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助南方的风力,珍珠号扯起风帆,关上了发动机,于是甲板下面隆隆的机器声被平静的海面上的声音所替代:海水在船下面的拍击声、海风在船帆上面的吹拂声,以及滑车和索具在受到风力时发出的吱嘎声。
在肉眼所看不到的四英里上空的那架掠食者侦察机的注视下,珍珠号帆船沿着伊朗的南海岸西行,进入了阿曼海。在这里,它把航向朝右舷转了过去,由于是顺风,调整了风帆,向着夹在伊朗和阿拉伯半岛之间的被称为霍尔木兹海峡的狭窄的海域驶去。
在这条狭窄水道里,从阿曼的穆桑达姆半岛的尖头到波斯湾海岸只有八节宽,大型油轮频繁地穿行而过:有些吃水很深,满载着运往西方的原油,有些则是空载驶过,去海湾里面的沙特和科威特装载原油。
像这艘帆船那样的小船是贴着海岸航行的,以给远洋巨轮让出足够的深水航道和回旋余地。超级油轮一旦在航路上遇到什么情况,不是轻易就能停住的。
由于不是急着赶路,珍珠号帆船在阿曼的库姆扎尔军港东边的岛屿间抛锚过了一宿。在苏格兰一个空军基地里的等离子屏幕上清楚地显示出来的是:温暖的夜间,马丁坐在向上突起的艉楼甲板上,借着月光看见了两艘“烟草船”,听到了挂在船艇外的发动机的轰鸣声,因为这两艘船正在快速穿过阿曼水域,驶向伊朗的南海岸。
这就是他听说过的走私船。由于不对任何国家表示忠诚,他们从事着走私的行当。在伊朗或俾路支某些空旷的海滩,他们在黎明时分与接货人碰头,卸下廉价的香烟,装上在阿曼很值钱的安哥拉山羊。
这种铅笔状的铝合金舟艇在舷外装有两台二百五十马力的发动机。船体中部绑上货物后,如果船员们冒着生命危险驾驶,在平静的海面上航速可达五十节以上。这种速度快艇是追赶不上的,船员们熟悉每一处暗礁和浅滩,习惯于熄灯航行,在黑暗中穿越油轮的航路,抵达对岸的隐蔽处。
费萨尔·本·萨利姆宽容地微笑了。他自己也是一个走私商人,但比这些他能依稀听到的海湾流浪走私者高贵得多。
“那么朋友,我把你带到阿拉伯后,你会做什么昵?”他静静地问道。那位阿曼水手在船艏忙活,想给早餐增添一条鱼。他已经与另两个人一起做了晚间祈祷。现在是愉快的交谈时间。
“我也不知道。”马丁坦诚地说,“我只知道如果我待在祖国必死无疑。巴基斯坦对我关上了门,因为他们是美国佬的走狗。我希望能找到其他的真正信徒,并要与他们一起战斗。”
“战斗?可现在阿拉伯联合酋长国没有战事。他们,也是完全站在西方那边的。内陆是沙特阿拉伯,你一入境就会立即被发现,并被押送回去。所以……”
阿富汗人耸耸肩。“我只要求为真主服务。我已经活了这么多年。我要把我的命运交给真主安排。”
“你是说你愿意为真主而死。”温文尔雅的卡塔尔人说。
麦克·马丁回想起他在巴格达的童年时代和在预科学校里的那段时光。大多数学生是伊拉克男孩,但他们都是富家子弟和社会精英子弟,他们的父辈要求他们能说完美的英语,将来当大公司的老板,与伦敦和纽约做生意。学校的全部课程都是英语,包括学习传统的英语诗歌。
马丁一直喜欢一个故事:罗马的霍拉提斯在罗马人拆除了他身后的桥梁使他没有退路后,在面对塔奎因的入侵军队时他是如何保卫最后的那座桥梁的。马丁和他的同学经常在班里朗诵一首诗:
“如果能为真主的圣战事业而牺牲,那么我当然愿意。”马丁回答说。
帆船船长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换了个话题。
“你穿着阿富汗人的衣服。”他说,“你会马上被发现的。等一下。”
