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中度过了炎热的夏季,成吉思汗挥军南下,直取巴米安城堡。
巴米安城堡高高屹立在查理戈尔戈拉高地上。城内守军凭借险要的地势,决心与蒙军血战到底。
城上飞箭似蝗,流矢如雨,蒙军被阻在城下。
蒙军第一次进攻被击退了。南图赣和速格纳黑在组织第二次进攻时看到了对方,也仅仅来得及对了下目光而已。速格纳黑指挥士兵迅速抢占了一个地势较高的土丘。箭矢呼啸着从他耳边掠过,几十架投石机和火炮很快安放好了。
突然,速格纳黑听到一声尖利的呼喊:“快——闪——开——”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瞬间。
速格纳黑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见一个年轻战士挺身挡在了他的面前。接着,战士身体晃了几晃,栽到马下。
速格纳黑如同被惊呆一般,任箭雨零落四周,一动不动。
“小王爷,小王爷……”南图赣的侍卫从地上抱起小主人,将他横放在马鞍上,迅速驰向后方安全地带。速格纳黑猛地清醒过来,发疯般地随后追去。
箭,从后面穿透了南图赣的胸膛。他被侍卫轻轻抱下来,放在地上。速格纳黑扑跪在他的身旁,紧紧握着他的双手,不知是惊是愧是悲是痛。
南图赣缓缓睁开眼,无力地笑了:“姐夫……一直没叫过你姐夫,对不起。过去,我总恨你抢走了我最爱的姐姐,可后来……我不恨你了,我早不恨你了。好好保护婉嫣,好好……爱她……”
“南图赣,”速格纳黑的泪水涌上嗓子,声音哽住了,“都怨我……”
“不……祖汗来了……”南图赣看到了闻讯赶来的祖汗,眼中蓦然闪过一道喜悦的光芒。
“南图赣,你要紧吗?”成吉思汗抱住孙子,细细审视着他的伤口,不祥紧紧攥住了他的心,“快去请大夫!”
“祖汗,”南图赣焦急地扯住了他的衣袖,“不用了,来不及了……祖汗,看着我,别离开我。”
“南图赣,祖汗不离开你。”
南图赣面色如纸。“祖汗,别难过。我……”他声息越来越微弱,“祖汗……保重……”话未说完,头便无力地滑向了成吉思汗的臂弯。
“南图赣!”成吉思汗将孙儿紧紧搂在怀中,痛不欲生地嘶喊着。
许久,他慢慢放下孙儿,回望着高高的巴米安城,充血的瞳仁里喷射出吞没一切的怒火。
“给我——杀!一个也不要放过!”他伸手摘去头盔,狠狠摔在地上。
“杀!”他亲负矢石,指挥部队将所有的弩炮、投石机、投火器和火炮对准了巴米安的城墙。
“杀!”受他的怒气感染,蒙军将士将满腔仇恨都集中在巴米安守军身上。
不出半天,巴米安城即被攻克。蒙军将士登上云梯,争先恐后拥入城内,开始执行成吉思汗的命令:杀掉所有的人和动物,摧毁所有的房屋建筑——不取一人一物,不留一瓦一土!
巴米安城在成吉思汗的痛苦中化作了废墟。
成吉思汗伫立于城外,注视着城内熊熊燃烧的大火,取而代之的却是刻骨铭心的空虚。
孙子走了,任他有天大的能力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孙子,他最心爱的孙子,就这样走了。他还那么年轻,往日绕膝依依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可他竟匆匆地走了。这一切都怨谁?怨谁?
南图赣被葬在城外的松林中。成吉思汗仍然无法接受这一现实,好像心爱的孙子还活着,正迈着矫捷的步伐向他走来。“祖汗,祖汗”,耳边依然萦绕着孙子的呼唤,他无法相信那竟是最后的声音……察合台尚且不知这个噩耗,他另有使命尚未归来,到时,他该如何对儿子讲明?
博尔术匆匆来到成吉思汗身边。“大汗,您要节哀。”这是他此时此刻唯一能想出的话语了。
成吉思汗拼命抑制着内心的灼痛:“博尔术,你通知各军将领,暂不要将南图赣的死讯传播出去,察合台那里……待时机合适,我自对他言明。”
“喳。”博尔术领命,黯然退下。
速格纳黑不顾一切地冲到成吉思汗面前,扑跪在地,悲伤中充满了深切的自责:“祖汗,都怨我!都怨我!南图赣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又怎么会……为什么不让我去死呢?”他自怨自艾。
成吉思汗俯身将他拉起,艰涩地说道:“速格纳黑,你要好好安慰婉嫣,这个打击对她太大了……”
“祖汗……”
“孩子,别忘了南图赣。”
只此一句,成吉思汗再也说不下去。他缓慢地转身走了,速格纳黑泪眼蒙眬地注视着他骤然间变得佝偻的身躯,内心愈觉空虚迷茫。
天近傍晚,成吉思汗步履沉重地来到安葬爱孙的山谷。
天上没有一丝风,夕阳留下最后一抹红,浮云片片,片片哀愁。成吉思汗突然停住脚步,他看见新起的墓前伫立着一个少女。
少女双手蒙着脸,肩头剧烈地颤动着。无声的悲咽往往比撕心裂肺的哭声更令人心碎,成吉思汗不由双目濡湿。
大概是他弄出了什么响动惊觉了少女,她惊慌地回过头来,看见是他,才轻轻松了口气。
她的眼睛红红的,面颊上挂着尚未擦干的泪水。她的脸上尚且带着几分稚气,与南图赣的年龄相仿,一身银灰色的短袍,梳得整整齐齐的发辫搭在腰际,显然,她还是个尚未出嫁的姑娘。
“姑娘,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你也认识南图赣吗?”成吉思汗轻声问,声音中充满了暮年的苍凉。
“我……我叫依芙。”少女低声回答,然后转过头,回视着南图赣沉睡的地方,“我是南图赣的好朋友,他答应过我攻下巴米安就来看望我,可是,他食言了。不过我不怨他,我可以来看他啊。”
依芙……成吉思汗默念,好像听说过。“我是南图赣的祖汗。”
“我知道——我猜到了。”
“姑娘,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南图赣的,能告诉我吗?”
泪水无声地流过少女的面颊。“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很短。那天他去看望大嫂,只有那么一次,我都不知道他是否还会记得我……”
成吉思汗若有所悟:“你是速格纳黑的妹妹?”
少女点点头:“过几天,我就要回阿力麻里了。我知道等我走了之后,就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好孩子,有的人虽然见不到了,却会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南图赣从小到大都是个脾气古怪的孩子,见了女孩子很腼腆……”成吉思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但少女完全理解。
她坚强地抹去泪水:“祖汗,请允许我叫您一声祖汗行吗?把您的剑借我用用。”
成吉思汗微微一愣,解下宝剑递在她的手中。
少女回剑割下青丝,将它装入随身带来的香袋中。她凝视着香袋。南图赣,让它陪伴着你,让我的心陪伴着你,这样,你就不会太寂寞了。
她用宝剑挖开坑,将香袋埋了进去。
成吉思汗无言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老泪纵横。
少女祈祷完,抬起头来,温柔地请求:“祖汗,送我回营好吗?”
“好的,孩子,祖汗送你。”
月光如霜,洒在携手相随的一老一少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