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哈塔卜博士离开了一周时间。马丁一直待在他的囚室里,与那本相伴。他觉得自己将很快成为一位备受尊敬的、记住了六千六百六十六首诗文的专家。多年的特种部队生涯,使他具备了一种罕见的能力:保持长时间静坐,耐得住寂寞和单调,不会烦躁、坐立不安。
就这样,他继续自学,调整心态,使自己在单独囚禁的状况下不致发疯。
但是这种能力并没有缓解苏格兰埃泽尔空军基地控制室里日益紧张的气氛。他们已经弄丢了他们跟踪的对象,来自中情局马雷克·古米尼副局长和秘情局中东处史蒂夫·希尔处长的询问压力越来越大。掠食者已被命令执行双重任务:俯瞰哈伊马角以防“撬棍”再次出现,监视珍珠号帆船,当它在海湾出现并停靠阿联酋附近时随时报告情况。
哈塔卜博士回来了,他已经核实了关于关塔那摩湾方方面面的情况。这工作并不容易,他不愿轻信已被释放回家的他的四个英国同事。他们曾反复声称他们不是极端分子,只是由于意外而被美国人抓了进去。不管美国人怎么认为,反正“基地”组织能确认这一切全都是真实的。
更为困难的是,伊兹玛特汗由于不肯合作曾经一直单独囚禁,所以其他犯人都对他不甚了解。他承认他已经学到了一些零星的英语,但那是在没完没了的审讯期间,他倾听中情局审讯官和普什图语译员的翻译时学到的。
哈塔卜博士所能了解到的情况是,他的囚徒没出过一次错。从阿富汗方面获知的零星信息意味着,在巴格拉姆与波尔·伊·查基监狱之间的劫囚车事件是真实的。他所不知道的是,这个插曲是由设在英国使馆内的聪明能干的秘情局情报站站长一手策划并实施的。尤素夫准将曾经大发雷霆,而且现在已经恢复活动的塔利班情报人员也对此深信不疑。他们就是这么回答“基地”组织的间询的。
“让我们回到你早先在托拉博拉山区的那个时期吧,”审讯恢复后,哈塔卜提议说,“跟我讲讲你童年的事。”
哈塔卜是一个聪明人,但他不知道,尽管问题是由他提出来的,可是马丁比他更了解阿富汗的山区。这位科威特人在恐怖训练营所逗留的六个月里,他所接触的人毫无例外都是他的阿拉伯同胞,而不是普什图山民。哈塔卜仔细做着笔记,甚至把马洛柯村果园里的各种水果的名字也记了下来。他的手在笔记本上快速移动着,一页接一页地做着记录。
在恢复审讯的第三天,马丁讲到了使伊兹玛特汗的人生发生了重大转折的那一天:一九九八年八月二十一日,“战斧”巡航导弹砸在山坡上爆炸了。
“哦,是的,真是一场惨剧。”哈塔卜博士表示同情,但他接着说,“不过也很奇怪,因为你肯定是唯一没有活着的亲人来证明你的那个阿富汗人。这是一个巧合,但作为一个科学家,我不喜欢巧合。那么那次事件对你有什么影响?”
事实上,在关塔那摩湾期间,伊兹玛特汗拒绝谈论他为什么如此憎恨美国人,是其他那些在卡拉伊贾吉监狱暴动中幸存下来、并被关押到了关塔那摩D营的士兵提供的信息,才补上了这块空白。在塔利班部队里,伊兹玛特汗已经成了一个英雄,关于他的勇敢无畏的故事在军营里四处流传。其他的幸存者已经告诉了监狱的审讯官这个全家遇难的惨剧。
哈塔卜停顿了一下,凝视着他的囚徒。他仍有许多保留意见,但有一件事已经确定了。这个人确实是伊兹玛特汗;他的疑点在于第二个问题:他是不是已被美国人“收买”了?