他走到舱下,回来时带来了一件刚刚烫烫过的棉布白袍,可以把人从肩头到脚踝都包裹起来。
“穿上。”他吩咐道,“把塔利班的衣服和头巾扔到海里去。”
马丁换上衣袍后,本·萨利姆递给他一条新的头巾,这是海湾地区的阿拉伯人常用的那种带红点的布头巾,还有一条黑带子用以绑缚。
“好多了。”当他的客人改变了装束以后,老人说,“你现在只要不开口说话,已经完全像一个阿拉伯人了。不过在吉达地区有一个阿富汗人聚居区。他们在沙特阿拉伯已经生活好几代了,他们说的话和你很像。你就说是来自那个地方的,陌生人会相信你的。现在我们睡觉吧。明天还有最后一天的航程,我们要在黎明时起身。”
在空中的掠食者看到他们起锚离开岛屿,缓慢地绕过礁石丛生的加纳姆海角,转向西南方向,朝阿拉伯联合酋长国驶去。
阿联酋由七个酋长国组成,但通常人们只记住最大和最富裕的那几个名字:迪拜、阿布扎比和沙迦。其余四个很小、很穷,也没什么名气。其中两个,阿治曼和乌姆盖万与迪拜紧贴在一起,而迪拜因为出产石油,因而成了七个酋长国中最为发达的一个国家。
富查伊拉酋长国坐落在半岛的另一边,面朝东边的阿曼湾。第七个酋长国是哈伊马角。
它与迪拜位于同一条海岸线上,但更靠北,邻近霍尔木兹海峡的岸边。这是一个极为贫困、传统的地区。因此,它渴望能得到沙特阿拉伯的馈赠,包括投资巨大的清真寺和学校——但都是宣讲瓦哈比。在西方人的眼里,哈伊马角是一个原教旨主义、同情“基地”组织和圣战的策源地。在缓慢航行的珍珠号帆船的左舷,这将是第一个要到达的地方。太阳快下山时,帆船抵达了哈伊马角。
“你没有证件本?”萨利姆船长对他的客人说,“我也提供不了。但不要紧,证件都是西方搞出来的没有实际意义的东西。要紧的是钱。这些你拿着。”
他把一卷阿联酋货币迪拉姆塞进了马丁手里。这时候他们正顶着落日的余晖,在离岸一英里的水面上缓缓经过了哈伊马角城。岸上建筑物的第一批灯光开始闪亮。
“我在前面的海岸让你上岸。”本·萨利姆说,“你会找到那条沿海公路,然后往回走。我知道在老城区有一座小小的招待所。很便宜、很干净,也很隐蔽。你就住在那里。不要外出。在那里你是安全的,我也许有几个朋友可以帮助你。”
珍珠号在向岸边靠拢。当马丁看到那座旅馆的灯光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本·萨利姆对此知道得很清楚。这个旅馆原先是哈姆拉城堡,后来经过改造变成了一个海滩俱乐部,可用来招待外国客人,还有一座码头可供小船停靠。在黑乎乎的夜里,那里是没有人注意的。
“他在下船上岸呢。”在苏格兰埃泽尔空军基地的控制室里有人这么说了一声。虽然漆黑一片,但在两万英尺上空的掠食者热像仪依然能够看到那个敏捷的身影从帆船跳上码头,然后帆船倒退着驶向深水,回到大海。
“别理那艘船了,注意跟踪这个移动的身影。”戈登·菲利普说着,俯身在操作员肩头上审视着。指令传到了图姆莱特,掠食者被命令去跟踪那个沿着海岸公路走回哈伊马角的人的热像图影。
经过五英里路程的步行,马丁在半夜抵达了老城区。他问了两次路,终于来到了这座招待所。这里离谢赫家只有五百码的距离,九月十一日劫持客机撞向纽约世贸中心南楼的马尔万·谢赫就是来自这个家庭。他在当地依然是一个英雄。
房东阴沉着脸满腹狐疑,直至马丁提及了费萨尔·本·萨利姆,再加上一叠迪拉姆钞票,疑云立刻消散了。马丁进了门,并被引到了一个简陋的房间里。这里似乎还住着另两个付费的客人,但他们已经回自己的房间去休息了。
