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昂贝托·埃科 本章:第三十五章

    第九时祷告

    审判开始,而在审判中却造成了人人都有错的困窘场面

    贝尔纳德·古伊煞有介事地坐在会堂胡桃木大桌子后的正中央。在他旁边坐了一个圣多明俄修士,充当公证人。另外,两个教廷代表团的神职人员坐在他的两侧,出任法官。雷米吉奥站在桌子前,被两个卫兵挟持着。

    院长转头对威廉低语道:“我不知道这个程序是否合法。1215年拉特兰会议,教会法规第三十七条规定,一个人在离居留地两天行程之外的地方,不得被视为人犯,由当地法官审判。这次的情况或许并不相同,是法官打从老远而来的,但是……”

    “任何正常的司法体制都不适用于裁判官。”威廉说,“裁判官也不必遵循一般法律的程序,他享有特权,甚至无须听取律师的意见。”

    我注视管理员。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像只受惊的动物似的环顾四周,仿佛认得出那些姿态和举动正是他所害怕的仪式。

    现在我知道他有两个理由害怕,而且同样令人惊恐:其一是,他因不能宽容的罪名而被捕;其二是,前一天贝尔纳德开始进行调查,搜集了许多谣言和暗示,雷米吉奥便已十分害怕他的过去会被抖出来,等他看见萨尔瓦托被他们逮捕后,他便更加惊慌了。

    如果说无助的雷米吉奥已经够害怕了,身为裁判官的贝尔纳德·古伊,尤其清楚该如何使人犯的害怕转为惊恐。在所有的人都等待他开始质讯的此际,他却一语不发,双手按在他身前的文件上,假装整理着文件,却又心不在焉。他的目光胶着在被告身上,眼神混合了伪善的宽容(仿佛是说:别怕,你是在一个友善的集会中,只会为你的好处着想),冰冷的嘲讽(仿佛是说:你还不知道你的好处是什么,我马上就会告诉你),以及无情的严厉(仿佛是说:但无论如何我是你的法官,你必须听令于我)。

    这一切都是管理员早已知晓的,但法官的沉默和延搁,却使他更有所觉,因此,他变得愈来愈卑怯,他的不安转为激烈,而非放松,他将会完全属于法官,像任他揉捏的一块蜡。

    最后贝尔纳德打破了沉默。他先照例念了一些信条,告诉法官说他们现在就开始对被告进行讯问,关于两件同样丑恶的罪行,一件大家都已知道,但比另一件更可悲,因为当被告已因异端的罪而被搜寻时,竟又卷入了谋杀的罪行。

    雷米吉奥举起双手掩住他的脸,他的手因为被铁链链住,所以移动困难。贝尔纳德开始质询。

    他问道:“你是什么人?”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瓦拉金的雷米吉奥。我是在五十二年前出生的,年幼时便进入瓦拉金的麦诺瑞特修道院。”

    “为什么你今天会在圣本尼迪克特的修会里呢?”

    “许多年前,当教皇颁布圣罗马敕令时,我因为怕被佛拉谛斯黎的异端牵连……虽然我从未信仰过他们的信条……我想我这个犯罪的灵魂最好还是逃开充满诱惑的环境,所以便申请加入这所修道院,并且被接受了。八年多来,我一直在这里当管理员。”

    “你逃避异端的诱惑,”贝尔纳德嘲讽道,“倒不如说,你逃避发现异端并将它们根除的人吧?好心的克鲁尼亚克僧侣收留你和那些和你一样的人,认为那是仁爱之举。但是,更换僧衣并不足以将异端堕落的邪恶自灵魂抹除,所以我们现在要探询你那不知悔改的灵魂究竟潜藏了什么,以及在你到达这处圣地之前曾做过什么。”

    管理员谨慎地说:“我的灵魂是无辜的,我不知道你说异端堕落的邪恶是指什么而言。”

    “你们看!”贝尔纳德对其他的法官大声说道,“他们都是一样的!当他们被捕时,总是镇静地面对审判,似乎他们的良心平静而毫不懊悔。他们并不知道这正是罪恶最明显的征象,因为一个正直的人受到审判时是会不安的!问他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下令拘捕他的原因吧。你知道吗,雷米吉奥?”

    “大人,”管理员回答,“我乐意听您说出来。”

    我感到很惊讶,因为看起来管理员似乎是以同样正式的话来回答正式的发问,好像他对讯问的规则和陷阱十分熟悉,而且曾受过训练面对这样的不测事件。

    “看!”贝尔纳德喊道,“这是执迷不悟的异教徒典型的回答呀!他们像狐狸一样掩藏踪迹,想要将他们抓出来是很不容易的,因为他们的信仰允许他们有为规避惩罚而说谎的权利。他们会重复不诚实的答复,想要欺骗裁判官,天晓得裁判官和这些可恶的人接触已是万般忍耐了。那么,雷米吉奥,你和所谓的佛拉谛斯黎或贫穷生活兄弟会,或是贝戈德,从来就没扯上什么关系吗?”

    “当‘贫穷’受到长期的争议时,我经历了麦诺瑞特修会的种种变迁,但是我从来不曾属于过贝格德教派啊!”