“那么你声称你已经宣布了一场个人的战争?一场个人的圣战?你从来没有后悔过吗?那你具体做了些什么?”
“我与北方联盟作战,他们是美国人的同盟。”
“但那是二○○一年十一月之前的事。”哈塔卜说。
“秋天美国人就进驻阿富汗了。”马丁说。
“没错。那么你为阿富汗而战……但失败了。现在你希望为真主而战。”
马丁点点头。“正如酋长的预言。”他说。
哈塔卜博士平生第一次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温文尔雅。他凝视着桌子对面那张留着一把黑胡子的脸,足足盯了半分钟之久,他的嘴巴半张着,握着钢笔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最后,他说话了,犹如轻声耳语:“你……真的见过酋长?”
当初在训练营的时候,哈塔卜从来没有真正见过奥萨马·本·拉登。只有一次,他曾经看到一辆车窗遮掩得严严实实的黑色“陆地巡洋舰”越野车从身旁经过,但没有停下来。而他愿意用一把刀子割破自己的左腕换来一次见面的机会,更不用说能交谈了,因为在他看来酋长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马丁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哈塔卜恢复了镇静。
“这一段你从头开始,描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要遗漏任何细节。”
于是马丁告诉了他。他告诉他刚从白沙瓦的古兰经学校出来就作为一名小兵参加了他父亲的义勇军。他讲述了一次与别人一起巡逻,他们是如何在一个山坡上遇到了敌情,而那里只有一丛岩石可供隐蔽。
他没有提及任何英国军官、任何“吹管”导弹,也没有提及那架雌鹿武装直升机被击落的情况。他只告诉了震耳欲聋的机枪射击声,周围弹片横飞,岩石火星四溅,直至雌鹿最终弹药告罄,飞走了。
他叙述了大腿上好像被砸了一拳或被锤子敲了一下的感觉,然后被战友背在肩上穿过山谷,直至他们发现一个牵着一头骡子的人,于是让骡子驮上了他。
他还描述了被驮到了贾基的那些洞穴里,被交托给了那些在那里生活和工作的沙特人。
“可是酋长呢?跟我说说酋长吧。”哈塔卜催促说。于是马丁告诉了他。科威特人逐字逐句地记下了他们之间的那段对话。
“他对我说:‘有一天,阿富汗将不需要你,但仁慈的真主将永远需要像你这样的勇士。’”
“后来呢?”
“他更换了腿上的纱布。”
“是酋长更换的吗?”
“不,是与他在一起的那位大夫。那个埃及人。”
哈塔卜博士往椅背上一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当然,那位大夫正是酋长的同伴和密友,艾曼·扎瓦希里医生。他曾率领埃及伊斯兰圣战战士与酋长会合,创建了“基地”组织。哈塔卜开始收拾纸笔。
“我不得不再次离开你。我要走一个星期,也许更长。你只能继续留在这里,恐怕还得戴着镣铐。你见到的太多了,知道的也太多了。但如果你真的是一位信徒,真的是‘那个阿富汗人’,那么你将会光荣地加入我们。如果不是……”
马丁回到了囚室里,科威特人则离开了。这一次,哈塔卜没有直接返回伦敦。他去了希尔顿酒店,在他的房间里闭门不出,认真地写了一天一夜。写完后,他用一部新买的“干净”的手机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就去了深水港湾。事实上,他的手机没有遭到截听,但就算有人截听,从他的话中也听不出什么意义。由于哈塔卜博士行事谨慎,从不出纰漏,所以他从未引起当局的怀疑。
