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由于在一个酒吧里遇见了他的表兄山姆。布拉迪,狄恩的情绪又激动起来,他穿了一件干净的t恤衫,看上去焕然一新。“听着,索尔,我要给你讲讲山姆——他是我的表兄。”
“哎,我说,你找过你的父亲吗?”
“伙计,今天下午我去了吉斯。布福特酒吧,过去他常常在那里喝啤酒喝得烂醉,把工头大骂一通,然后跌跌撞撞地走出去——那里没有。接着我又去了温得萨旁边的理发店——也不在那里。店老板告诉我他认为——只是想当然而已——他正在铁路季节流动工食堂里干活,但是我不相信他,他们为了一点小费常常会编造出几个听起来象真的一样的故事来。现在听我说,在我童年的时候,我亲爱的表兄山姆。布拉迪是我最崇拜的英雄,那时候他常常从山区里非法贩运威士忌。有一次他跟他哥哥打了起来,在院子一直打了两个小时,女人们吓得不停地尖叫。我们经常睡在一起,在家里只有他关心我。今天晚上我要去看看他,我已经7年没见他了,最近他刚从密苏里回来。”
“他现在在干什么?”
“管他在干什么。伙计,我只想知道家里最近怎么样啦——我有一个家,并且还记得它——最主要的,索尔,我想让他给我讲讲我已经忘了的童年时候的事。我想记住,记住,我非常想!”我从来没见过狄恩这么高兴和兴奋。我们在酒吧里等他表兄的时候,他与许多商业中心里的嬉皮士和拉皮条的聊了起来,了解他们都在干些什么。他向他们询问起玛丽露的情况,因为最近她一直住在丹佛。“索尔,我小时候常从这个街角的报亭里偷点儿钱去饭馆里买熟牛肉。你看到外边站着的那个相貌丑陋的小子了吗?他什么也不干,只想杀人,一个接一个地向人开枪,我甚至还记得他脸上的伤疤。他就这样年复一年地站在街角,他的狂热渐渐地平静了。现在他已经完全变了,对人亲切、和蔼、耐心,象一尊雕像一样站在街角,你瞧出了什么事?”
不久,山姆来了。他35岁,身材修长,满头卷发,手上布满老茧。狄恩神情敬畏地站在他的面前。“不,”山姆。布拉迪说,“我不再喝酒了。”“瞧见了吗?”狄恩在我的耳旁低声说道,“他不再喝酒了,过去他可是镇上的威士忌大王,现在他信教了,这是他在电话里告诉我的。瞧他,看看一个人身上的变化——我心目中的英雄竟然变得让我感到如此陌生。”山姆。布拉迪很怀疑他的表弟。他用他那辆吱嘎作响的老爷车带我们出去兜了一圈,很快他就明白该怎样对待狄恩了。“嗨,狄恩,我不再相信你了,也不再相信你打算告诉我的任何事情。今天晚上我来看你,因为家里有一封信我想让你看看。我们不要再提你父亲了,我们不想跟他有任何关系。而且,我很抱歉他说,也不想再跟你有任何关系了。”我看着狄恩,他的脸阴沉下来。
“好吧,好吧。”他说。他的表兄继续开车带我们兜着,甚至还买了冰淇淋给我们吃。
狄恩还是问了他无数关于过去的问题,表兄都一一作了回答。有一阵子,狄恩几乎又兴奋得满脸是汗,噢,那天晚上他的衣衫褴褛的父亲会在什么地方?表兄把我们送到费德拉林荫大道,我们在昏暗的灯光照射中下了车。街道上,正有一队狂欢的人群走过,他和狄恩约好第二天下午把信送来,然后开车走了。我告诉狄恩我很难过,现在世界上再也没有人相信他了。
“记住,我相信你,我非常抱歉昨天下午为了无聊的事情跟你生气。”
“得了,伙计,那件事已经过去啦。”狄恩说道。我们一起盯着狂欢的人群,尘土飞扬的路上撒满了爆米花和木屑,彩车一辆辆驶过,几百个穿着牛仔裤的丹佛的年轻小伙子来往穿梭。狄恩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牛仔裤和丁恤衫,猛一看真象是个真正的丹佛人,几个戴着头盔留着小胡子的小伙子开着摩托车飞驶而过,后座上坐着穿着衬衫和牛仔裤的漂亮姑娘。
有几位墨西哥姑娘走过,其中一个真令人吃惊,她很矮,只有3英尺高,却有一张世界上最美的脸蛋。她转过身对同伴说:“喂,我们打电话去叫古梅兹吧。”狄恩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她,就象从黑暗中飞来一把锋利的匕首刺中了他,“伙计,我爱她,噢,我爱她……”
我们一直跟着她走了很久,最后她穿过公路。在一家汽车旅馆打了一个电话。狄恩装作在翻电话号码簿,实际上一直在瞟着她。我试图跟这个尤物的朋友交谈,但是她们不搭理我。古梅兹开着一辆吭哧吭哧的破车,把姑娘们都带走了。狄恩站在路上,抓着胸口的衣襟,喃喃地说:“噢,伙计,我快要死了……”
“你他妈的为什么不跟她说话?”
“我不能,当时我不能……”我们决定买些啤酒到弗兰蒂家,然后听听录音机。我们吃力地提着一大包啤酒罐头,在路上蹒跚着。小珍妮特,弗兰蒂十三岁的女儿,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姑娘,她长大以后一定是个绝色佳人,她那颀长、灵活、柔软的手指最为迷人。狄恩坐在房间最偏僻的角落,眯起眼睛注视着她,嘴里嘀咕着:“好,好!”珍妮特已经了解了狄恩,她向我寻找保护。那个夏天的前几个月我同她在一起度过了许多时光,我们一起谈论着书和她喜欢的事情。
7
那天晚上什么事情也没有,我们就睡觉了。第二天出了点事,下午,我和狄恩到丹佛的商业中心去找些活干,还要看看有没有车到纽约。傍晚,在回弗兰蒂家的路上,狄恩忽然拐进一家体育用品商店,不声不响地从柜台上拿起一个棒球,然后走了出去,在手里一上一下地扔着玩,没有人注意,这类事一般是不会有人去注意的。这是一个炎热的、令人昏昏欲睡的下午,我们一路走一路玩着。“明天我们一定能找到一辆旅游车。”
一位朋友送给我一夸脱走了气的烈性威士忌酒,到弗兰蒂家以后,我喝了起来。在屋后穿过一片玉米地的地方,住着一位漂亮的小妞。狄恩来了以后就试着跟她接近,麻烦事就从这里引了出来。前几天,他常常向她的窗户上扔小石子来吓唬她。当我们在凌乱的卧室里,同几条狗还有一堆玩具挤在一起边喝烈性酒边聊天时,狄恩突然打开厨房的后门跑了出去,又穿过玉米地去扔小石子和吹哨。珍妮特也跑去偷看。过了一会儿,狄恩忽然脸色灰白地回来了。“麻烦了,伙计,那个姑娘的母亲端了一杆猎枪在追我,她还叫了一帮高中生顺着路来追打我。”
“怎么回事?他们在哪儿?,,”就在玉米地那边,伙计。“狄恩没事似地喝起了酒。我们一起跑出去看。穿过玉米地,我看见在月光照射下的尘土飞扬的路上正站着一群人。
“他们在这里。”我听见有人在叫。
“等等,”我说,“请问出了什么事?”