房东随和地邀请马丁在上床就寝前与他一起喝杯茶。在喝茶时,马丁解释说他来自吉达,是普什图人的后裔。
马丁凭借黝黑的长相、满脸的黑胡子和反复提及真主,使得此间主人深信他也是一名真正的信徒。他们互道晚安后便去睡觉了。
那艘帆船的船主继续夜航。他的目的地是迪拜市中心被称为“海湾”的港口。曾几何时,那里是一个污浊的海湾,散发着死鱼的腥臭,人们在烈日下织补渔网。现在,这已经成了这座生气勃勃的都市的最后一道“风景线”一高耸人云的现代化大酒店对面,是一个金色的农贸市场。这里,是那些从事航海贸易的帆船入港并排停泊的地方,是游客来观赏最后一片具有“古老的阿拉伯风味”的地方。
本·萨利姆招了一辆出租车,吩咐司机把他载去往北三英里的阿治曼酋长国,那是七个酋长国中最小的,也是第二穷的。在那里,他打发了出租车,摇摇摆摆地走进那座有顶棚的农贸市场,里面迷宫般的过道和熙熙攘攘的摊位很快就把他淹没了,使他摆脱了所有跟在身后的“尾巴”,如果真有的话。
其实并非如此。掠食者侦察机正关注着哈伊马角城中心的一座招待所。帆船的船主从市场里闪身出来,走进一座小小的清真寺,向伊玛目提出了一个要求。一个男孩被派了出去,他匆匆穿过城区,带回一位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他确实是当地那所工程技术学院的学生,但他也是二○○一年之前由“基地”组织在贾拉拉巴德郊外所拥有和管理的达伦塔训练营的毕业生。
老船长在年轻人耳边轻轻地耳语一番,年轻人点点头并向他致谢。然后船长返回了,他再次穿过那座有顶棚的农贸市场,钻出来后招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了在“海湾”里的他那艘货船上。他已经尽了力,现在要看那位年轻人的了。
※※※
同一天,但由于时差关系在时间上要晚一些,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船缓慢地驶出利物浦港口外的默西河口,进入了爱尔兰海。麦肯德里克船长驾驶着船舶向南航行。货轮将以左舷经过威尔士,驶出爱尔兰海,驶过蜥蜴角,进入英吉利海峡和东大西洋。然后继续南下,经过葡萄牙,穿越地中海和苏伊士运河,抵达印度洋。
三月冰冷的海水拍击着里士满伯爵夫人号货轮的船艏。在甲板下面的货舱里,装载着运往新加坡、用木条箱仔细包装着的“捷豹”轿车。
※※※
四天后,隐居在哈伊马角的那位阿富汗人迎来了他的客人。遵照吩咐,他一直没有出门,至少没有上街。但他曾到屋子后面的那座封闭的院子里透过气。后院与外面的街巷之间有两扇八英尺高的厚重的大门,常有送货的面包车进进出出。
当他在院子里时,他被空中的掠食者看到了,因此他在苏格兰的管理员发现他已经换了衣服。
这些客人可不是来送食物、饮料或洗熨衣物的,而是来收取的。他们倒车,把面包车贴近房子的后门。司机留在车上,另外三个人走进了房子。
两名房客都在外面工作,房屋的管理员根据约定在外面的商铺里忙活。这三个人都明白他们接到过的指示。他们径直走向那扇事先指认清楚的门,未经敲门就走了进来。屋里那个正坐着阅读的身影慌忙站起来,但发现他正面对着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握枪的是一个曾在阿富汗培训过的人。三个人都戴着面罩。
