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简来冲着营地疾行而去。
他速度快如疾风,营地周围分明有许多守夜之人。
可他们甚至没有看清是什么东西靠近,便有寒光一闪,割破了他们的咽喉。
几乎是眨眼之间,十几个兵丁一同轰然倒下。
喝酒吹牛的兵丁们终于发觉了异样。
急奔到同伴身边,“没喝酒就倒了……死、死了!一剑封喉!”
军营里立时慌乱起来,“有敌情!戒备!”
可还是不断的有人倒下,甚至连一声呼唤都来不及发出。
江简来飞掠间夺取人命,他眼中血红的牡丹越发的浓艳,宛若花中之王,浓郁之色泫然欲滴。
他身上的血腥味也愈发的浓重,尽管他已经很快了,快的让那些人的血不能洒在他身上,可那些人的血腥味仿佛能追着他似得,萦绕在他周围,不管他又多快,都不能甩开。
这血腥味让他愈发烦躁。
“你就是个杀人的恶魔……你会遁入魔道……”
“嗜杀成性……冷血无情……”
昔日同门的鄙夷喝骂声,又回到了耳边,他抬起一只手捂住耳朵,却并不能阻止这些声音。
“不,我杀他是有原因的,他该死!”江简来眯眼说道。
耳边的那些叱骂声,像是在往他胸膛里那团火上添柴倒油一般。
烹煎灼烧着他的胸膛,让他愈发愤怒失控。
“唯有你能控制自己弑杀的欲望时,你就能回来见我了。”师父的话,仿佛就在耳边,就是刚刚对他说的一样。
“我能忍!”江简来抿住嘴唇,“我能!”
须臾之间。又有好几人倒在他的利刃之下。
他抬眼望月,有几分心寒。
忽而一张美好的容颜,像是突然显现在月亮的光晕里,又像是他心底投映出来的。
他猛地收住剑,胸膛里的烈火似乎被压下了几分。
“玉儿。”他低喃一声。
站在他对面的兵丁终于有机会嚎叫出声,“嗷mdash;mdash;怪物啊mdash;mdash;”
江简来血红的眼眸微微一眯,腾身而起,他离开的速度比来时更快。
他竟没杀那兵丁,没杀那把他叫做怪物的兵吏。
他只想快点见到她,再快一点,也许她对他,真的有用。
方郡守赶到军营的时候,军营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儿,压抑的呜咽声,当了兵的男人,便是哭,也不能像小姑娘一样嚎啕大哭。
方郡守看着军营里横七竖八的尸首,脑袋嗡的一声,他两只脚像是踩在棉花里,“世、世子爷呢?”
“世子喝醉了,在主帅帐里。”
方郡守自己似乎走不动了,他被人扶着,几乎是架到了世子面前。
世子果然和几个将领,醉倒在地,唯有这帐中酒味儿太浓,压过了血腥之气。
方郡守咬牙切齿,却是松了半口气。
……
郡守府内,平静而祥和。
夜已深,多数人已经睡熟了。
秦良玉梦中睡得不踏实,无意识的皱眉翻了个身。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的抚摸在她光洁的脸颊上。
那只手带着克制的颤抖。
他想要了她,就在现在!
她的睡颜那般美好,像一朵娇嫩的睡莲。他若强行要了她,或能发泄了胸中那一腔烈火,可她的安然静好就被彻底的撕毁了。
她会怕他,恨他,怨他……或者再也不愿见到他,更不用说心甘情愿嫁给他了……
江简来咬牙隐忍,他收回颤抖的手,正欲离开。
秦良玉却像是梦到了什么可怕之事,骤然惊醒过来。
“哎哟娘啊……”
“不怕。”他哑着嗓子说,“我在这儿。”
“就是你在这儿才吓我一跳,你能不能不要每天三更半夜都这么不声不响的坐在人床头,吓死人了好么?”秦良玉低声娇喝,说完才见他情况似乎不太对。
他竟没有用那种冷冷嘲讽的语气驳斥她,只是按着胸口默不作声。
她鼻翼微动,“怎么好像有股血腥味,你受伤了么?”
