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无名氏 本章:一~五

    一

    枭首示众

    寿永三年(1184)二月七日在摄津国一之谷大战中斩获的平氏诸将的首级,于十二日送至京都。与平家有关系的人都为自己将要遭难而唉声叹气,强忍悲痛。其中隐居在大觉寺内的小松三位中将维盛卿的夫人心中更是不安。她心中寻思:“这次一之谷会战,平氏一门伤亡很多,幸存者寥寥,传闻有个三位中将被敌生俘,并已押解进京,可能就是我跟前的人吧!”于是以衣袖掩面,哭泣不止。有一女官来访,对她说:“听说被俘的三位中将不是您跟前的那位,是正三位中将重衡。”她想:“如此说来,维盛定是在那些首级之中了。”心中更是不安了。同月十三日,大夫判官源仲赖前去六条河原点取那些首级,打算从东洞院大路往北巡回示众,然后悬挂在狱门树上。这个想法当由蒲冠者范赖和九郎冠者义经奏请法皇圣裁,后白河法皇觉得这事很难办,便召集太政大臣藤原基通,左右大臣藤原经宗和藤原兼实,内大臣藤原实定,堀河大纳言藤原忠亲五人商议。这五位公卿奏报说:“自古以来,没有把公卿的首级在大路上巡回示众之先例,尤其是这些人是先帝安德天皇的外戚,在朝任职很久,范赖、义经二人的请求是很难同意的。”因此,巡回示众一事没有准奏。范赖、义经再次奏报说:“说起保元年间的事,平氏是我祖父为义的仇寇;想起平治时期的事,平氏是我父亲义朝的宿敌。为了平息皇上的盛怒,洗雪父祖的耻辱,我等冒死诛灭朝廷逆臣,如今若不将平氏诸人的首级巡回示众,今后有事又怎能激励将士杀敌报国呢!”由于这两人频频上奏,法皇无奈,只好准奏。观看的人是人山人海,其中很多人曾同平家同朝共事,如今见他们被枭首示众,无不悲哀叹息。

    在大觉寺内陪侍小松三位中将维盛卿的公子六代君的斋藤五、斋藤六兄弟二人,总觉得放心不下,便改装成粗陋卑俗的模样,出去探查情况。他们一一仔细查看那些首级,但却没有三位中将在内。虽然这样,胸中也是悲痛难禁,不觉流下泪来,因怕被人认出,便赶紧回到大觉寺来。夫人问道:“怎么样?怎么样?”二人禀告道:“小松的公子们,只有备中守的首级在里边,此外便是……”一一说了一遍。“无论是谁的首级,总归都是自己人。”夫人说罢,不住地流泪。过了一会,斋藤五拭去泪水说道:“隐居了这一两年,外人不大认识我们了,过一阵再出去看看也好,至于会战的情况,据一个了解实情的人说:‘小松府的公子们在这次会战之时,是在播磨与丹波交界处的三草山担当守卫,被源氏的九郎义经攻破之后,新三位中将资盛卿、小松少将有盛卿、丹后侍从忠房卿,从播磨国的高砂乘船驶往赞岐国的屋岛去了。不知为什么,他们兄弟之中只有备中守师盛卿在一之谷遇难了。’我问那人:‘三位中将上哪儿去了呢?’那人答道:‘听说这位将军在开战之前患了重病,回到屋岛休养,没有参加这次会战。’情况说得很详细呢!”夫人听了说道:“一定是由于记挂我们,忧心过度,才患病的。每想他在刮风的日子呆在船里,就叫我黯然神伤;每当传来又在交战的消息,便担心他阵亡疆场。如今抱病于他乡,有谁能在身边精心照料呢?应该设法探听到详情才好。”少爷、小姐说道:“为什么你不打听一下他患的是什么病?”听起来使人感到悲哀。

