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同你生母那个贱人一般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伊人归 本章:第二百零九章 同你生母那个贱人一般

    沈风斓半梦半醒间,只觉得肩上的伤口疼得厉害,忽从睡梦中醒来。

    这利器割伤便是如此,当时还不觉得怎么,事后越来越疼。

    她不禁呻吟了一声,睁开眼一看,头顶是轻软的红绡帐子,如火之色令人温暖起来。

    竟然不是法相寺,而是在天斓居,她自己的床上。

    她是如何回来的,自己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床边有人影迎了上来,“娘娘,可疼得好些了么?”

    浣纱面色泪痕犹在,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头上还缠着一圈白布。

    沈风斓正要开口,只觉得嗓子里沙哑得厉害,一时咳嗽了起来。

    浣纱连忙倒了一杯茶上来,喂到她唇边。

    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干了茶,嗓子才舒服了些,朝着浣纱微微点头,她便收回了手。

    “你们都伤得怎么样,可有大碍?”

    她伸出手,轻轻在浣纱额头一碰,浣纱朝后缩了缩。

    “奴婢不妨事,只是磕破了点皮,还能伺候娘娘,大家也都是皮外伤。”

    沈风斓点了点头,放下了心来。

    她朝着帐子外头一望,忽然看到一道长长的身影投在地上,只有上半身。

    那道身影岿然不动,双肩平阔,长发高高束着发带。

    身影的主人,站在她看不见的一角,目光却一直看着她这处。

    她能够感觉到。

    “晋王殿下?”

    投在地上的身影轻轻一动,似乎犹豫了片刻,那人抬脚走了过来。

    浣纱知趣地退下,让他二人在屋中自在说话。

    轩辕玦走到床前,面色微沉,皱着眉头看她。

    沈风斓也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

    一个站在床前,负手而立,一个半躺在床上,长发散乱。

    良久,沈风斓冲他讨好地一笑。

    “是殿下派人将我接回来的吗?”

    买卖不成仁义在,做不成夫妻,他们毕竟还是盟友。

    何必闹得老死不相往来,相见两相厌呢?

    轩辕玦冷哼一声,终究是走了过来,在床边小杌子上坐下。

    “不然你以为,宁王会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送你回来?”

    一张嘴,酸酸的醋意就涌了出来。

    沈风斓心中一叹,说晋王是个死傲娇,还真没说错他。

    “好歹宁王救了我一命,殿下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一句话瞬间勾起了他的火气。

    “这才见过几次面,你就开始为他说话了?”

    哪怕沈风斓不把自己当成晋王府的人,他也绝不容许她,和宁王扯上关系。

    沈风斓见他动怒,只好扯开了话题。

    “殿下恕我言行无状,可怜可怜我今儿吓着了吧。”

    她原是敷衍得这么一说,没想到他神情缓和了许多,接着又伸手来检查她的伤口。

    她下意识要朝后躲,他已经抓住了她没受伤的那边肩膀。

    “再动我就直接撕了。”

    轩辕玦拎起她的衣领,咬牙切齿地威胁道。

    沈风斓一下脊背僵直,任由他缓缓褪下了自己一边的衣襟,直到露出肩上的伤口。

    好在衣裳里头还系着一件肚兜,沈风斓自我安慰着,这不算是走光。

    而后她一低头,面上羞红一片。

    这是谁给她换的衣裳?

    为什么这件肚兜这么风骚。

    嗯?

    再看向轩辕玦,他的目光果然已经从她的伤口,转移到那件肚兜上头。

    寻常肚兜都是上头平整,低下两边朝中间收紧,呈一个三角形态。

    沈风斓身上这一件却中间分开,左右两片桃红的布料,中间以一根黑色的系带束起。

    那系带穿梭的位置没有绑得太紧,隐隐露出低下的肌肤,又正好挤出她胸前浅而圆润的沟壑……

    美人乳花玉胸滑,神女佩带珠囊翻。

    晋王殿下不禁愣住,隐约想起那一夜旖旎的触感。

    哗的一下,沈风斓迅速地提起自己的衣襟,挡住了春光乍泄。

    因为动作太快,不小心牵扯到了她肩上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

    该发生的早就发生过了,她还介意让自己看一眼吗?

