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格纳黑尚且不知察合台何许人,当他最终奋力将察合台摔倒在地接受成吉思汗的祝贺时十分得意地对察合台说:“我们一比一了。”察合台从地上爬起,苦笑不迭。让父汗看到他这副狼狈样,真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受。
成吉思汗欣慰地打量着身材匀称健壮,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气息的速格纳黑,从斡歌连手中接过早已准备好的錾金马刀,亲自为他佩挂在身上。
速格纳黑谢恩,随即,注意到什么:“他呢?”显然,他发现察合台不见了。
“你还想找察合台继续比试吗?”成吉思汗含笑问。
“比赛有的是机会,我想跟他交个朋友。”
“你可以去射箭场地寻他。”
阿尔思阑一直不离成吉思汗左右,这使成吉思汗很高兴。他们俩最谈得来。其实成吉思汗早知道巴尔术去了哪里,而速格纳黑又在年轻好动的年龄,正如他对阿尔思阑所说,让巴尔术、速格纳黑陪咱们两个“老家伙”,未免太难为他们了。
将女儿华歆许配给巴尔术时,成吉思汗还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但巴尔术给华歆的聘礼是个美丽富饶、繁荣昌盛的国家,这便足够了。
成吉思汗首先是蒙古大汗,其次才是父亲。他希望女儿幸福,然而一切必须以保证蒙古国的利益为前提。
巴尔术让他感到放心。虽然只有短短的接触,但他坚信自己的眼力。
当阿尔思阑得知察合台是成吉思汗的二太子时,不由萌生了想见见大太子术赤的愿望。如今,四位太子中只有术赤他还没有见过。
他尽量用一种若无其事的语气问:“大汗,因何未见大太子?”
成吉思汗稍稍一愣,神态随之起了些微妙的变化:“怎么?”
“臣久闻大汗有四位太子,个个足智多谋,能征善战,臣早想一睹四位太子风采。莫非大太子未回汗营?”
“他也是刚回来,我想他一定与拖雷在一起。”
阿尔思阑不好再追问下去。
“陪我随便走走,如何?”
“臣愿奉陪。”
说是随便走走,但阿尔思阑很快发现成吉思汗着意寻找着什么人。不用问,他在找儿子术赤。
即便是阿尔思阑也听说过有关术赤身世之谜的传言以及他与他父汗之间那种复杂微妙的关系。严格说起来,术赤比其父更具让人探究的欲望。他年纪轻轻却战功显赫;他是个优秀的统帅,却性情阴郁、落落寡欢;他为他父汗的事业东拼西杀,立下了汗马功劳,却仍然得不到应有的认可……凡此种种,都为他的一生笼罩了一层悲剧性的神秘色彩,而且据传这位大太子长得极为俊秀……
成吉思汗的脸上忽然显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阿尔思阑,跟我来吧。”他轻松地说,向一人群聚集处走去。
他停在一位青年身后。青年回头看见是他,脸上刚刚露出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阿尔思阑抓紧时间向场内张望了一眼,只见四太子拖雷正同一位体格健壮的摔跤手扭战在一起。
“术赤,你来见见阿尔思阑国王。”
术赤顺从地向阿尔思阑深施一礼:“见过阿尔思阑国王。”
阿尔思阑急忙还礼。四目相对时,阿尔思阑微觉尴尬,他发现他实在想不出来该对这位太子说些什么。
术赤同样无话可说。
正在这时,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阿尔思阑和术赤一同向场内望去,获得胜利的拖雷笑容满面地挤出了人群。
人们发现了成吉思汗,立即将他团团围起。“大汗,您与四太子赛一场吧。”不知是谁提议。拖雷显然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向大哥身后躲去。
他怎会是父汗的对手呢?成吉思汗的摔跤史上还没有过失败的纪录。
拖雷越躲,人们起哄得越起劲。他们可不想放过这样的机会。
“大哥,你上。”拖雷转而怂恿术赤。谁也不曾见过术赤在公开场合与他人比试,做弟弟的早存一份心,想看看大哥的能力。
成吉思汗以一种特别的目光注视着两个儿子,似赞许,又似鼓励。