他打的几个电话是安排与珍珠号船长费萨尔·本·萨利姆的会面,珍珠号帆船现在停泊在迪拜港口。当天下午,他驾着那辆廉价的租赁汽车去了迪拜,与那位老船长会了面。本·萨利姆船长接过一封长长的私人信件,把它小心地藏在了袍子里。在两万英尺上空,掠食者仍在盘旋侦察。
伊斯兰的恐怖组织已经损失了许多高级指战员,他们自己一直都没有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他们十分小心,但使用手机和卫星电话是很危险的。西方的通讯截听、窃听和解码技术太先进了。他们的另一个弱点是通过正常的银行系统转移一笔笔资金。
为解决后面那个问题,他们开始使用,虽然有些改变,但这个方法几乎与以前第一个哈里发时期一样古老。“汉地”建立在绝对信任的理念上,是任何律师都会反对使用的。但这方法能行得通,因为如有任何洗钱者欺骗他的客户,那么他会很快被挤出游戏,或者有更糟的下场。
付款人在甲地把现金交给“汉地”,要求他的朋友能在乙地收到这笔等额的钱款,只是扣除给“汉地”的佣金。
这位“汉地”在乙地有一位值得信赖的伙伴,通常是一位亲戚。他通知他的伙伴,指示他备妥现金,交给能证明身份的付款人的朋友。
由于有千百万穆斯林打工者在给国内的家人汇款,他们既不使用电脑又没有可供核查的记录,而且全都是现金,付款人和收款人都可以使用假名,因此实际上,这种资金的流动是无法截取或追踪的。
至于通讯,解决的方法是恐怖分子把他们的信息用三个数字进行编码,再用电子邮件在全世界发送。只有收件人,因为手头上有一本多达三百个这种数字组合的译码本,可以译出这条信息。这方法可用于简单的指令和警告。有时候,长篇的文本信息必须辗转半个地球。
西方人总是急急忙忙,东方人可有的是耐心。如果一件事要花很长时间,那就让它花这么多时间吧。珍珠号帆船在当晚就开航,返回巴基斯坦港口瓜达尔了。在那里,一位忠心耿耿的使者骑摩托车从卡拉奇沿着海岸一路赶了过来。他接过那封信,骑车北上穿过巴基斯坦,到达了那个小小的但很狂热的米拉穆沙镇。
在那里,那个可以去南瓦济里斯坦高山地区、值得依赖的人,会等待在一个指定的地点,于是这个密封的包裹再次易手。回复以同样的路线传了过来。这个过程花了十天时间。
但哈塔卜博士并没有待在阿拉伯湾。他飞到开罗去了,然后继续往西到了摩洛哥。在那里,他面试并挑选了四个北非人,他们将成为第二批船员的一部分。因为他还没有受到监视,所以他的行程没有引起别人的警觉。
※※※
韦文利先生这次拿到一手好牌。他长得又矮又胖,身材活像一只癞蛤蟆,肩头上顶着一只足球般的脑袋,脸上布满了麻子。但他的工作干得很出色。
在爪哇星辰号沉没事件发生的前两天,韦文利和他的工作小组就已经抵达了菲律宾三宝颜半岛的那个隐蔽的港湾。他们是广东黑社会的人,所以护照和签证对他们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问题。他们直接登上了一艘货船,船长已经被买通了。就这样,他们到了和乐岛外海,在那里,从菲律宾小港湾里钻出来的两艘快艇把他们接走了。
韦先生已经见过了他的雇主楠榜先生,还有作为推荐人的阿布沙耶夫反政府武装的当地头目,看过了提供给他们十二个工作人员的宿舍,接受了支付给他的百分之五十的预付款,同时,他提出了去察看车间的要求。经过仔细视察,他清点了氧气瓶和乙炔气瓶的数目,对这里的设施表示了满意。然后他审视了在英国利物浦港拍摄的那些照片。当爪哇星辰号最终进入港湾后,他知道了要做些什么工作,于是着手做了起来。
