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字大旗在野风中猎猎飘扬,秦国大军在旷野间急速行进。整齐的黑甲铁骑在前,隆隆战车和精锐的大军随后。铁马金戈,熠熠闪光的戟锋,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和铠甲撞击声响彻云天。战车上,秦穆公和百里奚表情肃穆,专注地看着前方。
公元前645年秋,也就是鲁僖公十五年,秦国与晋国的战争正式拉开了序幕。秦国留蹇叔协助世子守卫京师,白乙丙戍守边境。秦穆公自任统帅,西乞术为副帅,征讨晋国,秦国上下同仇敌忾,不足一月,各路大军会集京师,秦国的盟国江国和黑狄也都来参战,秦穆公和百里奚所率的秦国大军向晋国腹地迸发。晋军望风披靡,秦军直逼韩原(今陕西韩城)。
此时的晋国宫廷一片愁云。晋惠公展看秦穆公的战书说:“晋侯均鉴:今日寡人奉上天的旨意,与列国的国君一道,来到黄河岸边探询边境安定的路途,希望晋侯不吝赐教!”惠公大惊,愤怒地吼道说:“秦国此时下战书,不太晚了吗!”旁边宫女,见惠公发怒,一动也不敢动地站在那里。
战争迫在眉睫,晨曦刚刚退去,天色已经大亮。晋惠公身穿铠甲,一边往身上挎剑,一边目不斜视地从宫殿内走出。官门外等候的韩简等大将快步紧随,跟在后边。
看到晋惠公出来,一兵士赶紧从马厩内牵出两匹马来,那马个头不高,倒是极其精致。驭者顺手麻利地接过缰绳,开始上套,周围的兵士也开始准备兵器,动手拾掇战车。刚刚在宫内卜卦的太史慌忙从官里追了出来,手中还拿着甲骨。
太史说:“国君,根据卜卦,用北狄的矮种宝马作战马,于国君会有妨碍呀!”
晋惠公说:“那你说应当用什么样的马?”
太史说:“恕下臣直言,下臣代言上天旨意,应当用我晋国所产体格高大的战马。”
晋惠公接过宝剑,不满意地瞟了庆郑一眼说:“寡人之意已决,就用这北狄的宝马。”庆郑吃了没趣,扭头站一旁。
绛城门外,临行前的检阅正在进行。战车整齐排列,后边是身着铠甲手执长戟的晋国的兵士。晋惠公身着厚厚的铠甲,脸色阴冷地带领大夫韩简、庆郑和步扬从晋国军队的队列前走过。哗哗,铠甲响作一片。晋惠公停在自己的战车前,环顾一下整个队列的兵士。
晋惠公说:“各路大军何时能到齐?”
韩简说:“启奏国君,各路大军卯时到齐。”
晋惠公说:“好!步扬大夫,速速备战车。”
韩简说:“慢!国君,卦辞显示,要以庆郑大夫为车右,负责对陛下的守卫。”
晋惠公说:“庆郑,寡人不喜欢这个人!传寡人旨意,以步扬大夫为车右,速备战车。寡人要亲自迎敌,与秦伯决一死战!”
在韩原,晋惠公亲自带战车六百乘,步卒万余人军队和秦国决战。以正卿韩简为副帅,向韩原进发,与先期到达的秦军形成对峙之势,战事一触即发。
韩原的开阔地边,有一条小河,那小河潺潺流淌着。一阵奔马呼啸,马头上挂黑骷髅,穿着袄服的一队轻骑呼啸而过,击碎了河水的平静,溅起来一片水花。头人黑鹰和玉茭并辔而行,飒爽身姿,显得尤为瞩目。
秦穆公和百里奚站立战车前,不远处,成排的战车在来回飞驰,正在调整各自的位置。秦国阵容里出现不同的旗帜:旗帜上书秦、黑狄、江字的大旗,迎风在阵前飘扬,兵士身上的黑甲在太阳下闪烁着眩光……
远远望去,对面晋国的阵营里,一排排整齐的方块,似乎是刺猬身上的刺一样排列着一样的长戟,保持一样的方向。队列中,大旗飘扬。旗帜上书:晋、粱、鲁……
百里奚说:“黑狄部落头人也带一千精骑赶来助战。”
秦穆公说:“强悍的狄戎兵马使我们如虎添翼。”
百里奚说:“是啊!”
秦穆公说:“嗯,这都是左庶长的功劳。”
百里奚说:“是我们秦国讲究教化的功劳啊!”
秦国军营外。正午,秦军在一个荒岗上撑起帐篷,安营扎寨。军帐内,秦穆公端坐中央。百里奚起身走到帐中间,举起虎符号令说:“诸将听令!”
众将说:“在。”
百里奚说:“夷吾已带战车六百乘,步卒万余人在山口列阵,以图明日决战。褒蛮子带中军正面接敌,西乞术和黑狄、江国的军队从两翼轮番进攻,造成我大军源源不断的态势,使晋国军队疲惫。然后,一举胜之。”
战鼓在韩原上空回荡,战云密布。韩原的另一方为晋军阵营,立在战车上。晋惠公颇为自信地看着远方阵容强大的晋国军队。身边闪过一个白须老者,那人身穿铠甲,正是梁国国君。
晋字大旗下,晋国军阵整齐如一,铺天盖地而来,惨烈战争开始了。韩简站立战车上手指前方,掌旗官使尽全身力气在挥旗,命军队进发。几十面战鼓擂响了,平端长戟的晋国兵士成排朝前推进。迎面而来的,是从容秦国的兵士,整齐如一,没有丝毫的表情。
秦国阵营这边。夕阳下,模糊地看到褒蛮子站立在战车上,一双眼睛怒视对面即将到来的晋国军队。
黄昏时分。正当快要接近的时刻,双方阵营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晋国军队以攻为守,直接冲向秦国阵营。
秦国的军队刹那间变化了阵势:阵前,每隔十人就出现一辆战车,战车与战车中间的步卒都退后二十步,蹲下。后面的弓箭手成排上去,发射出如蜂蜇一般的箭镞。
啾啾啾,飞矢的声音响成一一片。飞矢铺天盖地而来,晋国兵士瞬间倒下一片。
秦国军队也从防守转为进攻,在战车的推进中,兵士持长戟往前冲。对射之后两国军队最终还足像狂怒的牛一般撞击在一起,发出嘈杂的金属撞击的钝击声,与之相伴的是一声声惊天动地的厮杀声。远处,黑鹰骑在马上,马头挂黑骷髅的精骑在晋国军队里左突右冲,晋国兵士屡屡倒在黑鹰剑下。
入夜了,各自收兵。秦国军营一片寂静,隐约可辨远处黑狄部落兵马那粗犷自由的呼喊欢呼声。喊叫声传得很远。
秦国军营大帐内,灯火下,秦穆公与百里奚及众将正在挑灯研究军情。
秦穆公说:“今日虽说形成有利于我的态势,我军占了上风,可毕竟晋国军力强大,胜负难料哇!”
西乞术说:“我军轮番进攻的意图已经为晋国所掌握。再如此下去,战局危矣!”