    何况只是隔着肚兜看了一眼,隔靴搔痒,那种心痒的感觉越发强烈。

    再看她吃痛的模样,只好强行压下了那种意动,替她检查伤口。

    伤口在她的动作下有些撕裂,又朝外沁出了血。

    分明是个小伤口,血却总是流不完,看得他心烦意乱。

    “说了别动!”

    他将沈风斓推倒在床上,“别让我再说第三次!”

    沈风斓泪眼汪汪的,不知道是扯到伤口疼得,还是因为他委屈得。

    那双眼睛本就生得深潭一样幽远,这样湿漉漉的,像只小鹿一样楚楚可怜。

    他不禁心软,手下的力道便放轻了。

    “听话,再不上药血会流得更多。”

    说着一手提起床上的锦被,替她盖在身前,然后揭开了她的衣襟。

    沈风斓牢牢抓住锦被,侧头一看,肩膀上一片血淋淋的。

    “区区小伤,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血可流。”

    沈风斓烦躁地嘟囔了一句。

    晋王殿下手上一滞,药瓶子差点从手中滑落。

    他堂堂七尺男人,自然觉得这是小伤,可这话从沈风斓口中说出,又是另一番滋味。

    她落水过,被罚跪几乎小产过,被火困在房中过,被刺客击中腰过……

    仔细想来,桩桩件件,受的伤都比现在严重许多。

    对她而言,这当然是小伤。

    他很快地上好了药,复又重新拿了一条干净的帕子,替她压在伤口处,再替她掩上衣襟。

    “区区小伤?这个月你就在府中养这小伤,哪儿也不许去了。”

    沈风斓好容易带着丫鬟们出去踏春,还没下马车就受到了刺客袭击,心中正懊悔着。

    晋王殿下一句哪儿也不许去,更让她气恼。

    “殿下当我是什么?养在府中的小猫还是小狗?”

    他说不能出去就不能出去,这是哪来的王法?

    她养着王怪还是放养呢,随便它爱回梧桐林里呼朋引伴,就让它回去。

    只要晚间喂食的时候回来就成了。

    晋王殿下眸子一眯。

    “还想再往外跑,害死你这群丫鬟不成?”

    沈风斓的气焰一下弱了下来。

    她隐约有种感觉,晋王殿下已经找到她的命门,抓住她的软肋了。“对了,宁王可与殿下说了,关于结盟……”

    “本王已经答应了。”

    答应了?

    沈风斓原以为,他方才提到宁王的口气如此不善,结盟之事大约是成不了了。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答应了。

    “不过这种结盟,与你我之间不同。本王不会信任他,你也不能。”

    沈风斓惊道:“殿下这是何意?”

    “你恐怕不知,他吩咐不留一个活口的那些刺客,全是他一手悉心培植出来的势力。他固然挡不住卫皇后的权威,但想保你性命,根本不必多此一举。”

    先让刺客追杀,再在沈风斓走投无路之际出现,好落一个救命之恩的人情。

    宁王的算盘,打得可真响。

    沈风斓道:“他也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行踪,若是直接与卫皇后他们撕破脸,岂不是将他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轩辕玦冷笑一声,目光充斥着不屑。

    “想来火烧梧桐林之事他也跟你撇清了关系,那么太子下药那件事呢,他可曾撇干净自己的关系?”

    她很快问道:“殿下查到了什么?”

    “太子在圣上面前首告于本王,为防止错判,本王从未停止过命人调查当初的事情。那道命令的确是从后宫出来的,传话的小太监叫做小坠子,勾结太师府的眼线下的药。”

    沈太师是朝中最受圣上器重的大臣,太师府的内宅又连个女主人都没有,各路眼线同样不少。

    和从前的晋王府相同,沈太师对这些眼线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因为这些眼线,多半还是来自年老多疑的圣上。

    沈风斓想明白了事情的关键,“那个小坠子,是卫皇后和太子的人?”

    “正是。”

    沈风斓不自觉松了一口气,“那又与宁王什么相干?”

    “宁王依附太子成一党,那件事情未必没有他的份,你就这么相信他的说辞?”

    轩辕玦万分恼火。

    就因为这劳什子的一出救命之恩,沈风斓就这样信任宁王?