稍一犹豫,术赤默然向前跨上一步。
这就是说,他准备迎战父汗了。
可能是出乎意料的缘故吧,喧嚣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人们自动腾出一块场地。
一抹不易觉察的微笑掠过成吉思汗的唇角,在全神贯注研究他们父子二人的阿尔思阑的眼中,这微笑其实充满了真正的温情和慈爱,如同寒冷的空气里阳光闪耀,使人倍觉其温暖和可贵。
术赤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没做任何准备便向父汗发起了进攻。
他的攻势虽然凌厉,但给人以仓促之感。
只有成吉思汗明白,术赤的进攻意识十分稳健和清醒。父子相持良久,成吉思汗竟未发现儿子的一个破绽,术赤无论进攻还是防守都滴水不露。假如他此刻是场外的一名旁观者,观看术赤的比赛无疑是种莫大的享受。
场外众人也一反常态,鸦雀无声。说真的,这是他们迄今为止看到的最扣人心弦、最紧张激烈的摔跤比赛了,除此之外,成吉思汗与长子间复杂微妙的关系也让他们不好随便倾向于哪一方。
摔跤场上无父子,只有对手。
成吉思汗从容应战,却头一次不是那么信心十足,术赤是他几十年来遇到的最难对付的对手。
术赤也从未比得像今天这样艰难。他并不计较输赢,输给成吉思汗似乎天经地义,但他不会轻易认输,而是想将平生所学所练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人的一生不可能总能体会到这种棋逢对手的酣畅淋漓。
一次,两次……成吉思汗无数次地化解了术赤危险的进攻,最终没能躲过他一个突如其来的下绊,仰面朝天摔在地上。
术赤下意识地单膝跪地,伸手去扶父亲。
在那短而又短的瞬间,术赤仿佛找到了只属于他和父亲的世界。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弥足珍贵,因为父亲是那样深情地握住了他伸出来的手,是那样深情地凝望着他,眼中虽然没有笑容,但有……爱。
欢呼声骤起,术赤的目光急遽地离开了父汗。
为什么?为什么连这短暂的幸福都不属于他?
成吉思汗已站起身,拍了拍手。虽然成吉思汗被儿子摔倒了,但在人们心目中他还是他们英勇无畏的大汗。拖雷兴高采烈地拍了拍大哥的肩头,那神态比他自己夺了第一还要兴奋、还要激动。
不管承认不承认,不少人都开始以新的眼光来看待他们这位性情孤僻的大太子了。阿尔思阑正想向术赤道贺,却为他落寞的表情大吃一惊:哪里有半点胜利的喜悦,术赤完全像个局外人,如果说整场比赛在他内心还留下什么感触的话,那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阿尔思阑,想不想陪我去看看射箭比赛?”成吉思汗一脸笑容,与他的儿子恰成鲜明对比。阿尔思阑简直有些糊涂了,他们父子俩到底谁赢了?
不过,做父亲的喜悦恰恰应该在于他输给了自己的儿子,何况还是这样的一个让他心里无法不在意、无法不关心的儿子。
“啊……好。”
“你们俩呢?”成吉思汗看着拖雷,阿尔思阑却明显感到他在问术赤。果然拖雷望着术赤没作回答。
“我们随后就到。”术赤淡淡地托辞相拒。
“三艺”比赛,因参加人数太多,分成几个赛区。成吉思汗本身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又有阿尔思阑相陪,自然不肯安静地坐在金帐中。他随意走动,傍晚,阿尔思阑感到坚持不住了,成吉思汗依然精神抖擞。他那种似乎使不完的精力真让阿尔思阑羡慕不已。
阿尔思阑亲眼看到了蒙古百姓是怎样热爱、怎样拥戴他们的大汗。成吉思汗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在那里掀起欢乐的浪潮,人们欢迎他跟随他。同时这位大汗又是细心的,他发现阿尔思阑倦怠的脸色后邀他一同返回金帐。“小伙子们今晚是不会睡觉了,我们可得休息了。”
不用说蒙古之行在巴尔术、阿尔思阑、速格纳黑的心中各自留下了不同的印象,可有一点是共同的,他们自始至终都感到愉快,纯朴好客的蒙古人已成了他们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