那位母亲手上端着猎枪从人群背后挤了过来。:“你的那个该死的朋友一直在惹我们。
我可没那么善良,告到法院就完事了。如果他敢再来的话,我就开枪把他杀了。“一群高中生个个怒目而视,拳头紧握。我喝了点酒,也不大在乎,但还是安慰了他们一番。
我说:“他再也不会这么干啦。我一定会看着他的,他是我兄弟,会听我的话的,请你把枪放下,别再另外出点什么事。”“仅此一次,下不为例!”黑暗中传来她坚定而冷酷的声音,“我丈夫回来以后,我要让他跟着你们。”“你不必那么做了,他不会再去打扰你们。请放心,现在他已经冷静下来,一切都了结了。”狄恩站在我身后,紧张地喘着气。那位姑娘从卧室的窗户里窥视着这一切。我从前就了解这些人,他们很相信我,一会儿就安静下来。我拉着狄恩的胳膊,穿过月光下的一排排玉米地走了回来。“哈哈!”他叫道,“今晚我一定要痛饮一番。”我们回到弗兰蒂和孩子们这里。小珍妮特正在放一张唱片,狄恩一听就象丢了魂一样猛地把唱机抢过来放在膝头。这是一首乡村音乐,是狄恩最喜欢的歌手狄茜。吉尔斯比早期唱的一首歌曲。我前几天把它给了珍妮特,我告诉她当她伤心的时候可以放放它,它可以让狄恩失魂落魄,她果然这么做了。狄恩默不作声地攥着唱机,明白了这是这么回事,我们都大笑起来。一切都过去了。这时,弗兰蒂想出去到街上的酒马巴里喝啤酒。“我们一起去!”狄恩叫道:“他妈的,如果你买了那辆车,我今天就会让你看看我们不必步行了。”“我不喜欢那辆该死的车!”弗兰蒂也嚷起来。几个小孩子开始又哭又闹。
天上浓云密布,房间里一片昏暗,墙上的壁画、惨淡的灯光和一张张面红耳赤的面孔使房间里充满了骇人的气氛。小吉米吓坏了,我把他抱到床上去睡觉,又把狗拴在他旁边。弗兰蒂象喝醉了酒一样,她去叫了一辆出租车。就在我们等车的时候,送我酒的那个朋友打电话来找我。她有一位已入中年的情人,对我恨之入骨。中午刚过,我给正在墨西哥城的老布尔。李写了一封信,告诉他狄恩和我的新历险以及我们住在丹佛的一些情况,我在信中写了这么一句:“我有一位朋友,是个女人,她常常送威士忌和钱给我们,还不时地请我们去吃饭。”那天晚上刚吃了一顿油炸鸡,我愚蠢地把信交给了她的情人去寄。他把信拆开看了,然后马上又拿给她看,向她证明我是个骗子。现在她打电话给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她永远也不想再看见我了。接着,那个得意洋洋的情人接过电话,骂我是杂种。外面,出租汽车的喇叭不停地响,狄恩和弗兰蒂还在争吵,狗叫孩子闹。我对着电话,用所有我能想得起来的和临时编的咒语骂着,趁着酒劲,我让电话那头的所有人都见鬼去吧,然后扔下电话,出去继续喝酒。
到了一个酒吧门口,我们一个接一个踉踉跄跄地跳下出租车。这是一个靠近山坡的乡巴佬式的酒吧,我们走进去要了啤酒,刚才的一切统统被抛在脑后。不可思议的是,酒吧里有个家伙更不正常,他搂着狄恩,对着狄恩的脸呜呜咽咽地唠叨着,狄恩一下子又满头大汗地兴奋起来。为了再制造点出人意外的混乱,狄恩跑出门去,过了一会儿,从路旁偷了一辆车,到丹佛的商业中心逛了一圈,回来时又换了一部更新、更漂亮的车。突然,我从酒吧里看见路边有群人正围着一辆巡逻警车,描述着被窃的车。“一定是有人刚才在这儿偷了车以后跑了!”其中一个人说。狄恩正站在他身后,便随口说道:“对,对。”那群人四处搜查去了。狄恩和那个不正常的家伙东倒西歪地走进酒吧,那个家伙这天刚刚结婚,他的新娘此时正在什么地方等着他,他却在这里狂饮滥喝。“噢,伙计,这个家伙真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人。”狄恩大声嚷着,“索尔,弗兰蒂,我这次要出去搞一辆真正漂亮的车,然后我们就走,托尼也去(那个神经不正常的家伙名叫托尼)。到山上痛痛快快地喝一杯。”说完,他便跑了出去。几乎就在同时,有一个人冲进来说,路上停了一辆从丹佛商业中心偷来的汽车,人们对这些怪事议论纷纷。我从玻璃窗里看见狄恩钻进旁边的一辆车,悄无声息地开走了,谁也没注意他。几分钟以后,他开着一辆完全不同的车回来了,是一辆崭新的敞篷汽车。“这辆车真漂亮!”他轻声在我耳边说,刚才那辆噪音太大。——我把它扔在路口啦,这辆车就停在一户人家的门前。逛丹佛去,来呀,伙计,我们都上车。“他在丹佛的全部生活就是到处闯祸,象阵阵狂风一样没有规律,他面孔通红,汗水淋淋,脸上浮现着倦容。
“不,我不想跟偷来的车有什么联系。”
“得了,伙计!托尼跟我一起走,你不去?这可是令人惊奇的亲爱的托尼呀?”这个托尼——瘦瘦的,黑头发,一双纯洁的双眼,他不停地呻吟着,嘴角堆着白沫,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靠在狄恩身上,嘴里不住地唠唠叨叨。出于某种莫名其妙的原因,他特别怕狄恩。这时,因为他突然感到不舒服,便举着双手,面带恐惧地离开了。狄恩向他点了点头也走了出去,然后他们开车走了。弗兰蒂和我在路上决定叫一部出租车回家。出租车带着我们在漆黑的林荫大道上行驶着,这条路我曾经在初夏时走过无数次。我在这里哼过小曲,遥望过星光,我的脚印洒满了这条滚热的柏油公路。突然,狄恩驾驶着那辆偷来的敞篷汽车跟在我们后面,一边嘟嘟地揿着喇叭,一边狂叫着把我们的车挤向路边。出租车司机的脸都吓白了。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我对司机说。狄恩没有理会我们。突然以90英里的时速冲到我们前面,拐上去弗兰蒂家的路,把车停在门口。等我们从出租车里下来,付完车钱,他又突然开动汽车,拐了个180度的大转弯向城里开去。