    她果然道:“宁王虽然心计深沉,对我却算是很坦诚了。就连关于他生母的事情,也是他主动告诉我的。”

    沈风斓相信自己的眼光,宁王的坦诚写在眼中,他说的那些话,并无虚假。

    就像她当初相信柳烟一样。

    轩辕玦冷笑一声,“但愿他不会辜负你的信任,无论如何,本王是绝不会相信他真心结盟的。”

    沈风斓放缓了语气,柔声劝慰,不希望他因为莫须有的猜测破坏这种结盟。

    那样只会阻碍他们对太子的报仇。

    “我明白,宁王有他的利益需求,或许他要斗倒太子只是为了分割他的势力,或许来日他会和殿下对立。这些我都不想考虑,我只想让卫皇后和太子倒台。”

    她要的是报仇,而不是争夺皇位。

    宁王和晋王他日要争什么,关她何事?

    好在沈风斓还能想得明白,宁王是为了权势与他结盟。

    这一点让轩辕玦感到了些许安慰。

    沈风斓还不算太蠢,没有被宁王的苦肉计彻底收买。

    堂堂七尺男儿,卖惨算什么本事?

    有本事就卖色!

    忽听得沈风斓道:“殿下不是不喜欢也不相信宁王么,为何答应得如此痛快?”

    以晋王殿下骄傲的性子,宁王不拿出点什么筹码来,如何说得动他?

    轩辕玦忽然想到,沈风斓睡梦之中,呢喃的那句殿下。

    那是在叫他,还是在叫宁王?

    她当时陷在睡梦之中,睡前只见到了宁王,想来是叫宁王的。

    这让他再度陷入恼火之中,又不能宣之于口。

    “本王是不喜欢他,那沈侧妃呢?”

    你是不是喜欢他?

    沈风斓一愣。

    这关她屁事啊!

    她眉头微蹙,“殿下,如果你心里恼怒上回浴佛会的事情,我可以跟你道歉。殿下心悦风斓,风斓感激不尽。”

    “哪怕那并不是我想要的心悦,为此伤了殿下,总归是我不对。只是一时冲动——”

    她忽然收住了口。

    好像,是不是,说错话了……

    轩辕玦并不打算放过她的话,“为何一时冲动?”

    他目光之中带着危险,沈风斓竟叫他问住,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她不自觉地微微垂下了头。

    为什么当时会冲动,会咬破他的唇?

    为什么几乎和他撕破脸,全然不顾他们之间的共同利益?

    为什么他不在天斓居的这些日子,总觉得怅然若失?

    一只手抬起了她的下巴,他迫使沈风斓抬起头来看着他。

    “为何一时冲动?”

    四目相对,两张脸的距离极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沈风斓心慌意乱,仿佛刀子架在脖子上一样,只觉得那托在自己下巴上的手,烫得吓人。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愣愣道:“在法相寺的禅房中,是殿下?”

    那只拂开她鬓发的手,掌心就是那般火热。

    晋王殿下收回了手,小情绪又上了头,“不然你以为是谁,宁王吗?”

    那股醋味,恨不得从晋王府飘进宫里去。

    沈风斓这一打岔,他果然不再追问,为何一时冲动的事了。

    她暗自舒了一口气,笑眯眯地朝他开口。

    “怎么会呢?男女授受不亲,除了殿下,还有谁会对我动手动脚,这么不要脸?”

    轩辕玦:“……”

    他从前骄傲不可一世,如今在朝堂之上韬光养晦,也学起那套收买人心的本事。

    文武百官对他的风评越来越好,都说从前是错看了晋王殿下,没想到好皮囊底下也有治世之才。

    他对那些风评虽不甚在意,可看到太子难堪的面色,还是感到些许欣慰。

    没想到,在沈风斓面前,他竟落下个不要脸的评价。

    那他是不是该更不要脸一点?

    “为了让沈侧妃知道,什么叫做不要脸,本王决定从今日起,夜夜留宿天斓居。”

    沈风斓的笑容一下就僵在了脸上。

    “那个,殿下……我记得你前两天很生气来着,这就好了?”