    三位中将维盛也是这样与她心心相印,他想:京城家里的人一定非常悬念,在示众的首级之中见不到我,一定认为我溺水而死了,或者是中箭身亡了,绝不会想到我仍然还活着,要赶紧写信告诉她说:“我这浅薄的生命依然健在。”于是打算派一个侍从回到京城去。他写了三封书信,一是给夫人的,写道:“京城之中到处是仇寇,使你难得有一席容身之地,现在你携幼隐居,困苦可知。本想接你来此,生死与共,但这里的艰难我个人固然能够忍耐,恐怕你来到这里会受不了,所以不能接你。”写得仔细周详,最后附了一首歌道:

    何时何地重相逢,

    且将翰墨长留念。

    然后又给儿女们各写了一封道:“我该如何安慰你们呢,尽量早日接你们来团聚吧。”两封信写了相同的话。使者拿了信赶至京城,交给夫人。夫人更觉悲伤难禁了。使者呆了四五天,告辞回去,夫人哭着写了一封回信,少爷小姐也要提笔作书,问道:“给父亲写信,该说些什么呢?”夫人答道:“想到啥就写啥吧。”于是两人写了同样的字句:“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来接我们,实在是想念得很,快来接我们吧!”使者带了信回到屋岛,三位中将看到孩子写的信,思子之情更加殷切了,哭着自语道:“见了这信,不能不减损我抛离尘世的勇气。儿女情长,必定会使向往净土之念转趋淡漠,我且沿着山岳回到京城,与亲人见一面,然后再自尽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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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宫中女官

    同月十四日,被俘虏的正三位中将重衡卿被拉出去游街示众,从六条大路出发向东游去。他被囚在一辆小车内,前后的帘子都已卷起,两侧开着小窗。土肥次郎实平穿着桔红而略带黑色的直裰,外面披挂了一些小甲胄,随从的兵卒有三十余骑,在囚车前后护卫着。京中上下人等看了这情形都说:“真可怜啊,这是什么罪孽招来的报应呀!平家公子很多,唯有他遭了这般厄运。想当年,入道相国夫妇膝前众多的儿女中,他是最受宠爱的,全家上下无人不另眼相看,就是带他进宫谒见法皇或皇上的时候,无论长幼,全都避席让坐,十分敬重。想来必是先年焚毁南都佛寺的罪孽,如今受到这样的报应吧?”游到贺茂川的六条河原,便折回八条大路堀河河畔,把重衡卿拘押在故中御门藤中纳言家成卿【1】在这里建造的佛堂里,由土肥次郎监护着。

    法皇派藏人左卫门权佐定长为使者,到八条堀河来见三位中将。定长身穿绯红长袍,佩剑执笏。三位中将穿着白地紫色直裰,戴着立乌帽子。平时并不怎么起眼的定长,如今在重衡看来,就如在阴间看到阎王殿里的鬼卒一样。定长转达法皇的旨意道:“倘若你想回屋岛,就转告你们平家的人,把三种神器送归京师。法皇说:若能这样,必定放你回屋岛去。”三位中将答道:“即使要用重衡这样的千万条命换取三种神器,内大臣以及全家的人,怕是谁也不能做主的。倘若我身为女人,或许在母亲二品夫人面前还能提一提。尽管如此,若我拒不接受法皇旨意,恐怕也有不妥,只好暂且转告他们试试看吧。”派往屋岛的使者是平三左卫门重国和从事宫中杂务的花方。只因不许携带私人信件,只好给家里人捎个口信,叮嘱使者向夫人大纳言典侍【2】转告以下的意思:“昔日在旅途之中,有我安慰你,有你安慰我,然而自从分别以后,心里该是何等悲伤呀。夫妻的缘分是永远不朽的,来世让我们再长相聚首吧。”重衡哭诉了这番话,重国就强忍着眼泪出发了。