船舶改装是他的专长,在东南亚海域航行的五十多艘使用假名、假证书和假船型的货船,都是经韦先生之手改装的。他已经说明这次改装他需要两周时间,但对方却给了三周时间,可是一个小时也不能延期。在这段时间里,爪哇星辰将摇身一变,成为里士满伯爵夫人。这个,韦先生是不知道的。他不需要知道。
在他所审视的那些照片里,船名已被刮去了。韦先生并不在乎船名和船舶证书。他所关心的是船型。
爪哇星辰号有几个部分要切割开,还有些部分要割去。焊接的钢板要有一些特色。但最重要的是,他将制作六个长长的海运集装箱,成三对排放在从船桥到艏尖舱的甲板上。
从外表看来它们是标准的集装箱,上面还有德国赫伯罗特航运公司的标志。然而,它们并不是真正的集装箱。它们能通过几英尺距离之外的检查。但里面没有内层箱壁;可以打通成为一条长廊,顶部装上铰链就可以活动,通过一扇新门进入。这扇新门开在驾驶台下面的横舱壁上,不易被人发觉,除非这个人知道暗栓的位置。
韦先生和他的工人不需要做油漆工作。菲律宾的恐怖分子会干这活,而且新的船名将在他离去之后才会添加上去。
在他把乙炔切割机点上火的那天,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轮正在经过苏伊士运河。
※※※
回到那座别墅时,阿里·阿齐兹·哈塔卜好像换了一个人。他命令卸去囚犯身上的镣铐,并邀请他共进午餐。他的眼睛因为激动而闪闪发光。
“我已经与酋长本人取得了联系。”他满意地低声说。显然,他感到万分荣幸。给他的回复不是书面的,而是在山区里口述给一位信使,由他用心记住。在“基地”组织的高层,这也是一种常用的方法。
那位信使一路被带到了阿拉伯湾,当珍珠号帆船靠岸停泊时,他把这条信息逐字逐句告诉了哈塔卜博士。
“还有最后的一个手续,”哈塔卜说,“请你把衣袍拉到大腿部位好吗?”
马丁照办了。他不知道哈塔卜的学术专业,只知道他有博士学位。他希望不是医学博士。科威特人仔细察看了这块皱巴巴的伤疤。它就在他被告知的那个部位上。上面被缝过六针,那是十八年前在贾基的一个洞穴里由他所崇敬的一个人所施行的外科手术。
“谢谢你,朋友。酋长本人向你转达他的问候。真是不胜荣幸。他和大夫都记得当年那位年轻的勇士和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他已经授权给我,让你加人将使恶魔撒旦遭受一次沉重打击的行动。这次行动将会使纽约世贸中心双子楼的毁灭显得无足轻重。
“你愿意把你的一生交给真主安排。你的愿望已被接受了。你将会光荣牺牲,成为一名真正的烈士。从现在起,你和其他烈士的丰功伟绩将会被千古传诵。”
损失了三周时间后,哈塔卜博士现在有些着急了。随后,整个海湾地区的“基地”资源都被调动起来。一位理发师来把马丁的乱糟糟的头发理成了一个西式发型。他还想刮去胡子。马丁表示了反对。作为一名穆斯林和一个阿富汗人,他要留着胡子。哈塔卜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让马丁在下巴上修出一块干净的胡子,但不能太长。
哈塔卜的副手苏莱曼给阿富汗人拍了几张正面照,二十四小时后拿来了一本完美的护照,该护照显示其持有人是亲西方的巴林苏丹国的一位水利工程师。
一位裁缝也过来了,为阿富汗人量了尺寸,然后拿来了鞋子、抹子、衬衣、领带和一套深灰色西服,还有一只装这些衣物的小背包。