过了好一阵子,当我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院子里焦急地等待时,他回来了,又换了一部车,一部旧的小轿车。他在屋前停下车,车尾扬起一片尘土,然后吃力地爬下车,径直走进卧室,烂醉如泥地倒在床上,那辆偷来的车正好停在我们的门口。我不得不把他叫醒,我无法启动这辆车把它扔到什么地方。他磕磕绊绊地下了床,只穿了一条短裤,我们一起坐上汽车。孩子们在窗户上乱叫乱嚷,向路上扔着苜宿头。我们把车往前开,最后直开到一块棉花地里才停了下来。棉花地旁边有一家纺织厂。“不能再开了。”狄恩简单他说了一句,然后下了车,在月光下穿着短裤步行回家。我们走了大约有半英里路。一回到家,狄恩就倒在床上睡着了。一切都变得乱七八糟,我的那位朋友,汽车,孩子们,可怜的弗兰蒂,还有堆满了啤酒和罐头的卧室。我试图睡上一觉,但是背部肌肉的一阵阵痉挛令我辗转难眠。
8
到了早晨,麻烦事仍然跟着我们。狄恩起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出去看看是否有车带我们去东部。我告诉他不会有的,但他执意要去。不一会儿,他脸色灰白地回来了,“伙计,昨晚开的竟是一辆警车。自从那年我偷了500辆车以后,城里的每一个警察都知道我的指纹。你知道我干了什么,我只是想开开车,伙计!我一定要走!听着,如果我们不马上离开这里,随时都可能被抓进监狱。”
“你他妈的是对的。”我说。我们开始尽快收拾行李,穿上衬衫,系好领带,匆匆忙忙地告别了这个可爱的小家庭,顺着一条比较安全的公路蹑手蹑脚地走了。这条路上没有人会认识我们,小珍妮特哭着来送我们,或者说是送我。弗兰蒂很伤感,我吻了吻她,并向她道歉。
“他真的是一个疯子。”她说,“我记得我丈夫也是这么跑的,跟这家伙一模一样。但愿我的麦克长大以后别再走这条路。现在的人全都是这样。”
我对露茜说了声“再见”,她手里正抓着她宠爱的甲虫。小吉米还在睡觉,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可爱的星期天的早晨,发生在几分钟的时间里。我们赶紧拎着又脏又破的行李溜走了,每一分钟我们都想象着一辆警车从周围的田野里出现,把我们抓获归案。
“如果被上次端着猎枪的那个女人看到了,我们肯定都跑不了。”狄恩说,“我们必须叫一辆出租,那样就安全了。”我们想叫醒一户人家,用一下他们的电话,但是园子里狂吠的狗把我们吓得拼命奔逃。时间越拖越危险,那辆扔在路上的轿车很快就会被一位早起的农民发现。最后,一位可爱的老妇人同意我们使用她的电话,我们想叫一部丹佛市中心的出租车,但是车不肯来,我们只得躲躲闪闪地重新上路。清晨的路上,车辆渐渐增多,每一辆看上去都象是警车。突然,我们看到后面追来一辆警车,我感到我的生活将要就此结束。我明白这一点,我明白将要开始一种新的可怕的囚徒的铁窗生活。但是那不是警车,而是我们叫的出租车,于是,我们开始向东部飞驰。
到了旅行社,那里可以向人们提供一辆开往芝加哥的47型卡迪拉克高级轿车,车主是同全家一起从墨西哥来的,开车开得太累了,他们想换坐火车走。车主只想看一下身份证,为的是保证车能够到达目的地。我的证件使他放下心来,事情全谈成了。我对他说不必担心,又转过身对狄恩说:“可别把这辆车也骗走了。”一看到它狄恩就高兴地跳了起来。因为车主要开着车去坐火车,我们不得不耐心地等一个小时,于是便在教堂附近的草坪上躺了一会儿。1947年,我拜访丽塔。贝顿康特家以后,时常同几个以乞讨为生的流浪汉一起经过这里,我躺在草坪上睡着了。狄恩又转到附近的一个快餐店,跟一个女招待聊了起来,并且同她约定下午开卡迪拉克车来带她兜风,然后他兴冲冲地跑回来叫醒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我刚把心放下,就又碰上了麻烦事。
卡迪拉克车开回来了,狄恩一下子跳了上去,说是去加油,然后把车开跑了。旅行社的人看着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乘客都已经准备好要走了。”他指给我看两个从东部教会中学来的爱尔兰男孩,他们正等在旁边,箱子都放在长凳上。
“他只是去加油,很快就会回来的。”我走到一个角落里去小便,看到狄恩正坐在发动着的车里等那个女招待,她正在旅馆房间里换衣服。事实上从我站的地方就能够看见她。她站在穿衣镜前,仔细地在化妆,然后套上长筒丝袜。我真希望我能跟他们在一起。她跑了出来,跳上卡迪拉克。我慢腾腾地走回来,再次向旅行社老板和乘客们保证。我站在门口,看到卡迪拉克的一线影子在闪动,狄恩穿着t恤衫,兴奋地驾驶着汽车,他手舞足蹈地跟那姑娘聊着,她则温柔而骄做地依偎在他身旁。他们把车停在一堵砖墙背后,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光秃秃的地上,他和她干了那事,而且,他还劝她星期五一拿到薪水就坐巴士到东部找我们,然后在纽约丽香顿大街伊恩。麦克阿瑟的公寓里碰头。她答应一定去,她的名字叫贝弗莉。半小时以后,狄恩开着车晃晃悠悠地回来了。他在旅馆里同她告别,他们不停地接吻,山盟海誓,这才开车回到旅行社来接乘客。
“这都什么时间啦!”旅行社老板暴跳如雷,“我还以为你已经开着卡迪拉克车跑了呢。”
我说:“这是我的事,你不必担心。”狄恩这么明显地疯疯癫癫,每个人都能够猜到他有些不正常。他忽然一本正经地坚持要这两个男孩把行李随身带着,这使他们几乎无法入座,我也无法挥手向丹佛告别。车象离弦之箭一般在路上飞驰。离开丹佛不到两英里路,车上的计速器就坏了,因为狄恩把车加速到每小时110英里。