    151

    ——

    佛家有云,人生有七苦。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于晋王这般高高在上,又父母双全,自小备受呵护的人而言,几乎就没有体验过求不得之苦。

    沈风斓便是这样一个例外。

    她是他从盛宠走向潦倒的,那关键一步。

    也是他最狼狈的生命中,那一道风景。

    更是她忍痛生下云旗和龙婉,才能让他得到复宠的机会。

    若是没有她,他或许就一蹶不振,一输到底了。

    尽管现在的他在外人看起来,已经足够成熟,足够冷静。

    但在沈风斓面前,还是不自觉地易怒,不自觉地使不出任何心机来……

    他在榻上翻了一个身,寝衣和锦被摩挲的布料声,让床上的沈风斓不禁也翻了一个身。

    一定是白日睡多了,她现在,竟一丝睡意也无。

    耳畔听着晋王殿下的呼吸声,还是有些不习惯。

    忽然觉得,肚子好饿。

    生完云旗和龙婉之后,坐月子的那段时间,她养成了吃夜宵的习惯。

    吃了不见长肉,反而腰肢一日日纤细下去,古妈妈便由着她吃,只是不能吃得过量。

    今日这一受伤,加上晋王殿下留宿这一喜讯,古妈妈她们更是忘了给她准备夜宵了。

    有晋王殿下在,那又怎么样?

    难道男色可以当饭吃么!

    她的肚子不禁咕噜了一声,对面榻上传来了响动。

    “饿了?”

    是回答,还是装睡,这是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

    沈风斓不过考虑了几秒,便道:“不如我请殿下吃宵夜?不许告诉贵妃娘娘就是了。”

    对面传来轻轻一声嗤笑。

    随后他披衣坐起,隔间的浣纱和浣葛也惊醒了,点了灯进来伺候。

    “你们娘娘饿了,去弄些吃食来吧。”

    浣纱的目光朝着晋王身后的榻上一看,再看向沈风斓的帐子,严丝合缝。

    不禁露出失望的神色。

    “是,奴婢这就去。”

    浣葛上前来伺候,一手揭开了帐子。

    沈风斓正半坐在帐中更衣,背对着外头,只露出肚兜的一根细带系在背后。

    那光洁如玉的背,蝴蝶骨格外显眼,线条流畅。

    令人情不自禁,想伸出手去解开那系带。

    晋王殿下看着眼前大好风光,不禁思索起来。

    那根带子打成那样复杂的结,应该怎么解才好?

    沈风斓扭头一望,脸色瞬间变了,刷拉一下合上了帐帘。

    隐约听见她低声埋怨浣葛的声音。

    轩辕玦心情大好。

    帐子里的浣葛不禁摸了摸脑袋,“娘娘恕罪,一定是今儿撞到头傻了,忘记了晋王殿下还在屋子里。”

    心里却在想,他们两人是夫妻,被晋王殿下看一眼又有何不妥?

    沈风斓哪里看不出她的心口不一,伸出手在她眉心戳了一下。

    “你呀。”

    夜宵很快送了进来,晋王殿下当先凑过去,想看看沈风斓平日夜宵都吃些什么——

    食盒打开,或碗或碟,一道道呈上桌来。

    既有汤面,也有糕点。

    还有时鲜水果,甚至……

    有一碟油淋淋的酥肉。

    晋王殿下盯着酥肉皱眉,“你平日到底是吃什么的,怎么什么都有?”

    “人生已经如此艰难,幸而在晋王府不愁吃穿。自然是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每晚吃的都不一样。”

    她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酥肉,一口咬下去,油香四溢。

    晋王殿下也伸出筷子,同时哼了一声。

    “三心二意。”

    噗。

    不过是吃个宵夜,怎么就扯上三心二意了?

    沈风斓暗自以为,这句三心二意,是在影射对宁王的醋意。

    浣纱很快就发现,三心二意的沈风斓,今夜好像对酥肉情有独钟。

    已经不知道她是第几次伸筷,到酥肉的碟子里了,偏偏晋王殿下也喜欢那道酥肉。

    两人对坐,你一筷我一筷,一碟子酥肉很快见了底。

    最后一筷子,两人夹在了同一块肉上。

    浣纱在旁看着,不由悬了心。

    沈风斓似乎要说些什么,没想到晋王殿下用力往后一扯,就把肉夹到了自己的筷子里。

    她目瞪口呆。

    堂堂晋王殿下,竟然会跟她抢肉吃?

    紧接着,他把筷子一伸,那块抢来的肉喂到她嘴边。

    “张嘴。”

    沈风斓:“……”

    反正都是要给她吃的,为什么还要跟她抢?