百里奚说:“时下,我们深入晋国境内,晋国军队必然从四面纷纷赶来驰援。只可速胜,不能持久。明日务必胜之!”
秦穆公说:“嗯,胜负在明日?”
百里奚说:“明日,左军和右军要向我中军靠拢、收缩!要等待时机,出奇制胜。”
众将说:“是!”
秦国宫廷内。天光大亮了,官内空荡荡的,一盏灯仍在亮着,穆姬低头在苦苦等待,使宫殿增添冷落感。一宫女过来吹了灯,此时守着灯熬了一夜的穆姬才抬起头,望空叹了口气。
穆姬说:“天亮啦?”
宫女说:“是。”
穆姬说:“韩原战事如何?”
宫女说:“启奏夫人,听说已经开战了。”
穆姬说:“唉,快命人前去打探,看有没有新的消息!”
韩原在这个节骨眼上下了一场雨。大雨如注,草地上呈现流血漂杵的场面。鏖战到了极限,双方的战车和兵士混杂,一切都变得杂乱。到处是废弃的战车、死尸以及死伤的马匹。刀剑和弓箭丢弃满地,有的剑、长戟斜插在尸体上,满目相互枕藉的阵亡者的尸体。
战事在继续,但双方的势头都明显减弱。鼓声喊声震天,草地的黄昏之战快要到尽头。晋国军队从草地上推进,他们借助人数上的优势将勇猛强悍的秦国军队压缩到龙门山脚下的狭窄地方,双方还在殊死搏杀。
兵器撞击的声音和惨叫声响成一片。秦国的兵士与晋国的兵士混杂一起,殊死地搏杀。双方兵士手执长戟用粗犷的动作?在刺、砍……但动作显得明显有些迟缓。旁边的战车被掀翻,轮子上横着一具具阵亡兵士的尸体。伤马哀鸣着,试图再次跃起来。
在一片高地上。晋惠公爬上战车看到秦军势弱,大有颓败之苗头,精神为之一振,极度兴奋地夺过兵士手里的长戟,跨步登上战车。
晋惠公说:“活捉秦伯的时候到了!随寡人来呀!”
韩简说:“是!”晋惠公的战车后边紧随三辆战车和数十个精骑,哗地一下朝战场冲去。
大雨逐渐变成了迷潆细雨。秦国军阵的喊杀声变得微弱,百里奚手握宝剑在朝战场张望。战车下秦穆公焦虑地踱步。
雨收住了,山下形成了横流的小河,河水变成了红色,在潺潺流淌。开阔地带,晋国的战车在泥泞中挣扎着前进,威力大不如前。
忽然,秦国军队似乎从强悍开始温顺起来。这表明秦国军队在后退。睹此,晋惠公在战车上兴高采烈说道说:“战争就是这样,勇气意志之下,应当看双方的运气如何。其实,胜负即如此简单啊!”韩简会心一笑。
对峙即将变成追击秦军。韩简的战车先期冲过小河,溅起水花,径直朝前冲杀。晋惠公的战车随后狂奔,一到小河,就深陷淤泥。反复几次试图挣扎出去,但矮马最终还是无能为力,晋惠公的战车仍在原地打转,那矮马却愈陷愈深。一名晋国兵士丢下长戟,上去使劲推战车。更多的秦军拥了上来,晋惠公挥舞长戟,与秦国兵士在拼死搏杀。
忽然,“嗖”、“嗖”,几支箭矢划过天空,那个兵士应声倒下。一大队秦军战车正朝这里猛扑过来,一个秦国将领在车上喊道说:“那边,那不正是晋国国君!抓住他。”
西乞术精神为之一振说:“将士们快杀过去呀!”
丕豹两眼冒出火光,跳下战车,疯狂地挥动手中的剑在与晋国兵士厮杀,晋兵惨叫着倒在脚下,丕豹大有所向无敌之气概,直逼晋惠公。秦军愈来愈多,围得如铁桶一般,晋惠公眼看就招架不住,他边挥舞长戟,边四下张望。忽然,大夫庆郑驾战车飞驰而来,驶过小河,眼看快到身边。晋惠公猛然来了一股劲,放下长戟,抽剑斩杀了几个冲到身边的秦军,狂呼道说:“寡人在此,庆郑大夫速来救驾。”
晋惠公说:“庆郑,快来救寡人!”
庆郑说:“步扬大夫何在?下臣这就去喊韩简大夫来救你!”
晋惠公说:“忤逆,该死的!”
秦国军营,百里奚正在张望,却一一愣,在兵士的扶持下登上一辆战车继续张望。旁边的秦穆公手执雕花长戟登上战车。
百里奚回首说:“国君?”
秦穆公说:“不擒获夷吾,那就没有天理啦!”
百里奚急劝道说:“主公,晋军人多势众,从阵容来看,仍不见败阵的征候。主公乃三军主帅不可轻易出阵。应再等待一时!功败垂成,此役唯待天定矣!”
秦穆公拱手为礼说:“列位,天若佑我师,必将生擒夷吾!请随寡人登车!”
百里奚说:“两军对垒,何在乎争此一时!”
秦军大营。百里奚如泰山一样端坐在帐内。身边只有一个身披铠甲的秦国大将侍立。
远远看去,秦穆公庞大的战车和气派的车体,以及秦穆公锃亮的铠甲引起了晋国军队的注意,晋国兵士像蚂蚁一样朝秦穆公的战车跟来,秦穆公陷入团团围困中。
韩简的战车重新来到小河边。韩简伸手拉起晋惠公,冲出了秦国军队的包围。
秦穆公在战车上与众多的晋国兵士殊死厮杀。
疲惫的秦国兵士和晋国兵士依旧在做肉搏战,两方兵士手里的兵器挥舞的节奏显然显得迟缓,许多兵士手撑兵器艰难地从地上站立起来。秦穆公的战车被层层晋国兵士包围,左突右冲,那情形就像一群蝼蚁噙着块肉,一时吞不下,可又舍不得丢下,就带着胡乱地跑。“杀呀!”呼喊声四起,一群流民,赤膊,衣衫槛褛,高举锄头、木棍、斧头从旁边的山冈上呼喊着,状如天兵冲了下来,与晋国兵士混战一起,晋国兵士疲惫地且战且退。
秦穆公站在战车上挥舞宝剑,忽然,一个晋军兵士乘其不备,从背后一连猛击。领头的老人见状,呼喊着从流民中奔出,抖动花白的长须,手举粗大的木棍,一棍挡住了晋国兵士刺向秦穆公的长戟。戟刺在秦穆公肩头的铠甲上,当啷作响。那晋国兵士又欲刺向秦穆公,老人丝毫没有迟疑,一下子扑上去,挡在秦穆公和晋国兵上之间,那一戟正好刺中了老人的胸膛,殷红的血喷了出来。老人手捂胸口,一个踉跄险些倒地,又挣扎着站起来。秦穆公回过身,同剑斩杀了那个晋国兵士。秦穆公试图伸手扶住老人,但老人依然如山一样倒下。在老人倒下的瞬间,秦穆公扶起老人。老人睁开眼,瘫软地躺倒在了秦穆公怀里。
秦穆公说:“老人家,你怎么样啦!”