“噢,没有计速器,我怎么知道跑得有多快,只好尽力而为,按照约定时间到芝加哥了。”我们的速度似乎不超过每小时70英里,但是在笔直的高速公路上,所有汽车都远远地落在我们后面。过了一会儿,汽车开始向格瑞里方向行驶。“我们朝东北方向开的原因是因为,索尔,我们必须拜访一下在斯特林的艾迪。华尔的农场,你该去看看他和他的农场。
这辆车跑得这么快,肯定能在那个家伙的火车之前赶到芝加哥,不会有问题的。“好吧,我也正想这么做。天上开始下雨了,但是狄恩丝毫没有放慢速度。这是一辆现在仍然流行的漂亮的老牌豪华车,车身是黑色的,呈流线型,窗户上全部是防弹玻璃。两个教会中学——圣伯那温特拉中学——的男孩坐后座,兴高采烈地欣赏着路上的景色。我们把车开多快他们都没意见,他们很想跟我们聊聊天,但狄恩一言不发,他脱了t恤衫,赤裸着上身开车,”噢,那个贝弗莉可真是个妙不可言的小妞——她要到纽约来找我——我一拿到同凯米尔的离婚证我们就结婚——现在没事了,索尔,我们跑了,太棒了!“我们越快离开丹佛,我就越放心,我们现在正是飞速地远离那里。天黑时分,我们离开了公路,拐上了一条泥泞的小路。从这里就可以穿过阴沉沉的东科罗拉多平原,来到位于科亚特中部的艾迪。华尔的农场。天上仍然下着雨,道路越来越滑。狄恩把车速降到每小时70英里,但我让他再慢点,否则会翻车的,他却说:”不用担心,伙计,你了解我的。“
“这次不行。”我说,“你开得实在太快了。”但是他仍旧在光滑的泥泞小路上把车开得飞快。就在我说话的当口,前面的路上出现了一个急转弯,狄恩使劲控制着方向盘,但车身还是剧烈晃动着滑到了路旁的沟里。
“啊!”狄恩叫了一声,他没有诅咒,只是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下。我们无法从沟里回到路面。这时,狂风吼叫,暴雨如注,我们正处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中部,只有在四分之一英里的前方路旁有一户农场人家的小屋。我忍不住咒骂起来,我也有点疯了,不愿理会狄恩。他什么也没说,披上一件外衣,跳下车,冒着雨向那户人家走去,看看他们能不能帮我们一下。
“他是你兄弟吗?”后座上的男孩问,“他开起车来象个魔鬼,不是吗?”“他疯了。”我说,“是的,他是我兄弟。”狄恩和一个农场工人开着一部拖拉机回来了。他们将链条拴在我们的车上,然后用拖拉机把车从沟里拉了出来。车身上沾满了泥浆,挡泥板也滚坏了。那位农场工人要了我们5元钱。他的女儿也站在雨中看着这一切。她非常漂亮,也非常害羞,远远地躲在后面看着。她完全有理由这么做,因为她绝对是狄恩和我在我们的生活里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她大概只有16岁,身上带着大平原上的人的气质,仿佛是一朵野玫瑰。她有一双碧蓝的眼睛和一头可爱的秀发,象一头野羚羊那么温柔、机灵。她站在那里,不时怯生生地瞟我们一眼。狂风吹起她的头发蒙住了她的头,她有些窘,脸色越发红了。
我们和农场工人一起处理完了一切,最后又看了一眼那位草原上的天使,然后开着车离开了那里。现在车开得慢了,就这样一直开到夜幕降临。狄恩说艾迪。华尔的农场就在前面。“哦,那个小姑娘真让我难以忘怀,”我说,“我情愿放弃一切来获得她的垂青。如果她不理我,我就毫无牵挂地远走高飞,一直走到天涯海角。”教会学校的男孩哈哈大笑,他们说起话来充满了乡土味和学生腔,他们的脑子里除了几句刻薄话以外空空如也,我和狄恩一点儿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在我们穿过泥泞的平原时,狄恩给我们讲起了他当牛仔时候的往事。在不断延伸的道路两边,他指给我们看哪里是他曾经骑了一上午马的地方;我们即将看到的艾迪。华尔家的围墙就是他砌的;哪里又是老华尔。艾迪的父亲,在辽阔的草原上骑马放养母牛的地方,他总是一边赶一边吆喝:“过来,过来,你这该死的!”“他6个月就得换一部新车。”狄恩说,“他一点儿也不在乎。每当有陌生人路过我们这里,他就一定要开车把他送到附近的小镇以后再回来。但是他却常常把赚来的每一分钱都藏到一个罐里。真是一个怪老头。我要给你们看看牲口棚旁边他留下的一些破罐。哦,这里是我最后一次进赌场之后渐渐悔悟的地方,这里是我生活过的地方。那时我写了许多信给查德。金,那些信你都看过。”我们拐上一条小路,在冬季草场中穿行。一大群白色的母牛哞哞地叫着围住了我们的车。“他们在那儿!这是华尔的牛!这下我们过不去了。一定要冲出去,把它们轰走。
嗨——嗨——嗨!“然而这么做不行。我们只好慢慢驾着车跟在它们后面,它们象大海一样把汽车团团围住,有时竟撞到了车门上。不一会儿,我们看见了艾迪。华尔家的灯光,那孤独的灯光照亮了方圆百里的平原。
草原上的漆黑对于一个东部人来说是难以想象的,没有星星,没有月亮,除了华尔太太厨房的灯光外没有一丝亮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旷野一直向远方延伸,只有到了清晨你才能看清它的轮廓。我们敲了敲门,在黑暗中叫着艾迪。华尔的名字,他正在谷仓里喂牛。我小心翼翼地摸黑走了二十几步,就不敢再往前走了。我隐约听到了狼嚎,华尔说可能是他父亲的一匹野马在远处哀呜。艾迪。华尔跟我年纪相仿,又瘦又高,牙齿参差不齐,说起话来简洁明了,他和狄恩过去经常喜欢站在街角对着姑娘们吹口哨。他热情地把我们领到他那间阴暗的不常使用的起居室里,四处摸索着点亮了灯,然后问狄恩:“你那该死的手指是怎么回事?”