    “你们瞧!”贝尔纳德说,“他否认曾经是个贝格德信徒,因为贝格德虽接受佛拉谛斯黎的异论,却认为佛拉谛斯黎只是圣方济格修会一个废除的分支,而他们自己是更纯正、更完美的。但是这两个团体的行为并没有什么差异。雷米吉奥,你能否认,你曾被人见到在教室里,脸贴着墙壁蹲伏在地上,或者是用兜帽盖着头伏地拜倒,而不是像别人那样,交叠双手跪拜吗?”

    “在圣本尼迪克特兰教团中,僧侣们也是会伏地拜倒的,在合宜的时刻……”

    “我并不是问你在合宜时刻的行为,而是在不合宜的时刻!所以你不要否认你所采取的是典型的贝格德信徒姿势!可是你又说你不是贝格德信徒……那么,告诉我,你信仰什么呢?”

    “大人,我信仰一个好基督徒所应该信仰的一切……”

    “好一个神圣的回答!那么,一个好基督徒所信仰的是什么呢?”

    “是神圣的教会所教导的事。”

    “哪一个神圣的教会?是被那些自称完美的信仰者所重视的教会、伪使徒、异教的佛拉谛斯黎,或是他们比之于巴比伦妓女的教会,而我们全都虔诚信仰的?”

    “大人,”管理员迷惑地说,“请告诉我您认为真正的教会是哪一个吧……”

    “我相信是罗马教会,神圣,也是使徒所信仰的,被教皇和他的主教所管辖。”

    “我就信仰这个教会。”雷米吉奥说。

    “令人赞佩的精明!”贝尔纳德又叫道,“令人赞佩的敏锐!你们都听见他的话了,像说他信仰我所信仰的教会,却避免说出他所相信的教会名称!但是我们都知道这些狡猾的伎俩!我们还是直话直说吧。你相信圣礼是由我们的主所制定的,为了真正的忏悔,你必须向上帝的仆人告解,而罗马教会有放松或束缚这个世间的权力,而这权力在天上将受到束缚及放松吗?”

    “我应该不信吗?”

    “我不是问你应该相信什么,而是你所相信的是什么!”

    惊恐的管理员说:“我相信您和别的好学者令我相信的一切!”

    “啊!但你所提到的好学者或者是那些统治你的教派的人吧?当你说到好学者,就是这个意思吧?你就跟从这些可恶的骗子,信仰他们的教义,是不是?你暗示说,如果我相信他们所相信的,那你就相信我;否则你就只相信他们!”

    “我没有这么说啊,大人,”管理员结结巴巴地说,“是您要我这么说的。我相信您,只要您教我什么是好的。”

    “哦,真是无耻!”贝尔纳德吼着,一拳敲到桌上,“你顽固地重复你的教派所教导你的定则。你说你会相信我,只要我把你的教派认为是好的事情教导你。伪使徒总是如是回答,一如你现在的回答,也许你自己不晓得,由你所说的活,再度证实以前你曾受过欺骗裁判官的训练,所以你无异于用你自己的话指控自己。要不是我有丰富的审判经验,我就会落入你的圈套……但我们再回到真正的问题吧,堕落的人!你听说过帕尔玛的盖拉尔多·塞加雷利这个人吗?”

    “我听别人谈过他。”管理员的脸色蓦地发白。

    “你听说过诺瓦拉的多尔西诺兄弟吗?”

    “我听别人谈过他。”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你曾见过他本人,和他说过话吗?”

    管理员一时不答,似乎是在思索他该说出多少实情。然后他下定决心,低声回答道:“我见过他,和他说过话。”

    “大声一点!”贝尔纳德喊道,“让你终于说出的一点真话叫别人听听吧!你何时和他说过话的?”

    “大人,”管理员说,“当多尔西诺的人聚集在诺瓦拉地区时,我就在诺瓦拉附近的一所修道院里。他们经过我的修道院,最初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你说谎!一个瓦拉金的圣方济格修士,怎么会在诺瓦拉区的修道院里?你并不在一所修道院里,那时你已经是佛拉谛斯黎的一员,随着他们在那个地区游荡,靠救济品维生,然后你又加入了多尔西诺教派!”

    “您怎么能如此断言呢,大人?”管理员的声音颤抖。

    “我会告诉你我怎么能,事实上我必须断言。”贝尔纳德说罢,命令卫兵把萨尔瓦托带进来。

    一看见萨尔瓦托,我的怜悯之心不觉油然而生。他显然已经过一夜的讯问,不是公开而是私下的,而且比这场讯问更加严厉。我说过,萨尔瓦托的脸有点畸形的可怖,但那天早上那张脸却比以前更像野兽。虽然他脸上并没有暴力的痕迹,但是他被锁住的身体行动的姿态,他那脱了关节,几乎难以行走的四肢,他像只被绑住的猴子一般,被卫兵拖着前行的模样,所有的都表明了他饱受了一夜折磨。

    “贝尔纳德对他用了刑了……”我喃喃对威廉说道。

    “不是贝尔纳德。”威廉回答,“裁判官绝不用刑的。被告的拘禁总是交托给世俗武力的。”

    “可是那还不是一样嘛!”我说。

    “绝不一样。对裁判官而言是不同的,他的双手仍保持干净。对被告而言亦然,当裁判官抵达时,他会突然觉得有了支柱,使他暂时免于受苦,便会供出一切实情。”

    我注视我的导师,惊愕地说:“你是在开玩笑吧?”

    威廉回答:“这种事也能开玩笑吗?”