老人微笑说:“一命抵你那一坛美酒,那酒的味道真美!真好!”
秦穆公说:“老人家!”
老人说:“能躺在秦伯的怀里死去,值!”说罢,老人的头无力地垂下,合上了两眼。
秦穆公大呼说:“老人家!你!”秦穆公仰望苍天,悲从中来,泪从眼角淌下。
战车上晋惠公茫然看着周围平端长戟步步进逼的秦国兵士,当啷一声手中的宝剑掉到了地上。晋惠公头发散乱地从战车上下来,旁边站立着手执长戟的秦国兵士。
秦国兵士都在忙着清扫战场,死尸堆积如山。旁边,晋国的兵士像泄了气的皮球,头低垂着,手拖着兵器往一块聚集。
火把生起来了,四下是一个个泥污满面,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的流民们,面无表情。他们用树枝拼起了一个担架,赤膊抬着那个为秦穆公挡住戟而死去的老人。秦穆公说:“列位都是秦国的功臣,请随寡人一同到秦国,和寡人一起享受荣华富贵。”
流民们好像没有听到秦穆公的喊话,依然抬着老人的尸体,默默地往前走。
秦穆公高声说:“请列位到秦国……”流民依然没有丝毫动静,郑重地抬着老人的尸体,一步一顿地往前行进,走出了视线。秦穆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百里奚说:“对于这些四海为家的人来说,富贵荣禄都是没有意义的!”
秦穆公说:“哎哟!”
百里奚说:“国君,你受伤啦!速传御医!”
兵士说:“是。”很快一个御医到跟前,两个兵士上前为秦穆公脱去沉重的铠甲。
秦穆公说:“今日没有听左庶长之言,险些让晋国人耻笑。”
百里奚说:“伤得重吗?快!”
秦穆公说:“喔,不妨事。一点轻伤!”
远处刀枪剑戟声依然不绝于耳,晋国败局已定。夜色中,梁国国君从一辆轮子毁坏的战车上下来,一个身披铠甲的梁国大夫梁公书牵过来一匹马。梁国国君飞身上马,喊了声说:“驾!”朝远方奔驰而去……
秦穆公抱着膀子,走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
丕豹说:“国君,晋侯已经被我们生擒!”
秦穆公说:“嗯。”
丕豹说:“明日,是否继续向晋国都城迸发?”
秦穆公说:“晋国的国君在我们手里。”
百里奚说:“不能再往前走了。”
秦穆公说:“晋国京城已经只有百里之遥,卿难道不以为时下我们应当更快速度进逼绛城,令晋国全国降服我大秦?”
百里奚说:“不,应班师回秦国!”
秦穆公说:“什么,班师?”
百里奚说:“正是,晋国时下战败,正是在于准备不足,又失去了民心所致。如果我军进逼绛城,那晋国人就蜂起来救,就会犯兵家人忌,成为四处敌人攻击的目标。再者,晋与周天子是同姓,周天子能容忍取消晋的封国吗?”
秦穆公说:“嗯,讲的有理,寡人原来就是惩罚晋国国君,并没有要灭掉晋国的意思。照大夫的意思,今夜好好休息一夜,明日回国。”
韩原城外的夜晚被胜利之后的亢奋与喜悦所充盈。四处都是秦国兵士燃起的篝火,有人还在打扫战场。
百里奚说:“将缴获的粮食送给黑狄部落。”
丕豹说:“嗯,刚才送去的粮食都又送了回来。”
正在此时,黑狄头人黑鹰驱马来到跟前。
黑鹰说:“左庶长,明日黑狄所部就要回大漠了。今晚就算告辞。”
百里奚说:“缴获的粮食,是送给黑狄百姓的。为何退回?”
黑鹰说:“左庶长把俺当外人!?再说,黑鹰抢秦国的粮食还没有奉还。哈哈哈!”
百里奚若有所思说:“将军战场上以一当十,实乃神勇!贵军的阵法更是蹊跷,究竟是何人所授?”
黑鹰说:“回大夫,在下以往在赤斑头人麾下,所以阵法乃谋士由余所授。哈哈!再会了,大夫!”说罢,黑鹰驱马一溜烟消失在夜色中。
秦国军营。远处一行人马过来,有两个秦国兵士架一个满身是血污的人,那人脸上沾满泥污,几乎认不出是谁了。
百里奚说:“是西乞术!”
秦国兵士说:“我们在那边沟内发现了他们两个,当时正抱在一起厮打。”
顺着秦国兵士的手指,往后一看,却见屠岸夷在垂头跟着。
百里奚说:“还真是晋国的武士,险些伤我一员大将!”
丕豹怒说:“是你!”
此时,秦穆公骑马抱着受伤的膀子来到跟前察看。见到此景,在兵士搀扶下下马。
丕豹说:“豹叩见国君。”
秦穆公说:“嗯,捉了屠岸夷。好哇!”
百里奚说:“屠岸夷罪大恶极!”
秦穆公说:“屠岸夷怂恿晋惠公与秦国交恶,残害忠良,罪不容赦。着立斩屠岸夷。”
丕豹说:“谢国君!”然后,抽出宝剑,纵马奔去。
随着吱扭吱扭的车轴声,一辆带笼子的囚车缓缓从旁边经过,里面坐着一个乱发遮面的人,近瞧正是晋惠公。晋惠公此刻低垂眼帘,一副可怜相。
篝火在四周闪烁,晋惠公在囚车里低头沉思。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喧嚣。从晋惠公的侧面,隐隐可见那边一串火把在闪动,一队秦国兵士拉出一个人,那人正是屠岸夷。刀斧手手执铜钺紧随其后,一脸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晋惠公低垂的头,微微一颤,旋即低下头。
秦国兵士厉声说:“过来!”丕豹说:“爹呀,孩儿给你报仇啦!”屠岸夷惨叫说:“啊!”然后,一片寂静。
晋惠公听到远处的惨叫,反射性地猛然抬起头,两眼睁得极大,僵硬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夜空。
静静的夜空,一串火把在蜿蜒而行,响起一阵女子的歌声。只见黑狄人信马由缰地缓缓行进,只能听到玉茭在歌唱。
晋国大夫吕甥府邸,吕甥、郗芮还在等待韩原的消息。
兵士说:“韩原急报。”
吕甥展开帛书说:“啊!”
晋国朝堂的早晨,晋国大臣聚集朝堂,上下充满绝望的气氛。
庆郑说:“为了防止秦国利用国君羞辱我们晋国,当务之急足另立世子继位。”
吕甥说:“那国君怎么办?”