“我狠狠揍了玛丽露一顿,就成了这样,上面一截不得不切掉。”“你为什么要他妈的那么干?”我看得出,他过去一直是狄恩的兄长。他摇了摇头,牛奶桶仍然放在脚边。“你什么时候都是个不懂事的小家伙,”
这时,他年轻的妻子在宽大的厨房里准备了一顿丰盛的食物,她指着桃子冰淇淋抱歉他说道:“其他什么也没有,只好把奶油和冻桃子做在一起。”这肯定是我有生以来吃过的唯一真正的冰淇淋。开始她只端来一点,后来端来一大盘。在我们吃饭的时候,又出了一件事。艾迪的妻子受过良好的教育,一头金发。象所有生活在旷野中的女人一样,她抱怨这种生活有些无聊,一到晚上的这个时候,她总是靠收听无线电广播来打发时光。艾迪。华尔只是坐在那里盯着自己的手。狄恩狼吞虎咽地吃着,他想让我跟他一起虚构故事,说那辆卡迪拉克是我的,我是一个富翁,他则是我的朋友和司机。艾迪。华尔没怎么在意,每次谷仓里有什么响动,他才抬起头来倾听。
“哦,我希望你们这些孩子能够把它开到纽约。”如果说他相信这辆卡迪拉克是我的车的神话,还不如说他更相信这辆车是狄恩偷的。我们在厨房里坐了大约一个小时,艾迪。华尔已经象山姆。布拉迪那样对狄恩失去了信心,过去他们曾经有过身无分文,手挽着手在街上踯躅的狂放不羁的日子,但是这些现在都一去不复返了。
狄恩满意地倒在椅子里。“好了,好了,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动身吧,因为我们明天晚上一定要赶到芝加哥。我们已经耽误好几个钟头了。”两个中学生对华尔的热情招待表示感谢,然后我们又出发了。我回过头去,看到厨房的灯光依然在夜色中闪亮。
9
我们匆匆驶上了公路。那天晚上,整个内布拉斯加从我眼前闪过。汽车以每小时110英里的速度在笔直的公路上风驰电掣。城市在沉睡,路上没有其他的车。月光下,太平洋的波涛离我们越来越远。
那天晚上,我没有丝毫的恐惧,车速开到了每小时110英里,我们照样聊着天。内布拉斯加的所有城市——奥格拉拉、哥特尔堡、格兰特岛、哥伦布——都一闪而过。我们飞也似地驾着车,同时还聊着天。这真是辆神奇的车,它能漂浮在路面上,就象船漂浮在水面上一样。“啊,伙计,真象是在做梦!”狄恩感慨道,“想想如果你我有了这样一辆车,我们会干什么。你知道有一条沿墨西哥一直到巴拿马的路吗?——可能一直通到南美洲的顶端。听说那里有7英尺高的印第安人,他们住在山上,每天都吃可卡因。哈!你和我,索尔,我们要开着这样的车周游整个世界,伙计,这条路一定可以通向全世界,这样的车什么地方不能去?噢,我们就要去逛逛古老的芝加哥了。想想吧,索尔,我一生中从未去过芝加哥。”
“我们将象一伙暴徒那样开着这辆卡迪拉克车闯进去。”
“当然!别忘了还有那些小姐,我们一定要把所有小妞都搞到手。索尔,我已经想好了,我们可以尽快赶到那里,这样我们就有一整夜的时间干这些事。你现在休息一会儿,我可以一直开下去。”
“好吧,你现在开得有多快?”
“我估计是110英里——你不用管它。明天白天我们可以穿过衣阿华,然后还要再穿过一马平川的伊利诺。”两个学生已经睡着了,我们聊了一个晚上。
我问起他1944年在洛杉矶时的情况。“当时我被关在亚利桑那的监狱里,那是我住过的最糟糕的监狱。我不得不逃跑,那是我一生中最精彩的一次越狱,说起越狱,对我来说就象是家常便饭。你知道,监狱周围布满了栅栏、铁丝网、沼泽,而且我随时都面临着重新被抓住或者是所谓的意外死亡。我剪断铁丝网,脱掉囚衣,换上轻便的从加油站搞来的衬衫和短裤,然后顺着小路往前跑。两天以后,我穿着加油站工人的制服来到洛杉矶;在我碰到的第一个加油站里找了一份工作,用化名租了间房子,痛痛快快地住了一年。在那里我结识了一帮新朋友和几个真正的小妞。年底的一天晚上,我们开着车在好莱坞大道上奔驰。我要跟身边的姑娘接吻,让我的小兄弟看着前面的车——你知道,我手里还握着方向盘——他居然没有听见我的话,结果我们的车撞上了路边的邮筒,我的鼻子也撞断了。你看到过我撞坏的鼻子,现在我的希腊鼻子有点儿弯。那以后,我在春天时去了丹佛,在一家酒吧遇到了玛丽露。噢,伙计,她当时只有16岁,穿着牛仔裤,就好象在等着什么人把她带走似的。我们在一家旅馆三楼东南角上一间让人难忘的房间里聊了三天三夜——她那时是多么温柔,多么年轻呀!嗨,你看,好象路旁有一群人正围着一堆火,他妈的。”他放慢了车速。“你知道,我永远也搞不清我父亲是否也在这里。”有几辆卡车停在那里,旁边用木头生了一堆火。“我不知道要不要问一下,他随时都可能在什么地方出现。”我们的车继续住前开着。
也许在这无边的夜幕下,在我们的前面或后面,他的父亲正醉卧在灌木丛中。这一点毫无疑问——他嘴里吐着白沫,浑身透湿,耳朵上还沾着酒,鼻子被划破了,可能头发上也沾满了血。他躺在那里,月光轻柔地洒在他的身上。
我碰了碰狄恩的胳膊,“哎,伙计,我们这次真的要回家啦。”纽约就要第一次成为他永久的居住地了。一想到此,他就乐不可支,急不可待。“想想看,索尔,我们到了宾夕法尼亚,就能从收音机里收听东部美妙的流行音乐啦,啊哈!”这辆神奇的汽车奔驰着,大平原在不断延伸,就象逐渐展开的一张白纸。一个晴朗的早晨出现在我们眼前,我们飞速地扑向它的怀抱。狄恩的神情严肃而执着,目光炯炯地直视前方。
“你在想什么?流行音乐?”
“啊哈,还不是在想那件事,你知道的——娘们,娘们。”
我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7月的衣阿华一个炎热、干燥的星期天的早晨了。狄恩依然在不停地开着车,一点没有放慢速度,只要一有机会,他就箭一般地超过其他车,把他们甩在车尾的尘雾中。有一个开着布依克车的家伙看到了这一切,准备跟我们较量一番。当狄恩开车经过一个路口时,那家伙没有鸣笛便超过了我们。于是,他又是狂叫又是乱揿喇叭,而且还挑战似地打亮尾灯。我们紧紧跟在他后面。“等一会儿,”狄恩笑着说,“我要逗逗他,把他甩上个几十英里,瞧着吧。”他让布依克车在前面开着,然后突然加速,一下子追上了他。那个疯子没料到这一手,拼命把车速提高到100英里,使我们有机会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他看上去象是芝加哥的嬉皮士,旁边坐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年纪很大,几乎可以作——也许的确是——他母亲了。天知道她是否在抱怨,只是那家伙还想比试比试,他身穿一件运动衫,满头的黑发乱七八糟地披在脑后,象是从芝加哥来的意大利人。可能他以为我们是从洛杉矶新闯入芝加哥的一帮人,因为这样的高级轿车在这里非常少见,而且汽车的牌照也是加利福尼亚的。主要还是这样做可以找点乐趣。他拼命想赶到我们前面,从旁边绕过了几辆车,几乎越过了中间线。这时一辆卡车突然从对面出现,他只好退了回来。我们早已超过了衣阿华州规定的100英里的车速,但是这场比赛太有趣了,我也没工夫去害怕。这时那个疯子忽然放弃了,在一家加油站停了下来,可能是那位老大大的命令,他欢快地向我们挥了挥手。开车的时候,狄恩一直光着身子,我的脚搭在仪表盘上,两个中学生则在后座睡觉。当附近镇上的教堂钟声响起来时,我们停下车吃了一点早饭。一个白发老太太给我们端上来满满一大盆土豆。吃完后,我们又重新上路。
