点去了老太太院子。
他过去时,温婉蓉正陪老太太打叶牌。
眼尖的丫鬟一下子看到他脸上的字,噗地笑出声。
屋里人听见声音,看过去,笑作一团。
老太太笑得连牌都不打了,叫人赶紧给许翊瑾打水洗脸。
温婉蓉见机,叫玉芽去伺候。
许翊瑾压根不知道姑娘们笑什么,傻乎乎挠挠后脑,跟着笑,还不忘把点心交给冬青。
玉芽也笑得不行,忍不住问:“世子爷,您把蠢字写脸上做什么呀?”
许翊瑾才想起来,这个“蠢”字是表哥的杰作。
不过蠢就蠢吧,他想,因祸得福,玉芽主动跟他说话,而那盒糕点,也阴差阳错正合玉芽的胃口。
“你喜欢吃,我下次再买给你。”许翊瑾嫌屋里吵,坐在门廊下,单独和玉芽说话。
玉芽笑得挺开心,但说尝尝就好,不敢麻烦世子爷。
许翊瑾听她的口气,心里的话没忍住:“玉芽,你是不是讨厌我?”
玉芽摇摇头,马上否认:“奴婢没有讨厌世子爷。”
许翊瑾接着问:“你为什么老躲着我?”
玉芽低头道:“奴婢担心有人看到说闲话,跟冬青姐姐告状,才避开的,还请世子爷不要怪罪。”
“我没有怪罪你。”许翊瑾平和道。“玉芽,我清楚你的顾虑,你放心,我肯定跟家父说明白,不会让你受委屈。”
话说敞亮,玉芽把心里的顾虑说出来:“世子爷,奴婢出生卑微,得您垂爱,能成为妾室已是万幸,奴婢不在乎吃苦受罪,但夫人总说奴婢说话直,奴婢怕将来得罪侯爷,侯爷夫人,甚至大太太,让世子爷为难。”
顿了顿,又道:“夫人对奴婢很好,如同亲姐姐一般,哪怕奴婢伺候夫人一辈子,也心甘情愿。”
说来说去,就是不愿做妾,也不愿离开燕都。
许翊瑾心里挺为难,玉芽说的是实话,他也不想她不快乐,头一次体悟身不由己的无力感。
犹豫片刻,他对她说:“我不勉强你,不过我在燕都待不了多久,你要不讨厌我,就陪我出来说说话,带我在燕都转转,反正我难得来一趟。”
玉芽想想,点点头,末了,带着歉意轻声道:“世子爷,奴婢再愚钝,也看得出您的心意,但奴婢有很多缺点,配不上您。”
“我没生气,你不用自责。”许翊瑾心里难过,面上笑笑,摸摸玉芽的头,叹息一声。
再后来,玉芽再也没受到任何骚扰,许翊瑾说找她聊聊,也一直没来,但三不五时总有糕点送到老太太院子来,没有特意说明给谁,都由冬青收下,然后分给丫头们吃。
玉芽吃着点心,心里不是滋味,许世子送来的都是她爱吃的口味,她猜就算夫人主动告诉,也得对方愿意记下,细想想,除了夫人,世子爷是第二个花心思为她好的。
趁天色稍晚,暑气降下去,她跟冬青打个招呼,出了院门,去找许翊瑾。
不巧,许翊瑾不在,玉芽抿抿嘴,想吃了人家那么多东西,好歹还点什么,太好的买不起,太差的拿不出手,思来想去,花了三个晚上,绣个香包,放了薄荷、半夏和白菖蒲用于驱蚊。
然而不知道许翊瑾去了哪里,左等右等也不见回来。
巡府的小丫头在游廊里点灯,近黑的路面逐渐亮起来。
橘黄烛光从米黄灯笼皮里透出来,在地上照出圆影,相交而错,幽静又寂寥。
玉芽翻来覆去捏着手上的香包,盯着鹅黄绣花鞋上的一点污渍,弯腰拍了拍,见拍不干净,就放弃了,她就是这么个人,随遇而安,也不像其他姑娘拘小节,容不得身上有一丝灰。
她只是学着做做表面功夫,心里真正在意,吃得饱,穿得暖就行,不像刚被卖那会,数九寒天穿着一双露脚趾的破鞋,流着清鼻涕,跟叫花子一样满脸脏污。
如果世子爷知道她过去什么样,还会说保护、喜欢一类的话吗?
肯定不会。
谁会可怜一个叫花子。
玉芽发呆,被许翊瑾一声唤拉回思绪。
“你等了多久?”他眼底透出笑意,要玉芽进屋坐。
玉芽站在门口,回答,她就是来送东西的,送完就回去,不坐了。
“你送什么?”许翊瑾问。
玉芽把手掌摊开,半个巴掌大的豆青色香包呈现眼前。
她想了想,说:“世子爷,这是奴婢自己做的,里面放了驱蚊的香料,望您别嫌弃。”
许翊瑾愣了一下,眼底笑意扩大,赶紧接过来,揣进怀里,连连说不嫌弃。
玉芽低着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句谢谢,转身离开。
许翊瑾摸着怀里的香包,踌蹴片刻,追出去。
“玉芽,”他拉住她胳膊,“你别走,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玉芽抽回胳膊,退后一步,保持距离:“世子爷还有什么吩咐?奴婢照办就是。”
许翊瑾急急道:“我没吩咐,就是想跟你说,你给我点时间,行不行?我承诺你的一定做到。”
玉芽低着头不说话。
许翊瑾不知她想什么,豁出去了:“如果你不想离开燕都,我留下来,这样总可以吧。”
玉芽一怔,蓦地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眼前高她整整一头的男子,有些不知所措。
许翊瑾怕她不信,信誓旦旦:“表嫂说你年纪小,我等你年满及笄,但前提条件,别拒绝我好意,行吗?”