庆郑说:“秦国知道他们所俘虏的国君已经被新君所代替,就会把国君送回来。”
众大夫议论纷纷,交头接耳不敢直言。
阳光出来了,弥漫的晨雾在逐渐散去,四周惨景更清晰了。韩原到处是死尸,一看就知道,这里发生过一场激烈的鏖战。秦穆公在秦国兵士的搀扶下,登上战车。
囚车上,晋惠公乱发遮面,面无人色地低垂着头。晋国兵士把长戟拖在后面,一个个沉默不语,温顺地跟在晋惠公的车后。
秦字大旗迎风猎猎飘扬,凯旋的路上,铠甲撞击声与车马行进所响起的声音响彻云天。战车、黑甲铁骑和兵士,以及后边跟着的那些无精打采的俘虏宛如一条龙的秦国军队蜿蜒前行,浩浩荡荡。
在长龙般行进的队伍中,秦穆公与百里奚和公子絷并驾而行。
秦穆公说:“此役,双方几乎都已耗尽最后一丝气力。”
百里奚说:“是啊!我们损失也不少。”
秦穆公说:“对死难将士家眷要好生抚慰。”
百里奚说:“子明已命有司登记阵亡将士名录,并对立有战功的将士进行赏赐。”
秦穆公说:“老天有眼,夷吾总算被生擒丫。”
百里奚说:“是啊,夷吾罪有应得。”
秦穆公说:“夷吾是暴君,论罪当诛!”
百里奚一愣说:“国君意思是?”
秦穆公说:“诛杀夷吾!”
秦字大旗迎风猎猎飘扬,大旗下,秦穆公和百里奚并驾而行。
秦穆公说:“战争哪有绝对的把握,看来,用兵也要靠运气的!”
百里奚说:“此役,我们可是险胜。兴许是上天的意思?”
秦穆公说:“是啊!秦国自开国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大的战争,也从没有与中原之国较量过。”
百里奚说:“论实力,我们秦国可并不是晋国的对手,毕竟晋国是中原大国。”
正叙话间,马蹄声自远而近,只见丕豹快马奔来,翻身下马,对秦穆公一揖。
丕豹说:“国君,夷吾已被擒获,为何还不问斩!”
秦穆公说:“寡人要拿他项上的人头祭天!”
百里奚说:“喔。”
公子絷说:“万万不可!晋国还是强国,如今虽然被打败,可实力尚存呐。”
忽然,远处又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匹快马汗流湿了马背,飞快地狂奔,穿过秦国军队的人流,径直向百里奚和秦穆公奔来。那兵士翻身下马,半跪呈上帛书。百里奚展开帛书,先是一愣,赶紧递给秦穆公。秦穆公急忙接过,皱眉细看。
百里奚说:“晋国已经以国君名义发诏,赏赐沿途袭击我们的晋国人。”
秦穆公说:“还有几日路程出晋国?”
丕郑说:“一日路程。”
百里奚说:“对晋侯要慎重为好?”
穆公黑着脸说:“寡人饶不了他!司工何在?”
司工说:“臣在。”
秦穆公说:“快马回京,速速在京郊搭建祭坛!”
司工说:“下官遵旨。”
公子絷说:“国君,勿以一时之愤去处置晋侯。”
丕豹说:“你恁向着这个小人!看我先斩了他的狗头!”
公子絷说:“没有左庶长之令,谁敢?”
丕豹说:“俺有国君之令,有何不敢!”
百里奚说:“杀夷吾容易,可是晋国人因为自己的国君被秦国诛杀,而必然会感到羞辱。那样的话,势必会有人借此煽动对秦国的仇恨。果真如此,今后秦晋两国就永无宁日。”
秦穆公恼怒说:“祭天,乃上天赐予寡人的权利!”
进入秦国境内,天色将暮。路边不远处是条河。河边,一些秦国女子在欢快地浣衣和洗浴。秦穆公在战车上张望,一见此景,兴致勃然,大有想过去看看的感觉。
秦穆公说:“过地界了?此处景色宜人啊!”
百里奚说:“是,已经进入秦国地界。”突然,前边路边跪倒一群人,面前陈放许多屠宰过的完整牛羊和食品。秦穆公盯着这群人,看了百里奚一眼。
人群中一个老人抬起花白的胡须,他就是在黄河边的牧羊人田二爹。只见他盯着秦穆公和百里奚自言自语说:“这两人我见过?”
秦穆公说:“这是秦国的黎民?”
百里奚说:“是的,大秦的黎民在恭迎国君凯旋。”
秦穆公下战车说:“诸位请起!”
说话间,传来一阵车轴声响。一个周大夫打扮的人乘轺车匆匆而来,见秦穆公和百里奚正在与百姓叙话,赶紧下车。
那人一揖说:“周大夫左鄢父叩见秦伯。”
秦穆公说:“是左鄢父啊!何事远道而来啊?”
左鄢父说:“秦伯打败了晋国国君,乃可贺之事,周天子特遣下官来见秦伯。”
百里奚说:“好,你回去就说,秦伯谢过周天子。”
左鄢父说:“这个?”
秦穆公说:“嗯?”
左鄢父说:“晋国乃周大子的同姓,能否不杀夷吾,留他性命。”
秦穆公说:“不行,有敢再谏者,格杀勿论。”
田二爹说:“你就是秦伯?上次在黄河边上,老汉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位该是五投大夫吧?按咱传说的那样,你有姜子牙的能耐!”
百里奚说:“老人家,如此说,不是让子明自惭形秽吗?”
田二爹说:“尽管你是五张羊皮换到秦国的,可咱秦人可都敬重你。你来到秦国,咱就有粮食吃……”
秦穆公说:“嗯,正足。”
百里奚说:“老人家,这次打败晋国,你们再也不用担心晋国来抢粮食啦!”
田二爹说:“是啊,可不能饶恕夷吾这小了,坏透啦!听说连他的庶母贾氏都不放过,淫秽后宫,世上还没有这样不讲廉耻的人。”
众人说:“恭迎凯旋之师!”
田二爹说:“哦,请秦伯享用咱农家酿的米酒吧!”几个身强力壮的秦人搬来了一大坛米酒,两个人扶着倒酒。田二爹递上一大碗酒。秦穆公端起大碗,捋起胡须,仰起脖子一饮而尽。众人齐声喊说:“好哇!好!”
秦穆公抹去嘴边的酒说:“嗯,好酒!三秦出佳酿啊!”
此时的秦困后宫,穆姬正呆呆地坐在窗前,弄玉和子繇在一边玩耍。穆姬回头盯着自己的一双儿女,两眼饱含泪花。
穆姬目睹眼前的孩子,不禁同忆起自己幼时和弟弟夷吾在一起的往事。
记得那是晋国宫殿,穆姬和夷吾还是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尖下颌的男孩是夷吾。端秀腼腆的女孩,是儿时的穆姬。
穆姬说:“是我的蟋蟀。”
夷吾说:“是你的,可让弟弟看看嘛。”
穆姬小手又缩回去说:“那你还给我?”
夷吾说:“嗯!”
穆姬说:“给你。”
夷吾说:“真好玩。”
穆姬说:“还给我吧!”
夷吾说:“不!蟋蟀是我先看到的。”
穆姬说:“骗人。”
夷吾说:“呀,跑了!”
两人在追,夷吾手捂到了蟋蟀,揭开看说:“啊,蟋蟀死了!”