他们很安静,但动作很麻利。马丁见过许多战士,他发觉这几位客人很内行。一只头罩套上他的头部,垂落至他的肩膀。他的双手被扭到背后,并被戴上了塑料手铐。然后,他就迈步走动了,确切地说,是被推着走动的——走出门,走过铺着地砖的走廊,进入面包车的后部。他在车厢里侧卧着,听到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感觉到面包车左右颠簸着驶出大门,来到了街上。
掠食者监测到了这个情况,但管理员以为他们是来送洗熨衣物的,所以没有在意。几分钟之后,面包车就不见踪影了。现代化的侦察技术可以创造许多奇迹,但人和机器还是能被愚弄的。这个劫持小分队不知道在他们的头顶上方有一架掠食者,但他们聪明地选择了正午时分,而不是夜半时分来实施劫持,这愚弄了在苏格兰埃泽尔的那些管理员。
只是在过了三天之后他们才明白,他们的人再也没有出现在院子里来显示那种“活着的信号”。简言之,他消失了。他们正在监视着一座空房子。他们不知道在来过的几辆面包车中是哪一辆把他带走的。
事实上,那辆面包车并没开太远。哈伊马角港城的腹地后面是荒凉的岩石丛生的沙漠,一直延伸到杰拜尔角的山区。在这里,除了山羊和蝾螺,没有其他生物可以生存。
为防止他们劫持的人被他人监视,因此不管他本人知道与否,劫匪们不给他们任何机会。沙漠里有几条土路通往山丘里,他们驶上了其中一条。在车厢后部,马丁感觉到汽车离开沥青路面开始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
假如后面有一辆尾随的车辆,那么它肯定会被发觉。即使保持在看不见的距离,但它在沙漠上行驶时扬起来的沙尘也会暴露它的行踪。一架监视的直升机就更明显了。
面包车在土路上和山丘里行驶了五英里之后停住了。那个头目,也就是那个拿手枪的人,举起一副高倍望远镜审视他们身后老城区方向的山谷和海岸。后面没有尾巴。
他满意之后,面包车掉头从山丘里驶了出来。它的真正目的地是城区郊外一栋有围墙和院子的别墅。面包车驶进围墙后,大门重新上锁,车尾对向一扇洞开的房门。马丁被推搡着下了车,走向另一条铺着地砖的走廊。
塑料手铐被卸下,但左手又被套上了一只冷冰冰的金属铐子。他知道,还会有一条链子,拴在墙上的一根无法扳动的螺栓上。面罩被摘下后,他发现现在轮到他的劫持者们蒙着面。他们向后退去,“眶当”一声关上房门。然后他听到插销插上的声音。
这里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囚室。它是底楼的一个经过加固的房间。窗户已被砌上了砖头,虽然马丁看不出来,但在外墙还是画上了一扇窗户,这样,即使是拿着望远镜在围墙对面窥视的人也会受到愚弄。
对于以前在特空团经历过反审讯项目培训的马丁来说,这种待遇是很舒服的。房间的天花板上有一个灯泡,外面由一层金属丝网保护着,以防被砸破。灯光是暗了一点,但也够了。
房内有一张行军床,挂在他手上的铁链长度正好够他在床上躺下来睡觉。还有一把直背椅子和一个便池。这些都是够得着的,但在不同的方向。
他的左腕套着一只与一条链子相连的不锈钢手铐,链子的另一头固定在墙上的一只铁环里。铁链的长度使他不能抵达门边,而劫匪们正是通过这扇门给他送水和食物。门上还有一个窥视孔,这意味着他们可以随时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而他则看不见也听不见他们。
当初在苏格兰福布斯城堡时,情报专家曾用了很长时间激烈地讨论过一个问题:他要不要在身上带上追踪仪?