这支小小的旅行队伍准备第二天出发。阿布扎比人苏莱曼将一路伴随阿富汗人前行。另两个同伴是身材高大的保镖,是在当地招募的。那座别墅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将被彻底清洗,人员也会全部撤空。
在准备先走一步之前,哈塔卜博士转向了马丁。
“我很欣赏你,阿富汗人。你曾经为真主而战斗,为他流血,为他而受尽了异教徒的折磨和痛苦。现在,你将为他而牺牲。我真希望能与你在一起。”
他伸出右手,英国人的方式,然后他忽然想起自己是一个阿拉伯人,于是他拥抱了阿富汗人。在门口,他最后一次转过身来。
“你将在我之前先进天堂,阿富汗人。在那里给我留一个位置,朋友。”
然后他就走了。他总是把他那辆租赁的汽车停在几百码外,并且需要绕过两个街角。在别墅的大门外,他蹲下来,与往常一样系了系鞋带,抬头察看了一下前方的路面情况。路上没什么情况,只有两百码开外一个年轻女孩在试图发动一辆轻骑摩托车。但她是个当地人,戴着面纱,遮住了头发和半张脸。不过,一个女子开摩托车还是令他感到不快。
他转身走开了,走向他的汽车。那个姑娘已经发动了摩托车,在发动机的震响中,她俯身对着前挡泥板上方的那只车篮里的一件物品说话了。她使用的简单扼要的英语表达法是在英国切尔特纳姆女子学院里学到的。
“猫鼬一号出动了。”她说。
任何曾经卷入过被英国诗人吉卜林称为“大博弈”的人,以及尝到过被中情局的詹姆斯·安格利顿描述为的滋味的人,都会同意最厉害的对手是“没想到的因素”。
因为“没想到的因素”而造成的隐蔽行动的夭折,很可能多于因为叛变投敌或对方高明的反间谍手段的因素。它几乎直接导致“撬棍行动”的失败。可笑的是,这一切全是起因于在新的合作氛围中,每个人都在努力提供帮助。
在阿联酋和阿拉伯海上空轮流盘旋的掠食者发回来的那些照片,正从图姆莱特反馈到苏格兰埃泽尔空军基地,他们知道是怎么回事,照片也传送到了在佛罗里达州坦帕的美军通讯中心,美国人还以为英国人是在进行一些日常的空中侦察活动。马丁曾经要求知道他进入敌人心脏的人数不能超过十二个,现在的人数依然是十个。这十个人都不在坦帕。
掠食者在阿联酋上空拍摄到的有成群结队的阿拉伯人、非阿拉伯人、汽车、出租车、码头和房屋。由于数量庞大,不可能每一个都去核查。但那艘名叫珍珠的帆船,和它那年长的船长,已在监控之下。所以在它靠岸时,任何上船的人都可能会引起关注。
可是上船去的人有几十个。珍珠号要装货卸货、添加燃油和供应品。那个阿曼籍水手一边擦洗舱面,一边热情地与过路人打着招呼。游客在旁边徘徊,想看看一艘用传统的柚木制成的用于航海贸易的真正的帆船。当地的代理和朋友也登轮来看望船长。当一个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穿着白色的长袍、戴着银丝草帽的年轻的海湾阿拉伯人来与费萨尔·本·萨利姆船长交谈时,他只是众多客人中的一位。
埃泽尔空军基地的控制室里存有被怀疑是“基地”组织的成员或同情者的上千张面部照片,从掠食者发回来的图像都被用电子作了对比。哈塔卜博士没有引发红色警示,因为他尚未被美英情报机构所知。所以埃泽尔错过了他。这种事情经常发生。
这位访问珍珠号帆船的身材优雅的阿拉伯年轻人也没有引起在坦帕的美国人的注意,但军方作为一种姿态把这些图像发送给了设在米德堡的国家安全局和设在华盛顿的主管间谍卫星的国家侦察办公室。美国国家安全局转发给了他们的英国伙伴——设在切尔特纳姆的英国政府通讯总局。后者作了仔细的审视,还是错过了哈塔卜,又把图像转给了反间谍机构一英国保安局,又称军情五局。
