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太妃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嗅觉一向敏锐,见孟邑谌始终不语,心顿时凉了一截,皱起眉,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颤抖着问,“你……不愿意?”
“母妃。”孟邑谌轻喊,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道,“皇上膝下已有两位皇子,就算是要另立新君,也该在两位皇子中二选其一。”
“可当年……”贵太妃不甘心的看着他,到,“当年,这皇位本来就是该交给你的,是先皇他……”他猪油蒙了心,才会不选你,而选幼子。
“这些,已经过去了。”孟邑谌眉头皱的更紧,“儿子已经放下了,请母妃也放下吧。而且儿子相信您也看的出来,不管是哪位皇子继位,儿子都还是云朝最尊贵的摄政王,没有人敢轻视我们母子。”
“可……”贵太妃还是有些不愿意。
孟邑谌摆了摆手,又道,“母妃莫非还惦念着先皇?”
“怎么会!”这话一出,贵太妃就象被踩到尾巴的猫儿一般,当即变脸,怒冲冲道,“那样的男人,我如何会在想他,我巴不得这一辈子都没遇见过他。”
“那便是了。”孟邑谌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道,“若是儿子篡位,那母妃必定是太后,按制,太后和先皇死后必须同棺,可儿子想着,母妃定然是不愿意和先皇千古相随的,所以儿子斗胆求母妃,放下当年的事,让一切都随先皇的离世烟消云散……何况,这么多年来,太后已经受尽了磋磨,她得到了她想要的高位,但是她却不曾快乐过一天,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皇上被儿子死死压着,不敢有丝毫僭越。”
“你、说的大抵也有道理。”贵太妃叹了口气,“到底是我小心眼,当年的事一记恨就记恨了这么多年……太后那个贱人如你所说,她是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权柄。但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我们母子死死压着。”
“母妃明白就好。”孟邑谌点头,停了会儿,又道,“乾元殿那边,儿子已经让心腹盯着,不管有什么事,都会第一时间禀报的,”
“嗯。”贵太妃点了点头,揉揉有些犯疼的额角,道,“你做事素来有分寸,母妃很放心。”
孟邑谌闻言。勾了下唇,又道,“儿子打算寻个机会,晋封母妃为皇贵太妃,不知母妃有没有特别中意的封号?”
“皇贵太妃?”贵太妃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又被她敛了过去,唇角上扬,露出一抹讽刺的笑,缓缓道,“在贵太妃位上磨了这么多年,是该挪动挪动了,既然你有心,那封号就订作贞顺吧。”
贞。是因为先皇当年怀疑他与刘家表兄有私,顺,是因为她入宫多年,张扬跋扈,从来没驯服过。
这个封号,真真是在打先皇的脸。
贵太妃明白,孟邑谌也明白。
不过谁都没有说出来,孟邑谌直接转了话题,与贵太妃说起宋敏月的事。
贵太妃听闻宋敏月和陆如意处得极好,对褚良的心思也淡了。不由惊讶,“陆如意竟然有这番本事,连敏月都降得住?”