江简来心头一紧,“没有。”
“那你怎么了?”秦良玉在黑暗中靠近他。
他浑身抖的更厉害了,她身上那种少女的芬芳,夹着凉凉的薄荷香,软软的润润的,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大的力气才看看克制住心底的那股冲动。
“你怎么在抖?”
“你会唱歌么?唱一首给我听。”江简来似乎是怕她看到他血色的双眸,不由闭上了眼睛。
秦良玉微微点头,她轻轻吟唱着儿时父亲教她的歌。柔美的曲调,轻快的歌词。
可她此时嗅着他身上的血腥气,感受着他浓烈的肃杀之意,心头的畏惧挥之不去,那歌词曲调也变了味儿。
江简来按住额头,那里一跳跳的,他克制的神经都快要绷断了。
“这样不行,你得学会控制自己的心情,用气来唱。”他的声音有几分沉闷。
即便秦良玉不懂,却也听出了他声音里隐忍的痛苦。
“用气?我是用气在唱啊?”
“不是气息,是身体里的气,人的灵气。”江简来闭着眼睛,低声说道,“你先控制自己的心情,让自己不要那么害怕……你怕什么?怕我?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他声音低沉。这话却说的认真,秦良玉心头没来由的忽而塌陷下去一块,变得软软的。
“我不怕。”她点了点头,看着极度克制的江简来,莫名的心疼。
“回忆轻松美好的事,用当时那样美好的心情唱。”江简来低声说。
秦良玉想了想,“我可以跳舞吗,边唱边跳。”
江简来沉默片刻,“好。”
秦良玉掀开被子,她里头只穿了亵衣。
黑暗中的江简来睁开眼睛,他的视线似乎并不受夜色的阻碍,她莹润光洁的皮肤,即便在黑暗之中,他也看的分明。
她是那般美好,如初绽的花蕾,带着诱人的芬芳。
冷汗遍布他的全身,一个念头不停的从他心底腾升出来,“要了她,要了她就不用忍的这么辛苦了……尝尝她的味道,一定是世上最美的滋味……”
熊熊的烈火不止在他的胸腔里燃烧,似乎已经灼痛了他的全身。
他克制不住自己,豁然起身,迈步走向她……
“风儿吹,燕儿飞……”
秦良玉微笑着跳起舞来。
屋里摆着八仙桌,几把圆凳,一架屏风。余下给她跳舞的地方并不大,黑夜里也看不清这些东西,可她的舞步却像是有灵性一般,恰可以避开这些。
她套在身上的长裙,披在肩头的广袖罩衫,随着她的舞动上下翻飞,如轻风,如燕儿。
江简来站在原地不动了,他眯起眼睛看着她。
她嘴角的笑容随着舞动,渐渐绽开,如皎月当空,如朝阳初生。
江简来不由看痴了。
一曲毕,秦良玉并没有停下来,她换了另一首更为轻快的曲子,继续跳着。
她发觉自己跳舞的时候,江简来身上的焦躁之感似乎渐渐的变轻了。
她听到他退回到床边,坐了下来。
她仿佛不知疲倦一般,一曲接一曲的跳着。
脚腕酸痛,她没有停,肩膀疲累她也没有停,唱的嗓子都微微干哑了,她也仍旧坚持。
直到她听闻江简来的呼吸声已经平缓下来,他斜倚在床柱上,似乎睡着了。
她才慢慢停下,小心翼翼的靠近他。
他闭着眼,歪着脑袋靠着床柱,呼吸均匀平和。
秦良玉舒了口气,忽而想到自己刚被劫去山寨的那晚,他也是在她跳舞的时候,就这么睡着了。
那晚,她还遇见管瑶姬给他送药。
莫不是他有什么病?
