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田小凤跟她哥哥发生了口角,田小凤就说:“哥哥,你说你什么事也不管,天天在这儿咕嘟咕嘟抽大烟,这像话吗?光依靠我一个女孩子怎么得了啊?我也不怕你笑话,我也这么大了,早晚我是人家的人,我一走你这绺子还拉得起来吗?”
田玉本就说:“你年纪不大,少管闲事,你管得太多,我爹妈都没管我呢,我叫你管吗?”
田小凤一怒之下单枪匹马上她姑妈家串亲戚去了。她姑父是个行商,做这买卖的资本都是田小凤和田玉本给拿的,买卖做得挺红火,也挣了俩钱,田小凤一来自然盛情款待了。前些日子过春节,田小凤也想捯饬捯饬,就扯了花布做套衣裳,另外要最好的丝线绒绳,想把头发扎一扎。但她这姑父是个吝啬鬼,舍不得多拿,就随便弄了两套给了田小凤。田小凤一看火就上来了,把扎头绳往地上一扔,指着她姑父的鼻子说:“你忘恩负义,你这买卖怎么做起来的,还不是我们兄妹给你拿的本吗?噢,你今天混得不错了,我要个头绳你都舍不得给呀,你是打发要饭的呢,你等着我的!”
姑父害怕了:“小凤!你说你怎么这样,你不容人说话呢,那头绳算得了什么,你随便拿,我寻思扯多了你用不了,我才给你扯了两套,你看你,你怎么就生气了?”
田小凤就这脾气,抹身上马就走,怎么留也没留住。回来时是急不择路,正好走到土坡底下就遇上了三个俄国兵,才发生这种事。当然,张作霖不知情,他救了田小凤之后就要走。田小凤就说:“恩公,送人得送到家,救人得救个活,往前走这一路上俄国人还不少,我也感觉到人单势孤,我打算请恩公再送我一程,不知你意下如何?”
张作霖一看挺大姑娘张一回嘴,送送也无所谓:“好吧。”两匹马并行赶奔田庄台,一路上两人边走边闲谈,田小凤眉目传情,就相中了张作霖。说起来这事不奇怪,张作霖也二十来岁,田小凤小二十,年貌相当,再经过方才那件事情,感情自然相当融洽。所以田小凤边走边问:“恩公,您家里几口人哪?”
“嗯,怎么说呢?要说我家里头五六口人,现在呢只是三口人。”
“噢,那么都是谁啊?”
“有我娘,还有个姐姐,再加上我。”
“是啊,那你以何为生?”
“咳,东一把,西一把,瞎混呗,也没有正当职业。”
“那么请问,你这匹马和你这冒烟的家伙是从哪儿来的?普通的百姓大概没这个吧?”
“我……”张作霖一听,这田小凤寻根问底,问得自己是张口结舌,干脆当着真人别说假话了,“我说大妹子,既然你问到这儿了,我虽然不是绿林好汉,但我认得绿林的朋友。”
“噢,你都认得谁?”
“辽西青麻坎三界沟的杜立三和杜老判。”
“哟,你跟杜立三是朋友?”
“谈不到,反正因为某种机会吧,我们遇上了,我跟杜立三手下的大炮手汤二虎,我们是好朋友,哎,这细节你就不必问了,总而言之,我们处得不错,这枪和马都是杜老判杜寨主所赠。”
“哎呀,这一说你也是半拉黑道的人啊,你不承认也不行啊。咱们哪,越说越近乎,我看比刚才见面的时候又亲热得多了,你说是不是?”
张作霖见话柄已在人手,只好无奈承认:“啊,是。”
说着话又走了一程,田小凤又问:“恩公……”
“你别这么叫我行不行,你管我叫大哥得了,什么恩公、恩公的,你这么一叫,我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
田小凤也乐了:“好吧,那我管你就叫大哥。嗯,大哥,你还没娶媳妇儿?我还没有嫂子呢?”
“没有,刚才我没说吗?家里三口人,我老娘,还有我姐姐,我没娶媳妇儿。”
“你想找个什么媳妇儿啊?”
“哎呀,一天为了生活疲于奔命啊,我还没倒出脑袋想这事儿。但是呢,谁不想找个好媳妇儿,娶个模样俊俏的,还贤惠的,都是这样。”
“噢,要那么说,我说大哥,您看我怎么样?”