现代化的行踪发射器已经微小到能够植人皮下,而且不用割开表皮。它的体积只有大头针那么大。它们由血液提供热量,无须动力源。但它们的发射距离是有限的。更糟的是,使用超级敏感的探测器便可发现它们。
“这些人肯定不是笨蛋。”菲利普曾经强调说。他的中情局反恐中心同事表示赞同。
“他们受过良好的教育。”麦克唐纳说,“他们对高新技术的掌握,尤其是计算机科学,是惊人的。”
在福布斯时,大家都认为如果对马丁的身体进行仪器探测从而发现他身上的秘密设施,那么他就会立刻被弄死,这一点毋庸置疑。
最后,大家决定不在马丁身上安装追踪仪或信号发射器。一个小时后,绑匪们又来到他身边,仍然戴着面罩。
搜身很仔细、很彻底。先是衣物,他被脱得一丝不挂,然后衣物被拿到另一个房间去检查。
他们没有进行喉咙和肛门的搜查。这些工作由扫描仪来完成。仪器探测了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如果检测仪发出“嘀嘀”声,说明发现了非身体组织的物质。只有在检测口腔时,仪器“嘀嘀”地叫了起来。他们迫使他张大嘴巴,检查了每一颗镶牙。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发现。
他们归还了他的衣物,准备离开。
“我把我的留在了招待所里。”囚犯说,“我没有手表和蒲席,可我知道现在应该是祈祷的时间。”
那个头目通过窥视孔盯着他。他什么也没说,但两分钟以后他拿来了和蒲席。马丁严肃地向他致谢。
食品和水定时送进来。每次对方端盘子进来时,都挥舞着一把手枪把他逼退到后面,然后再把食物放到他能够得着的地方。便池也以同样的方式来清洗。
三天后,对他的审讯开始了,这次他被戴上了面罩,以免他看窗外,然后他被引领着走过了两条通道。当他的面罩被摘去时,他吃了一惊。他面前有一个人,安静地坐在一张雕花的餐桌后面,活像一位雇主在面试一名求职者。这是一个年轻、优雅、文明,具有大都市派头的人,没戴面具。他说着一口纯正的海湾阿拉伯语。
“我认为戴面罩毫无意义。”他说,“使用假名也一样。呃,我叫哈塔卜博士。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如果你确实是你自己所声称的那个人,能使我满意的话,那么,我们欢迎你加入我们。在这种情况下,你是不会背叛我们的。如果你不是,那么,恐怕你会被立即处死。伊兹玛特汗先生,你真的就是他们所说的那个阿富汗人吗?”
“他们将会集中关注两个问题。”当初在福布斯城堡的讨论时,戈登·菲利普曾警告过他,“你真的是伊兹玛特汗吗,你是参加过卡拉伊贾吉监狱暴动的同一个伊兹玛特汗吗?或者在关塔那摩湾的五年时间是不是把你变成了另一个人?”
马丁回望着这个微笑着的阿拉伯人,他回想起塔米安·戈弗雷的警告:“别担心那些留大胡子尖叫的人,要注意那些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人,抽烟喝酒、与女人相伴的人,能混同于我们中间的人,全盘西化的人,人类的变色龙,满腔仇恨而又深藏不露的人。这种人,绝对致命。这有一个词语……‘塔克菲尔’。”
“阿富汗人有许多,”他说,“谁称我是‘那个阿富汗人’。”
“哦,你的消息已经闭塞五年了。在卡拉伊贾吉监狱事件之后,外面对你有许多传闻。你不认识我,可我对你却很了解。我们的一些人已从关塔那摩湾被释放了。他们对你评价很高。他们说你从来没有招供。这是真的吗?”
“他们问了我自己的情况。这个我告诉了他们。”
“但你从来没有指责过别人,也没有提及任何名字。其他人是这么说你的。”
“他们消灭了我的全家。当时我的大部分已经死了。你能怎样去惩罚一个死人呢?”
“回答得好,朋友。那么,我们谈谈关塔那摩湾。跟我说说那里的情况。”
马丁曾经反复听过关于他在古巴半岛上那个监狱里所发生的事情。二○○二年一月十四日抵达,又饥又渴、浑身尘土、臭气熏天,戴着面罩和镣铐。胡子和头发被剃去,穿上了橙色的连身囚服,套着面罩踉踉跄跄地走路……
哈塔卜博士做了大量笔记,用一支老式的自来水笔写在黄色的记事本上。一路畅通,他现在知道了全部答案。他停了下来,向他的囚徒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下午晚些时候,他拿来了一张照片。
“你认识这个人吗?”他问道,“你见过这个人吗?”
