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那里,视野不好,更听不到什么。我感受到惟真对此状况的惊慌持续升高,我却束手无策。那晚国王看起来不怎么恍惚,反倒是十分疲倦,让我觉得是个好现象。珂翠肯坐在他身旁,除了两颊上的微红外,看上去几乎是一片苍白。她看来吃得不多,也比平常严肃且沉默。相反的,深具社交手腕的帝尊可高兴得很,虽然身边坐着公羊公爵和静宁夫人以及他们的两个儿子,他还是没忽略普隆第公爵和他的女儿们。不过他的欢愉显然让来访者心情烦躁。
普隆第公爵的块头很大,即使上了年纪依然体格强健,他那黑色战士发辫中的白色发丝是旧时战伤的明证,还有一只手也缺了几根手指。他的女儿们就坐在他的下方,靛蓝的双眼和高颊骨显示出她们先母的近邻群岛血统。妡念和婕敏蓄着北方风格的简捷短发,她们快速转头观察餐桌上每一个人的样子,不禁令我想起停在手腕上的老鹰。这些可不是帝尊习于应付的那些温和的内陆大公国贵族,因为在六大公国之中,毕恩斯的人民依旧还是保有最多战士血统的人。
帝尊对他们的抱怨显得满不在乎,这可替他自己招致灾祸。我知道他们并不打算在餐桌上谈论劫匪,但他那欢庆的语气完全和他们来此的任务相互抵触,而我纳闷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多么令他们愤怒。珂翠肯很明显就被激怒了,我不止一次看到她咬紧下唇,或是在帝尊说着俏皮话时不屑地将眼神瞥向地上。他也喝得太多了,当他开始比出夸张的手势和大声谈笑时,他的醉态就开始显露出来了;而我真的非常希望听到他那些自认诙谐的言论。
晚宴看来真是没完没了,然而婕敏很快就从餐桌上看到我,从那时起,我就很难回避她朝我投射而来的端详目光。我友善地对她点点头,而当我们的视线相遇时,我看得出来她对我坐的位置感到疑惑,而我也不敢忽略她朝我看的每一个眼神,帝尊也因我没敢怠慢毕恩斯普隆第公爵的女儿而感到厌烦,让我感觉自己好像站在篱笆上摇摇欲坠。当我看到珂翠肯王妃坚持在黠谋国王起身时搀扶他带他回房休息时,着实心存感激。帝尊却满是醉意轻蔑地皱着眉头,很不高兴看到宴会这么快就散场了,且也没有说服普隆第公爵和他的女儿们留下来。他们在黠谋离开后也不自在地告辞了。而我也借口头疼远离咯咯发笑的同桌人士,回到房里图个清静。当我开门走进卧房时,感觉自己是城堡中最没力量扭转现况的人,的确是个无名的狗崽子。
“我想晚宴还真的挺吸引你的。”弄臣说道。我叹了口气,没问他是怎么进来的,反正问个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也是自讨没趣。他坐在我的壁炉边点燃微弱的炉火,跳跃的火焰映照出他的轮廓。他有一股奇特的宁静,没有铃铛摇摆的声音,也没有接踵而来的嘲讽字眼。
“晚宴真是令人难以忍受。”我告诉他。我懒得点蜡烛,只因我的头疼可不完全是虚构的。我坐了下来,然后躺在床上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公鹿堡面临什么现况,也不知我能做些什么。”
“或许你已经做的事情就足够了?”弄臣试探着。
“我最近可没做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我告诉他,“除非你把知道何时停止对帝尊回嘴也算进去。”
“噢,那么,我们都在学习这项本领。”他愁眉苦脸地赞同,然后把膝盖抬到下巴那儿,将手臂放在上面,并深吸一口气。“你有没有什么新闻可以和弄臣分享?一位守口如瓶的弄臣?”
“我能和你分享的新闻你可能都知道了,搞不好消息比我还灵通呢!”房中的黑暗十分平静,舒缓了我的头疼。
“噢,”他优雅地停顿了一下,“那么,或许我应该问个问题?你看情形决定是否该回答?”
“少啰嗦了,想问就问。你明明知道无论我准许与否,你还是会问的。”
“的确,你说得对。那么很好,我就问了。噢,我真吃了一惊,脸也红了,真的。斐兹骏骑,你是不是有了小斐兹?”
我从床铺上缓缓坐起来瞪着他,只见他一点也不畏缩地动也不动。“你刚才问我什么?”我平静地问道。
他柔声地说,听起来像道歉一般:“我一定要知道,莫莉怀了你的孩子吗?”
我从床上跳起来扑向他,抓住他的喉咙把他拉起来,伸出拳头然后停了下来。炉火照亮了他的脸庞,看了令我十分震惊。
“想打就打吧!”他平静地说。“已经有旧伤了,再加上一点新伤也看不太出来,反正我可以蹑手蹑脚个几天不让别人发现。”我收回自己的手。真奇怪,我刚才差点儿就做出来的事情现在却让我感觉毛骨悚然,只因我发现已经有人对他这么做了。我一放开他的时候,他就别过头去,似乎为了自己变色肿胀的脸而感到羞耻。或许,他苍白的皮肤和纤弱的骨骼让我觉得更恐怖,好像是有人对弱小的孩子饱施拳脚似的。于是,我在炉火边蹲下,细细看着他脸上的伤。
“你还没看够吗?”弄臣尖酸地问道。“我可警告你,用更强的光线照也不会让伤势好转。”
“坐到我的衣橱上去,然后把衬衫脱下来。”我唐突地告诉他,但他动也不动,我也不予理会。我放了一小壶泡茶的水在炉火边加温,接着点燃一些蜡烛放在桌上,再拿出我所保存的些许药草。我的房里没有太多药草,此时真希望可以从博瑞屈的所有收藏中挑选一些来用用,但我知道如果我就这么走到马厩,等我回来之后弄臣一定就离开了。还好,我放在房里的药草大多是用来治疗淤伤、割伤,还有我另一个刺客身份最常碰到的跌打损伤,这些应该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