穆姬捂住脸说:“都是你弄死的。呜呜——!”旁边,夷吾一言不发,瞥了下穆姬,慢慢地挪开小手,私下在偷眼瞧那只蟋蟀。小手里面的蟋蟀还在乱蹦乱跳。
每忆起这段往事,穆姬内心即产生极为复杂的感情,总是忆起那次自己对秦穆公所说的话说:“妾深知夷吾没有为人君的宽容和信义。”
可当时,秦穆公回答说:“夷吾能为寡人割让五座城池,五座啊!”
穆姬泪流满面,沉醉在对以往的回忆中,内心十分痛苦。委屈、愤懑和伤心之情,一起涌上心头。她内心已经作出一个惊人的决断……
忽然,“国君已经到城外了!”宫女轻柔禀奏的声音,将穆姬从回忆中唤回。穆姬神情异样,刷地站立起来,宫女不安地注视着穆姬。子繇走过来说:“娘!”弄玉也瞪着迷惑的眼睛看着穆姬。穆姬伸手拉起一儿一女,朝宫外奔去。惊得后边宫女大呼说:“大人!”
雍城外,一片忙碌景象,搭建祭坛的工地上,工匠和兵士们在忙着搬运木料和沙石。
通往雍城的大道上,秦国凯旋之师宛如一条长龙,在路上行进。“嘚嘚嘚”,随着马蹄声,一匹快马在朝军队相反方向飞奔,边跑边传令说:“传左庶长命,城外就地宿营!”
秦穆公在战车上,注视前方。忽然,看到前边跪倒一片素衣宫女。秦穆公示意,战车停住。
秦穆公说:“为何素衣重孝?!夷吾还没有死哩!”
宫女说:“国君,夫人她!”
秦穆公说:“什么,夫人?快说,夫人她怎么啦?”
宫女说:“自秦晋开战,夫人即甚是忧愁,已多日未进食。今日闻报夷吾被国君俘获,还要用夷吾的人头祭祀上天,夫人就带着公子和公主走上柴垛,声言要——”
秦穆公说:“声言要怎么样?”
宫女说:“自焚。”
秦穆公震惊道:“夫人现在何处?那你辈为何不加劝阻?!”
宫女说:“夫人不让任何人靠近,声称谁若靠近,她即刻自焚。”
秦穆公说:“回官,快!”随着驭者“驾”的一声高喊,车如箭一般飞出去,穿过城门,秦穆公像一尊木雕一样站立于战车上,径直穿过城门,朝宫殿狂奔。
此刻,穆姬已经手拉两个孩子攀上了后宫的柴垛。众官人宫女怎么哭劝,也无济,穆姬手中的火把将穆姬的脸照得通红,孩子在一边牵衣哭泣。看到秦穆公回来,子繇、弄玉齐喊说:“君父!”
秦穆公说:“夫人,夫人啊,你这究竟是何意呀!”
穆姬说:“夫君抓了夷吾,一定满朝来祝贺吧?”
秦穆公说:“夫人,自卿入秦以来,温柔贤达,深为寡人所敬重怜爱。我们还有一双可爱儿女,你怎么能出此下策?!”
穆姬说:“穆姬知道今日胁迫国君的罪过之太,可妾也事出无奈呀!夷吾足一个昏君,可妾毕竟骨肉难舍,他可是妾的亲弟弟啊!”
秦穆公说:“寡人奉天讨罪,也是情理之中的呀!夷吾祸害百姓,暴虐无道,罪不容赦!”
穆姬说:“夷吾生性狡猾,为人尖刻,妾也曾劝过夫君!可夫君却未采纳妾的劝谏!贱妾奉父王之命来秦国已经数载,眼见秦晋交恶而不能制止,还要眼睁着让自己的弟弟惨死在祭坛,妾实不忍猝睹。”恰此时,百里奚匆匆赶来,面对此景,内心知道情况的严重。面对穆姬欲呼又止,转而对秦穆公一一揖。
秦穆公说:“左庶长这足?”
百里奚说:“国君,夫人此举,也是对国君的忠言劝谏。”
秦穆公说:“难道夷吾不该杀?”
百里奚说:“纵然夷吾一一千个当杀,但也不能杀。”
秦穆公惊异说:“?”
百里奚说:“那夷吾不讲信义,欺骗世人得到君位。但我们是畅行教化,讲究仁义的国度,不可再以不信义来对待不信义。”
秦穆公说:“难道杀夷吾就是不讲信义?”
百里奚说:“我们以信义为旗号讨伐晋国,意在惩罚晋国,但并未说要灭掉晋国。如果杀了夷吾,那将如何给世人交代?势必下不讲信义的恶名。”
秦穆公颔首说:“嗯。”
百里奚招手说:“快下来吧!”
穆姬扔掉手中的火把,准备下来。两个孩子赶紧跑了过来,“哎,慢点!”百里奚接着两个孩子放在地上。
秦穆公说:“夫人!”
穆姬说:“妾谢国君不杀夷吾之恩!请国君处置妾的胁私干政之罪。”
秦穆公双手抱起一双儿女。
秦穆公心疼说:“看卟坏了孩子啦!”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篝火燃亮了夜空。雍城之郊为晋惠公准备的祭坛已经高高耸起,司工来回巡视,督促赶紧施工。秦国的兵士、奴隶正在忙碌着搬运石块、木料等。一阵马蹄声急促传来,一兵士骑匹快马在狂驰,一边奔跑一边狂呼说:“传左庶长口谕,停止祭坛施工!”话音刚落,百里奚徒步来到祭坛工地。丕豹、司工等大夫都迎上去。
百里奚说:“夷吾呢?”丕豹用下颌示意,在旁边的木笼内。
百里奚说:“速将夷吾送到馆舍,好牛看押。”
丕豹说:“明日国君还要拿他项上人头祭天?”
百里奚说:“祭天必须用人头吗?”
丕豹抱拳说:“是。”
在秦国后宫,一个狭小阴暗的宫殿内,一个简陋的案几上放着一碗饭和几个窝窝头,穆姬席地而坐正独自闭门沉思。在秦穆公同意不杀晋国国君夷吾以后,穆姬主动请求对自己的囚私胁迫国君的行为进行处罚,并把自己关进了后宫一个冷宫内,表示自己的忏悔。
早朝时刻,秦穆公在翻看帛书,大夫们都沉默不语。
秦穆公说:“晋国方面行动可真快呀!”
百里奚说:“晋国使臣今日已经到了雍城。此次来,向秦国道歉,希望宽恕他们的国君。”
蹇叔说:“逮着了猴王,还怕猴子不来。早来不就没有今天的事情啦!”
秦穆公说:“可这晋侯看来是杀也杀不得,放也放不得。该如何好哇?”
百里奚说:“该为难的是夷吾,而不该是国君啊!胜家总不该迁就输家吧!”
秦穆公说:“左庶长的意思是?”
蹇叔说:“夷吾现在命保住了,最关心的应当是他的国君宝座能否保住!”