马丁摇摇头。照片上那张仰望的脸是杰弗里·米勒将军,他是监狱长里克·巴库斯将军的继任者。巴库斯将军曾旁听过审讯,但将相关事宜向中情局情报小组做介绍的是米勒将军。
“对,”哈塔卜说,“根据我们那些已经释放的朋友的说法,他见过你,但你因为不予合作所以总要戴着头罩。那么,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好转的呢?”
他们一直谈到太阳落山,最后那个阿拉伯人站了起来。
“我要去做大量的核对工作,”他说,“如果你说的一切属实,那么我们过几天再继续。否则的话,恐怕我将不得不向我的部下苏莱曼下达适当的指令。”
马丁返回他的囚室。哈塔卜博士迅速向警卫班下达了指示,然后就离开了。他驾着一辆普通的租赁汽车,回到了在哈伊马角城区内能俯瞰沙克尔深水港的希尔顿酒店里。他在酒店房间里过了一夜,第二天就离开了。这时候,他穿着一套裁剪得非常合身的热带地区常见的奶油色西服。当他在迪拜国际机场英国航空公司的柜台办理登机手续时,他的英语流利得无懈可击。
事实上,阿里·阿齐兹·哈塔卜出生在科威特,是一位资深银行职员的儿子。按照海湾地区的标准,这意味着他的家境富裕,生活享有特权。一九八九年,他父亲升任科威特银行伦敦分行副经理,于是他们举家迁往英国,从而避开了一九九○年伊拉克入侵祖国的战祸。
当时,阿里·阿齐兹已经能说一口十分流利的英语了。他十五岁时进入一所英国学校学习,三年后以一口纯正的英语和优异的成绩毕业。当他举家迁回科威特时,他选择留下来,并考人拉夫伯勒理工学院。四年后他获得化学工程专业学位,并继续攻读博士学位。
在伦敦时,他开始去那座由一个对西方恨之入骨的挑动反叛的布道者所主持的清真寺,并成为一名媒体所称的“激进分子”。实际上,二十一岁的他,已被彻底洗脑,成了一名“基地”组织的狂热支持者。
一位“聪明的伯乐”建议他去巴基斯坦看看,他接受了。他去了那里,穿过开伯尔山口,进入巴基斯坦,在“基地”组织的恐怖训练营待了六个月。他已被认为是一个适合“卧底”的人,应该在英国过一种低调的生活,绝不能引起当局的注意。
回到伦敦后,他按他们的要求做了:他向科威特使馆报告说他丢失了护照,于是申领了一本新的,上面没有能引起怀疑的巴基斯坦出入境印章。如有任何人询问,他就说去过海湾地区探访亲友,但从来没去过巴基斯坦附近,更不用说阿富汗了。一九九九年,他在伯明翰的阿斯顿大学谋得了一个讲师的职位。两年后,美英联军入侵了阿富汗。
起初几个星期,他一直坐立不安,唯恐留下任何去过恐怖训练营的蛛丝马迹,但“基地”组织的人事部长阿布·祖拜德把他的事情全都安排妥当了。关于哈塔卜去过那里的一切痕迹都被抹去了。所以他一直没被人发觉,并升任为“基地”组织在英国的头目。
※※※
哈塔卜博士乘坐的飞往伦敦的班机起飞时,爪哇星辰号货轮正缓慢地离开在印度尼西亚加里曼丹岛北部文莱苏丹国的泊位,向公海驶去。
它的目的地是澳大利亚西海岸的弗里曼特尔港,挪威籍船长克努特·赫尔曼根本没有想到这次航程会发生什么非同寻常的事。
他知道这里是世界上最危险的海域,但不是因为有浅滩、激流、礁石、风暴或海啸。这里的危险是猖獗的海盗活动。
从西边的马六甲海峡到东边的苏拉威西海,每年都会发生五百余起海盗袭击商船事件和一百起劫持船员事件。有时,船东支付赎金后,船员会得以释放。但有时,他们将全部被杀,而且尸骨无存。在这样的事件里,货物通常会被偷走并在黑市上出售。
如果赫尔曼船长是以轻松的心情驾船去弗里曼特尔,那也是因为他深信他所载运的货物对海盗来说是没有用处的。但是对于这次的航程,他想错了。