张作霖顿时脸就红了,没想到这田小凤这脸这么大呀,可又一想,也罢了啊,她吃这行饭的,什么事没经过啊,她有什么抹不开的。张作霖脑筋也蹦起来了,脖筋也蹦起来了,好半天才透过这口气来:“我说妹子,你开玩笑呢,那我怎么敢高攀哪。”
“呀,这不是高攀啊,哥哥,只要你愿意的话,我打算以身相许,不知你意下如何?”
张作霖心说:你步步进逼,居然明侃了,这我怎么答复?我呀,根本就不能要你这媳妇儿,你看这不是明摆着吗,你脾气也暴,我也性如烈火,结婚之后两口子嘛,没有不拌嘴的,舌头没有不碰牙的时候,要真有那种事情发生,你把枪拽出来,还不得把我打死啊。张作霖想了半天,一笑:“妹子,方才我讲了,我不敢高攀,我呀就蹬个梯子也够不着你的脚面,你别跟我开玩笑了,我这人脸皮还薄,咱赶紧赶路吧。田庄台离这儿还多远?”
“我说大哥你别打岔行不行,我想问问你究竟愿意不愿意?”
“哎,妹子,刚才我没跟你说实话。”
“噢,你还有什么话背着我?”
“我呀,有媳妇儿了。”
“呀,你看你这个人说话,你不说你家三口人吗?”
“是,我妈家三口人,我那家还两口人呢,因为你这一问我,我一着急啊没说清楚,我娶媳妇儿了,你都有嫂子了。”
“那么我这嫂子叫什么名?”
张作霖也是两片嘴一撇瞎话就来:“她姓崔啊,崔家屯的,跟我同岁,恐怕过年这时候我都有儿子了。”
“你说的是实话吗?我……”
“绝不说瞎话,不信,将来有一天你到我家串门,你一看就知道真假了。”
“噢,原来如此。”田小凤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那么大哥,我嫂子身体怎么样?”
“好,跟头牛似的,那可结实了,二百斤的袋子背起来就走,我们家里的活儿全她干。”
不料田小凤干脆利落:“大哥咱这么说得了,我这人话说一句,不怕你不爱听,咱们俩是千里姻缘一线牵,我就这么看的,怎么这么巧咱俩相遇了,怎么这么巧,你救了我的命。我为了报答救命之恩,我呀非嫁给你不可。但是你说了,现在你有妻子,我还能抢占她的位置吗?自然不能。但是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闹病的时候,倘若我这嫂子得了暴病死了,你可得找我来续弦,这你听见没有?排号我得排到第一号。”
张作霖好悬没在马上掉下去,心说这位脸可不是一般的大啊:“妹子,不过这事难哪,方才我讲了,你嫂子那体格好透了,跟牛似的,一时半会儿她能死吗?我得死她前头。”
“哦,不管怎么说,咱先把话说到这儿,先说到这儿。”
张作霖就盼着快到地方,终于到了。但是离她那个贼窝子还挺远,只是到了界边,两个人把马带住了。田小凤就说:“你已经到了我家门口,能不能到家里住几天?”
“妹子,不行,我年都没在家过,我老娘倚门而望啊,全家老小盼我回去。派人给捎来信儿了,我恨不得肋生双翅,飞进家门。可是,路遇你这事我又不能不管,妹子,青山不老绿水长流,咱还有见面的机会,就这么分手吧。”
“这……大哥,您救我一命,我怎么报答?”
“谈不到,方才我没说吗,咱俩有见面的机会,以后再说,还备不住我有求你的时候。”
“那么,我有个小小的要求,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你说吧,凡是我能办到的。”
“我打算你我二人结成干兄妹你看如何?”
“这不就这么个称呼嘛,我是你哥哥,你是我妹子。”
“不行,光口头这么说不行,咱们得有所表示。”
张作霖没办法了,知道这种人缠磨头,破裤子缠腿,抖落不下去,就答应了。田小凤为了有所表示,二人从马上跳下来,堆土为炉,插草为香,一男一女磕了仨头。等磕完了之后站起来,张作霖一抱拳:“妹子,我恨不能飞到家里头,咱们就此分手了罢。”
“慢着,我说哥哥,我问您点儿事,古往今来,俩男的相好,磕头拜把子,俩女人相好,结为干姐妹。还没听说男女磕头的吧,男女磕头那就叫拜天地,方才咱俩这算怎么回事?”
“这,咱俩不是磕头吗?”
