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卡瑟尔·坦波尔是立体声宽银幕电影出现以来,最轰动一时的人物。在好莱坞城,这个人人以赞美皇帝新衣为社交手腕的地方,吉尔却能把她的舌头运用得像镰刀一样锋利。人人把恭维谄媚当做家常便饭,吉尔却无所顾忌,愿意说就说。她有托比。有托比在她身旁。她把他的权力像棍棒般地挥动,抨击所有电影制片厂的头面人物。这些人以前从没有经受过这样的事,但他们不敢得罪吉尔,因为他们不想得罪托比。托比是好莱坞的摇钱树,他们要拉住他,他们需要他。
托比比以前更红了。他的电视片在尼尔逊统计表上,每周都独占首位。他的影片能赚大钱。甚至托比来到拉斯维加斯演出,那个赌城的赌场,都会赚成倍的大利。托比成为影视行业的皇帝。人们需要他去客串、去录音、去录像、去推销商品包括义演、拍片子等等,等等。他们需要他,他们需要他,他们需要他。
好莱坞的要人们争先恐后地讨好托比。而他们很快懂得,讨好托比的最好办法,就是讨好吉尔。吉尔亲自安排托比的约会,调理他的生活,因此只有征得她的同意,事情才好办。她在他的周围设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围墙,只许有钱、有势、有名的人物介入。她是神圣火焰的看管者。这位昔日得克萨斯州奥德萨城的波兰小姑娘,如今款待州长、大使、举世闻名的艺术家和美国的总统,同时也受到他们的款待。这个城市曾残酷地对待过她,但她永远不可能再重蹈覆辙了。只要她有托比·坦波尔。
真正倒霉的是吉尔记恨的那些人。
她和托比同床,恣情欢乐。托比尽兴以后,她偎在他的怀里说:“亲爱的,我告诉你一件我寻找代理人时的事儿吧。我去找一个女人——她叫什么名字了?——哦,对!叫罗丝·登宁。她告诉我,她能给我一个角色,而且她在床上坐下来和我一起念台词。”
托比转过脸看看她,眯起眼睛:“发生了什么事?”
吉尔笑了一笑:“我那时傻天真,我在念台词,感觉到她的手,正顺着我的大腿摸上来,”吉尔仰头大笑,“我吓糊涂了。我一辈子也没有跑得那么快。”
十天后,罗丝·登宁代理人办事处的执照,被市管局永远吊销了。
下一个周末,托比和吉尔在他们棕桐温泉的住宅里。托比躺在院子里一张按摩桌上,身子下面垫着一条厚厚的土耳其浴巾。吉尔为他做长时间的舒适的按摩。托比仰卧着,眼睛罩着一层棉纱布,挡住强烈的阳光。吉尔用按摩乳替他擦脚。
“你的确让我看清了克里夫,”托比说,“他只不过是个寄生虫。我听说,他在这个城市里到处找人同他合作。谁也不要他。离开我,他连监狱也进不去。”
吉尔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她说:“我倒挺替克里夫感到难过的。”
“那就是你见鬼的自我烦恼了,亲爱的。你爱动感情,而不动脑筋。你必须学得心狠一点。”
吉尔莞尔一笑。“我不由自主。我就是这样。”
他们在船坞里,在吉尔号上。这是托比替她买来的一艘大型摩托游艇。明天,托比的本季度的第一部电视片就要开拍了。
“这是我一生中最愉快的一个假期,”托比说,“我不想回去工作了。”
“那可是一部最好的片子,”吉尔说,“我演得挺开心的。每个人都挺好,”她停了一会,然后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当然,差不多每一个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托比的声音很尖,“谁让你不高兴了?”