    贝尔纳德开始讯问萨尔瓦托。我无法把那人破碎的话忠实地记载下来——他的话比以前更零乱了,如果那是可能的,他就像只狒狒般,唯唯唔唔地回答,不过所有的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虽多少有些困难。贝尔纳德的问题多半只需要被告以“是”或“否”回答,他的导引使得萨尔瓦托无法说谎。萨尔瓦托说了什么话,想必读者诸君很容易便想象得到。他确认了前一晚所说的话,其中有一部分我已说明过了,他曾是佛拉谛斯黎、牧羊人、伪使徒的信徒,随着他们到处流浪,以及在多尔西诺兄弟猖撅之时,他怎么在多尔西诺信徒之间认识了雷米吉奥,后来又在卢北乐山战役时和他一起逃脱,在各处奔波避难,最后又到了卡萨尔修道院。此外,他又说那个异教首领多尔西诺,快要战败被捕时,曾把几封信托付给雷米吉奥,但他不知道多尔西诺要雷米吉奥把信带到哪里去,交给什么人。雷米吉奥不敢把信送去给收信人,总是随身带着那些信,当他到达修道院后,他害怕把信放在身旁,又不愿将它们烧毁,便把信托付给图书管理员,是的,也就是马拉其,他把那些信藏在大教堂的某一处壁龛里。

    萨尔瓦托说话的当儿,管理员满怀恨意地瞪着他,听着听着,忍不住大声嚷道:“蛇,淫荡的猴子,我是你的父亲、朋友、挡箭牌,你却这样回报我!”

    萨尔瓦托望着他那个现在需要别人保护的保护者,费力回答道:“雷米吉奥大人,我一直都听令于你的,你也很照顾我。可是你知道大法官是怎样的……”

    “疯子!”雷米吉奥又对他吼道,“你不想救你自己吗?你也会被视为一个异教徒而处死的呀,你知道吗?快说你是受不了折磨才那么说的,说那全是你编出来的!”

    “我知道这些异端被称为什么……培塔利尼、边日西、里奥尼斯特、阿那迪斯特、斐洛尼斯特、瑟孔西西……我又不是白痴,我不是故意犯罪的,贝尔纳德先生知道的,我希望他会宽容我……”

    “在教会的许可下,我们自会宽容的。”裁判官说,“我们也会以父的慈爱顾念你心灵的告白。你下去吧,回到你的牢房去,好好想一想,信任吾主的慈悲。现在我们必须为另一个重要的问题争论了。那么,雷米吉奥,你身上带了多尔西诺托付给你的信,然后你把它交给负责管理图书的兄弟……”

    “没有这回事!他说谎!”管理员叫着,好像这样的辩解还能奏效似的。

    贝尔纳德严正地打断了他的话:“但这件事用不着你来证实了,我们该问问希尔德谢姆的马拉其。”

    他传唤马拉其,但马拉其并不在现场。我知道他不是在写字间里,就是在疗养所附近,找寻本诺和那本书。卫兵出去找他,等他到场时,他显得有些心慌意乱,试着不直视任何人的脸。

    威廉气馁地说:“现在本诺可以随心所欲了。”

    但是他错了,因为我看见本诺和其他僧侣挤在会堂门口,掂着脚尖望里面,观看审问的进行。我将他指给威廉看。我们以为本诺对质讯的好奇心大概大过他对那本书的好奇心。后来我们才知道,到那个时候,他已完结了他自己那件可鄙的交易了。

    马拉其站在法官面前,回避着管理员询问的目光。

    “马拉其,”贝尔纳德说,“今天早上,在萨尔瓦托昨夜招供之后,我问你是否曾接收此刻在场的被告交付给你的任何信件……”

    “马拉其!”管理员喊道,“你发过誓绝不做对我有害的事!”

    马拉其微微转向被告,低声说道:“我并没有发伪誓。要是我会做对你有害的事,我已经做了。那些信我在今早便交给贝尔纳德大人了,在你杀死塞维里努斯之前……”

    “可是你知道,你一定知道,我并没有杀死塞维里努斯!你知道,因为你比我更早到达那里!”

    “我?”马拉其说,“我是在他们发现你之后才到达那里的。”

    “不要在法庭上争论。”贝尔纳德打断他们的话,“你在塞维里努斯的实验室里,究竟在找什么东西呢,雷米吉奥?”

    管理员转过头,茫然地注视威廉,又看着马拉其,然后又望向贝尔纳德:“今天早上,我……听到威廉兄弟叫塞维里努斯把某些文件看好……由于昨晚,由于萨尔瓦托被捕,我怕那些信——”

    “那么你承认那些信是存在的了!”贝尔纳德得意地叫喊。

    雷米吉奥这时是中了陷阱了,他被卡在两样必要的事情之间,为自己澄清异端的指控,以及消除谋杀的嫌疑。他必然决定要面对第二项控诉——本能的,因为现在他的行动已不遵循任何规则,而且也没有人能给他意见。

    “待会儿我会说出关于那些信的事。我会解释,我会说出它们怎么会落到我手中的……但是我先要说今天早上发生了什么事。当我看见萨尔瓦托被贝尔纳德大人拘禁时,我就想到他可能会说出那些信的事。那几封信的记忆许多年来一直折磨着我的心……然后我听见威廉和塞维里努斯谈到一些文件……我不能说,我很害怕,我以为马拉其不想再保管它们,把它们交给塞维里努斯了。我想要毁了那些信,所以我就去找塞维里努斯……实验室的门是开的,塞维里努斯已经死了,我开始搜寻他的东西,想要找那些信,我是怕……”

