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托比·坦波尔登上明星宝座该归功于米莉。在他们结婚之前,托比只是一个不难找到的奋发有为的喜剧演员。等他们结婚之后,却加进去一个新的成分:仇恨。托比被迫与他所看不起的姑娘结了婚,他窝着一肚子的火,他恨不得亲手把她掐死。
尽管托比并没有觉察到,但米莉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忠实的妻子。她崇敬他,尽一切努力来讨他的欢心。她把在本尼迪克特山谷的家收拾得干净漂亮。但是,米莉越是努力取悦于托比,托比越讨厌她。他经常对她百般挑剔,却敬而远之。但他很谨慎,凡是能够把她惹翻,使她可能去找艾尔·凯鲁索的事,他就绝不会说或者绝不会做。使托比终生难忘的,是那根用橡皮包着的铁棍抽打他的胳膊时,给他带来的无比痛苦。还有当凯鲁索说“如果你伤害了米莉……”的时候,凯鲁索的那一张面孔。
由于托比无法对他的妻子发动进攻,他就把他的愤怒转向了观众。如果当托比在舞台表演的时候,有人敲了敲盘子、站起来到盥洗室去,或者胆敢交头接耳,那么,这个人必然成了当时当刻托比以粗鲁语言攻击的目标。托比会令人震惊地以他那天真的魔力对这个人攻击到底,结果观众还会为之赞赏。甚至当他嘲弄一个倒霉的受害者时,人们往往大笑直至喊叫起来。他那天真无邪的面孔与他那俏皮滑稽的声调相映成趣,使他成为一位具有不可抗拒力的演员。总之,他能以最粗俗的话讽刺挖苦,却又能避开人们的责备,这实在已成了托比·坦波尔与众不同的特色。在他的那些受害者中,从来没有谁会认为托比说的话有一句是当真的。如果说托比以前只是一个大有前途的年轻的喜剧演员,现在他已成为娱乐圈里谈论的中心了。
克里夫敦·劳伦斯从欧洲回来,令他吃惊的是托比竟会和一个歌舞女郎结了婚。显然这是不相称的。但是,当他问到托比的时候,托比却望着他的眼睛,说:“怎么给你说呢,克里夫?我遇到了米莉,爱上了她,情况就是这样。”
似乎不完全是真情。其中有某种因素使这位代理入迷惑不解。
有一天,克里夫敦在他的办公室里对托比说道:“你确实是越来越红啦,我已在雷乌宾馆给你订了一个四周的演出合同。每周两千美圆。”
“那个巡回演出怎么样了呢?”
“忘了它吧。拉斯维加斯愿付十倍的报酬,人人都想看看你的表演呢。”
“取消拉斯维加斯的合同,我去巡回演出。”
克里夫敦吃惊地看着托比。“可是拉斯维加斯——”
“我愿意巡回演出。”
托比的话音里带有一种克里夫敦·劳伦斯从未听到过的语调。那不是傲慢,也不是暴躁;而是这两者以外的某种东西。是一深沉的、抑郁着的愤怒。
可怕的是,这样的语调从这样一张嘴上吐露出来时,反而比以前显得更为亲切、更充满了稚气。
从那以后,托比总是在巡回演出的路上。这是他逃避他那监狱的唯一办法。他在夜总会里演出,在剧院里演出,还在大会堂里演出。当这些合同到期了,他就缠着克里夫敦·劳伦斯给他订高等院校的合同。任何地方都行,只要能躲开米莉。
能够与热情、诱人的女人睡觉的机会太多了。每个城镇都一样。女人们在托比演出之前或演出之后,追到他的化妆室里等他,有的甚至站在他旅馆的门廊里等他。
托比不与她们任何人睡觉。他一想起艾尔·凯鲁索对他说的话:“你确实是个容易引女人上钩的驴……我不会伤害你……你是我的朋友,只要你很好地对待米莉……”他就不禁不寒而栗。
托比拒绝了所有女人。
“我很爱我的妻子。”他会羞答答地这么说。她们都相信了他的话,并且更敬重他了。他的话传开了。这正中他的心意,他正要把这话传开:托比·坦波尔的的确确不爱胡来,他是个真正顾家的人。
但是,那些可爱的、已达婚龄的姑娘们,总是跟在他的后面。托比越是拒绝她们,她们就越是追求他。事实上托比也多么渴望得到一个女人,以致他经常处在自身肉欲的痛苦之中。有时他工作起来都感到困难。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想到那些愿意和他睡觉的美丽姑娘。他咒骂命运,对命运感到无比愤怒。