秦良玉欲把他放平。让他舒服的躺在床上,只是刚一碰他,他立时惊醒过来。
他倏而睁开眼睛,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秦良玉吓了一跳,“我不是故意……”
江简来伸手揽她在怀,让她坐在他的大腿上,他低头吻了下来。
他的嘴唇温热,带着松木甘甜的清香,一股醇厚的暖流在她口中化开。
她的四肢百骸都舒畅了,适才跳舞的疲惫之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舒适。
“你就快可以医治你母亲的病了。”
“嗯?”秦良玉心头一顿。
“等你可以控制自己的气时。”江简来的眼眸已经恢复那郁郁沉沉浓墨般的颜色。
他抬手抚摸着她细滑的脸颊,愤怒嗜血的欲望已经平息,可他竟还是那么想要她……
此地不宜久留,不然他真怕控制不住自己。“睡吧。”
他抱起她,放在床上,捏了捏她脸上软肉,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房间里,就像他出现时那样。
空气里还遗留着淡淡的松木香,和隐隐约约的血腥气。
秦良玉无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和被他抚弄过的脸颊……那种通体温暖舒畅的感觉还未消失,否则,这真像一场春梦。
江简来回到连云田庄时,恰逢朝阳初生。
晨露映着和煦的阳光,折射出五彩斑斓的色泽。
江简来俊逸的脸上挂着一抹轻笑,那笑容比朝阳更炫目。
“庄主!”冯捷等人,一夜都未敢入睡。和神清气爽的江简来比起来,他们显得憔悴又疲惫。
“没有山庄阵型的压制。没有安神汤,庄主昨夜……必受苦了吧?”冯捷语气有不忍,也带着些试探。
“不过是杀了几个人,”江简来垂眸笑了笑,“昨夜挺好的。”
冯捷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庄主杀人已经不会良心不安了吗?那种控制不住嗜血欲望的愤怒已经不存在了么?这么说来,庄主离成魔又近了一步吗?
冯捷面无血色,面容愈发憔悴。
“咕咕mdash;mdash;”几声鸟叫。
江简来抬头向天空看去,一直鸿雁展翅高飞,天空高阔,鸿雁肆意舒展着羽翅。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任谁都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谁都不想被控制,哪怕控制他的是自己心底的欲望,他亦然。
“庄主。师祖来信了!”竹青快步跑来,“师祖的鸿雁传书!”
冯捷闻言,神情一禀,目光灼灼的看着竹青手里的信笺。
江简来抬手接过信笺,缓缓打开。
师父的字迹他一眼就辨认的出,师父的落笔永远是那么大气磅礴,力透纸背。
“师祖有何交代?”冯捷忍不住问道。
江简来的目光微微凝住,他俊逸的脸上多了几分狐疑。
见冯捷面目焦急,他索性伸手将信笺递给他看。
“破劫之人已出现,切不可再滥杀无辜,滥杀成魔,修心成佛。师父等你回来,告知你身世。”
寥寥数字,冯捷脸上却颇为复杂。“不可再滥杀……”
“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何曾滥杀?即便昨夜我所杀之人,也都是舔过血腥之人。”江简来面色沉冷。
“庄主,英王世子率兵往五灵山去了!说是要剿灭五灵山!”忽而有人禀报。
江简来微微眯眼,嘴角轻勾,“那正好,咱们也回去瞧瞧热闹。”
“庄主,师祖信上说……”
“我保护五灵山,不算滥杀无辜。”江简来轻嗤。
“师祖说破劫之人出现,恰是在英王世子来济阳郡的时候,这破劫之人会不会就是英王世子?”冯捷追在他身后。
“不会。”江简来毫不迟疑。
“万一是呢?”冯捷舔了舔嘴唇。
江简来停下脚步,默默看了他一眼,“那就饶他不死。”
冯捷总算松了口气,却没发现江简来眼中轻蔑的笑意。
方郡守此时才真是提心吊胆,半口气都不敢松。他脸面更是憋胀的通红,一股怒气在体内横冲直撞。
“昨晚的事情还未查明,一晚上死伤数百人!世子爷不问清缘由,执意发兵进攻五灵山,下官……下官定要如实禀报圣上!”方郡守怒道。
世子爷冷哼,“怎么问?吾没有查问吗?可他们只说看见一个红衣红发红眼睛的怪物!济阳郡都出了红毛怪了!可笑不可笑?”
方郡守皱紧了眉头,“那也不能置之不理呀?”