    威廉低声对我说:“可怜的傻子,害怕一桩危险,却又一头栽进另一桩去……”

    “我们假定你所说的几乎——我说,几乎——全是实话吧。”

    贝尔纳德打岔道:“你以为那些信落在塞维里努斯手中,便在他的实验室里找寻它们。为什么你会认为他有那些信呢?为什么你要先杀死其他的几位兄弟?你是不是以为那些信曾辗转传过好几个人手中?这所修道院或许惯于拾取被烧死的异教徒身后的遗骨吧?”   ※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我看见院长惊跳起来。再没有比拾取异教徒遗骨的指控更阴险的了,贝尔纳德实在很狡猾,把谋杀和异端,及修道院生活的一切混为一谈。我的思绪被管理员打断了,他大声叫喊着他和其他罪行并无关联。贝尔纳德容忍地叫他平静下来,目前;这并不是他们所要讨论的问题,雷米吉奥是因异端的罪而被讯问的,他不该试图(说到这里,贝尔纳德的声音又变得严厉)以谈到塞维里努斯,或试着使人怀疑马拉其,而将别人的注意力自他异教徒的历史引开,因此他应该再回头解释信件的事。

    “希尔德谢姆的马拉其,”贝尔纳德对证人说,“你并不是以被告的身分出庭的,今天早上你一无隐瞒地回答了我的问题和我的要求。现在你再把今早对我说的话,在这里重复一次吧,用不着害怕。”

    “我重复今早所说的话。”马拉其说,“雷米吉奥抵达这里没多久,便负责厨房的事,由于我们的职务有所关联——我是图书管理员,负责在夜晚时为整幢大教堂上锁,包括厨房在内——我们经常碰面。我没有理由否认我们变成了好朋友,也没有理由对这个人存有疑心。他告诉我说,他有一些性质颇为隐秘的文件,在告解的情况下托付给他的,绝不可落入异教徒手中,所以他不敢自己保存。由于我所负责的地区,是修道院里惟一禁止其他所有的人进入的地方,他要求我保管那些文件,免得被好奇的人看到。我答应了,根本没怀疑过那些文件竟是异教徒的信,当我存放它们时也没有将它们摊开来看……我把它们放在图书室最难以进入的秘密房间里,以后我把这回事压根儿忘了。直到今天早上,裁判官大人对我提及那些文件的事,我才将它们取出,全部都交给他……”

    院长皱着眉头站起身:“你为什么没有把你和管理员的这项协议向我报告?图书室并不是用来放置属于僧侣的物品的!”院长明白表示了修道院与这件事并无关联。

    “院长,”马拉其困惑地回答,“我以为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我是在无意中犯了罪的。”

    “当然,当然。”贝尔纳德以诚挚的声音说,“我们都相信图书管理员的行动完全是出于好意,他坦然与本庭合作就是证据。我要请求院长不要为了这件属于过去的轻率行为而惩罚他。我们相信马拉其,我们现在只要求他在立过誓的情况下,证明我现在将要给他看的这些文件,就是他今早拿给我的,同时也是瓦拉金的雷米吉奥在许多年前到达修道院之后,交托他保管的。”他从桌上的文件中抽出两张羊皮纸。

    马拉其看过那两张纸后,以坚定的声音说:“我以上帝,以全能的父,以最圣洁的圣母,以所有圣徒之名发誓,就是这些文件,没错。”

    “好。”贝尔纳德说,“你可以离开了,希尔德谢姆的马拉其。”

    就在马拉其低着头快走到门口之时,挤在会堂后面那群好奇的群众中,响起了一个声音:“你为他藏信,他让你在厨房里看见习僧的屁股!”群众哄笑了起来,马拉其推开别人,急步走出。

    我发誓那是埃马罗的声音,但那些话是用假声说出的。院长气得脸都发紫了,大声喊叫大家安静下来,又威胁说他要重罚每一个人,下令僧侣们离开会堂。贝尔纳德阴险地笑笑,在会堂另一侧的伯特兰枢机主教弯身附在强恩·叶诺的耳畔说了几句话。强恩·叶诺伸手盖住嘴巴,低下了头,好像是在咳嗽似的。

    威廉对我说:“管理员不只自己犯了肉欲之罪,而且还是个淫媒。但是贝尔纳德并不理会这个,受窘的倒是阿博……

    贝尔纳德打断了他的话,直接对他说道:“威廉兄弟,我也很想听你告诉我,今早你和赛夫礼纳所谈到的究竟是什么文件,使管理员在无意中听到而产生了误解。”

    威廉回望着他:“他的确是误解了。我们所说的是一本狂犬病的论述,作者是阿尤比·鲁哈维,想必你也知道这本名著才对,而且对你也经常会有帮助。艾北说,狂犬病可以由二十五种明显的征象辨认出来……”

    贝尔纳德是圣明道修会的修士,自比为上帝的狗,并不想在此刻展开另一场战役。

    他迅速说道:“那么你们所说的事与本案无关。”

    审判继续进行。

    “我们再来听你的陈述吧,雷米吉奥兄弟,远比犯了狂犬病的狗还要危险的麦诺瑞特修士。如果威廉兄弟在过去这几天分点神去注意异教徒的梦话,而不要光是注意狗,也许他也会发现在这修道院里潜藏了一条毒蛇。我们再来谈这些信吧。现在,我们确知它们曾在你的手中,你费心将它们藏起来,仿佛它们是最毒的药,而且你杀了——”他举起手阻止了否定的企图——“我们稍后再谈论这些谋杀……你杀了人,我说到,以免让信落到我手中。所以,你认得这些文件是你的所有物了?”