从议会大厦沿泰晤士河岸往下游不远就是在泰晤士大楼里办公的军情五局。在那里,一位急于干出点成绩来的见习生,在浩瀚的“面容辨识数据库”中苦苦寻找所有曾登上珍珠号帆船的客人的面孔。
不久以前,面容的辨认还是依靠具有天赋的情报人员在半明半暗的办公室里拿着放大镜去照看那些在现场抓拍到的照片,试图解答两个问题:照片上的人是谁?是不是我们以前所见过的?这常常是一种孤独的艰苦的追求,一个专业的分析员有时候要花上几年时间才会产生一种第六感,回忆起照片中的那位“朋友”曾经在五年前印度德里的一次越南外交鸡尾酒会上出现过,因此肯定是来自于克格勃。
后来有了电脑。软件开发出来了,可以把人类的脸面缩减为六百个微小的尺码,并把它们进行储存。这种软件似乎意味着世界上的每一个人的脸面都可被分解成尺码。眼睛的间距、鼻子的宽度、眉毛的距离、嘴唇的尺码都可以准确到微米,还有耳朵……
哦,耳朵。面部分析家喜欢耳朵。每一个褶皱、皱纹、曲面、折弯和耳垂,都是不同的。它们就像指纹。即使同一个脑袋的左右耳朵也不尽相同。整形外科大夫对此不太重视,但一位技术娴熟的面部观察员能区分出两个耳朵的差异。
与埃泽尔空军基地所储存的一千张面容相比,电脑软件的记忆库要大得多了。它储存着那些显然没有政治主张的刑事罪犯,因为只要价钱合适,他们也会为恐怖分子效劳。它拥有几万张参加示威游行者的面容。每当游行抗议者高举标语、喊着口号在大街上走过时,他们会被隐藏的照相机拍摄下来。而且数据库不局限于英国人。简言之,它拥有全世界几百万张人类的脸。
电脑破解了与珍珠号船长交谈的那张脸,长距离的模糊图像由一张那人抬头看从阿布扎比机场起飞的一架喷气客机的清晰照片得到了补充,确定了它的六百个尺码,并开始做比对。它甚至还能针对脸部毛发的变化而作调整。
虽然电脑的运行速度很快,但还需一个小时才能完成这项工作。不过,最后它还是找到了他。
这张脸的主人曾出现在“九一一”事件刚刚发生之后的一座清真寺外面,在为台上的演讲热烈欢呼。情报部门现已掌握了那个演讲人的情况,他是“基地”组织在英国的狂热的支持者,名叫阿布·卡塔达,而二○○一年九月下旬那天他所面对的人群,是一个支持圣战的极端团体。
军情五局的见习生把这个学生的面部照片从文档中提取出来,带着它去找他的领导。由此,这张照片转到了那位令人敬畏的局长伊莱萨·曼宁厄姆夫人那里。她命令对那个人实施追踪调查。当时,谁也不知道那位见习生已经发现了“基地”组织在英国的头目。
这又花了一些时间,但查获的结果是:他经过正式学习途径获得了博士学位。他名叫阿里·阿齐兹·哈塔卜,是一个高度融入了英国的学者,现正在伯明翰的阿斯顿大学任教。
根据当局所掌握的情况,他要么是一个相当成功的长期卧底人员,要么是一个在学生时期与极端政治沾了点边的傻瓜。如果把属于后者的公民全逮捕起来,那么这个人数将会超过警察。
自从在清真寺外面的那天起,为保险起见,他显然从来没去接近过极端分子。但一个改变了思想的愚蠢的年轻人是不应该在阿布扎比港口去与珍珠号的船长交谈什么的……所以,他属于第一类,即“基地”组织的一名卧底,除非另有证据。
进一步的秘密核查显示,他回到了英国,继续他在实验室里的工作。现在的选择是:逮捕他还是监视他?问题在于,一张说明不了什么问题的航拍照片不能证明他有罪。所以他们决定对这个学者实施监视,虽然成本较高。
一个星期后,这个难题解决了,因为哈塔卜博士买了一张返回阿拉伯湾的机票。这次,由英国特侦团来执行任务了。