    三位中将以前的侍从之中有个叫木工右马允知时的,眼下在八条女院门下供职,他来到土肥次郎处,说道:“我是先前在中将那儿当差的,当初本想随他同去西国,只因在八条女院门下也兼有职司,没办法,只好留下来。今日在大路上没敢好好看看中将,心里很是怀念。倘若方便的话,请允许我和他见上一面,叙叙旧情,安慰安慰他。我算不上是什么武士,不能跟他一起参加会战,只是朝夕在左右侍奉而已。若你有什么不放心,我把短刀放在这里,务必请你允许才好。”土肥次郎本是个很重情义的人,说道:“只你一个人,倒也无妨,只是……”说着便收下他的短刀,放他进去了。右马允知时高兴异常,急忙来到重衡跟前。只见重衡好象在想什么,形容十分憔悴,不觉流下泪来。三位中将这时也看见了知时,他好象做梦一般,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儿地哭泣。过了一会儿,叙过了契阔之后,问道:“那么,经你作媒才得同我结百年之好的那位女官,现在仍在宫中供职吗?”“听说还在。”“临去西国时,未及写信给她,对于后事一句也没嘱托。现在看来,世代结婚的誓约已不可能了。真是惭愧。我想写信给她,不知能不能?你能代我探访一趟吗?”“把信交给我,一定送到。”中将很是高兴,立即修书一封交与知时。守卫的武士问道:“这是什么信,不经验看不许带出!”中将说:“让他们看吧!”便递了过去。“没什么要紧!”武士看罢,把信退了回来。知时带信到了宫中,因为白天人多,暂且躲在附近的一间小屋,等到天黑,挨近女官居室的后门,伫立在外面静听室内的动静。只听那位女官说道:“平家公子那么多人,单单三位中将被俘,让人家塞在囚车里游街示众。人们都说这是焚毁奈良寺院的报应。中将本人也说过:‘虽不是自己的主意,但手下坏人很多,放火焚毁了那么多寺院佛塔。俗话说,叶尖上的露水可以集成冲洗树干的雨水。这些过错肯定归罪于我了’看来,也许就是这个道理。”说着,哭泣起来。知时心想,这位女官也在想着三位中将呀,便很是同情地开口喊道:“请问,屋里有人吗?”“你是从哪里来的?”“从三位中将那里,带来一封信。”闻听此言,平时害羞怕见人的这位女官,急不可耐地跑出屋来,说着:“在哪儿?在哪儿?”便亲自取过信去。只见上面详细描述了在西国被俘的经过,以及今后前途未卜等等言语,最后附了一首歌道:

    忍谤含悲将就义。

    愿谋一面慰生平。

    女官看完信,什么也没说,把信揣在怀里,悲哀地哭了起来。少顷,止住哭泣,写了回信,叙述了别后两年来的离愁别恨,最后和了一首歌道:

    为君惆怅人所见,

    唯愿同作连理枝。

    知时带回信来,守卫的武士们又说:“让我们看一下。”看过之后说:“这无关紧要。”便转给三位中将了。三位中将看完信就愈加思念了,便对土肥次郎实平说:“有一位女官,多年前我与她结为百年之好,现在想见她一面,有话对她说。你看行吗?”实平是个重情义的汉子,当即答应道:“若确实是关于女官的事,倒也未尝不可。”中将喜出望外,让人借一辆车去接,女官当即乘车前来。车子停在房外的走廊边上,中将得知急忙出来相迎,说道:“有武士在旁看着,不要下车了。”自己将上半身从车帘探入车内,同女官手拉手,脸挨脸,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相对而泣。少顷,中将开口道:“当年动身去西国之时,本想与你见上一面,只因情况紧急,连信都来不及写便出发了。后来多次想写信给你,得到你的回音,可是又因为行踪不定,战事频仍,信也没时间去写,白白地虚度了光阴。没料到现在竟以耻辱的身分在此危难之中与你重逢了!”说完,以袖掩面,俯身痛哭。两人心中的悲痛是可想而知的了。等到了夜半,便说:“大路上不安全,赶紧回去吧!”催女官离去。当车子将要离去之时,中将忍着惜别的眼泪,拉住女官的衣袖,哭着作歌道:

    与卿相会不可再,

    稽留人世只今朝。

    女官强忍眼泪和道:

    与君此别成永诀,

    我当先你赴瑶池。

    于是女官便回宫了。后来守卫的武士们不再允许会面,没有办法,只得借书信稍叙愁肠。提起这位女官,她就是民部卿入道亲范【3】之女,美丽绝伦,情义深厚。后来,听说中将在奈良被斩首,她便即时出家,换上缁衣,为中将的来生祈求冥福,说起来真是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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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中御门中纳言藤原家成是平维盛的岳父。