“亲爱的,没有人。也许我不该这样说。”
但是,最后她还是让托比从她口中套了出来。第二天,选派角色的导演埃迪·贝列根就被解雇了。
在以后几个月里,凡是在吉尔名单上被列上的那些人——那些选派角色的导演,吉尔都会告诉托比一些有关他们的“故事”,于是这些人一个接一个地从好莱坞城市消失了。每一个蹂躏过她的人,都要为此付出代价,她想。这就像蜂王交配一样。那些雄蜂享受到乐趣,结果,必须被消亡。
她跟踪着萨姆·温特斯——那个曾对托比说她根本没有才能的人。但她从不说一句反对萨姆的话,相反,她却在托比面前称赞他。但是,她称赞别的电影制片厂的经理略多一点,并且说,别的制片厂有更适合托比的道具……有真正理解托比的导演。吉尔还会补充说,她不禁认为萨姆·温特斯并不真正赏识托比的才华。不久,托比开始产生了同感。
克里夫敦·劳伦斯已经离开了。托比除了吉尔再没人可以交谈了,没有人可以信赖。当托比决定到别的厂家去拍片的时候,他相信这是他自己的主张。但吉尔肯定,萨姆·温特斯一定明白其中的内情。
报应。
托比周围有些人觉得吉尔不会久留在托比的身边的。她不过是名暂时的不速之客,昙花一现的宠儿。因此,他们忍受着她,或者对她稍稍显露出一种略加掩饰的轻蔑。但他们错了。结果,吉尔一个一个地把他们除掉了。她不容忍周围有原先对托比有过重大影响,或者能促使他反对她的人。她留心让托比换了律师和公共关系事务所,而雇用了她所选中的人。她赶走了那三个小丑和托比的许多配角。她换掉了所有的仆人。现在这是她的家,她是家里的女主人。
坦波尔家的晚会入场券,成为全市最抢手的热门货。是个人物都要争先前往。演员、社会名流,州长、大公司的老板全都拥向那里。新闻界在那里发挥了充分的威力,幸运的客人还可以得到额外的好处:因为,他们不仅去了坦波尔家,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而且事后人人都可以知道他们曾经去过坦波尔家,并且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
坦波尔夫妇不请客的时候,就去作客。请帖如潮水般涌来,人们邀请他们参加首演仪式、募捐会、政治活动、饭店和旅馆的开幕式。
托比满心愿意同吉尔单独待在家里,可是,吉尔喜欢外出。有些夜晚,他们要参加三四处晚会,她拉着托比去了一处又一处。
“天哪!你该上格罗辛格那里去当导演了。”托比笑着说。
“我是为你干的,宝贝儿。”她回答说。
托比在替米高梅公司拍一部影片,整天忙得不可开交。一天夜里,他回家很晚,筋疲力竭。但他看到吉尔已替他准备好了晚礼服。“我们别再出去了吧!乖!他妈的这一年,我们没有一天晚上是在家的。”
“这是达维斯公司的年会。如果我们不出席,他们会感到十分难堪。”
托比沉甸甸地坐在床上:“我指望洗个痛快的热水澡,过一个安静的夜晚。只有咱俩在一起。”
但是,托比还是参加了晚会。而且因为每次他都必须“演一段”,每次他都是晚会上的中心人物,所以他得调动起他全部的精力,直到人人大笑不已,鼓掌,并且称赞托比是何等睿智、何等滑稽的人物。那天深夜,托比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他已经完全累垮了。头脑里总是那一句一句的话,那一次又一次的哄笑声以及晚会的成功。他想,他的确是个非常幸福的人。而这一切都应归功于吉尔。
她的妈妈如果活着,会多么赞赏吉尔啊!
三月间,他们接到参加嘎纳电影节的邀请。
“不行,”托比在吉尔让他看请柬的时候说,“我唯一能去的嘎纳,就是我的洗澡间了。我累了,亲爱的。我已经垮了。”
杰里·顾特曼是托比的公共关系助理。他告诉吉尔说:“托比的影片很有希望获得最佳影片奖,如果托比能参加,就更有利了。”他觉得托比去一趟,还是很重要的。
近来,托比一直说他感到非常疲乏,睡眠不好,夜里吃安眠药,第二天早晨头昏日胀。吉尔让他在早饭时,服用以抗疲劳,并维持托比一天的精力。显而易见,这种强制性抑制疲劳的办法,看来对托比更不利了。
“我已经接受了邀请,”吉尔对托比说,“但是我准备撤消。没问题,亲爱的。”
“咱们到温泉去歇一个月,就在肥皂里躺着。”
她看着他说:“在什么里面?”
他坐在那儿非常安静:“我想说阳光,不知怎么竟说成肥皂了。”
她笑了:“因为你滑稽。”吉尔握紧他的手。“不管怎样,棕榈温泉听起来太好了。我喜欢同你单独在一起。”
“我不知道,我出了什么毛病,”托比叹着气,“我就是没精力了。我想我是老了。”
“你永远不会老。你会比我活得长。”
他咧嘴笑笑:“是吗?我想我的家伙在我死了以后,还会活好长时间呢,”他搔搔后脑勺说,“我想睡一小觉。说实话,现在我还没兴奋。咱们今晚没有什么约会,是吗?”
“没有什么不能推迟的。今晚让佣人们都走开,我亲自替你烧晚饭。就咱俩。”
“啊,那太好了。”
他望着她走了,心中暗想,天哪,我是所有的人中,最幸运的一个了。
那天晚上,他们在床上躺了很长时间。吉尔让托比洗了一个热水浴。然后,她为他做了松弛性按摩,揉搓他那疲惫的肌体,解除他全身的紧张感。
“啊,这下子舒服多了,”他嘟哝着说,“没有你,我怎么能活下去?”