“对,咱俩就是拜天地。你可记住啊,我绝不是没脸没皮的人,我田小凤想找人家得挑挑拣拣,我不说保媒的踢破门槛子,但是我全都给拒绝了。拿我们田庄台那绺子来说,人五人六的也有啊,我看不上啊,那碌碌之辈,拉八辆大车,也找不出一个砍橛子的材料,我相不中。哎,我就相中哥哥你了,今天咱俩仨头磕在地上,你可记住这茬儿。将来,假如真有我嫂子的话,她不在了,我就得续弦,我活着是你们家的人,死了是你们家的鬼。”
“唉,好吧,咱们一言为定。”张作霖敷衍了事。其实后来还真就发生这件事了,张作霖原配夫人死了,得续弦,但是续的旁人,没续田小凤,田小凤闻讯之后,带着人揣枪就去了,大闹新房,揍了张作霖六个嘴巴子,张作霖连扁屁都没敢放。就因为有这件事,他舌头短。
田小凤走了,张作霖这才上了马,心说可抖落下去了,但愿今后再别见面,这家伙鬼点子太多,画个圈就把我套里头了,惹不起,沾上一溜皮。旋转马头,张作霖回家。
张作霖越是着急快点儿回家,这家还真难回。往前走一阵就到了耿庄的边上了,正好遇见一个特殊的事。那么冷的天,有个人在前头跑,后边俩孩子追:“爹呀,你不管我们哥俩儿啊,爹你站住。”这俩小孩儿没戴帽子,没穿棉鞋,弄得小手跟胡萝卜似的。前边有个男人,说跑非跑,说跳非跳,好像精神都有点儿失常了。也是披头散发,鼻涕、眼泪都冻成了冰管了。他奔张作霖来,张作霖把马匹带住,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赶紧跳下马来,把男人给拦住了。
“老兄,留步,老兄,你怎么了?”
“你别管我!”那人劲儿还挺大,扒拉开张作霖,接茬儿往前跑,那俩孩子在后头拼命地撵。张作霖心疼孩子,赶紧急行几步,把前边那个男人给抓住了:“你给我站住!你怎么了?”但问他什么他也不说,张作霖知道这种人叫气迷心窍,给气的,你怎么问他,他也不会回答,怎么办呢?得叫他清醒清醒。因此张作霖抓住他前胸的衣服,“啪啪”就俩嘴巴。这玩意儿很是好使,打得这人一哆嗦,“咔巴”,这才把开关打开,就好像魇住了似的。这人“扑通”坐到地上,顿足捶胸,开始哭了:“活不了了,你别管我!”
“爹,爹……”这俩孩子一边一个把头扎到这老爷们儿的怀里头,也哭开了。
张作霖既然揽了这事,就没法走了,一看这么冷的天不得冻死人啊,张作霖就劝:“我说大哥你在哪儿住?我送你回家,有什么话慢慢说,谁让你遇上我了呢,凡是我能办到的我一定给你办,怎么样?别把孩子冻坏了。”张作霖死劝活劝,这人才同意了,抱着孩子往回走。张作霖说:“我这儿有马,让他们骑我的马吧。”把俩孩子抱到马上,回家了。他们就住在前边不远的耿庄堡子边,等到家之后,张作霖一看,还不是说日子过不下去了,家里的东西应有尽有,躺箱、立柜、八仙桌、太师椅,穿的戴的应有尽有,三间房挺利索,不知道刚才的事到底是为什么。
这个男人进屋之后,让俩冻坏了的孩子上了炕,拿被子给他们围上。然后又打招呼,让张作霖坐下,张作霖在院里把马匹拴好,这人又给张作霖倒了杯热水。
男人这才正式开腔了:“唉,我怎么说呢?你也算我的恩公吧,你要不拦着,我就投冰窟窿,我他妈不活了,我不是人。”
“别价,为什么呢?”张作霖转头巡视屋里,“怎么不见大嫂的面儿?”