    【2】重衡的夫人是大纳言藤原邦纲的养女,在宫中充任典侍。按京中习惯,称呼女官要冠以父亲官职,故称大纳言典侍。

    【3】平亲范于嘉应三年(1121)任民部卿,承安四年(1174)因病于大原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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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屋岛宣旨

    且说平三左卫门重国和从事宫中杂务的花方,奉命前往屋岛传达法皇旨意。内大臣宗盛公以下,一门公卿和殿上人都前来听旨。旨云:

    天皇远离宫阙,行幸诸州,三种神器埋没于南海四国,已数易寒暑,此诚朝廷之浩叹,亡国之因由也。查平重衡卿乃焚毁东大寺的逆臣,据朝臣源赖朝奏折,本应处以极刑。念其别离亲族,只身被俘,不无笼鸟思云之念;遥望南海,远隔千里,不无归雁失亲之心;然则云天暌隔,不乏通达之路,若能归还三种神器,自当格外宽宥。

    以上乃是法皇恩旨,谨此转达。

    寿永三年二月十四日大膳大夫成忠谨奉

    此上平大纳言时忠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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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复奏

    重衡卿的家书,一封是向内大臣宗盛和大纳言时忠说明法皇钦旨的大意,他在另一封给母亲二品夫人的信中恳切写道:“若想见儿一面,关于神镜之事请向内大臣委婉言之。再者,今生能否再睹慈颜,实难逆料。”二品夫人看罢,一言不发,把信揣在怀里,俯首痛哭起来。其心中痛楚是可想而知的了。

    以大纳言时忠卿为首,平家一门公卿和殿上人聚集一堂,商议如何向法皇复奏。二品夫人把重衡的信遮在脸上,拽开议事厅里众人背后的纸门,伏身在内大臣面前,哭诉道:“那个中将从京城传来的话语,真是惨不忍闻。他心里多么沉痛是可想而知的了。请看在我的面上,将三种神器归还京师吧!”内大臣宗盛道:“我也这么想,但恐世间物议,又兼那源赖朝居心叵测,轻易把三种神器归还京师恐有不妥。况且帝王之位全赖这传世神器。父母爱子,也应权衡这些利害,不能只为考虑一人而使其他子弟亲族蒙受不利。请再仔细斟酌。”二品夫人重又说道:“入道相国辞世之后,我就不想在世上再留片刻,现在天皇蒙尘,情状可怜,又悯你等难以安身立命,我才苟且偷生,乃至今日。自从听说重衡在一之谷被俘,我就神魂不安,朝夕盼望今生能与他再见一面,但是即使在梦中也难得相逢,这就使我更加忧心如焚,心如刀绞,汤水不进。今见其来信,思念更甚。若重衡离开人世,我也必定伴他同行,以免再次遭逢这种苦境,请快杀了我吧。”言毕,号啕大哭,在座的人都觉得甚是悲哀,无不俯首流泪。新中纳言知盛卿进谏道:“即使把三种神器归还京师,重衡也难得生还。不如在复奏中将此事写明。”大臣道:“所言极是。”于是,写好了复奏。二品夫人哭泣着给中将写了回信,因为泪水模糊了眼睛,看不清怎样运笔,全凭爱子之情的引导,把这封信写完,交与重国带回。重衡的夫人大纳言典侍由于过分悲伤,无力执笔,回信也没写成。推测她心中的痛苦,当然是可想而知的。重国也沾湿了狩衣的袖子,哭泣着退了下去。平大纳言时忠把从使花方叫过来说道:“你是否叫花方?”“是的。”“你身为法皇使者,破浪千里而来,应当给你留个终生难忘的纪念。”于是,在花方的面颊上烫出“浪方”两字的烙印。当他回到宫中,法皇见了说道:“啊呀,这也无可奈何了,以后你就叫‘浪方’吧。”说罢笑了起来。

    复奏全文如下:

    本月十四日钦旨,于二十八日送抵赞岐国屋岛,敬谨奉旨。

    所示各节,窃深思之。然以平家自通盛以下已有多人被诛于摄州一之谷,纵有重衡一人得蒙宽宥,亦何足喜。今上受禅于高仓天皇,在位倏已四载,治世以来,颇具尧舜古风,不料东夷北狄,结党成群入侵帝都。对此,幼帝母后慨叹殊深,外戚近臣义愤匪浅。迫不得已,乃暂时行幸九国,是以还都之前,三种神器不可须臾离于玉体也。夫臣以君为心,君以臣为体,心安则体安,君泰则臣泰;未有内瘁于心而外悦于体,君忧于上而臣乐于下者。昔我祖平将军贞盛【1】讨灭相马小次郎将门【2】,绥靖东部八国【3】,之后传诸子子孙孙,诛讨朝敌逆臣,世世代代永保皇室之圣运。降及亡父故太政大臣,于保元、平治两次会战【4】之时,常以诏旨为重,以身命为轻,悉心为君,毫无私念。而彼赖朝逆臣,因其父左马头义朝谋反,法皇曾属降诏旨欲加诛戮,平治元年十二月,卒因入道相国慈悲为怀,上书求情,乃得宽宥。而今,赖朝逆臣不念昔日洪恩,不恤当年厚意,遽以狼子野心,猝兴蜂起之乱,诚至愚之举也。其遭神明天罚,隳败殄灭,当可预期。夫日月不为一物而晦其明,明王不为一人而枉其法【5】。故圣王之于臣下,不以一恶而弃其善,不以小瑕而蔽其功,况我家数代勤于皇室,亡父屡次尽其忠节,法皇设或不忘往日之功劳,今上当不至有临幸四国之行也。值此之际,臣等奉旨,但思重返旧都以雪会稽之耻。苟非如此,则当远遁鬼界、高丽、天竺、震旦耳。惜乎,人皇八十一代之天子【6】,我国神代流传之灵宝,竟尔流落异国,宁不痛哉!  以上种种,请予转奏。宗盛惶恐顿首谨奏。

    寿永三年二月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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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平贞盛,常陆大掾平国香的长子,天庆、承平之乱时,讨伐平将门,建立大功,封从五位上、镇守府将军。

    【2】相马小次郎即将门,相马是地名,今分属茨城县和千叶县。小次郎将门姓平,是镇守府将军平良将之子,承平五年(935)杀其伯父常陆大掾平国香,于下总国的相马郡起兵谋反。天庆三年(940)为平贞盛等所灭。

    【3】东部八国,即箱根以东的相模、武藏、安房、上总、下总、常陆、上野、下野。

    【4】参见第一卷第七节注一和第一卷第十二节注九。

    【5】这一段话引自《孝经》孔安国注。

    【6】天子指平家奉戴出奔的安德天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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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受戒