    晋王殿下的想法,真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

    浣纱在旁看着,不由轻轻掩住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夜色深沉,吃饱喝足的沈风斓躺在床上,很快便进入了睡梦之中。

    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某人想起那件桃红色肚兜,心猿意马,又强迫自己克制住。

    他只好找些别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

    譬如,宁王给他的那本东宫账册,上面那一笔款项巨大的“糊涂账”。

    所有的收入都没有记录来源,只有支出记录了去向,却没有记录支出的原因。

    那些去向,几乎全都是和太子关系密切的大臣。

    还真是一笔糊涂账。

    一笔别人看着糊涂,他却心如明镜的帐。

    这样机密的账册,也就只有同样身为亲王、又能接触到太子核心机密的宁王,才能拿到手。

    有他的襄助,扳倒太子的路,会顺畅很多。

    这也是他明知宁王意图不轨,还接受了他的结盟的原因。

    无论宁王有怎样的意图,大可尽情招呼过来,他都有足够的信心。

    只除了一个——沈风斓。夜色如墨。

    东宫屋宇森严,高大的树影婆娑,显得格外阴沉。

    太子的书房之中,一灯如豆,映着房中两人的面色,都有些难看。

    居于上首的太子,朝着底下的宁王吹胡子瞪眼睛。

    “你说说,你说说,啊!母后近来办事,怎么糊涂成这样?!”

    听了卫玉陵那毛丫头的话,就急吼吼地派人去截杀沈风斓,压根没有查清她身边的护卫是什么水准。

    这样贸然出手,能不失败吗?

    竟然还叫晋王府的人一次全歼,灭了他们整整三十个好手。

    想到这里气就不打一处来,“母后直接就命人去办了,也不告诉本宫一声,你也不知道吗?”

    宁王苦笑道:“太子殿下也知道,皇后娘娘一向行事雷霆手腕,此事臣弟也是后来才知。”

    太子瞥了他一眼,只觉得他的面色在微弱烛火中,看不真切。

    “可本宫听闻,你今日带着大队侍卫,朝城外去了。”

    太子的目光阴测测的,似乎想透过他每一丝神态的破绽,看穿他的内心。

    可惜,宁王是毫无破绽的。

    一向是,并且还将永远都是。

    他声音中带着些许愁意,“太子殿下忘了吗?臣弟的母妃,就埋在京郊的山上……”

    太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他有些愧疚,明知道宁王时常到京郊山上祭扫生母,每次都会带大队侍卫保护,他提这个做什么?

    便道:“你也别怪本宫多心,实在是母后此事办得糊涂,本宫一时着急,才……”

    太子自嘲一笑,“也是,母后这事办得连本宫都不知道,你又怎会知道呢?你可别怨本宫啊!”

    “岂会怪罪太子殿下,不过是一时情急罢了。”

    他笑得一脸无害,太子又想到了卫皇后这出昏招,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年来,母后是越来越擅专,越来越霸道。好些事儿,都不跟本宫商量就办了。上次胡舞那事,害本宫损失了一个爱妃!”

    想到钱良媛跳胡舞的妖娇身段,太子越发恼怒起来。

    他忽然觉得,只要是使在沈风斓身上的招数,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你说这个沈侧妃到底是什么来头?一个闺中女子,怎么就有那么大的胆子,那么好的运气?次次都能躲过。”

    罚跪一个多时辰没让她小产,反而让卫皇后落下一个刻薄的名声。

    当众让她跳胡舞没让她丢脸,反而是卫皇后被训斥,他这个不在场的太子也躺枪。

    三十个训练有素的刺客没要了她的命,反而被全数歼灭一个活口都不留……

    等于回回出招,回回是他们自己吃亏。

    宁王笑了笑,不置可否。

    于太子而言,沈风斓的运气当然很好,总能化险为夷。

    而在宁王眼中,他看到的,是沈风斓一次次坚强地,从伤害之中爬起来。

    区区弱质女流,手无缚鸡之力,却像有不死不灭的坚毅。

    这种坚毅令他赞赏,也令他倾慕。

    倘若他的母妃当初有这种坚毅,或许就不会香消玉殒,留下他一个人……

    “太子殿下,沈风斓不过是个女子,又只是区区侧妃,何必将她放在眼中?我们的对手,应该是晋王才是。”

    太子一巴掌拍在大腿上。

    “本宫何尝不是这么跟母后说的?可惜母后妇人之见,越是伤不着沈风斓,她就越是要出手。说是要替小郡主报仇,其实本宫看啊,哼哼。”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宁王却听得明白。

    卫皇后对于萧贵妃的心结,远远不仅是权位之争。

    更是身为正宫皇后,却得不到圣上宠爱和尊重的愤怒。

    在她看来,这些都是萧贵妃抢走的,萧贵妃美貌,妖娆,鲜艳……

    嫉妒之心作祟,让整治不了萧贵妃的卫皇后,将怒火都发泄在了沈风斓身上——

    同样是绝色动人,又与萧贵妃和晋王关系密切。

    宁王故作可惜地叹道:“自上回晋王府火烧梧桐林一事后,咱们手下培养的死士已经越来越少了,再这样浪费下去……”

    太子恨恨地咬紧了牙。

    他的未尽之言便是,再这样浪费下去,培养来对付晋王的死士,就要全废在沈风斓身上了。

    “放心,本宫明日一早就去见母后,务必要让她把心思端正了,免得坏了本宫的大事!”