“母妃若是不信,改日儿子让敏月回来给您过过眼?”孟邑谌提议。
贵太妃自然应是。顿了顿,又道,“若是真如你说的那般,那我可要好好封赏陆如意。”
“母妃您可得说话算话。”提起陆如意,孟邑谌脸上的表情立刻如冰雪消融,言笑晏晏的说。
贵太妃斜了他一眼,“你倒是不常替人讨赏,也不知道那个陆如意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连这种话都说得出。”
“……”孟邑谌笑了笑,没再开口。
接着,又跟贵太妃说了些别的,然后才离开。
出了寿宁宫。初五面色凝重的朝他走来,行过礼,靠近他,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禀道,“王爷,良太医说,皇上的病根本无法医治,只能一直保持这个状态。”
“……告诉良太医,尽量保住皇上的命。”孟邑谌沉声吩咐,脸上表情十分的不痛快。
乾元殿里他的人不少,自然知道皇上是怎么病的,又是怎么被耽搁了最佳治疗时间。
说起来,他和太后应该各负一半的责任。
眼下,皇帝傻不傻对他没什么威胁,但是对太后,就不一定了。
兴许是直觉,也可能是因为太后当年做的一些事,他总觉得她不会任由皇上这么一直傻下去。
十有八-九,她会另立新帝。
至于现在的皇帝孟衍,就不好说了。
……
一路回到政事堂。
孟邑谌刚到自己的处理政事、批阅折子的暖阁,外面刑部尚书就来求见。他想到沈邛的案子还有些不清楚,便让伺候笔墨的太监将人请了进来。
林尚书穿着正三品的补服进来,头也不敢抬的跪下行礼。听孟邑谌喊起,才战战兢兢的站起来,道,“启禀王爷,沈府尹的案子臣已经将沈府查了个底朝天,可愣是没有半点线索能指向沈夫人……臣估摸着,那沈夫人应该是无辜的,听府尹家的下人说,沈府尹和沈夫人的感情一直很好,所以他临死前的那句话,兴许并没有别的意思。”
“……你先下去吧。”孟邑谌已经明白他的意思,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满意,也听不出不满,总之就是没味道。
刑部尚书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了坐在暖阁榻上的孟邑谌一眼,然后才离开……
初九一直跟在孟邑谌身边,又奉了他的命令。一直在查沈夫人的事,在林尚书离开后,他忍不住提了句,“龚倩幼年在江南时,祖宅与林尚书舅舅家的宅子比邻。”
龚倩是沈夫人的闺名,他言下之意,是林尚书很有可能是在包庇龚倩。
孟邑谌也听出来这个味了,突然有些兴致,放下手中朱笔,问,“还查到什么,一并说来听听。”
“回王爷的话,查到的也不多。”
初九挠了挠头。接着,一本正经道,“沈夫人,闺名龚倩,祖籍江苏,十一岁之前一直长于江南,十一岁之后,才回了京城,因为是父亲是侯府庶子,所以身份比较尴尬,有些高不成低不就,一直蹉跎到十七岁,才嫁了沈府尹做填房。沈府尹对这个小妻子一直很骄纵,成婚第二年就替她请封了正五品诰命。龚倩对沈府尹也很温柔,沈家从老到小被她照顾的无微不至,就连脾气古怪的沈老夫人和最调皮的庶子后来也十分亲近她。不管怎么看,她都不像个谋杀亲夫的女人……”
“那只能说明你查的还不够细致。”孟邑谌抬头撩了他一眼,道,“女人……尤其成婚后的女人,大抵都是善妒成性的,越是嫉妒,就越能证明妻子对丈夫的感情,可从你查到的这些丝缕来看,本王并没有感觉到龚倩对沈邛的情义。她似乎,只是将沈夫人当作一份差事来做。很有可能,她还不喜欢这份差事,所以一有机会,就……”
就谋杀亲夫!
初九替孟邑谌补充。
略顿,又皱起眉,抱怨,“可是没证据。”
“那就接着查!”孟邑谌严肃的看了初九一眼。
初九颔首,退了下去。
在他走后,孟邑谌面上露出一抹迷之微笑……他想起,昨日陆如意为他吃醋的样子。
不由轻叹:越是吃醋,就证明越是在乎。
当晚,再回府。
他一下马车,就看到府外角门处停着一只青皮小轿子。
他给初五使了个眼色,初五匆忙过去询问,下一刻,轿帘被掀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婀娜多姿,清清瘦瘦的女人。
正是沈夫人。
“妾身给王爷请安。”沈夫人一步步袅袅婷婷的走向他,屈身请安。
孟邑谌嘴角扬起一丝莫名的笑,“夫人免礼,沈府尹的丧事可是安排妥了?”