“依吾看,那就是逍遥寨的人搞的鬼,就是为了让方大人吓破胆,不敢去攻取!你怕,小爷我不怕!”世子爷面带嘲讽。
方郡守恨得咬牙切齿,“圣上有命,责令世子爷招降逍遥寨,以上宾之礼请江庄主入鹿邑!世子爷抗命不尊,欺君罔上……”
“来人,方大人被昨夜突袭吓昏了头了,快扶他下去休息!”世子爷没等方郡守义正言辞的把话说完,就让人把他带了下去。
方郡守还要再劝。
“堵了嘴!”世子爷笑道。
柘城兵马接了皇令,听英王世子调遣,自然不将方郡守放在眼里。
方郡守被人堵着嘴带下去,手脚不甘的挣扎,却无济于事。
……
此时的郡守府,倒是没有受到影响,起码表面看起来是风平浪静。
秦钟磬甚至还有闲情,拿了一把小巧的七弦琴,寻到秦夫人的院子外头,一面抚琴,一面吟唱。
是他昨夜谱曲作词,专门写给秦夫人,求其原谅的词曲。
他歌声本就甚为悦耳,这琴亦是从昔日友人那里借来的好琴,极妙的琴音,配上他的嗓音,声声悦耳,动人心弦。
从不远处路过的苏氏听闻了琴音,立时停下脚步,“这声音,听起来是方家老早那琴师秦钟磬的?”
仆妇连连点头,“定是他了,鸟雀都寻声往那边飞呢。”
苏氏眯了眯眼睛,脸上显出不快来,昔日种种浮上心头。
“可要叫人将他赶走?”仆妇看出苏氏的不高兴。立即谄媚说道。
苏氏眯眼一笑,“听他的曲词,是求他结发妻原谅他另娶?”
仆妇忙把秦钟磬在采石场又娶了罗氏的事儿说了。
苏氏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不必拦他,叫他唱吧,我去见见罗氏。”
……
秦良玉醒的晚,昨夜被江简来搅扰了睡眠,所幸后来睡的很安稳,那股温热之气,一直运转在她周身。
她醒来便听见爹爹的琴音歌喉,停了片刻,她翻身而起,直奔阿娘房中。
“阿娘怎么还坐在这里?”
秦夫人淡淡看了她一眼,“我不坐在这里。该去哪里?”
秦夫人正对着镜子,小心翼翼的涂抹着那琥珀色的药膏。
药膏散发出的松木香气,没来由的让秦良玉心头发热,脸也微微发红。
“这药膏当真神奇。”秦夫人对着亮堂堂的铜镜感慨道。
秦良玉上前,跪坐在她身边,“我却觉的那药丸神奇,母亲的身体似乎日渐好了呢,说话都比以前力气足了。”
秦夫人转过脸来盯着秦良玉的脸细细打量,“你出落的越发好看了,真不甘心将你埋没在济阳郡。”
秦良玉指了指外头,“阿娘你听,多好听啊!”
秦夫人轻哼一声,转过脸去继续涂抹药膏,“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他!”
秦良玉却从这话音里听出几分撒娇的意味。
“爹爹也是迫于无奈。阿娘是希望爹爹活着回来,还是死在采石场里?”秦良玉低声问道。
秦夫人的手指微微一顿,她明丽的眼眸中浮起一层雾气。
“阿娘,爹爹虽有了罗氏,可他对您的心,就像他所唱的那样,是永远不会变的。”秦良玉握了握秦夫人的手。
秦夫人轻叹一声,收好了药膏,带上白纱,起身沿着回廊缓缓向外走去。
她刚绕过院墙,便瞧见坐在墙外绿荫处的秦钟磬,虽岁月不复当年,但他弹琴歌唱时专注的样子,依旧那般叫人着迷。
他多了沧桑的脸庞。也更添了几分男人沉稳的气概。
秦夫人不由加快了脚步。
只是她还未走近,忽而有个妇人跑的极快,比她更先到秦钟磬的面前,“相公,不好了,坤儿发热了,从昨晚就开始发热,至今一直高热不退,我真害怕他……”
秦钟磬手下的琴弦崩的一声,断掉了一根。
他豁然起身,险些撞翻了那琴。
秦夫人立时躲到一棵硕大的栾树后头,罗氏向她这边看了一眼,也不知看见她没有。
“相公,妾心里怕极了……”罗氏说话间就落下泪来。
秦钟磬连忙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慰,“不怕不怕,坤儿不会有事的。”
“坤儿一直在叫爹爹,相公可方便回去看看他?”罗氏哭的可怜。
秦钟磬往秦夫人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秦夫人躲在栾树后头,没有动。
“好……”秦钟磬点了点头,“我与你去看坤儿。”
秦夫人背靠着硕大高壮的栾树,仰面闭目,缓缓吐出一口气来,面上的白纱也被她吹起了几分。
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于远的听不见了,她才站直了身子,一步一步往回走去。
“阿娘可见到爹爹了?”秦良玉还等在秦夫人的房里,眼眸热切的看着娘亲。
秦夫人摇了摇头,“不见也罢。”
“嗯?”秦良玉忽的坐直了身子。“发生什么事了?阿娘不是去见爹爹了么?”