    与储位之争相比,妇人之间那些鸡毛蒜皮的事,那都不叫事!

    宁王点了点头,“有太子这句话,臣弟便放心了。”

    希望太子对卫皇后的劝告能奏效,否则沈风斓落入卫皇后的眼中,怕是总有一劫。

    “罢了,今夜宫中已经下钥了,你就到厢房中歇一夜,明儿再出宫吧。”

    太子愁眉不展,随后考虑起自己今夜要在何处留宿。

    太子妃像条咸鱼似的,动也不会动。

    赵良娣倒是软若无骨,可惜已经有了身孕。

    钱良媛最是风骚,偏偏被弄去守皇陵了。

    孙良媛尚可,虽然没有钱良媛风骚的天赋,所幸有一颗热爱学习的心……

    太子的面色总算好看了些,他搓了搓手,吩咐宫人道:“到孙良媛那里去。”

    宁王站在身后,躬身一揖,目送着太子的身影渐行渐远。

    良久,他朝着天边看了一眼。

    昏暗的月色之中,天边那一钩新月,钩起他久无人见的火热。

    是今日看到沈风斓肩上的血迹,他才知道,自己的心还会热,还会疼。

    她鬓发微乱,衣裳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叶,在看见他的那一刻,朝他高高挥手。

    听见她的声音那一瞬间,仿佛这山林春色,都有了生命。

    他怕,怕晚一刻赶到,就只能看见刺客退去后,她纤弱的身躯躺在血泊里。

    似乎从少年时起,从步入贤妃的掖庭宫起,他就再也没有这样在乎过什么东西。

    他孑然一身,生母丧命,养母对他鄙若微尘。

    他的父亲,是高高在上的圣上,对他从未眷念。

    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还会在乎失去什么吗?

    一直到长公主府初相遇,看到躺在莲花池底的她,白衣似水,安静淡然。

    一瞬间触动他某种情肠。

    而后一点一点地了解她,看到她是怎样利用定国公府,给沈太师施压。

    知道她是怎样整治静清院的奴婢,让她们不敢懈怠。

    听说她在宫中被卫皇后罚跪几乎小产,心中忽然紧张她的安危……

    诗经有云,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他头一回尝到这种滋味。

    所以在沈太师续弦的宴席上,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在她所居的桐醴院外相候。

    就是为了见她一面,同她多说一句话。

    侥幸地把那张佛笺给她,怕她不肯去,所以告诉她那句话。

    那句话不仅是在刻意吸引她,也是他的真心话。

    你心所忧,亦我所忧。

    他一直屈居于太子手下,隐忍待发,韬光养晦。

    在朝中,他除了一个贤王的名号之外,几乎一无所有。

    他没有自己的势力,没有自己交好的大臣,所有的一切,都给了太子。

    所以太子和卫皇后,才会如此信任他,并且许诺在太子登基之后,让他成为最风光的亲王。

    他只是微笑以对,心中时刻不忘,总有一日他要反身一击。

    直到遇见沈风斓,他才觉得——

    是时候了。

    他在沈风斓面前无限坦诚,将自己的心思都剖给她看,换她的信任。

    只除了一件事。

    那件事,或许他这辈子,都不会让沈风斓知道。

    良久,他脚步抬起,独自朝着东宫前殿的厢房而去。

    黯淡的月色下,他背影如覆上一层霜。

    清静而寂寥。次日一早,才走出东宫的宁王,便见到一个小太监从墙角过来。

    他显然在那里已经等候多时了。

    “宁王殿下,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熟悉的声音,是掖庭宫的小太监。

    宁王不自觉地眉头一蹙,在小太监抬起头之前,已然松开。

    仍是一派温润的笑意。

    “走吧。”