第一段航程是北行,与他的最终目的地背道而驰。他用了六个小时,经过摇摇欲坠的古达城,来到了沙巴和加里曼丹岛的最北端。由此,他将转向东南进入苏禄群岛。
他想走塔威塔威岛与和乐岛之间的深水航道,避开那些珊瑚礁和丛林岛屿。进入苏禄群岛的南部后,就可一直南下穿越苏拉威西海,最终抵达澳大利亚。
他在文莱起锚时,有人在监视着他,并用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即使遭到截听,这个电话的内容也只不过是说一位患病的叔叔再过十二天就可以出院了。其实,这意味着:再过十二个小时便对其实施拦截。
这个电话打到了和乐岛上的一个小港湾,接听的人是伦敦航运经纪人亚历克斯·西伯特先生的新客户一楠榜先生,他再也不是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的一位商人了。
在热带地区夜幕的掩护下,他指挥着十二名冷血杀手开始行动。这些杀手得到的报酬很高,所以他们很听话。抛开刑事犯罪不谈,他们同时也是穆斯林的极端分子。菲律宾南方阿布沙耶夫的反政府武装,其最后一个半岛根据地与苏禄海仅相隔几英里距离。他们不但有宗教上走极端路线的名声,而且还充当赏金杀手。楠榜先生付给他们的报酬能使他们兼顾这两个目的。
黎明时分,他们乘坐的两艘快艇驶抵两个岛屿之间的预定位置,然后便等待着。一小时后,爪哇星辰在从苏禄海进入到苏拉威西海时逼近了他们。把它拿下是小菜一碟,这些匪徒都经过了严格的训练。
赫尔曼船长夜间一直在亲自指挥驾驶,当太平洋的黎明在左舷出现时,他把驾船的工作交给了他的印度尼西亚大副,然后就到下面的舱室去了。他的十名船员都睡在艏楼的舱房里。
印尼籍大副首先看到的是两艘快艇一左一右从船尾追了上来。皮肤黝黑、赤着双脚、身手敏捷的人轻松地从快艇攀上了甲板,朝着上层建筑和他所站立的驾驶台跑过来。他刚刚按下紧急情况按钮通知船长,那些人就已经从驾驶台的侧门冲了进来。然后一把尖刀横在他的咽喉部位,一个声音尖叫着:“船长,船长……”
其实没有这个必要了。疲惫的克努特·赫尔曼船长正上来察看发生了什么情况。他和握着一支微型冲锋枪的楠榜先生同时走上了驾驶台。挪威船长明白最好不要反抗。这些海盗会与在澳大利亚的船舶公司总部谈妥赎金数额的。
“赫尔曼船长……”
这家伙还知道他的名字,显然是有备而来。
“请问问你的大副,他在刚刚过去的五分钟内是否发射过无线电信号?”
没有必要问这个问题。楠榜在说英语。对这位挪威人和他的印尼大副来说,英语是他们的工作语言。大副尖叫着说,他根本就没去碰过无线电报机的按钮。
“好极了。”楠榜说,接着就用当地的方言发出了一连串命令。赫尔曼船长一个词也没听懂,不过当那个匪徒把他的副手的脑袋往后一扳并一刀切开了他的喉咙时,他就全明白了。大副抽搐了几下就死了。赫尔曼船长已在海上漂泊了四十年,从来没有晕过船,但现在他倚靠在舵轮上把胃里的一切都呕吐空了。
“这两摊污物需要清洗,”楠榜说,“从现在起,船长,如果你拒绝服从我的命令,那么每隔一分钟就会有一名船员受到这样的‘款待’。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挪威船长被押进驾驶台后面那间小小的无线电报务室,在那里,他选择了十六频道的国际求救频率。楠榜取出了一张纸。
“你不能用平静的语调读这个,船长。在我按下‘发射’按钮并点头以后,你要用惊恐的语调喊出这条信息。不然的话,你的人就得死,一个接一个。准备好了吗?”