    三位中将得知复奏的内容,说道:“果不出我所料,全家的人未免待我太薄情了。”心里虽是懊恼,但也无可奈何。自己本已料到,复奏将会表明不能为重衡一人而归还三种神器之意,但在尚未作出最后决定之时,心中自是忐忑不宁。现在复奏已到,自己将被押往关东,一切希望全成泡影,当真是万念俱灰了。惟其如此,乃更感到京城值得留恋。于是,对土肥次郎实平说:“我想出家,你看怎么样?”实平把他的意思禀告给九郎御曹司,又奏闻法皇。降旨道:“此事得与赖朝商议,暂且不予准奏。”这旨意转达下来之后,重衡又对实平说:“早年有一个与我结为师徒的高僧,希望见他一面,商谈一下身后的事,你看可否?”“不知是哪位高僧?”“就是黑谷的法然坊【1】。”“如若是他,没什么不可以的。”就这样答应了。重衡很是高兴,便把高僧请来,哭诉道:“这次被俘,能与法师再次相见,想来也是前生的宿缘。但不知我身后又将如何?想我在此俗世,醉心仕途,萦于政务,骄慢之心日盛,从未顾及来世的沉浮。尤其当此平家气运衰败之时,战乱频仍,东争西夺,灭人兴己的恶念蔽于一心,学佛入道的善心昧而不振,特别是焚毁奈良佛寺一节,有违君命将令,不合臣道世情,虽欲前往阻止徒众恶行,但事出意外,伽蓝寺院尽遭焚毁,业已力所难及。既已受命为大将军,罪责自当归我一人,此诚重衡罪孽,不容旁贷。如今遭受种种指责,百般凌辱,想必都是此项罪行之报应。如今,虽想削发受戒,专心修行佛法,但罪囚之身,恐是不能如愿。想我命如朝露,朝不保夕,虽想修行,恐怕难能拯救罪孽于万一了。仔细回想我生平所作所为,罪孽深重,高过须弥,善行则微于草芥,了此残生之后,必将在地府冥司遭受火血刀杖的报应,这是毫无疑问的了。希望方丈大发慈悲,垂怜相救,教我怎样避此灾厄。”方丈听了,哽咽落泪,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才开口道:“可不是吗,区区一命,难得生而为人,眼见就要奔赴阴曹地府,自然是不胜悲痛的了。你为此而厌弃红尘,皈依佛门,去恶念,发善心,三世【2】诸佛也将为之喜悦。我以为弃绝红尘,非只一途,处于末世浊流,但唱佛陀名号就可以了。欲达净土,须经九品阶梯;欲修善行,可简括于‘南无阿弥陀佛’六字之中。无论怎样的愚痴鲁钝之人,都可念之于心,诵之于口。罪孽深重之人,也无须自卑;纵然犯过十恶【3】五逆【4】,若能洗心革面,亦可往生净土。功德虽少,亦不可自悔无望。若能专心念佛,一遍以至十遍,佛陀自必前来迎接。有诗云‘专称名号至西方’【5】,就是说专心念诵佛陀名号,必能到达西方净土。有偈云‘念念称名常忏悔’,就是说连续不断地念诵佛陀名号,其功德等于真心忏悔。要言之,若坚信‘利剑即是弥陀号’,魔缘邪道就不会来骚扰;背诵‘一声称念罪皆除’,种种罪孽便都消除干净。净土宗的要旨总的说来就是这样。然而,能否到达净土,关键在于是否心诚。所以必须坚信不疑。若能深信教诲,无论何时何地,不择时机,一切行住坐卧,所有身口心意,总不忘心念佛法,口诵佛号,则临死之时,必能脱离苦界,到达永生净土,这是毫无疑问的。”中将听了这番教诲,欢喜异常,说道:“我想立时受戒,照这样修行,不知是否必须出家?”“受戒律、修善行而不出家的人,世间很是常见!”于是,把剃刀放在中将额头,作出剃发的模样,传授给他十戒。中将兴奋得流着热泪,接受了戒律。方丈也觉得很伤心,不禁心头黯然,在传授戒律时流泪不已。中将想赠些布施,便叫知时去把一向由侍从收存的砚台拿来,送给方丈,并且哭诉道:“这件文房用具请不要转送他人,放在您经常看到的地方,当您想到这是重衡所赠时,请为重衡默念一声佛号,如若偶尔有空闲,对之捧读经卷,我就更加感激了。”如此哭诉了一番。方丈没有来得及回答,便收了砚台,揣在怀里,拧干了衣袖上的泪水,哭着回去了。据说这只砚台是父亲入道相国向宋朝皇帝奉献了许多砂金,宋朝皇帝回赠的礼物,指名赠给日本和田的平大相国【6】的。这砚台名叫松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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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黑谷是比睿山西塔之北的山谷,那里的青龙寺是净土宗有名的寺院。法然坊是日本净土宗的开山祖,圆寂后赐号慈教大师。

    【2】参见第三卷第七节注二。

    【3】参见第一卷第七节注九。

    【4】参见第一卷第六节注六。

    【5】这句诗以及下面几句偈语皆出自善导和尚的著作。善导(613—681),唐高僧,中国净土宗五始祖之一,山东临淄人,著有《观经疏》、《往生礼赞》、《观念法门》等。日本净土宗奉之为高祖。

    【6】和田的平大相国,即入道相国平清盛。因清盛在摄津国的和田举办过万灯会,并在附近修建了经岛,便利了舟楫往来,因此,称之为和田的平大相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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