    掖庭宫处于后宫之中,较为偏远的场所。

    不似皇后的兴庆宫,居于正中,建筑大气恢弘。

    也不似萧贵妃的华清宫,靠近圣上的长生殿,富丽堂皇。

    掖庭宫地方虽大,建筑却十分古朴。

    古朴得甚至有些老旧,朱红的宫墙都褪色成了浅红,有几处甚至斑斑驳驳。

    宫苑之中也是空荡荡的,不似别的宫里,栽种着各宫主子喜欢的鲜花兰草。

    只有几颗高大的榆树,空荡荡地抽出稀疏的新芽。

    如此冷清萧索,寂若坟地。

    就像贤妃本人一样。

    曾经有人劝贤妃,掖庭宫本就地处偏远,怎么不多种一些红花绿柳的,看着也有些生气?

    贤妃含着温柔慈善的笑意,说是鲜花在御花园中赏就是了,不必再另外种植,浪费银钱。

    旁人听了这话,纷纷夸贤妃勤俭持家,堪为后宫表率。

    而那时还未封王、仍是少年的三皇子,只是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他知道贤妃背后对自己宫里的宫女,是如何说的。

    “种什么鲜花兰草?圣上又不来,种了给谁看?本宫懒怠看这些花花草草的,一个个妖娆得很!”

    那种不耐烦和嫌恶的神情,一直在他脑中从未忘记。

    就好像当初他初进掖庭宫,缩在墙角里,贤妃俯下身对他说话时的神情一样。

    “你这副德性,本宫收养你有何用?”

    很多次的午夜梦回,他都会梦见贤妃俯身看着他,对他说出这句话。

    他一次次梦中惊醒,直到百炼成钢,心中再不起波澜。

    踏进掖庭宫正殿,转至东边,只要不是盛夏天气,贤妃一惯在这个暖阁里起居。

    果然,贤妃正坐在榻上用早膳。

    听见他的脚步声,她只是微微偏过头来,说道:“可用过早膳不曾。”

    “用过了。”

    实际上还未用过,不过对于贤妃的客气话,只需这样回答便罢了。

    贤妃略一点头,自顾自地继续用膳。

    过了半盏茶时间,她才用完了早膳,一转头看见他仍然站在屋中。

    她点了点头,“坐罢。”

    宁王终于在榻边坐下,有宫女端上茶盏来。

    一早起未曾进食,浓浓的茶水进了口,只觉得苦涩异常。

    他轻轻抿了一口,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

    贤妃慢悠悠地端茶漱口,吐进宫女端着的漱盂中,而后用帕子抹了抹嘴角。

    这才开口,“你年纪大了,可以不将本宫放在眼中了。”

    一语惊心,宁王心头一跳,离座跪了下去。

    “母妃何出此言?儿臣并不敢。”

    看着他波澜不惊的面色,明明不是自己亲生的,却越长大越像自己。

    贤妃淡淡一笑,严厉的面孔带上些许嘲讽的意味。

    “在本宫面前玩花样,轩辕泽,你够这个本事吗?”

    宁王朝地上磕了一个头,“母妃说的,是卫皇后命人截杀沈风斓一事吗?”

    “少跟本宫装糊涂,还不快说!”

    贤妃的面目瞬间狰狞起来,抬手就将茶盏砸在他背上。

    啪——

    碎瓷迸溅,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背脊上,深蓝色衣裳濡湿了一片,犹如泼了新墨。

    一旁伺候的宫女面色不改,淡定地蹲下身去拾起碎片,用帕子包起。

    宁王低着头,面无表情,连痛都感觉不到。

    他将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地说出,包括卫玉陵如何派人通报卫皇后,卫皇后如何派出刺客。

    他又是如何知道,如何找准时机带人出京,正好救下沈风斓……

    贤妃一一听下来,一面不住地点头,露出了些许笑意。

    “好啊,你也学聪明了,知道如何取信沈风斓这等聪明女子。你想利用她,来对付晋王?”

    宁王跪在地上,脊背蓦然一僵。

    这一瞬间的僵硬,落在贤妃眼中,让她一下子蹙起了眉头。

    而后,她的眉头慢慢展开,嘴角的细纹越现越多,变作一个古怪的笑容。

    她慢慢地笑出声来,刺耳的笑声犹如锯木,又像是老杨树在秋风中疯狂咆哮。

    她笑着看向宁王。

    “难道你也同你生母那个贱人一般,动了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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