他从没求过谁,唯独对眼前小姑娘,低声下气。
玉芽明明很感动,却不敢感动,不敢下心思去揣摩自己女儿心思。
到底是不喜欢,不想喜欢,还是不敢喜欢,刹那间连自己都分不清。
玉芽抬眸一刻,眼泪倏尔模糊视线,哽咽道:“世子爷,奴婢真的不值得您花心思,真的!”
说完,她转头就跑,怕再不跑,就真跑不掉了。
许翊瑾看她哭,莫名心疼,三两步追上去,不知哪来勇气,从后面紧紧抱住玉芽。
玉芽一下慌了。扭动身子,挣扎道:“世子爷,别人看见会说闲话的!奴婢不想被人说闲话!”
许翊瑾也急了,高声道:“说闲话就让他们说!大不了本世子娶你!”
话音一落,两人都愣了。
忽然玉芽哭出来,眼泪连成线,从脸颊流到下巴,滴在绣花鞋上,青石板砖上,一滴接着一滴,怎么擦也擦不干。
她对他掏心窝:“如果您不是世子爷,奴婢肯定答应,因为除了夫人,就属世子爷对奴婢最好,可奴婢,奴婢……”
世人说,求而不得。
她终于懂其中滋味:“可奴婢不想做姨娘,不想有天世子爷腻了,奴婢只剩自尽一条死路,奴婢只想有口饭吃,有件衣服保暖就成……”
许翊瑾怕她哭中暑。扳过肩膀,把人搂进怀里,轻声安慰:“别哭,别哭,你的条件不高,我都能做到。”
玉芽靠在他肩膀上抽泣。
许翊瑾继续说:“不会要你做姨娘,保证明媒正娶。”
玉芽吸吸鼻子:“侯爷不会同意的。”
许翊瑾掷地有声:“你给我时间,我来想办法。”
玉芽还是吸吸鼻子:“就算侯爷同意,还有公主那边,她肯定恨死奴婢了,奴婢不想天天自己掌嘴。”
最后一句话把许翊瑾逗笑了:“有我在,怎会容别人欺负你。”
他摸摸她的头,要她安心:“好歹我是武德侯大世子,连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有何脸面谈国家大事。”
玉芽额头顶在坚实的臂膀上:“奴婢不想世子爷为难。”
许翊瑾笑:“不为难,关键你得相信我。”
“奴婢……”玉芽还想说什么,侧过头,忽然看见两个熟悉身影,一把推开许翊瑾,屈膝福礼,说句奴婢告退。调头就往回跑。
画风突变太快,许翊瑾一脸蒙圈,正想怎么回事,就听见覃炀的笑声:“愣着干什么?追啊!”
许翊瑾循声望去,就看见温婉蓉扶着覃炀站在不远处的游廊里,正看着他,倏尔明白玉芽为什么跑,连忙拔腿去追,边追边喊:“玉芽,等等我,我还有话没说完!”
“蠢得死。”覃炀望着远去的背影,骂了句。
温婉蓉替许翊瑾鸣不平:“许表弟挺好,哪里蠢?你就没像他对玉芽那样,对我下过心思。”
覃炀单眉一挑,反问:“老子对你不下心?你还想怎样?”
温婉蓉戳戳他的胳膊,不满道:“你以前追过我吗?在疆戎怎么对我的?”
提到以前,覃炀理亏,避而不谈:“老子后来哪件事没依你,除了……”
本来想说孩子,想想算了,别没事找事。
他话锋一转:“行了。每个人表达方式不同,你怎么不说,老子背上三箭,腰上的伤怎么来的?敢说跟你没关系?”
说到这,温婉蓉不吭声了。
“怎么不说话了?”覃炀来劲,“老子把话放这里,没几个人敢不要命,老子爱你连命都不顾,还叫不好?”
“我哪里说你不好,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温婉蓉站在他前面,搂住脖子,四目相对,语气缓下来,“我们之间差一步,我只是羡慕,难道羡慕也不行?”
覃炀幸灾乐祸地笑:“羡慕什么,我们木已成舟,总比许翊瑾焦头烂额强百倍。”
说到许翊瑾,温婉蓉更想叹气,两人好不容易互诉衷肠。接下来要怎么面对大姑父和静和公主才是难关。
她对覃炀说:“我觉得许表弟是认真的,不像跟玉芽说空话。”
覃炀别别嘴:“祖母早就说他一根筋,真没错。”
“一根筋有什么不好?”温婉蓉反驳他,“哦,只准我们女人一心一意对你们男人,你们男人就可以三妻四妾,花天酒地?没听过一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行行行,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老子回去睡觉。”覃炀没工夫跟她咬文嚼字,转身离开。
温婉蓉满眼笑意跟上去,扶着覃炀,说回去一起睡。
覃炀一把搂过她的腰,亲了口。
日子似乎恢复平静。
静和公主没找许翊瑾任何麻烦,许翊瑾天天忙着找玉芽谈儿女私情,压根想不起什么公主不公主。
倒是光湘郡主来拜访过一次,被老太太拦了。
老太太的意思,武德侯许氏一族为名门望族,婚姻大事,总得让许翊瑾的母亲来看一眼才合规矩。
何况,大宗正院没有任何动静。事情没到铁板钉钉的地步。
光湘郡主对老太太又敬又怕,不好多说什么,只问许世子的母亲从樟木城出发何时能到燕都。
老太太算算时日,最快也得到下个月初十左右。
光湘郡主心里掐算,还得等大半个月。
可老太太不松口,她没辙,只能先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