秦穆公说:“对呀!夷吾小儿的宗座还是寡人给的。”
百里奚说:“晋国国内可能正在酝酿要世子为国君。果真如此的话,对夷吾是一个很大的威胁啊。我们秦国正可利用此时机,迫吏夷吾兑现五城之约。”
蹇叔说:“嗯,此乃上策。”
秦穆公说:“夷吾,乃翻云覆雨之徒。令其守信,难呐!”
蹇叔说:“为防止夷吾变卦,不妨令公子子圉前来秦国,做人质。”
百里奚说:“单就人质,能使夷吾讲信义?”
蹇叔说:“走一时,说一时嘛!”
百里奚说:“要将晋侯送到招待诸侯的馆舍,好生安置。”
有司说:“是,已经将晋侯送到灵台馆舍。”
晋国到底是晋国,尽管国君被秦国俘虏了,可晋国还是不乏有作为的大夫。他们为了对付秦国俘获晋国国君所带来的尴尬局面,在殿内商议对策。只见一个年轻后生,身着世子服饰呆若木鸡地端坐在朝堂中央。此人是晋国的世子子圉。但此时的大殿,充斥了不谐之音,吕甥、庆郑和梁由靡等一群大夫在堂下争执不休。
子圉说:“诸位大夫,快想想,该如何才能渡过难关。”
狐突说:“嗯,公子不要着急。”
吕甥说:“在下以为可答应秦困条件,等国君归来,再图大计。”
子圉说:“那你说该如何让君父归来,人家放吗?”
庆郑说:“是啊,国君屡次言而无信,已经与秦伯结下很深怨恨。”
吕甥说:“那难道对国君袖手旁观?庆郑安的什么心。”
狐突说:“不要争执,这不是商量嘛!老夫以为,可先设下新君继位的势头,让秦国以为他们得到的是一个废君。”
子圉说:“那以后呢?”
狐突说:“然后,我们派人和他们谈判。老夫以为,可先请吕甥前去秦国,向国君面奏此事。”
吕甥说:“那可不行!还是请庆郑,或者梁由靡大夫去秦国的好。”
狐突说:“梁大人,你看?”
梁由靡说:“既然都不愿意去,那梁某就去一趟。”
由于穆姬的原因,夷吾的待遇有了很好的改善。在秦国灵台馆舍,夷吾已经换上了新的衣服,两眼无神地呆坐。“秦国大夫百里奚到。”外边一声传唤,使晋惠公猛醒,慌忙正衣起身相迎。
百里奚说:“外臣百里奚拜见晋侯,受穆姬夫人之托,前来探视晋侯。”
晋惠公说:“哦,寡人负罪之身,岂敢劳大夫大驾!”
百里奚说:“寡君时时念及秦晋之好,记挂晋侯的饮食啊!此处可住得惯?”
晋惠公说:“哎呀,承蒙大夫关照,寡人深表谢意!”
百里奚说:“晋侯到秦已快三月了吧?晋国内的情况晋侯可曾知晓?”
晋惠公说:“晋国怎么了?”
百里奚说:“自晋侯到秦以来,国内人心浮动。若长此下去,恐怕足晋国的君位将易于他人之手。此非子明所愿见到的。”
晋惠公说:“大夫深明大义,夷吾不胜感激之至!”惠公露出乞怜之态道。
百里奚说:“晋侯赖我国君之力,即晋侯位,却出尔反尔,实乃不义。岂能不令人激愤!寡君胸怀仁义对晋侯网开一面?”
晋惠公说:“再造之恩没齿难忘!”
百里奚说:“晋侯请起!寡君派子明前来是想看看晋侯如何取信于秦国?”
晋惠公说:“寡君对以往之事痛心疾首。寡人即刻修书向穆公致歉。并自请以三事来表寡人之诚心:其一,即刻兑现五城之约,把河西五城划归秦国;其二,寡君愿令世子子圉人秦为质,以示我再修秦晋之好的诚意,让秦晋世代友好。这其三嘛,就是晋国愿运粮食给秦,权作补偿。大夫以为如何?”
百里奚说:“如此甚好,只不过粮食嘛,请留着救晋国黎民吧!秦国并不缺这点粮食。果如此,子明即刻禀报寡君。”
“谢过大夫。”惠公匍匐在地,望着百里奚迈步走出馆舍。
晋国经过朝堂商议,决定由梁由靡出使秦国,商议共同解决晋国的国君问题。梁由靡到秦国,拜谒了百里奚。见到晋国使者梁由靡到来,百里奚热情让其入座。
梁由靡说:“人夫,晋国已经准备新君登基大殿,还想请大夫参加。”
百里奚说:“大夫来秦国就是告诉子明这个?你知道吗?晋国国君还没有退位的时候,你如此言论就足以构成大罪!”
梁由靡说:“大夫!下臣不是这个意思。”
百里奚说:“恕不奉陪,请大夫回馆舍休息。子明只与晋国国君谈两国之事。”
梁由靡说:“那?”
百里奚说:“嗯!”
梁由靡说:“在下要见晋国国君。”
百里奚说:“好,子明会让你见到的。”
馆舍内,夷吾一个人正在发愣,忽然听到外边通报说:“梁由靡大夫到!”
梁由靡稽首悲啼说:“国君!”
灯光下,晋惠公表情十分严峻,盯着梁由靡。
梁由靡说:“国君,国君不在,晋国就如失去主心骨一样。”
晋惠公说:“现在国内怎么样了?”
梁由靡说:“国君,晋国人都盼你归来。但为了社稷,大家也有意让世子先继位,看看秦国方面的动向。”
晋惠公说:“嗯。”
梁由靡说:“朝堂上对国君也有非议,说国君无信义,导致秦晋反目!”
晋惠公说:“唉!寡人也是为了社稷呀!告诉子明,答应秦国的所有和谈条件!”
雍城外,日暮时分。城门上秦字大旗在飘荡,一排秦国兵士在城头巡视。城门下,是川流不息的来往人流。两辆轺车穿过城门,后面的那辆车上,一个年轻后生微合双目,孤单单地坐在车上,显得很悲凉。晋国公子子圉原想坐在国君宝座上,可不料天有不测风云,来到秦国做了人质。晋国以兑现五城之约和以世子子圉为人质的代价,换回了国君晋惠公,秦晋两国的争斗,暂且偃旗息鼓。
秦国后官,百里奚匆匆来到后宫禀报晋国的情况。
百里奚说:“晋侯已经派使者来秦国履行五城之约。”
穆公说:“早知今天,何必当初。那就打点他回国吧!不过既然来我秦国做客,归去也要让他像个国君的样!好好打点打点。”
百里奚说:“子明已吩咐准备七牢之礼,以送晋侯。请国君定夺。”
穆公说:“好,就好好办吧!那世子子圉几时到秦国?”
百里奚说:“回国君,子圉前日已到秦国!此时正在宫中和子繇玩耍。”
秦穆公:“嗯,毕竟是秦晋之好啊!”