“狄恩,白天别开这么快。”
“别担心,伙计,我知道我在于什么。”我感到有些疲倦。狄恩象一个可怕的魔鬼,常常看准机会从两辆汽车的中间直穿过去,有时几乎快要撞在别的车上。他捉弄着其他车的司机,一边开车,一边伸出头来看看汽车走过的曲线。我们的汽车总是在与迎面开来的汽车相撞的千钧一发之时突然往旁边一闪。我浑身打颤,却又无可奈何。在衣阿华,你很难看到一条象在内布拉斯加那样长的公路。狄恩仍然以时速110英里开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一个景象令我想起了1947年——我和艾迪曾经在一条公路上游荡了两个小时。所有过去走过的路现在都令人头昏目眩地延伸。生活仿佛被倒了个个儿,一切都变得混乱一团,我感到眼睛有些酸痛。
“嗨,狄恩,我要坐到后座去了。我受不了了,不能再看。”
“嗨嗨嗨!”狄恩得意地笑了起来。他开着车左突右冲,搞得尘土飞扬,就是在一座路面狭窄的桥上还要超车。我跳到后座,想在座位上睡觉,一个男孩则兴致勃勃地跑到前排。
一种今天早上我们将要撞车的巨大恐惧时时索绕在我心头。我躺在后座上,闭上双眼想打个盹。我过去常常象海员一样想象着海浪冲刷着的甲板和大海无底的深渊——现在,当我坐在一个疯子开的车上,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在这片呻吟着的大陆上飞驰时,我能感觉到在我下面20英寸的路面在延伸,在晃动,在嘎嘎作响。我一闭上眼睛,就仿佛看见道路向我迎面扑来;一睁开眼睛,只能看见车外迅速后退的大树投射在车厢里的阴影。我无处可逃,只好听天由命。狄恩仍然开着车,他想等我们到了芝加哥以后再睡觉。下午,我们又到了古老的狄斯莫恩斯,我们曾经在这里开车出过事,于是放慢了速度。我又回到前座,这时,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故发生了。我们前面停了一辆车,开车的是位胖胖的黑人,车上坐着他一家。这个大汉正拎着一袋帆布水囊,水囊是专门卖给在沙漠中开车的游客的。他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原来狄恩正同后座上的两个男孩说话,没有留神,我们的车一下子把他撞倒了,正压在水囊上,水囊破了,里面的水象汽油一样四处飞溅。除了那个大汉之外,没有人受伤,狄恩和我赶忙下车向他道歉,并和他聊了起来。聊的时候,狄恩的眼睛一刻也未离开他漂亮的妻子。她的胸脯几乎完全裸露在外面,只披了一件棉布罩衫。我们把去芝加哥的那位富商的地址告诉了他,于是继续前进。
正在我们的车快要离开狄斯莫恩斯的时候,一辆警车鸣着警笛呼啸着从我们后面追了上来,命令我们停车,“怎么回事?”我们问道。
一个警察跳了出来,“是你们肇成了一次交通事故吗?”
“事故?我们只是撞破了一个家伙的水囊。”
“他说他被一伙人撞了,然后这些人坐着偷来的汽车逃跑了。”这可是件新鲜事,一个男人做起事来居然象个多疑的大傻瓜,我和狄恩很少遇到过这样的事。我们不得不跟随警察来到警察局,坐在草地上等了一个小时。他们打电话到芝加哥,去找那辆卡迪拉克车的车主,证实一下我们是否是受雇的司机。后来警察告诉我们,当时那个富商说:“是的,车是我的车,但是对于那几个家伙的所作所为我一概不负责任。”
“在狄斯莫恩斯这只是桩小事。”
“是的,你们已经告诉我了。我的意思是,我不能为他们过去可能做过的任何事情负责。”
事情解决啦,我们又重新上路、不久就到了衣阿华的纽顿。1947年那次该死的散步正是在这里,下午,我们又一次穿过了沉寂的达温波特和密西西比河,这时的密西西比河水很浅,甚至可以看见河底的泥沙。几分钟后我们到了洛克岛。太阳开始变得昏黄,几条清澈的小溪从绿树和革地之间穿过美国中部的伊利诺一直流向温柔、迷人的东部。辽阔的西部完全被我们甩在身后。虽然狄恩仍然在以同样的高速驾驶着汽车,伊利诺的景象还是在我眼前持续了几个小时。狄恩感到有些疲劳,但是他的唠叨比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一条狭窄的小桥上,他驾着车在几乎不可能通过的情况下飞速冲了过去。我们前面有两辆汽车正缓慢地从桥上驶过,他们差不多堵住了整个桥面。桥对面不远处开来一辆卡车,卡车司机估算着两辆汽车从桥上通过所需要的时间,计划等他到达桥头,两辆汽车正好驶过。桥上绝对不能再通过卡车。卡车后面还有许多汽车在寻找时机超过它,道路非常拥挤,每辆车都只能慢慢地向前蠕动。狄恩毫不在意地依然以时速110英里开着车。他从旁边绕过了那两辆汽车,几乎撞上小桥左侧的栏杆,然后迎着卡车,猛然向右一拐,从卡车左侧倏地一下冲了过去,卡车后面的车只来得及向后一退。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见我们的车刹那间冲过桥去,在路上扬起一片尘上。最近,伊利诺的一位著名单簧管演奏员在一次车祸中丧生,那天的情形或许跟今天一样。我赶紧又跑到后排座位上。
两个男孩也坐在后面。狄恩想赶在黑夜降临之前,一口气开到芝加哥。在一个公路和铁路的交汇处,有两个流浪汉要求搭车。过了一会儿,他们才发现自己坐的是一辆满是泥浆却依然令人羡慕的卡迪拉克豪华轿车,它正风驰电掣般向芝加哥驶去。“啊,”他们说道,“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能够这么快就到芝加哥,”我们经过了许多聊无生气的伊利埃城镇,那里的人们对每天开着这种豪华轿车经过的芝加哥人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我们这些人还是引起了人们的注目:我们所有人都是蓬头垢面,光着膀子的司机,两个叫化子,我则坐在后座,头靠在玻璃窗上,用傲慢的目光扫视着田野——就象一伙加利福尼亚的流氓来同芝加哥的地痞一争高下一样,又象一伙从犹他州监狱暴动出来的亡命之徒。当我们在一个小镇上停车准备找点吃的,顺便再给汽车加点油时,当地的人们都跑出来盯着我们,但却默不作声;狄恩穿了件t恤衫,跟平时一样粗鲁无礼。我们重新上车,继续赶路。昏黄的天空变成了美丽的紫色,河面上波光粼粼,河对岸,芝加哥上空的巨大云团若隐若现。我们从丹佛到艾迪。华尔的牧场再到芝加哥,全程1180英里,用了将近17个小时,不包括掉在沟里的两个小时,在牧场的3个小时和在衣阿华的纽顿警察局的两个小时,每小时平均要跑750英里,而且只有一个司机,这可真是一项令人咋舌的记录。