“回王爷的话,天热,妾身禀明族中叔伯,特意征求他们的意见,让夫君提前入土为安了。”
“嗯。”孟邑谌点头,眼皮微抬。扫了眼天边红红火火的残日,道,“天儿确实挺热,夫人随本王进去吧。”说着,拔腿就往里走。
沈夫人连忙跟上。
孟邑谌腿长,走的很快。
沈夫人没走几步,额上就沁出密密麻麻的细汗。
但是她一句都不曾抱怨。一直跟着孟邑谌走到了后院,到祈心阁外,他停下步子,她才有机会取出帕子,抹掉额间汗珠。
“你以后就住这里吧。”前面,孟邑谌吩咐。
她惊愕不已,“王爷,这是主院……让妾身住,怕是不合适。”
“本王让你住,你住便是。”孟邑谌严厉的看了她一眼。
沈夫人眼睫微颤,心里怕极了,面上却仍倔强道,“妾身不敢。”
“这么说,你是要违抗本王的命令了?”孟邑谌又问,脸色微变。
沈夫人哪里敢,只能委屈的点头,顺从道,“那妾身听王爷的,就在这里住下。”
孟邑谌哼了一声,示意初九找人安顿她。
他则抬腿朝洛神苑走去。
洛神苑里,陆如意正在和宋敏月聊褚良。
宋敏月眼皮子耷拉着,唇角抿着,明显低落得很。
陆如意忍不住在她头上揉了一把,劝道,“你还小,以后会遇到更好的,无谓为一颗星星就错过整个浩瀚星空……褚良在你心里会那么好,不过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得到过他,要是有一天真的得到了,兴许也就那样。”
“真的吗?”宋敏月抬头,两只眼睛红得不要不要的,和小兔子一般。
陆如意叹了口气,“我年轻的时候,也以为失去了喜欢的男人就活不下去,可事实上并非如此,谁离开了谁都能活得下去……”
“可我还是很难过。”
“……”陆如意叹气,想了一会儿,拍着她肩膀道,“那你不妨设想一下,你和褚良的婚后生活是什么样的。”
“洞房夜那天,他可能会很粗暴,也可能直接去了妾侍的房里,根本不碰你。”
“在她身边,已经有了一朵怀孕的白莲花,你要是嫁过去,白莲花肯定会使劲儿的找茬,假装摔倒,假装落水,甚至假装小产,陷害你,而褚良,他不将你放在心上,可能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你,直接一巴掌将你的脸打肿,或者给你灌绝子汤,冷落你一辈子,等着你的除了寂寞就是空虚,慢慢的,你会怨恨他。可你是女人,你你打不过他,他是你的丈夫,是整个家的主人,他想害你,轻而易举,很容易就让你开不了口,连告状都没法告。”
“你知道人彘吗?要是有一天贵太妃不在了,说不定你还会被他的女人做成人彘,扔在厕所里,不死不活,度日如年!”
“真的会这么可怕?”宋敏月被她说的浑身一颤,眼睛里已经有了退缩的意思。
陆如意却不依不饶。仍不肯停,继续道,“而且渣男打你,不会只打一次,尤其是当着妾侍的面打死,脱下鞋子抽你的脸,直接将你抽成猪头……你说这样的你,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妾侍面前逞威风!”
“太、太可怕了!”宋敏月浑身已经哆嗦起来。
陆如意这才肯停下,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略作停顿,道,“你呢,还是应该找一个你能拾掇的了的男人,就算家暴,也只有你家暴他的份儿?”
“什么是家暴?”宋敏月并不了解这个新出现的词语,忙不耻下问,大大的眼睛亮晶晶的忽闪着。
陆如意面上浮现出一抹尴尬,摸着鼻子解释,“家暴,就是家庭暴力的意思,分两种,一种是丈夫打妻子,一种是妻子打丈夫。”
“我现在就问你,你想做哪一种?”
“自然是后一种。”宋敏月雄赳赳气昂昂的说,“我姨母可是堂堂贵太妃,她身份尊崇,作为她的侄女儿,我怎么能被别人打,当然是我揍别人。”
“那你现在觉得崔六公子mdash;mdash;崔兰屿如何?”
“他呀……”宋敏月想了下崔兰屿那副病娇模样,很自信道,“那当然是我揍他。”
陆如意有意曲解她的意思,道,“我也觉得你们两个特别合适,你直接、他含蓄、你冲动、他沉静,刚好互补,简直就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
“是吗?”宋敏月有些羞涩,
但是对于陆如意的话,却是无条件的信奉。
陆如意用力的点头,“你们真的特别合适,跟了他,你这辈子绝对都要泡在蜜罐里。”
“好,那我明日便进宫求姨母赐婚!”
宋敏月一点儿都不黏糊,直接拍板。
陆如意满意的点头,正要再赞她一句女中豪杰。
谁知,话还没说出口,孟邑谌突然撩起帘子走了进来,说,“不用等到明日,本王现在就送你进宫……另外,你替本王告诉母妃,便道,下月初三是个好日子。”
“下月初三是个好日子,这是什么意思?”宋敏月一头雾水。
孟邑谌懒得跟她解释,只道,“你替本王将话传到就是,母妃绝对明白本王的意思。”
“哦!”宋敏月点头。
下一刻,孟邑谌唤了守在外面的侍卫,让他们将宋敏月送回宫里,
宋敏月有点儿不想走,抱怨,“表哥,我还没吃晚膳呢?”
