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斯发誓再也不在莉赛尔的房间睡觉了。第一天晚上他想了些什么呢?正是这些想法克制了他。
对于自己能顺利到达,他已经颇感幸运,所以只能允许自己这样做。按他目前的想法,地下室是唯一适合他待的地方,尽管那里只有寒冷和孤独。他是个犹太人,如果能有个容身之地,那只能是在地下室或其他这类的藏身之所。
“对不起,”在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上,他对汉斯和罗莎说,“从现在起,我就待在下面,你们不会听到我发出的声音,我不会弄出什么响动的。”
在眼下的困境中,汉斯和罗莎内心都充满了绝望,他们没有提出异议,甚至也没顾虑地下室里的寒冷。他们抱了些毯子下来,给煤油灯灌上煤油。罗莎抱歉地表示食物不是太充足,马克斯强烈要求给他点残羹剩饭就行了,而且还要在他们都吃不下的时候。
“不,不,”罗莎向他保证,“有你吃的,我会尽力而为的。”
他们还把莉赛尔房间里空床上的床垫拿了下来,代之以篷布——真是完美的交换。
楼下,汉斯和罗莎把床垫放在楼梯底下,用床罩在旁边垒起一堵墙。这些高高的床罩足以遮住整个三角形的入口。没有人的时候,马克斯可以把它们挪开来透透气。
爸爸抱歉地说:“我觉得这地方太委屈你了。”
“总比什么都没有强,”马克斯安慰他,“比我想象的好多了——谢谢你。”
汉斯在外面又精心地摆放了一些油漆桶,的确能让人误以为这不过是随意堆在墙角的一堆废品,不碍事的。问题在于别人只需要移开几个油漆桶,再搬掀开一两张床罩,就能嗅出犹太人的味道。
“我们尽量往好处想吧。”他说。
“只能这样想了,”马克斯爬进去,又说了一遍,“谢谢你。”
谢谢你。
对马克斯·范登伯格来说,这是他所说的最让人同情的两句话之一,另一句与之相配的是——“对不起”。由于受犯罪感的折磨,他总是想说这话。
在开头那段清醒的时间里,他有多少次想走出地下室,离开这所房子?他肯定不止一次这样想过。
然而,每次都不过是一阵痛苦的挣扎。
这使得一切更加糟糕。
他想走出去——上帝,他太想了(或至少愿意这样想)——可他知道他不能。这就像他在虚假的忠诚的掩盖下,离开斯图加特的家人一样。
要活下去。
生存就是生存。
还要以牺牲罪恶感和羞耻感为代价。
他待在地下室的头几天里,莉赛尔没有去看过他。她想否认他的存在。他那沙沙作响的头发,他那冰冷光滑的手指。
他所受的苦难。
爸爸和妈妈。
他们俩的表情一直很严肃,还进行过多次毫无结果的讨论。
他们考虑是否能给他换个住处。
“可是上哪儿去呢?”
没有答案。
在这种情形下,他们孤立无援,无计可施。马克斯·范登伯格无处可去,只有靠汉斯和罗莎两个人了。莉赛尔从未见过他俩这么频繁地看着对方,或者说这么严肃地看着对方。
他们俩负责把吃的端下去。马克斯用一个空油漆桶来方便,由汉斯负责悄悄倒掉马克斯的排泄物。这些都要小心翼翼的进行。罗莎提了几桶热水下去给他洗澡,这个犹太人太脏了。
现在是十一月份,每次莉赛尔离开家的时候,门外迎接她的总是阵阵寒风。
蒙蒙细雨下个不停。
地下落叶堆积。
很快,轮到偷书贼到地下室去送饭了,是爸爸妈妈让她去的。
她犹豫着走下楼梯,心里清楚用不着叫他,脚步声肯定把他惊醒了。
她站在地下室中间等着,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一大片黑土地中央,太阳正落到一堆晒干的床罩后面。
马克斯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他到这里后就把书还给了汉斯·休伯曼,可汉斯让他自己保留此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