多年来,英国一直有一支世界上最优秀的侦察部队。它的名字叫第十四情报连,简称特遣队。这是一支特别隐蔽的部队。与特空团和海勤团不同,它的特长不是骁勇善战,它的才能是极为隐秘、技巧高超地进行窃听、偷拍和盯梢。它在北爱尔兰对付爱尔兰共和军很有办法。
在好几个案子里,都是特遣队提供的情报才使得特空团设下埋伏,把一个恐怖袭击团伙一网打尽。特遣队与野战部队不同,它使用了许多女兵。作为盯梢员,她们一般不会引起警惕和恐惧,但收集情报的能力却令人叹服。
二○○五年,英国政府决定将特遣队扩编、升级。它成了“特别侦察团”。在特侦团成立的阅兵式上,每个人,包括指挥这支部队的将军,都被拍了照,但只是从腰部以下的下半身。它的总部依然是个秘密,如果说特空团和海勤团是神秘的话,那么特侦团就是隐身的。因此,军情五局局长伊莱萨·曼宁厄姆夫人要求派遣特侦团并得到了批准。
当哈塔卜博士在伦敦希思罗机场登上飞往迪拜的客机时,机上有六名特侦团的侦察员分散、混杂在三百名旅客之中。其中一位是年轻的会计师,就坐在那个科威特人后面的座位上。
因为这只是一次跟踪行动,有理由要求阿联酋特种部队提供配合。自从发现制造纽约世贸中心爆炸的恐怖分子马尔万·谢赫来自阿联酋,而且自从白宫扬言要对设在卡塔尔的半岛电视台实施轰炸时起,阿联酋已经对伊斯兰极端主义极为敏感了,最敏感的地区是迪拜——特种部队司令部的所在地。
于是,特侦团降落后,接应人员已经备好了租赁的两辆汽车和两辆轻便摩托车,以备哈塔卜博士被汽车接走。特侦团队员已经发现他携带的只有随身行李。因此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他租了一辆小型的日本轿车,这使得他们有时间作好准备。
他先是被尾随着从机场到了迪拜的那个海湾,珍珠号帆船在从瓜达尔返回后又停泊在了那里。这一次,他没有走近船舶,而是站在一百码开外的汽车旁,直至本·萨利姆船长发现了他。
几分钟之后,一个陌生的年轻人从珍珠号的甲板下钻出来,穿过人群,在这个科威特人的耳边耳语了一番。这是在瓦济里斯坦山区的那个人发回来的答复。哈塔卜的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随后,他驾车沿着那条通往海岸的车水马龙的道路行驶,穿越阿治曼和乌姆盖万,到了哈伊马角。在那里,他去了希尔顿酒店,登记后就去房间里换衣服了。幸亏他这么做,因为特侦团盯梢小组的三名年轻的女兵能够利用这个机会去女洗手间里换上裹住全身的长袍,然后返回她们的车上。
哈塔卜博士身着白色长袍出现了,他驾车离开酒店去了城里。他使了几个花招,试图甩掉“尾巴”,但没有成功。在阿拉伯湾,到处都是摩托车,男女老少都在骑行,而且人们的衣服也大多相似,骑手们很难分出彼此。自从接受这个任务以来,盯梢组已经详细查阅了七个酋长国的所有道路图,记住了每一条公路。就这样,他被一路跟踪至那座别墅。
假如说特侦团的人此前还存有一丝疑云,以为他也许是一个正常的人的话,那么他那套甩尾巴的伎俩让他彻底暴露了。清白无辜的人是不会那样做的。他从来没在那栋别墅里过夜,特侦团的那位女侦察员尾随他返回了希尔顿。三名男侦察员在能够俯瞰别墅的一座山头上找到了一个位置,并开始了整夜监守。别墅没人进出。
第二天情况有了变化,有客人来了。盯梢员们不可能知道,但那些客人带来了新的护照和衣物。他们的汽车牌照被记了下来,其中一个将在以后被跟踪和逮捕。第三个是理发师,以后也会被跟踪。
第二天快结束时,哈塔卜为了最后一件事情又出现了。女侦察员凯蒂·塞克斯顿就是在这个时候假装在路边发动摩托车,向她的同事发出警告:目标出动了。