10
五彩缤纷的芝加哥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突然置身于麦迪逊大街的流浪汉之中。他们中的许多人在人行道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着,另有许多人三五成群地在酒吧和大街小巷围成一团。“喂,仔细在那里找找老狄恩。莫里亚蒂,今年他也可能碰巧在芝加哥。”我们穿过这条街上的一群群流浪汉,径直向芝加哥商业中心驶去。尖声怪叫的电车,报童和姑娘们从我们的车旁一闪而过,空气中传来油炸食品和啤酒的气味,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炫目照人——“我们终于到这个大城市了,索尔,啊哈!”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先把卡迪拉克停好,然后梳洗打扮一番。在青年会的对面,我们找到了一个大学。我们把卡迪拉克藏好,车头面向着街道,以便随时出发,随即跟着几位大学生来到青年会。他们在那里有一个房间,同意我们使用一个小时,在卫生间,狄恩和我刮了刮脸,洗了个澡。我的钱包掉在房间里,狄恩发现了,想把它揣到兜里去,当他得知这是我们的时,非常失望。我们告别了两个学生,他们很高兴跟我们一起冒了一次险。接着,我们来到一个小饭馆里吃饭。古老的芝加哥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气氛,一半是东部的,一半是西部的。狄恩站在饭馆里,狼吞虎咽地吃着饭,他想走过去同一个中年的黑人妇女聊天。她刚刚走进饭馆,嘴里唠唠叨叨地述说着她没有钱,但是有几个面包,希望店里人给她一点黄油,“哈!”狄恩说,“让我们跟着她到街上,然后把她弄上小巷中的卡迪拉克车里,这样我们就可以尽情享乐一番了。”但是我们很快就忘了这事,直接把车开到北克拉克街。在芝加哥的市区转了一圈之后,我们看到一家喧闹下流的酒馆,听到里传出流行音乐的声音。这是个多么迷人的夜晚。“啊,伙计。”我们站在一个酒吧门前,狄恩对我说,“看看这条街道,中国人在芝加哥走来走去。多么不可思议的城市呀——哦,那边的窗旁站着一个女人,她正睁大眼睛往下看,两个乳房一颤一颤的。喂,索尔,我们该走了,要到那里才能停下来。”“我们要去哪儿,伙计?”“我不知道,但是我们必须走。”一群年轻的流行音乐演奏提着他们的乐器从车里走了出来,走进一家酒吧。我们也跟进去。他们安排好之后就演奏起来。太棒了!领头的是一位男高音,他满头卷发,身材瘦削,上身松松垮垮穿了件运动衫,眼睛里流露出自我陶醉的目光。在这个炎热的夜晚,他看上去让人产生一丝凉意。他手里拿着小号,皱着眉头,平静地吹了起来。一个长得很象爱斯基摩人的漂亮的金发小伙子,精心地穿了一件方格呢西装,领带打得笔挺,紧张地吹着小号。“你看,伙计,这家伙肯定是个急于赚钱的家伙,只有他衣着考究。他越是紧张越是吹错,而那个冷冰冰的家伙告诉他不要慌,只管吹。他关心的只是音乐,他真是个艺术家。让我们来瞧瞧其他人。”有个吹萨克斯管的看上去只有18岁,却十分镇静,全神贯注地吹着。这些人就是流行音乐的创新者。突然,狄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舞台旁边一个黑暗的角落,说:“索尔,上帝来啦。”我一看,是乔治。希林!他象往常一样,用苍白的手支着头,他的眼睛看不见,耳朵都仿佛大象的耳朵一般竖着,倾听着美国的声音,竭力想记住它们,好在英国的夏夜里演奏。人们狂热地让他起来弹一曲,他照办了。他弹奏着,一串串动人的音乐从他手中的钢琴中飞出。人们敬畏地听着他弹了一个小时,然后他又回到他那黑暗的角落,了不起的老希林!所有人却感叹道:“真是盖世无双。”
那个瘦削的领头皱着眉头说:“我们还是弹下去吧。”
但是,似乎有什么东西出现了,它越来越多,没有尽头。在希林的探索之后,他们看到了新的乐段。他们全力尝试着,一个悦耳的音调出现了。总有上天,这音调将统治世界,赢得人类灵魂的喜爱。他们找到了它,又失去了,又费尽了心机,终于再一次重新找到了;他们在狂笑,他们在呻吟——狄恩坐在桌边,激动地让他们继续,继续。到了早晨9点,所有的人——音乐家,无精打采的姑娘们,酒吧招待员,闷闷不乐的长号吹奏员——蹒跚地走出酒吧,走进芝加哥喧闹的白天去睡觉,直到晚上疯狂的流行乐重新响起。
我和狄恩按照拉格泰姆的调子一摇一晃地走了出来。现在该把卡迪拉克还给车主了,他住在湖滨路一幢优雅的公寓里。楼下有一个大车库,由一群浑身油渍的黑人看管着。我们把满是泥污的车开进车库,维修工没认出那是卡迪拉克,我们把证明交给他,趁他正把头凑在上面看时,赶紧溜了出来。一切都结束了。我们乘巴士回到了芝加哥商业中心。从那以后我们一句也没听到过那位富翁对于他的车说了些什么,尽管实际上他有我们的地址,也一定会抱怨。
11
又该继续赶路了,我们准备乘巴士到底特律,到现在为止,我们的钱还没怎么用。我们提着破破烂烂的行李来到车站。狄恩拇指上的绷带已经象煤一样黑,却还缠在手上。我们两人的样子都惨到了极点。巴士经过密执安州时,狄恩就在摇摇晃晃的车里睡着了。我同一位美丽的乡下姑娘聊了起来。她穿了一件低领的棉布罩衫,露出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迷人的胸脯。跟她交谈真是件乏味无聊的事。她讲起乡村的夜晚在院子里爆玉米花,这本是件能让我感到乐趣无穷的事情,然而由于她的心中缺少情趣,所以当她讲述这一切时,我知道除了说明某人做过这件事外其他什么也没有。“你还做过其他什么有趣的事吗?”我试图提起男朋友和性。她那大而乌黑的双眼漠然地望着我,她从来没有什么非常想做的事——无论它是什么,实际上每个人都知道它是什么。“你想从生活中得到什么?”我想迫使她去思索,但是她从来没去想过需要什么。她咕哝着工作,电影,夏天去看祖母,她希望能够到纽约去,看看时装,挑一件合适的衣服——她常常穿着东部人刚刚流行的服装:白色女帽,帽子上插着玫瑰花,玫瑰色的浅口皮鞋,淡紫色的华达呢大衣。“星期天下午你干什么呢?”我问。她总是坐在走廊里,骑着自行车的男孩子们不断经过,有时他们也停下来聊几句。有时她斜躺在吊床上,读些有趣的书。“在一个晴朗的夏夜你又干些什么呢?”,她坐在走廊,望着路上来往的汽车,同母亲一起爆玉米花。“你父亲在夏夜干什么呢?”他在锅炉厂上夜班,他的一生都在供养一个女人,相互之间没有信任,没有爱慕。“你兄弟在夏夜干什么呢?”他骑着自行车到处转,时常去光顾酒店。“他渴望干什么?我们大家都渴望干些什么?我们又想要什么?”她不知道,她打起了呵欠,她睡着了。问题太多啦,没有人能够回答,没有人愿意回答,更何况她只有18岁,又那么可爱,那么惘然无知。