    管理员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便是最好的雄辩。

    因此贝尔纳德又追问道:“这些文件是什么呢?它们是异教首领多尔西诺在被捕之前几天手写的两页信。他把信交付给一个门徒,要他带给仍分散在意大利各地的余党。我可以把信里的内容念给各位听,关于多尔西诺在面临死亡之时,如何对魔鬼寄以一线希望!他安慰他的信徒,虽然他在信中所宣布的日期和以前不合,在他的前几封信中,他说1305年时所有的僧侣都会被排特烈大帝歼灭,这里他只说这可怖的歼灭已经不远了。这个异教首领又在说谎了,因为到现在都已过了二十多年了,他那些罪恶的预言却都没有实现。但是我们所要讨论的并不是这些荒谬的预言,而是担任信差的人是雷米吉奥。你还能否认,你和伪使徒教派不但有来往,而且还曾是他们的一份子吗?”

    到这时管理员已无法再否认了。

    “大人,”他说,“我年轻时犯过许多可悲的错误。我被诱加入贫穷生活兄弟会后,又听了多尔西诺的传教,相信了他的话,成为他的信徒,是的,那是真的,在布瑞西亚和贝加莫地区时,我都和他们在一起,我和他们到过柯莫和瓦塞西,又在秃山及拉沙谷避难,最后到了卢北乐山。但我从未参与任何罪恶的行动,他们开始使用暴力抢夺百姓时,我仍维持着圣方济格修士谦敬卑怯的本质。在卢北乐山上,我告诉多尔西诺说我觉得没有能力再参与他们的战役了,他便允许我离开,他说他不愿他的门徒中有懦夫,然后便只要求我把那些信送到波洛尼亚去……”

    “交给什么人呢?”贝尔纳德又问。

    “交给他的同党,名字我记不得了,等我想起来后,我会告诉您的,大人。”雷米吉奥犹豫地保证,又说出了几个名字。伯特兰枢机主教似乎知道这些名字,露出满意的笑容,和贝尔纳德交换了认可的点头。

    “很好。”贝尔纳德说着,把那些名字记了下来,然后又问雷米吉奥,“为什么你现在把你的朋友供出来了呢?”

    “他们不是我的朋友,大人,我没有传送那些信就是证据。事实上,还不只如此,这么多年来我试着忘掉这回事,现在我要把它说出来。为了离开那个地方,而不被在平原等待我们的瓦西里主教军队抓到,我设法和他的部下取得联系,把上山攻击多尔西诺堡垒的主要途径告诉他们,因此教会军队打了胜仗,说起来也是由于我的合作。”

    “有趣。由此我们知道你不止是个异教徒,而且是个懦夫和叛徒。你的情况并未因此而改变。正如你今天为了你自己,指控曾经帮过你忙的马拉其,当时你为了救自己,不惜把你罪恶的同伴交给合法的武力。但是你出卖了他们的躯体,却保有他们的教诲,你又把那些信当做圣物保留了起来,寄望有一天你会有勇气,以及无需冒险的机会,将信送出,再次获得伪使徒的信任。”

    “不,大人,不是的。”管理员满脸是汗,双手颤抖,说道,“不是那样的,我向您发誓……”※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发誓!”贝尔纳德说,“这又证明了你的狡诈!你要发誓,因为你知道我晓得瓦尔登西异教徒宁愿编造任何谎话,甚至不惜一死,也不愿发誓!当他们恐惧难当时,他们便假装要发誓,说出虚伪的谎言!但是我很清楚你并不属于里昂的贫穷教派,你这只邪恶的狐狸,你是想让我相信你的话,好让我否定你是个异教徒!你发誓,是不是?你发誓,希望被赦免,但是我要告诉你,单单一个誓言对我是不够的!我高兴的话,可以听到一个,两个,三个,一百个,成千上万个誓言。我知道你们伪使徒对发伪誓的人比背叛教派的人更宽容,所以每个誓言都只是更进一步证明了你的罪过!”

    “那么我到底该怎么办呢?”管理员喊着,跪了下来。

    “不要像个贝格德的异教徒一样跪拜!你什么也不必做。到了这当儿,只有我知道该怎么做。”贝尔纳德露出了阴沉的笑,说道,“你只要坦白招供。你招供的话,会受到严厉的谴责,你不招供的话,也会受到严厉的谴责,因为你会因发伪誓而受罚!所以,坦白招认吧,至少可以缩短这最痛苦的讯问,免得我们的良心和同情心备受折磨!”

    “可是要我招认什么呢?”