“他身边终是多了一个女人,当年的承诺便做不得数,一次身不由己,往后次次都会身不由己。”秦夫人坐在席垫上,“我又能容忍的了多少的身不由己呢?”
“啊?”秦良玉年轻,许多事情想不明白。比如阿娘此时口中的话,她就不慎能领悟。
“他那小儿子许是病了。”秦夫人低声说道,“他被叫走了。”
秦良玉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不让爹爹去看他的小儿子,似乎太不近人情了。日后若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那小儿总会有许多的事,父亲终要分出心神来给那个女人,和那女人为他生的孩子……
秦良玉撇了撇嘴。“我去看看他是真病,还是装病!昨个儿下午我还在园子里见过他,他可是好好的!”
“别去……”秦夫人没拦住秦良玉,皱眉看着她跑走了。
秦钟磬和罗氏住的这院子自然比不得世子爷的院子,这里狭小,家具也是极其简陋的,许是腾了一房下人出来,安置了他们一家。
罗氏的儿子秦家坤所住的这间狭窄昏暗,秦钟磬身量高大,几乎不能完全站直身。
狭窄的屋子里尽都是小孩子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出那稚嫩的小脸儿一片病态的红热。
“坤儿这是怎么了?昨个下午不是还好好的?”秦钟磬焦灼的问道。
他手放在小二的额上一摸,惊得变了脸色,“这么烫。烧坏了可怎么办?”
罗氏嘤嘤的哭了起来。
“莫哭,哭有什么用?可请了大夫?”秦钟磬沉声问道。
“我们又不是来方家做客的……乃是被抓来,方家如何会给坤儿请大夫?”罗氏眼泪落得更凶。
秦钟磬也不由皱起眉头。
罗氏打量他的神色,低声道,“我看姐姐住的地方不错,听方家人说,世子爷对姐姐和玉儿颇为照顾,若是姐姐求世子爷,说不定能请得大夫来……只是不知姐姐肯还是不肯?”
秦钟磬脸面一凝,他嘶的吸了一口气,“明珠心善,她必肯的!”
罗氏大喜道,“那我去求姐姐,便是给姐姐磕头下跪,只要能救坤儿……”
“我去吧。”秦钟磬按住她。
他刚弯身出了那狭小的房间,迎面看见秦良玉大步走来。
秦良玉身旁还站一位眉须花白的老者。
“玉儿,这是?”秦钟磬挺住脚步。
“老朽是方家的大夫,适才听闻这院有小儿生病,便自作主张前来看看,还望勿怪。”老大夫说道。
“真是医者父母心,我正要去求医,真是感激不尽,感激不尽!”秦钟磬顾不得理会秦良玉,迎着那老大夫进了屋子。
秦良玉并未多想,也跟了进去。
老大夫正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捏着小儿稚嫩的手腕诊脉。
他又扒开小儿的眼皮看了看,再看了看小儿的舌苔。
秦良玉看了看这屋里的光线,她十分怀疑,就那老大夫的眼神儿,这样昏暗的光线下,能看的清吗?
她正要开口说,抱到外面去看诊吧?