到了底特律,我和狄恩踉踉跄跄地从巴士上下来,衣衫褴褛,满面灰尘,仿佛一直生活在垃圾桶里一般。我们决定到下等街区看一场通宵电影,现在到公寓里太冷了。哈索尔也一定在底特律的下等街区,他的那双黑眼睛经常出现在每一个毒品注射点、通宵电影院和每一个喧哗的酒吧。他的鬼魂不断追踪着我们,但是我们从来也没有在时代广场找到他。我们想也许碰巧老狄恩。莫里亚蒂也在这里——但是他不在。我们每人花了35美分走进一家年久失修的电影院,在楼厅里一直坐到早晨。当我们疲惫地走下楼时,看通宵电影的人已经走光了。他们中有在汽车制造厂工作的来自阿拉巴马州的黑人;白人老叫化子;披着长发的年轻嬉皮士,他们跑到街头喝啤酒去了;妓女;普通夫妇;还有一些无事可做,无地可去,无人可信的家庭妇女。电影牛仔歌星艾迪。狄恩和他的坐骑白马布鲁波,这是第一部电影。第二部是立体电影,讲的是乔治。拉福特、西德尼。格林斯特和皮特。劳尔在伊斯但布尔的事情。我们看着他们在苏醒,听到他们在睡觉,感觉到他们在作梦。当早晨来临时,这些可怕的经验已经渗透到我们的潜意识之中,从那以后举手投足都不知不觉地受到他们的影响。我仿佛一百次地听见大个子格林斯特的冷笑,听见皮特。劳尔阴险的微笑。我同乔治。拉福特一起陷入他的偏执狂的恐惧中;我和艾迪。狄恩一起骑马、唱歌、无数次地向盗马贼开枪。
在黑暗的电影院里,酒瓶子扔得遍地都是。人们转来转去,看看哪里有什么事可以干干,有什么人可以聊聊。当朦胧的晨雾象幽灵一般拍打着电影院的窗户和屋檐时,我靠在座位的木扶手上睡着了,6个剧场清洁工开始清扫整个剧场的杂物,居然扫出了一大堆垃圾。我低头打着鼾,垃圾差点碰到我的鼻子——他们几乎连我也一块儿给清扫了。这是后来狄恩告诉我的,他在后面10排看到了这一切。所有的香烟头、酒瓶、火柴盒都被扫到这堆垃圾里。如果他们把我也给扫走,那么狄恩就再也见不到我了,那时,他就要跑遍美国,从东到西查看每一只垃圾桶。我会在垃圾桶对他说什么呢?“别来打扰我,伙计,我在这里很快活。1949年8月的一个晚上你在底特律把我给丢了,为什么还要到这个污秽的地方来打扰我呢?”
1942年我曾经在一出令人作呕的把戏中成了主角。那时我是个水手,在波士顿斯考利广场的帝国咖啡馆里喝酒,我一气喝了60杯啤酒,然后出去上厕所。由于喝得太多,我一下倒在小便池里睡着了。那天晚上,至少有100个水手和各种各样的人兴味盎然地跑进去看我。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在尘世中默默无闻的人要比在天堂上声名显赫自由自在得多,什么是天堂?什么是尘世?全是些虚无缥渺的想象。
清晨,我和狄恩骂骂咧咧地从这个可怕的地方钻了出来去找汽车。我们在一家黑人酒吧里喝着酒,跟几个姑娘调调情,听着自动唱机里播放的爵士乐,痛痛快快地过了一个上午,然后,我们拖着乱七八糟的行李,坐上本地的巴士乘了5英里路,准备找一个人,他要我们付4块钱,然后带我们去纽约。他是个一头金发的中年人,戴了副眼镜。他有一个温暖的家,有妻子和孩子。我们在院子里等着,他正在作出发的准备。他那可爱的妻子穿着围裙给我们端来咖啡,但我们只顾忙于聊天。这时,狄恩很兴奋,每件事都出乎意料地让他感到高兴。他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浑身上下不停地淌着汗。等我们坐上崭新的克莱斯特车向纽约出发时,那个可怜的家伙才意识到他答应搭乘的是两个疯子。但是他还是尽心尽力地开着车。事实上当我们经过布里奇斯体育场,谈论着明年的橄榄球比赛时,他已经完全习惯了我们。夜里,我们经过了多伦多,然后一直向俄亥俄驶去。我感到我又开始象旅行推销员一样一次又一次地穿过美国的大小城镇——旅行包里塞满了杂七杂八的破烂,却没有一个人要买。快到宾夕法尼亚时,那个家伙累了,于是狄恩接过方向盘,驶完了剩下一段到纽约的路。我们可以听到收音机里播放的锡德乐队演奏的最新流行音乐。现在,我们正在驶入这个美国最伟大的城市。我们是清晨到达这里的,时代广场上车来人往,纽约永远不会有片刻的安静,当我们驶过广场时,又不自觉地在寻找哈索尔。
一小时以后,我和狄恩来到姨妈在长岛的新居。她本人正忙于对付那些画家,他们是一些我们家的朋友。当我们从圣弗兰西斯科回来摇摇晃晃地踏上楼梯时,她正同他们为了钱的问题讨价还价。“狄恩可以在这儿住几天,以后他就得走,你明白我的话吗?”旅行终于结束了。那天晚上,我和狄恩在长岛的加油站、立交桥和薄雾笼罩的点点灯火中长时间地散步。我记得他在一盏街灯下站着。
“我们再走过一盏街灯以后我要告诉你一件事,索尔,但是现在我还在继续思考一个新的想法,等我们走到下一盏灯下,我要重新回到原来的想法上来,同意吗?”我当然同意。
我们已经习惯于旅行,我们可以走遍整个长岛,但是再也没有陆地了,只剩下浩瀚的大西洋,我们只能走这么远,我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答应永远是朋友。5天以后,我们去参加在纽约举行的一个晚会。我遇见了一个名叫伊尼兹的姑娘,我告诉她我有一个朋友跟我在一起。什么时候她可以见见。我一边喝酒,一边告诉她他是牛仔。“噢,我一直想见见牛仔。”
“狄恩在哪儿?”我在晚会里叫着,“到这儿来,伙计。”狄恩忸忸怩怩地走了过来。
一小时以后,在乌烟瘴气的晚会中,他跪在地上,脸颊贴着她的胸脯,喃喃地答应了她的一切要求。她是个高大、性感、皮肤黝黑的女人,看上去就象从巴黎来的骚货。以后几天,他们通过长途电话同在圣弗兰西斯科的凯米尔为了一张必要的离婚证明讨价还价,只有离了婚狄恩和伊尼兹才能结婚。但是几个月以后,凯米尔给狄恩生下了第二个孩子,这是年初几个晚上亲热的结果,再过几个月,伊尼兹也将生下一个孩子,连同在西部某地的一个私生子,狄恩现在有四个孩子,却没有一分钱。他还象从前一样四处惹事,及时行乐,来去无踪,所以,我们去不成意大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