秦国雍城,按照送国君的礼仪,秦国为夷吾举行了送别仪式。风尘中,百里奚和蹇叔、公子絷等人送晋惠公。晋惠公含着羞愧、感激和庆幸的心情步出雍城,举手一一揖,百里奚赶紧回礼。晋惠公在晋国大夫梁由靡的搀扶下,仓皇地登上大轩车。驭者扬鞭,大轩车颤动一下,朝前驶去。车后紧跟的是晋国的大夫梁由靡的轺车和秦国身穿黑甲的护卫精骑。百里奚看着晋惠公远去,渐渐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晋惠公终于又回到了晋国绛城。一到宫殿,晋惠公就沐浴更衣,默默来到晋国祖庙。晋惠公嗵的一声跪倒在地,袒露着自己的胳膊,把一根马鞭子递给了旁边的宫人。群臣见状纷纷后退,出了祖庙。
晋国祖庙巍峨而古朴,高阙耸入云端,显示出大国气派的威严。祖庙的院子里挤满了晋国的大夫,大家都在议论纷纷。从森森的祖庙院内传出一阵阵马鞭子抽打的声音,抽一声,唉一声。
晋惠公到底是一个狡诈而善于欺骗的国君,他一回国就到祖庙上,命人用马鞭子抽打自己表示自责,用苦肉计堵住了想向他发难的臣子,又牢牢地坐在了国君的宝座上。此后,晋惠公还闭门思过,三日没出宫门。
在晋国,绛城街市上,梁由靡与庆郑邂逅相遇。
梁由靡一愣说:“大人小走,还呆在这里干什么?”
庆郑说:“离开自己的国家,那不是背叛吗?”
梁由靡说:“国君对韩原战场上的事情耿耿于怀,大夫性命难保啊!”
庆郑说:“如果是为了保伞性命而背叛国家,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梁由靡诧异说:“!”
晋国朝堂上,气氛十分沉闷,晋国败给秦国,是举国都始料不及的事情。晋国过去和许多大国、强国交过手,从没有失手过。更何况,这次是因为国君的失误导致的。晋惠公清楚地知道,埋怨、牢骚的情绪在晋国的臣子中蔓延,所以,故作姿态地在祖庙和朝堂上做戏。
晋惠公说:“此役寡人作为一国之君为秦国所虏获,使祖庙受到了玷污,为此,自觉愧对列祖列宗,寡人请求把王位让给世了。”
堂下无人应答,晋惠公拭泪说:“寡人无人君之德,请另选贤能。”一番话,更令众臣大为感动说:“国君不可啊!”
吕甥哭泣说:“国君知韩原之耻,而自请让位,真乃旷古少有的明君啊!”
众大夫齐刷刷地跪地稽首,极力挽留说:“晋国离不开国君。国君乃万民拥戴的英主!”晋惠公掩面而泣,哽咽不能语,被官人扶进后官。晋惠公还特意回首,看似无心地瞟了庆郑一眼。
自打身上的伤养好以后,秦穆公心情大为改善,狩猎的兴致也大增。这天,秦穆公突然决定出猎。一大早,秦穆公带领秦国的大夫和外国住秦国的人质,穿过秦国雍城街市,出行了。前边是一辆导车,后边是秦穆公。秦穆公的后边,紧跟的就是住秦国的人质和秦国的大夫。晋国人质子圉骑着一匹骏马和其他几个秦国公子一起,从旁边飞驰而过。子圉的装束和骏马十分显眼。秦穆公和百里奚扭头,看到那骏马上的子圉,若有所思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黄河边,秦穆公骑在马上带一群兵士和伯侯在驱赶奔跑的野鹿,呼啸而过。鹿在四奔,人在马上弯弓。马群过后,卷起弥漫的烟尘,场面十分壮观。
秦穆公骑着马拉开一张强劲的弓,嗖地一箭射过去,众人喝彩。秦穆公开怀大笑,顺手将弓递给了身边的侍卫。不一会儿,秦国兵士带回了那只带血的鹿。秦穆公挥汗坐在山丘上,狩猎的兵士伯侯都围拢过来。
秦穆公说:“今日收获不小,打了五只鹿。黄河岸边,寡人又得了五座城池。”
子繇说:“君父,让孩儿也用下君父的长弓。”
穆公说:“你还小,拉不动的。”
子繇说:“不,孩儿要嘛。”子繇使劲拉,也没有拉动,引得众人哈哈大笑。众人中,唯一没有笑的是人群中的子圉。
忽然,秦穆公在人群中看到子繇身边的子圉。
秦穆公说:“把那孩子叫来。”子圉怯生地来到秦穆公面前,施礼。
秦穆公心情格外高兴说:“子圉,你来秦国已经有些日子了吧?”
子圉说:“是。”
秦穆公说:“今日好像你心里很不高兴?”
子圉说:“不是,是子圉想家。”
秦穆公说:“嗯,你在秦国不应该想家,你看这秦国的河山与晋国何其相似?”
子圉说:“喔!”
看着眼前的一切,秦穆公耳旁又响起穆姬的话说:“子圉这孩子倒长得乖巧,正和怀赢年龄相仿。要是能成婚,倒是不错的一一对。”
山道间,秦穆公和百里奚并辔走在山道上,路边树林葱茏茂密。
秦穆公说:“子圉在秦国,要令其安心才是。寡人实在不愿看到他整日愁眉苦脸的样子。”
百里奚说:“说的是,不过到成婚的年龄的孩子,大概都是如此爱忧郁。”
秦穆公说:“要是给他成婚呢?”
百里奚说:“国君是说,再续秦晋之好?”
穆公说:“哈哈,子明这个左庶长,寡人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你。寡人确有此意。”
百里奚说:“干戈方休,正是缝合秦晋之好的良机呀!连日来,子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秦穆公说:“家事也并不比国事容易呀!怀赢已经到了及笄之年,寡人有意将此女许配给晋国世子。子明就勉为其难,以玉成此事,如何?”
百里奚说:“说媒,子明还是头一遭。试试吧!”
秦穆公和百里奚相顾,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入夜了,晋国宫殿高大肃穆,殿堂回廊曲折,森森大殿,呈现宫廷的威严。高低参次的大树,在月光下更像怪物。
在晋惠公的寝宫,案几边,旁边两个宫女服侍晋惠公席地而坐。对面,席地而坐的是吕甥和梁由靡等。
晋惠公说:“唉,虽经先君多年经营,晋国却在寡人手里败给了秦国。最近,狄人又乘我新败,派兵夺占了狐厨、受铎等三地。”
吕甥说:“下臣以为,与秦国比高低,不必看眼前的得失。为长远计,晋国应当从粮食和兵源下手,厉兵秣马。”
晋惠公说:“大夫说的是。”
吕甥说:“国家要强盛,靠的是粮食和军队。各城邑筹粮一点都不能放松。至于朝政,下臣以为,当严查对国君不忠者!”