    “两项罪恶:其一,你曾属于多尔西诺教派,信仰异教徒的主张,并参与它的行动,对抗主教和城市自治长官,尽管那个异教首领已死,教派已被驱散,你仍执迷不悟地继续那些谎言及幻想。其二,你最深处的灵魂已被罪恶的行为所腐化,你加入对抗上帝的骚动,而且在这个修道院里犯了伤天害理的罪,原因何在我还不知道,但却甚至无须加以澄清,只是明显地证实了宣扬贫穷及接受贫穷信念的异端,违反教皇及教皇敕令的教海,必然导致犯罪行为。这便是信徒们所应该获悉的,对我而言这也就够了。招认吧。”

    贝尔纳德的企图是很分明的。他对杀死那些僧侣的凶手是什么人根本就不感兴趣,只想显示雷米吉奥所涉及的便是皇帝的神学家所阐释的概念。他一旦揭发了那些佩鲁贾僧会的概念,与佛拉谛斯黎和多尔西诺信徒的主张是互相关联的,并揭示若有一个属于该修道院的人赞成所有的异论,又犯了许多罪行,对他的敌手必然有着真正的道德打击。我注视威廉,明白他也了解贝尔纳德的用心,但却无能为力,虽然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我望向院长,看见他紧整双眉,显然他逐渐意识到,他也被拖入一个陷阱中,他身为调停人的权威坍塌了,他的修道院就像是一座汇集了罪恶的城堡。至于管理员呢,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辩解了。但是或许在那一刻他已无法思考了,由于喉咙喊出的声管理员似乎又一次着魔了,沉默及伪装的水闸似乎爆裂了,他的过去又返回了。不只是话语,而且出现了影像,使他再一次感到曾震撼过他的情感。

    “那么,”贝尔纳德接口说,“你承认你曾尊吉刺铎·施格瑞为殉教者,否定罗马教会所有的权力,宣称教皇或任何权威都不能命令你弃绝你的伙伴所过的生活方式,没人有权利将你逐出教会。你认为自圣西尔维斯特以来,教会所有的神职者都是说话搪塞之人及诱惑者,只有默隆的彼得例外;你主张俗人无需付什一税给神职者,除非神职者遵照使徒的生活方式,悟守绝对的贫穷,因此什一税只应付给你的教派,也就是耶稣基督仅有的使徒和贫民;你觉得在马厩里和在敬神的村庄里向上帝祷告,并没有什么差别;你也承认你经过许多村庄,诱惑人们叫喊‘斐尼坦吉特”唱‘萨夫雷金那’吸引群众,又自认是悔罪者,在世人眼前过着完美的生活,却又纵欲妄为;因为你们不相信婚姻的神圣,或其他的一切圣礼,你们自认为比别人纯洁,所以你们可以对自己的身体及别人的身体任意冒犯作践?说!”

    “是的,是的,我承认当时我全心相信那个信仰,我承认我们不穿衣袍以表示克已,我们放弃一切的所有物,而你们——自比为狗的僧侣——却绝不会放弃任何财物。从那时起,我们从未接受任何人所给的金钱,我们的信徒也不携带金钱,我们靠救济品为生,过一天算一天,当他们接待我们,请我们吃饭,我们吃饭后便离开了,并不把桌上的剩菜包走,留待明天吃……”

    “而且你们抢夺好基督徒的财物,又把他们的房子烧了!”

    “我们抢劫放火,因为我们宣称贫穷是全球奉行的法则,我们有权分配其他人不合法的财富,我们要打击贪婪的心,免得他们一再自毁。我们抢劫并非为了要占有,杀人也不是为了要铲掠;我们杀人是因为要惩罚他,以血净化不纯洁的心灵。也许我们是被对正义过度的热望所驱使,一个人可能因为过度爱上帝,过度的完美而犯罪。我们是真正的心灵圣会,是上帝所派遣的,承担着最后数日的荣耀,我们在天堂寻求回报,加速你们死亡的时间。只有我们是基督的使徒,其他人都背叛了他,吉刺铎·施格瑞便是一株神圣的树。我们的教规是直接由上帝规定的。我们必须将无辜的人也杀死,这样才能更快地杀掉你们全体。我们希求一个更好的世界,所有的人都能得到安宁、甜蜜和幸福。我们要扼杀因你们的贪婪而引起的战争,因为我们为了建立正义,寻求快乐,而不得不流一点血时,你们却斥责我们……事实是……事实是那并无须付出太多代价,而且在史特维洛那一天把卡纳斯科的河水染红也是值得的,那也包含了我们的血。我们并未幸免,我们的血和你们的血,非常非常多。多尔西诺预言的时刻就快到了,我们必须加速事件的过程……”

    他的全身颤抖,双手不停地在僧衣上擦着,仿佛想要把他记忆中的鲜血擦净。

    威廉对我说:“暴徒又变得纯洁了。”

    我惊愕地问:“但这是纯洁吗?”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纯洁涤罪。”威廉说,“不过,不管它怎么样,总是令我害怕。”

    我又问:“在纯洁涤罪中,最令你害怕的是什么呢?”

    威廉回答:“草率。”

    “够了,够了。”贝尔纳德正说道,“我们是要你招认,不是要你回想一次杀戮。很好,你不只曾是个异教徒;到现在你仍然是。你不仅曾是个杀人者,现在你又杀人了。我要你告诉我们,你是怎么杀死这所修道院里的兄弟的,而且原因何在?”