在希尔顿酒店,这位科威特学者在房间里说的话暴露了他的计划,因为房间已在他不在时被安放了窃听器。他预订了第二天上午从迪拜飞往伦敦的航班机票。他被一路跟踪至他在伯明翰的家中,但他对此丝毫没有察觉。
军情五局已经取得了重大突破。这次漂亮的行动以“仅供阅览”的方式在英国情报界的四个人中间进行了传阅。其中一个是秘密情报局中东处处长史蒂夫·希尔。他的成功几乎指日可待了。
“掠食者”重新被指派在哈伊马角郊外的沙漠上空监视着那座别墅。
但这时候在伦敦是正午,在海湾是下午。这只“大鸟”看到的是清洁工进去了。然后,有一拨人突然袭击了这栋城堡。
要阻止阿联酋特种部队这支由前英国军官戴夫·德福雷斯特指挥的追捕分队已经太晚了。德福雷斯特的朋友,秘情局驻迪拜情报站长闻讯后立即赶了过去。随即放出风声,说这次“袭击”只是因为与城堡主人有积怨的邻居举报了他。
两个清洁工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来自一个家政服务机构,工钱已经预付了,钥匙也已经事先交给他们了。他们还没打扫完,扫成一堆的一簇簇黑色的毛发,显然是头发和胡子,但质地不同。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里曾经居住过人。
邻居还举报了一辆门窗遮掩得严严实实的面包车,但谁也没记住车牌号码。汽车最终被发现已遭遗弃,调查的结果是一辆被偷的车,但为时已晚,没能发现什么线索。
那位裁缝和理发师倒是一大收获,他们马上就招认了。但通过他们的描述获知,别墅里一共有过五个男人。哈塔卜是已知的。苏莱曼的模样被用大头照确认了,因为他在当地嫌疑分子的名单上。两个保镖的情况也描述了,但没能把他们对上号。
第五个人引起了能说一口流利的阿拉伯语的德福雷斯特的重视。秘情局情报站长随后也加人进来。裁缝和理发师是两个来自阿治曼的海湾阿拉伯人,他们只是普通的手艺人。
那个房间里的人对阿富汗人的事毫不知情,他们只是作了一个详细的笔录,就交到伦敦去了。谁也不知道护照的事,因为那全是苏莱曼自己制作的。谁也不明白为什么伦敦会对一个长着一头乱蓬蓬的黑发、留着一脸大胡子的大个子男人这么敏感。他们所能报告的是他现在已经把须发剃得干干净净,而且很可能穿上了两件套的深色马海毛西服。
然而,理发师和裁缝讲述的最后一段内容的片断,使史蒂夫·希尔、马雷克·古米尼和在埃泽尔空军基地的工作小组兴奋起来。
那些海湾阿拉伯人把那个人当作上宾对待。他显然正在做离开前的准备。他并没有死在阿拉伯湾一座房子里的地砖上。
在埃泽尔,迈克尔·麦克唐纳和戈登·菲利普虽然有些纳闷,但还是分享了这份喜悦。他们知道,他们派出的特工已经通过了所有的考验,被接受为一个真正的圣战战士。经过几周的担忧,他们已经获得了马丁依然活着的第二个信号。
但他们的特工是否已经发现了关于“黄貂鱼”计划的任何情报或者整个行动的目标?他去了哪里?他有没有办法联系他们?
实际上,即使他们和特工联系上也是徒劳的。他也爱莫能助,因为他自己也对计划一无所知。
而且谁也不知道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轮正在新加坡卸载捷豹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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