晋惠公说:“嗯,韩原一战,举国齐心,各城邑黎民群起建立武装,虽败犹荣。可朝中的确有对国家不忠者。应当整肃朝政啊!在韩原之战中对国家不忠者,务必严办。”
门外长长的长廊一片死寂,门口两个宫女手执灯,与案几旁灯台上的灯呼应,使宫内有了一丝亮光。地上,晋惠公来回闪动的影子,似乎暗藏着神秘和杀机。晋惠公停在坐席前,挥笔在一份斩杀庆郑的诏书上签字。庆郑就这样被处以腰斩之刑。
庆郑不愧晋国出色的男人,面对刑场,一点没有惧色,反倒有点归去的样了,面不改色,很坦然地仰首刑场。晋国刑场上的监斩官是吕甥,正一动不动地坐在监斩台上,面色冷酷。
忽然,阴风乍起,天昏地暗,刀斧手的铜钺在反射着幽光。锃亮的铜钺在空巾一闪而过,“噌——”,一股鲜血喷涌出来,地上霎时染成一片殷红。
为了子圉和怀赢的婚事,百里奚和杜氏商议以后决定两人一起向子圉提婚。这天夜里,百里奚和杜氏相偕来到子圉的居住的一处院子。那是泰国特地给子圉安排的,距离秦国官殿不远。漫步走进院落,就听到从屋内传出忧伤的箫声。箫声悠长,但充满了忧伤。这箫声使百里奚放慢了脚步,杜氏也随之放慢脚步,奇怪地看着百里奚。百里奚好像在猜想,这屋里的吹箫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为什么如此忧伤?
百里奚说:“伤心之曲,内含抱怨。一个公子,突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国都,还真不容易。”
杜氏笑了说:“夫君还能听出琴外之音?”
百里奚说:“呵呵,夫人又见笑了。”
杜氏说:“嗯,妾倒是也觉得这箫声不同一般。”
百里奚说:“走。”
在子圉居所内,子圉正端坐案几边独自吹箫。随着吱扭一声,门开了。百里奚和杜氏出现在子圉的门口,子圉的箫声戛然而止。子圉不知道眼前的百里奚和杜氏为什么忽然光临他的这个地方,张皇不知所措地站起身。凝视百里奚片刻,赶紧俯身施礼。
子圉说:“不知道左庶长驾临寒舍,有失远迎,请恕罪。”
百里奚说:“哎,不要如此认真。哦,我和夫人只是顺道来看看公子。”
子圉说:“左庶长光临寒舍,是子圉的福分!”
百里奚说:“呵呵,真会讲话!子圉,最近读了什么书啊?”
子圉说:“哦,读了点闲书和周的典章礼仪。来的时候,君父嘱咐本公子要听左庶长的,请左庶长赐教。”
百里奚说:“子明可不敢赐教。公子贵为晋国世子啊。但不知道子圉成婚与否?”
子圉说:“?”
杜氏讪笑的眼光看了百里奚一眼,上前说:“公子多大?”
子圉说:“子圉年方十八。”
杜氏说:“看把孩子羞的!不过公子已经到了成婚的年龄,该有意中人了吧?”
子圉说:“还没有。”
杜氏说:“给公子说门亲事,如何?”
子圉说:“嗯,谢过左庶长!此事嘛,请容子圉向君父禀报。”
百里奚说:“嗯,是需要和你的君父商议。”
从子圉那里回去后,百里奚让司仪修书一封,派专使送往晋国,表达秦穆公对了圉婚事的一番好意。
派使节求婚的事情安排停当后,百里奚决定进宫。他绕过长长的长廊,由一个宫人引着,来到秦穆公下榻的后宫,进入宫殿内。
进入宫门,只见一个案几边,秦穆公正在披阅一个奏章——厚厚的帛书。旁边两个官女撑着扇子,另一个正在往案几上放更多的帛书。百里奚轻手轻脚走进来,但秦穆公还是感觉到了。秦穆公抬头说:“哦,卿来了。快坐。”百里奚撩起长裾,在秦穆公对面席地而坐。
百里奚说:“国君,关于子圉的婚事,臣已经命司仪修帛书禀报晋侯。过不了几日,晋国的使臣就来。”
秦穆公说:“哦,好!晋国有什么反应?”
百里奚说:“眼下,还不知道晋侯对婚事的看法。可能有的晋国人会误以为我们拿子圉的婚事,来拴住这位未来的晋国国君。”
秦穆公说:“是啊!难免有这样的看法。就看晋侯对此事是如何看喽!”
自打穆姬自贬,移到后官居住后,秦穆公一直很挂念,毕竟穆姬是他最可心的女人。随着与日俱增的思念,秦穆公禁不住独自漫步向后宫走去,他想看看穆姬处在冷官的生活情况。秦穆公驻足窗下,隔着窗子,朝里面察看,只见穆姬正和其他宫女一样在舂米,累得满头大汗。秦穆公对宫人说道说:“如何让穆姬夫人干这么重的活?”宫人俯身说:“哎哟,小的不敢!那都是夫人自己要干的。小的们劝都劝不住哇!”秦穆公叹气,摇摇头,悻悻而去。
不久,晋国派梁由靡出使秦国,带来了晋惠公同意子圉和怀,赢成婚的好消息。梁由靡到秦国雍城后,先来到百里奚府邸,与百里奚见面。相堂上,中间席地而坐的是百里奚。两旁的案几边相对而坐的是公子絷和晋国使者梁由靡,一仆人在侧侍候,殷勤地端水上茶。
梁由靡说:“接到大夫的帛书,寡君甚为重视,特遣在下前来商议此事。”
百里奚说:“晋侯怎么说?”
梁由靡说:“寡君说,大夫办事周密,替晋国想到了这么好的一牛事,实在是令寡君感激。”
百里奚说:“是啊,考虑到子圉在秦国也非一日,为了让子圉在秦国安居,也为了使秦晋之好代代相续,寡君考虑一门亲事,还是在宫廷内找一女子。”
梁由靡说:“大夫意思是?”
百里奚说:“请大夫来秦国,正是为了子圉的婚事。”
梁由靡说:“哦,但不知选的是哪家闺秀。”
百里奚说:“国君的大公主怀赢。”
梁由靡说:“怀赢?”
此后,梁由靡又来到子圉的居所。见面后,子圉悲伤地哭诉了自己在秦国的孤单和无助,希望早日归国。梁由靡只是默默地听着。
梁由靡说:“公子,国君差在下来,主要是为了公了的亲事。”
子圉说:“为了我的婚事?让我与秦国的公主成亲,那不是让我以后永远住在秦国吗?我早就想回去了!”
梁由靡说:“是啊,你还不知道,秦国国君想让一名公主许配公子。国君已经同意了秦伯的请求。”
子圉说:“秦伯是为了拴住我的心,才让一个公主嫁给我。”
梁由靡说:“不,说是拴住公子,那也不为过分。但此女并非一般女子。”
子圉说:“丑陋的女人。”
梁由靡说:“不!恭喜公子。此乃一桩好姻缘啊!”
子圉说:“寄人篱下,还有什么好姻缘可言。”
梁由靡说:“公子可知与公子成婚的女子是谁?”
子圉说:“不知道,大夫说的是?”
梁由靡说:“怀赢。”
子圉说:“怀赢?”
子圉盯着梁由靡,梁由靡笑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