    管理员停止颤抖,左右张望,似乎从梦中醒来:“不,”他说,“我和修道院里的罪行毫无关联。我已承认了我曾做过的一切,不要叫我承认我没做过的事……”

    “但是你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难道你现在还要喊冤吗?哦,羔羊,哦,怯懦的典型!你们都听到他的话了,他的双手曾浸在鲜血中,现在他说他是无辜的!或许我们弄错了,瓦拉金的雷米吉奥是道德的典范,教会忠心的子民,基督之敌的敌人,他一向尊敬属于教会的修会、贸易的和平、工匠的店铺、教堂的财宝。他是无辜的,他没有犯罪。来吧,投入我的怀抱吧,雷米吉奥兄弟,我可以慰藉你,为了坏人对你的指控!”

    当雷米吉奥迷惑地望着,仿佛突然间相信了最后的赦免,贝尔纳德又恢复了原来高傲的态度,以命令的口吻对弓箭手的队长开口道:“要我采用教会所批判,却是世俗武力所采取的方法,实在令我作呕。但就连我个人的情感也被一种法则所控制、引导。请院长提供一处可以装置苦刑设备的地方吧。但不要立刻进行,让他在牢房里待三天,手脚都拷住,再把那些用刑的工具拿给他看,只是给他看。然后,到了第四天,再开始。正义可不是急速便可促成的,如伪使徒所相信的那样,上帝的正义多少世纪以来都是不辩自明的。慢慢地折磨他,而且由轻的刑罚先来。最重要的,记住一再的训诫,避免毁损手足及死亡的危险。在这个程序中,犯人所求的恩惠正是死亡,然而,在他自愿完全招供,净化自己之前,他是求死不得的。”

    卫兵们弯身要拉起管理员,可是雷米吉奥却坚决地,反抗他们的拉扯,表明他还有话说。卫兵放开他后,他想要说话,话却几乎都硬在喉间,好不容易说出口,又像是醉鬼的低喃,让人想听也听不清楚。慢慢地他才恢复不久前招供时着魔般的精力。

    “不,大人,不要对我用刑。我是个懦夫,我是背叛过,十一年来,我在这所修道院里否认我过去的信仰,向制酒者及农人收税,巡视马厩和猪舍,使牲畜兴旺,增加院长的财富。我不遗余力地管理这片假基督的产业。我过得很顺心,忘了可怖的过去,沉浸在味觉及其他种种享乐中。我是个懦夫,今天我出卖了以前波洛尼亚的兄弟,然后又出卖了多尔西诺。身为一个懦夫,却伪装成改革运动的勇者,我目睹多尔西诺和玛格丽特被捕,复活节前一日,他们在布吉洛堡被擒。我在瓦西里游荡了三个月,直到克莱门特教皇的信和死亡的宣判一起寄达。我看见玛格丽特被肢解,当着多尔西诺的面前,她痛苦地尖叫,肚破肠流,那可怜的躯体,有一夜我也曾碰触过……当她残废的身体燃烧时,他们又用火烫的钳子扯下多尔西诺的鼻子和睾丸,人们后来说他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呻吟并不是真的。多尔西诺是个高大强壮的人,有一嘴魔鬼的胡须,和长达肩脚骨的卷曲红发,他领导我们时,显得那么英俊威武,戴着插了一根羽毛的宽边帽,腰间配剑。多尔西诺使男人害怕,女人欢快地惊呼……可是当他们折磨他时,他也痛苦地叫喊了,像一个女人,像一头牛。他全身的伤口不住地流血,但他们带他绕行全城,继续折磨他,好让人们看看一个魔鬼的密使能够活多久。他想死,要求他们结束了他,可是直到他到达火场时他才死去,那时他已是血肉模糊,不成人形了。我跟在他后面,庆幸自己逃过了那次审判,我为自己的及时脱逃沾沾自喜。萨尔瓦托那个恶徒就和我在一起,他对我说:我们真聪明,雷米吉奥兄弟,理智地潜逃,再没有比刑罚更可怖的事了!

    “那一天我愿起誓加入其他千百种宗教。许多年来,我总想着自己是多么卑下,却又多么快乐,然而我总希望能向自己证明,我并不是一个懦夫。今天你给我这个力量,贝尔纳德大人,你和我的关系就像是异教的皇帝和最怯儒的殉教者。你给了我招认的勇气,坦白说出我灵魂深处的信仰,虽然我的躯壳已远离了它。但不要要求我有太多勇气,比我这必死的身架所能承负的还要多。

    “不,不要用刑。不管你要我说什么,我说就是了。最好立刻就送我上火场吧,在我被火烧到之前,便已因窒息而死了。不要让我受和多尔西诺一样的刑罚,不要。你要一具死尸,为此你要我为其他的死尸承担罪过。反正我很快就会死了,所以你要我说什么我都说。我杀死了奥特朗托的阿德尔莫,因为我憎恨他的年轻,以及嘲弄我又老又肥又无知的机智。我杀死了萨尔维米克的维南蒂乌斯,因为他太有学识了,他所看的书我都不懂。我杀死了阿伦德尔的贝伦加,因为我厌恨他的图书室,我根本没有什么神学的概念。我杀死了桑克特文得尔的塞维里努斯……为什么呢?因为他收集药草,而我在卢北乐山上时,曾吃草根树皮为生,而不管它们有何属性。事实上,我还可以杀死别人,包括我们的院长,不管他站在教皇一边,或支持帝国,他仍是我的敌人,我一直都恨他,即使当他因为使他丰足而赏我一口饭吃。这样您满意了吗?啊,不,您还想知道我如何杀死所有的人……为什么我杀了他们,我想想看……我召唤了恶魔的力量,借萨尔瓦托教我的魔法指挥一千个兵团。杀人是无需亲自动手的,魔鬼会为你出手,只要你知道如何指挥魔鬼。”