“哎呀,这事就从她身上引起来的,我也不怕你笑话,既然你想管这事,你就是大好人,别人谁管啊,还在旁边看哈哈笑呢,你这人心不错,我就不能瞒着你,我白活,我他妈不是人。”“啪啪”自己抽了自己几个嘴巴,俩孩子见状直哭:“爹,爹。”
“别,你这怎么了,有话慢慢说嘛。”张作霖二次把他劝住。这人脸都抽肿了,抽抽搭搭跟张作霖说:“老弟,我姓孙啊,我叫孙百利,我的妻子姓李,叫李贵金,这么跟你说吧,我们夫妻的感情甚好,我媳妇儿还识文断字,给我生了这俩孩子,大祥子、二祥子,我们一家四口过得非常甜蜜。哪知道两年前,我在赌局交了个朋友,这朋友姓乔,叫乔有泽,因为他左边这个眼睛有点儿毛病,人送绰号叫乔瞎子。可有时候我输钱,他就给我拿钱,我很感激他,我就把这乔瞎子乔有泽领到家来了,他出手还挺大方,一扔就是十两八两的。可有时候呢,天气不好,我就把他留到家里过夜,交朋友嘛。”
“哪知道日久天长了,他他妈的不是个人哪,他看中了我媳妇儿了,趁我不在家的时候他动手动脚的,一开始我媳妇儿不敢言语,后来发现乔瞎子越来越放肆,我媳妇儿还对我说,说你交朋友也不睁眼,你交了个流氓坏蛋啊,我妻子跟我说了。我当时不信哪,我说你净胡说,他可能喝点儿酒,一时高兴,拿你没当外人,跟你开个玩笑,你别往歪处想,我还教训我老婆。哪知道这都是真的,这不是一次了。有一次我回来晚点儿,他钻我老婆被窝去了,我老婆跟他拼命啊,把脸都挠破了,我回来赶上了,我不乐意了,我当时把他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我撵乔瞎子,真是没想到,乔瞎子把手枪拽出来了,闹了半天他是个土匪,著名的独角大盗,报号叫黑虎。就在这一带打家劫舍,什么坏事都干,原来我不知道。他向我发了横了,他说什么你老婆,我们俩有缘就是我老婆,你要不答应,我就杀你的全家。我说这位大兄弟啊,你想想,人有几个不怕死的,我倒没什么,我这俩孩子惹着谁了,我就暗气暗憋啊。打那天开始,我媳妇儿愣叫他给霸去了,我带俩孩子住外屋,他逼着我媳妇儿在里屋,我媳妇儿一不乐意,他就拿枪威胁,非打即骂,你说还叫我怎么做这个人?有道是王八好当,气难受,把我都气疯了。喊不敢喊,叫不敢叫,我这肚子里边憋了一肚子话了,我作了病了,每当想起这件事来,我就疯了一样。”
“前两天,这乔瞎子拿手枪逼着把我老婆给架走了,还逼着我给出了个手续,离婚。我要不出这手续,就毙了我这俩儿子,我掉着眼泪给出的手续,我媳妇儿活活地叫他给架走了,您说这日子我怎么过?我不是人啊,我把这个家毁了,要知现在何必当初,我越想越后悔,所以我不打算活了,孩子我也顾不得了。”
这男人详详细细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讲清楚了。张作霖也是一声叹息:“噢,那么这乔瞎子,把你媳妇儿带到哪儿去了,你知道不?”
“不远,奔那边去了,那边也叫耿庄,我们分东耿庄,西耿庄,他奔西耿庄子了,听说最近大概还要出远门,风言风语的说还要举行结婚典礼。”
张作霖一想,正好我走那边,挂脚一枪我就把这事给办了:“不必难过,遇上我了,我准保叫你们一家人团聚,怎么样?我把我大嫂再接回来如何?”
“你,我说朋友,你没发烧吧?不是说的胡话?”这男人简直不敢相信。
“哈哈,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你在家听信儿,好好领俩孩子过日子。”
张作霖随后仔细了解全部情况,摸清了门路这才上马起身赶奔西耿庄。进了西耿庄街上,一看真有热闹,这乔瞎子乔有泽在这儿也有个窝,弄了两间房在这儿一住,他还真就要跟这李贵金举行结婚典礼,今天就是喜日子,在一品居包的席,还要款待父老乡亲,他们家的门口张灯结彩。
张作霖决定先到一品居去等人,顺便也喂喂肚子,把马也喂喂。这饭馆已经整个被人包起来了,乔有泽把定钱都给了,所以今儿个对外不营业,门前把楼梯这儿放了几张桌,这是上礼的地方,凡是进饭馆的都在这儿掏钱。张作霖为了把这个事办得稳妥,也拿出十两银子往上一摆,管事的一瞅,心说这位是谁啊?穿的戴的都带劲儿,高头大马,不敢小瞧。以为是乔瞎子的好朋友,所以分外热情:“您来了,把账给写上,您尊姓大名?”