“我不能想,”她紧紧偎依着他说,“托比,给我讲讲嘎纳电影节。它是什么样子?我一次也没去过呢。”
“那是来自世界各地的一群骗子,在那里拼命推销他们的那些乌七八槽的影片。那里是世界上最大的骗局。”
“你把它说得挺激动人心的。”吉尔说。
“是吗?唔,我想他是有点激动人心。那个地方挤满了各种角色,”他端详了她一会,“你真的想参加那愚蠢的电影节吗?”
她赶快摇摇头。“不,咱们还是去棕榈泉。”
“见鬼,咱们什么时候都可以去棕榈泉。”
“真的,托比。电影节并不重要。”
他微微一笑:“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这样入迷?世上任何一个女人都会缠着我,让我带她去参加电影节的。你也渴望参加,可是你说什么了吗?没有。你想同我一起去温泉。你把接受邀请的决定撤消了吗?”
“还没有,不过——”
“别,咱们去印度,”他脸上露出一种迷惘的神情,“我又说印度了吗?我是想说——嘎纳。”
飞机在法国奥利机场着陆时,有人交给托比一份电报。托比的父亲在养老院去世了。托比要回去参加葬礼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托比为养老院增建了一排新住房,并用他父母亲的名字命了名。
全世界的人物,汇集嘎纳。
在这里,好莱坞、伦敦和罗马全都混合在一起了,形成一片的南腔北调的杂音大合奏,形成彩色电影与宽银幕电影竞相斗技的世界。全球各地的电影制片商云集到法国的,他们腋下夹着铁筒,铁筒里装的是在英、法、日、匈、波各国制片的胶卷,心中梦想着这些铁简能使他们一夜之间发财又成名。整个地区挤满了职业的和业余的电影界人士。不管老手或新手,初来的或退休的,全都为那有声誉的大奖而竞争。在嘎纳电影节得奖,意味着银行里的钱。如果获了奖的影片,尚未订好上映的合同,可以续订一份,如果订了,则还可以把条件提高。
嘎纳的旅馆,人满为患。住不下的人只好沿着海岸住到昂蒂布、博里欧,圣特罗佩和蒙东。于是小村庄里的居民,怀着敬畏的神情瞠目结舌地看着街上饭店和酒馆里的那些风云一时的人物。
房间都是几个月前预订的。但是托比毫不费力就在卡尔登饭店搞到了一套大房间。托比和吉尔不论到什么地方都有人款待。摄影记者的相机不断咔嚓咔嚓地响着,他们的照片被发往世界各地。金色的爱侣,好莱坞的王后。记者们访问吉尔,纷纷询问她对各种事物的看法,包括从法国的名酒到非洲的政治。这一情景与当年得克萨斯州奥德萨的约瑟芬·津斯基相比,真有天壤之别了。
托比的影片没有得奖。但是在电影节结束前两天的夜晚,评判委员会宣布,颁发给托比·坦波尔一项特别奖,表彰他对娱乐方面所做出的杰出的贡献。
这是件盛事。卡尔登饭店的大宴会厅挤满了宾客。吉尔坐在台上,挨着托比。她注意到他不吃东西。“怎么了,亲爱的?”她问道。
托比摇摇头:“可能今天晒太阳的时间太长了。我有点头晕。”
“明天我注意让你多休息一下。”吉尔已经安排明天上午《巴黎竞赛画报》和《伦敦泰晤士报》的记者来访问托比,并同一批电视记者共进午餐,然后,是一次鸡尾酒会。但她决定把不太重要的活动取消。
宴会结束时,嘎纳市长站起身来介绍托比。“女士们,先生们,贵宾们,请允许我向大家介绍一位用他的创作使全世界人们得到欢乐和幸福的艺术大师。我荣幸地向他颁发特别奖,以表达我们对他的爱戴和感激之情。”他托起一枚金质奖章和缎带,向托比躬身致敬。“托比·坦波尔先生!”大宴会厅全体起立欢呼,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托比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
“起来。”吉尔低声说。
慢慢地,托比站了起来,脸色苍白,站立不稳。他站了一会儿,微笑着,然后移步向麦克风走去。半路上,他踉跄一下,跌倒在地板上,失去了知觉。
一架法国空军喷气式运输机载着托比·坦波尔飞往巴黎。他被送进那里的一家美国医院,住在特护病房里。法国最好的医学专家被请来进行会诊,吉尔坐在医院的一个单间里等侯着。三十六小时,她不吃不喝,世界各地纷纷向医院打来电话,她一个也不接。
她独自坐着,眼睛盯着墙,周围的一切动静,她看不见,也听不见。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托比必须好起来。托比是她的太阳,如果太阳没有了,影子也就完了。她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早晨五点钟,杜克洛斯主任大夫走进吉尔的房间。为了接近托比,吉尔专门订下了这间房间。
“坦波尔太太——恐怕想缓解这件突如其来的事,已经没有意义了。您的丈夫是患了严重的中风症,在任何情况下,他不可能再行动或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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