    他狡猾地瞄了旁观者一眼,咧嘴而笑。但他所发出的是个疯子的笑声,尽管(后来威廉对我指出了)这个疯子并没忘了把萨尔瓦托一起拉下水,报了被他出卖的仇恨。

    贝尔纳德却认为他的狂言妄语是合法的招供,追问道:“你怎么指挥魔鬼呢?”

    “你自己也知道,这么多年来没有穿他们的僧衣,根本不可能和魔者沟通!你自己也知道,屠杀使徒的人,只要抓只黑猫——对吧?——连一根白毛也没有的(你也知道),把它的四只脚绑住,在半夜时把它带到十字路口去,大声喊道:哦,伟大的魔鬼!地狱的皇帝!我召唤你并引导你进入我的敌人体内,正如我现在拘住这只猫。如果你能害死我的敌人,明晚午夜,在这同一个地点,我会用这只猫献祭你。你会以我现在遵照圣帕希利安的秘岌所行使的魔法,去做我命令你做的事,以地狱大军所有队长之名,阿德别曼屈,阿拉斯托和艾扎纪。我现在祈祷,和他们所有的兄弟……他的嘴唇颤抖,眼球似乎鼓出了眼窝,开始祈祷——或者,只是像在祈祷,但他对地狱所有的领袖央求:“亚比迩,高贵的罪恶……阿蒙,怜悯我吧……撒美尔,赐福给我吧……贝利尔……佛卡尔……哈勃连……萨波斯,宽容我的过失……李奥那……”

    “住口,住口!”会堂里所有的人都叫嚷着,不住在胸前画十字,“哦,主啊,怜悯我们大家吧!”

    管理员襟声不语。当他喃喃念着魔鬼的名字时,他趴倒在地上,由扭曲的嘴里流出一道白色的唾沫。他的双手虽被链住,却痉挛地张握,他的脚在不规则的抽筋中,对着半空乱踢。

    威廉看见我恐惧的颤栗,伸手抚抚我的头,又拍拍我的颈背,使我平静下来。

    “你看见了吧。”他说,“接受苦刑或在苦刑的威胁下,一个人不只会说出他曾做过的事,也会说出他可能做的事,即使他根本一无所知。雷米吉奥现在一心只想死。”

    弓箭手把管理员带开了。贝尔纳德整理了一下文件,然后严厉地注视在场的人,虽没有任何动作,却使人感到不安。

    “讯问结束了。被告自己已承认有罪。将被带到阿维尼翁去,等护卫正义和真理的最后审判结束后,才会被送上火场。他不再属于你了,阿博,他也不属于我,我只是真理卑微的工具。正义的实践将在别的地方举行,牧羊人已完成了任务,现在牧羊人必须把染了病的羊和羊群分开,用火将它净化。可悲的事件已经完结了,但愿修道院从此再恢复安宁,但是这世界,”——他提高了声音,对整团特使说——“这世界还未找到安宁。这世界仍被异端所扰乱,它们甚至在帝国的宫殿里找到了庇护!愿我的兄弟们记住这一点,多尔西诺的信徒与佩鲁贾僧会有恶魔的束缚。我们不可忘了,在上帝的眼中,我们刚才交付给正义的恶徒,和被逐出教会的巴伐利亚日耳曼人并无二致。异教徒的罪恶来源是由许多尚未受到处罚的讲道中流出的。骸骼地就是被称为上帝的人最后的命运,就像罪恶的我,消灭异端的毒蛇——不管它窝藏在何处。但在执行这项神圣的任务时,我们获知公开实行异端的人并不是仅有的一种异教徒。应该灭绝的异教徒有五种:第一,秘密到狱中探望异教徒的人;第二,为他们被捕而悲伤,并且曾是他们好友的人(不过,在这个异教徒的罪行还未暴露之前,与他时常在一起的人则属例外);第三,宣称异教徒受到不公谴责的人,尽管他们的罪恶已经过证实;第四,那些批评迫害异教徒者的人,这些人虽想隐藏他们的情感,但由他们的眼睛、鼻子、表情,却看得出他们憎恨反对异教徒的人,却爱那些为异教徒的不幸悲伤的人;第五,就是拾取异教徒烧黑的骨头,并放置起来膜拜的人……但是我认为还有第六种人也是异教徒之友,那就是著书为异教徒请命的人;就算他们没有公开冒犯正教。”

    他说话时,直瞪着乌伯蒂诺。法兰西代表团都明白贝尔纳德的话中之意。现在会议已经失败,没有人敢提起当天早上的讨论,知道每个字都会因最近这一连串悲惨的事件而加重含义。如果贝尔纳德是被教皇派来阻止两个代表团的和解,他已经成功了。


如果您喜欢,请把《玫瑰之名》,方便以后阅读玫瑰之名第三十五章后的更新连载!
如果你对玫瑰之名第三十五章并对玫瑰之名章节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后台发信息给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