话还没出口,老大夫已经做出了诊断,“这小儿乃是受了惊吓,是惊风之症。”
“受了什么惊吓?”秦钟磬问道。
老大夫摸了摸胡子,“这可能就多了,或是毫无预兆的巨响,或是恐怖的场面,或是言语恐吓……小儿年纪太小,下药不能过重,你们做爹娘的当留心,莫叫小儿再吓着了。儿时受了惊吓,或会给将来埋下隐患,影响了心智。”
秦钟磬连连点头,大夫留下药方。
他身无分文,罗氏把她的首饰塞给秦钟磬,让他给了老大夫。
老大夫一开始不肯收,可秦钟磬最不愿欠人恩情,硬是塞了。送走老大夫,他看着罗氏的目光既有歉疚,又有感激。
秦良玉刚要凑近去看看那小儿。
罗氏便低声惊呼,“你别碰他!”
秦良玉吓了一跳,讪讪站远了些。
秦钟磬也有些不自在,“玉儿又没恶意,他们姐弟亲近些,不是更好?”
罗氏脸面委屈的哭了起来。“昨日从外头回来,坤儿就说他害怕,我问他怕什么,他却不肯说……”
罗氏哭着,目有责备的看了秦良玉一眼。
秦良玉被她瞪的莫名其妙。
“昨日在外头,发生了什么?”秦钟磬的视线在秦良玉和罗氏脸上徘徊了一圈,盯着罗氏问道。
罗氏低着头,吞吞吐吐,时不时的往秦良玉的脸上看一眼。
“说话呀!”秦钟磬喝道。
“昨日下晌,偶然在在回廊间遇见玉儿。坤儿追着她,非说要和仙女姐姐玩儿……我便带他去了,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玉儿姑娘就走了。坤儿便是从那时候起开始闷闷不乐,精神不振……回来便跟我说害怕。问他怕什么,他也说不出……”罗氏控诉的看了秦良玉一眼,低头抹泪。
秦良玉瞪大眼睛看着她,大约第一次见识到人是如何睁眼说瞎话,还说的这么逼真的,表情语气神态,无不到位。
如果她说的人不是自己,只怕自己也要相信她了。
“我只是跟他一起捉了蝴蝶,讲了个故事,我没有吓唬他!”秦良玉对父亲说道。
她以为父亲怀疑谁,都不会怀疑她。就像她十岁以前,和父亲一直生活在一起的时候一样相信她。
可她从父亲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失望,一丝冷漠。
“阿爹,你要相信我!”秦良玉心口有些疼。
秦钟磬什么都没对她说。只对罗氏道,“你看好孩子,我去抓药。”
“你手里没钱,怎么抓药,我这里还有一只银镯子,许能值几个钱。”罗氏立时退下自己手腕上古朴的镯子,塞到他手里。
秦钟磬看着罗氏那眼神,让秦良玉心头发紧,莫名的危机感四下蔓延。
她恍惚觉的,她就要彻底的失去她的阿爹了,那个无比宠爱她,教她唱歌,给她弹琴的阿爹……远比以为阿爹不在人世更为彻底的失去他……
“罗氏,我何曾吓唬过你的孩子?!”
秦钟磬离开以后。罗氏抹去脸上的泪,跪坐在床边。
“我不知道,昨个儿下午我离得远,你们说了什么,我也不曾听见。”罗氏语调平缓的说道,“而且,我适才有那句话说是你吓唬他了?”
秦良玉呵的冷笑一声,“你是没说……我阿娘说过,玩弄心机的女人,不会有好下场!用心机害人的!迟早会被心机所害!”
“我不曾害人,我只是不想让我的孩儿这么小就失去他的爹爹。”罗氏垂头,低声说道。
秦良玉哼笑一声,“果真不曾害人么?那一碗薄荷水又当如何说呢?”
罗氏骤然抬起头来,眼目中略有惊骇的看着秦良玉。是了。她喝了那水,却没有像方大小姐说的那样长满红疹,她必是早有防备!
“我不知道玉儿姑娘说的什么?”罗氏拿帕子沾了温水,不停的敷在秦家坤的额头上。
秦良玉眯眼看她,“你下毒害我也就罢了,连自己的儿子都能利用,你这样狠心的娘亲,待他长大了,你觉得他会怎么看你?”
“不劳你费心!”罗氏似乎被激怒了,“请你离开!莫再吓唬我儿了!”
秦良玉轻哼一身,转身而去。
罗氏跪坐床边,两手却微微颤抖,“坤儿,别怪阿娘,阿娘是被逼的……阿娘没办法,阿娘是为了你活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