赫尔曼船长点点头。这种极度惊恐的状态已经用不着他假装扮演了。
“求救、求救、求救,爪哇星辰、爪哇星辰……机舱火灾,无法自救……我的位置……”
他一读出来就知道这个位置是错的。这是在往南方一百海里左右的苏拉威西海域。但他不想争论。楠榜关掉无线电发报机,用枪口顶着挪威人,将他带回到驾驶台。
他的两名水手已经在驾驶台的地板上奋力擦洗血迹和呕吐物。他能看到另八名船员惊恐万状地一字排开站在舱口盖上,六名匪徒正在监视着他们。
两名海盗留守在船桥上。另外四名去把救生筏、救生带和两件充气救生衣扯了下来,扔进了一艘快艇里一就是在船体中部准备了备用油箱的那艘快艇。
当他们一切就绪后,那艘快艇离开爪哇星辰的船舷,朝南方疾驶而去。在平静的热带海面上,如果以十五节的航速,七小时内他们便可抵达南方一百海里的地方,此后再用十小时即可返回他们的海盗小港湾。
“改变航向,船长。”楠榜说。虽然他的语调十分温和,但他那双射向挪威人的眼睛却流露出一种刻骨的仇恨。
新航线为掉头驶往东北方向,离开苏禄群岛的众多岛屿,穿过国际分界线进入菲律宾领海。
棉兰老岛的南方省份是,其部分地区是菲律宾政府军不敢涉足的。这里是的地盘。他们能在这里安全地招兵买马、组织训练并享用战利品。爪哇星辰号货船上的货物虽然不能在市场上出售,但仍然是战利品。楠榜用当地话与海盗的头目商量了一下。那人指点着前方一个浅水海湾的入口,两边是茂密的丛林。
刚才楠榜问的是:“你们的人能把这艘船开到那里去吗?”海盗头子点点头。楠榜向围着海员的那伙人下达了命令。那些人迫不及待地把船员们赶到栏杆旁,然后开枪了。水手们尖叫着翻落进温暖的海水里。在水下的某处,鲨鱼循着血腥味游了过来。
赫尔曼船长大吃一惊,两三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可已经来不及了。楠榜射出的子弹击中了他的胸部,他也翻滚着从船桥的侧翼落进了海里。半小时后,在一辆几周前偷来的小拖轮的拖带下,在一片尖叫声和欢呼声中,爪哇星辰号货船靠上了一个由结实的柚木建成的新泊位。
丛林将它密实地遮掩起来。同样被遮掩了的还有两座长长的、低矮的用白铁皮盖顶的车间,里面摆放着钢板、切割机、电焊机、发电机和油漆。
爪哇星辰号轮船通过十六频道发出的绝望求救信号被十几艘船舶接收到了。与它所给出的位置距离最近的船舶是一艘冷藏船,载运着新鲜和易腐的水果横跨太平洋去美国。在芬兰船长拉科纳的指挥下,该船立即掉头驶往出事地点。在那里,他发现海面上漂着救生筏,那是一种遇水自动打开的充气筏垫。他绕了一圈,又发现了救生带和两件救生衣。全都标有爪哇星辰轮船字样。拉科纳船长尊重《海商法》,于是他继续降低船速,放下船载小艇,去查看救生筏内的情况。里面都是空的,于是他只得下令将其沉入海中。他已经损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不能再滞留了,再待下去也没有意义。
他心情沉重地用无线电报告说,爪哇星辰轮已经沉没,船员全体遇难。在遥远的伦敦,劳埃德保险公司收到了这条消息。于是在英国,劳埃德商船名册上注销了这艘船。在这个世界上,爪哇星辰轮已经不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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