“去宫里吃,好好陪陪母妃。”孟邑谌这般说道。
宋敏月还想再讨价还价,陆如意却对她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
宋敏月没有办法,只能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进了宫。
贵太妃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宋敏月,立刻将她召到跟前,抱进怀里,心肝宝贝的叫着,关心着。
宋敏月好容易才从她怀里挣脱出来,红着脸道,“姨母,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你说!”
“我现在已经不喜欢褚良了。”
“哦?”
“我喜欢崔兰屿。”
“是吗?”贵太妃一脸惊讶,心道,孟邑谌说的果然没错,宋敏月还真的转性了。
“对,千真万确!”宋敏月生怕贵太妃不相信她,特意做出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跟着,突然跪倒在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请姨母为我和崔六公子赐婚!”
“赐婚,这么快?”贵太妃更惊讶了。
十分好奇陆如意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但是眼下,却不好问,只道,“这事,我还得再考虑考虑。”
“为什么?”宋敏月不解,“您不是一直希望我找个靠谱的婆家吗?现在我找到了,您怎么又开始推脱了?”
“这不是要找个好日子嘛!”贵太妃摇头,在她额间点了一下,“真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宋敏月有选择的忽视了后面一句,只听到前面一句,皱起眉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惊喜道,“我想起来了,表哥还让我带一句话给您,说是下月初三就是个好日子。”
“下月初三?”贵太妃重复了一遍。
跟着,片头看向自己身边的姑姑,问,“下月初三真的是个好日子吗?”
“八月十八,听起来是不错的。”姑姑回答,顿了顿。又笑着道,“娘娘您就放心吧,王爷说是不错,那就一定不错的。”
“嗯,本宫也这么觉得。”贵太妃点了点头,接着温柔的看了宋敏月一眼,“那就这么定了,你随我去一趟寿康宫,我这就让太后写赐婚的旨意。”
“谢姨母!”宋敏月欢快的喊了一声。
跟着,亲自伺候贵太妃更衣洗漱,然后才往寿康宫里走去。
她们到的时候,太后正在用晚膳。
她半分不敢耽搁,放下筷子,漱了口就往正殿走去。
见过礼后,贵太妃直接说明自己的来意。
太后随即将目光落在宋敏月脸上,喜盈盈道,“敏月这年纪,是该找个婆家了……只是崔六公子,身子会不会太弱?”
“这就不劳太后操心了。”贵太妃毫不客气的说,“人,我们已经选好了,究竟给不给赐婚,就等太后你一句话。”
话落,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宋敏月作为一个晚辈。
却一句话都不敢插。
良久后,太后才忍者心中狂涌的怒气,道,“自然是要听姐姐的。”说着,她让自己身边的嬷嬷去起草懿旨,然后盖章。
懿旨拿到手后,贵太妃一句话都没说,直接起身离开。
宋敏月跟在贵太妃身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总觉得在寿康宫正殿时,太后可怜的厉害。
不过她又不能跟贵太妃说。
只得缄口不言。
回到寿宁宫,贵太妃让人拿着太后懿旨去崔府宣读。
宋敏月也想跟着去,但是却被贵太妃给拦住了。
拉着她与她商讨起嫁妆的事。毕竟,留给她准备的时间并不多。
宋敏月粗枝大叶惯了,对嫁妆一事并不上心,直接道,“这事不是有吏部操持。姨母何必忙活。”
“礼部?”贵太妃冷笑一声,“你可别忘了,礼部做主的是谁!”
宋敏月仔细一想,好像是皇上身边的宠妃的父亲。
那是典型的后党。
当即闭嘴,狗腿的冲太后一笑,“那就有劳姨母,多给我陪嫁点儿好东西,千万别被礼部那些小人给糊弄了。”
“这是自然!”贵太妃点头,看着宋敏月的表情,十分慈爱。
宋敏月被她这般看着,却有几分羞涩,问,“姨母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你和你母亲真是越来越像了。”贵太妃长叹一口气。跟着又道,“只是她没有你这样的好福气,也不能看着你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