尽管托比得不到性的满足,这种欲望总是闷在他的肚子里,但是不论什么时候,只要巡回演出完毕回到家,一见到米莉,他的性欲就会马上烟消云散。而米莉却总是等待着他,热情而又可爱,准备由他摆布。但是,她是他的敌人——托比认为——于是,她越是那样对待他,他就越瞧不起她。他强迫自己和她睡觉。但是,他满足的不是别人,而是艾尔·凯鲁索。只要托比和米莉在一起,一种粗暴和残忍会迫使她痛苦得喘不过气来。他假装认为,那是她欢快的声音。他越来越凶猛了,直到最后……他不是在做爱,而是在做恨。
一九五零年六月,朝鲜战争爆发了。杜鲁门总统命令美国军队开进朝鲜半岛南部。不论世界其他地方对此事持什么态度,对托比来说,朝鲜战争是件大好事。
十二月初,《剧艺日报》上刊登了一篇报道:鲍伯·霍普已作好准备,要为美国在首尔的驻军,作一次圣诞慰问演出。托比读了这则报道后半分钟,就打电话给克里夫敦·劳伦斯商讨此事。
“你让我参加这次慰问演出吧,克里夫。”
“为什么呢?你已经三十岁啦。相信我吧,亲爱的孩子,那些演出并不是闹着玩的。我——”
“我不管他是不是闹着玩,”托比在电话里大声嚷道,“那些士兵们正在外面冒着生命的危险。最低限度我能让他们大笑几次,也很好嘛。”
托比的这一侧面,是克里夫敦以前所不曾了解的。他受到了感动,心里很高兴。
“好吧。如果你这种感情很强烈,我看看我能做点什么。”克里夫敦应允他。
一小时后,他给托比回了电话。
“我已同鲍伯谈了,有你参加,他感到很高兴。可是,如果你要改变主意的话——”
“不改变主意。”托比说着就把电话挂上了。
克里夫敦·劳伦斯久久地坐在那里,心里想着托比。他为托比感到骄傲。托比是一个了不起的人,能做他的代理人,克里夫敦·劳伦斯感到无比幸福,同时也为能协助托比开拓他的远大前程而由衷欣喜。
托比在釜山,大丘和全州等地进行了演出,在士兵们的笑声中他寻求到了安慰,米莉已日复一日地在他的心中被淡忘了。
圣诞节过去了,托比没有回家。他又到关岛去了,那里的年轻人都很喜欢他。继之他又到了东京,慰问了住在军队医院里的伤病员。但是最终,他还得回家去。
四月份了。托比在中西部十周巡回演出结束返家的时候,米莉在飞机场接他。她的第一句话是:“亲爱的——我要生个孩子了!”
他瞧着她,直发愣。她误解了他的感情,认为那是幸福的表现。
“多妙啊!”她大声说,“你看,如果你出门在外,我们的婴儿将给我做伴儿。我盼着生个男孩儿,这样,你就可以领着他去打垒球了。而且……”
托比根本没有听见她后面嘟嘟囔嚷说的那些傻话。她的话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的。托比原本以为他总有一天会有办法逃掉。他们结婚刚刚两年,但看起来却像过了几百年。现在又出现了这样的情况。米莉绝不会放他走掉了。
绝不会。
小孩要在圣诞节左右降生。托比已经做好了安排,随一个演出队到关岛。米莉临产前他要外出,艾尔·凯鲁索是否会同意,这他可搞不清楚。只有一个办法。托比打电话到拉斯维加斯。
他立刻听到了凯鲁索那高兴而又熟悉的声音:“嘿,小伙子,听到你的声音,我很高兴。”
“听到你的,我也很高兴,艾尔。”
“我听说你要当爸爸了。你一定非常激动。”
“激动这个词儿还不够。”他实话实说。他使他的声音中带有谨慎担心的味道。“我现在给你打电话,正是为了这个,艾尔。孩子在圣诞节前后就要降生了,可是——”他必须谨慎,“我不知该怎么办。我想在孩子降生时留在家里,和米莉在一起。可是,他们要我回到朝鲜半岛和关岛去慰问军队。”
对方半天没有说话。“这倒是个难题。”
“我不愿意让我们的士兵们失望,可是,我也不愿意让米莉感到失望。”
“是啊。”又停了半天。然后:“我告诉你我的想法,小伙子。我们都是优秀的美国人,是吗?那些士兵们在那里为我们打仗,是吗?”
托比全身突然感到了松弛。“当然。可是我不想去——”
“米莉没有问题,”凯鲁索说道,“女人总是要生孩子的。你到朝鲜半岛去吧。”
六个礼拜后,圣诞节前夕,托比在釜山美军驻地,在雷鸣般的掌声中离开舞台时,有人交给他一份电报:米莉在生产一个死胎时,死去。托比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