“爱谁谁。”
“噢,啊?爱谁谁,这名特殊。”也不敢深问,就把名给写上了。
张作霖说:“看见没,我是从远处来的,我这匹马需要好好地喂一喂,交给你们了。”
“哎,您放心,交给我吧。刷洗饮遛,有人负责。楼上请!”
张作霖上了楼,一看楼上每张桌都刷洗得非常干净,铺着红布,桌上瓜子、糖块、落花生、两盘点心,周围是椅子,能坐着那么五六十口人,大概都是本地的。张作霖谁也不认识,就捡了张闲桌拉了把椅子也坐下了,有人上来给贵客泡了壶茶。张作霖就问:“这个结婚典礼什么时候举行?”
“快了,按现在说到不了一小时,您就等着吧,结婚典礼结束之后马上开席。”
张作霖边喝水,边往四外看着。约莫过了二十分钟,楼上又上来一个人,这人骂骂咧咧的:“他妈错翻了眼皮了,老子今天就在这儿吃饭,我看谁拦着我?”
“我说您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店里的跑堂也只能干发牢骚。
这个人一上来,正好站到张作霖面前,张作霖一看来人好大的个子,没有一米八也差不多少,筷子脑袋,四棱子下巴,一对黄眼珠子,连鬓络腮的胡子,周整的棉袄、棉裤,还披着皮袄,长得是五大三粗,有四十岁挂零。后边就跟着饭馆的人,饭馆的人就说:“我,我说大爷,我说您这人怎么这么不通情理啊?咱们饭馆包出去了,今天不对外营业,您要想吃饭,高升一步往里走,十字街好几家饭馆呢,你非在我们这儿吃,这不是找碴儿吗?”
“你放屁,谁他妈找碴儿,我不管你包了没包,我就知道饿了我要吃饭。你以为爷爷没钱,有的是钱,我买你的命。”
“您看这不是抬杠吗?”
这人也不再理会,一看张作霖这张桌闲着,就拉把椅子坐到张作霖对面,那个伙计还有后面跟着上来的人还想说什么,张作霖怕影响自己,所以过来给打圆场:“哎,伙计,算了,五湖四海皆朋友,这位饿了,慢说人家还花钱,不花钱到你饭馆了,吃顿饭也算不了什么。啊,算了,看我的面儿上算了。你们再忙,给做俩菜还有时间吧,我加倍给钱。”
“唉,好吧。要那么的话,我们现在实在太忙,那得求这位先生您多等一会儿了,等我们开席的时候给您另开一桌。”伙计说完下楼了。
张作霖把杯拿过来给他倒了杯水:“朋友,消消气,先把水喝下去。”
“嗯,妈的,这年头儿走哪儿哪儿赌气,走哪儿哪儿别扭,要不是你劝哪,我非给他来两个通天炮不可。”
“算了,气大伤身哪。”
那位喝着水,张作霖也没事,就给他相面,一瞅他二眉正中央还有个疤痢,这个疤痢锃明刷亮,张作霖心说这么眼熟啊,好像我在哪儿见过个人也长这么一个疤痢。对了,那是在高坎的赌局,我那年十五岁,还打了一场大仗,有一个人打倒了五六个啊,是不是他呀?他比那阵儿胖了,张作霖想到这儿心一动,瞅着他一笑。
这主也愣了:“我说老弟,你瞅我笑什么?莫非你认得我吗?”
“老兄,三年前你到高坎去过吧?”
“啊,那我常去啊,这一说你见过我?”
“见过,好像在于六爷的宝局咱俩见过吗?”
“对呀,你是谁?”
“我姓张啊,我叫张老疙瘩,名叫作霖。”
“哎呀,你爹是不是叫张有财?”
“是啊。”
原来这位叫蔡大胆,跟张作霖他爹是朋友,别看张作霖他爹不怎么样,但三教九流还交了不少朋友,多是赌友。蔡大胆原籍是昌图,他就指着耍钱过活,走南闯北一路狂赌,别的坏事倒也不干。
“咳,没外人了,他妈你小子出息了啊,人五人六的,起来起来,过来我看看。”这位把张作霖拉起来,看了好几眼,亲热得不得了,咣咣直捶张作霖的后背。张作霖也乐:“我说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好像姓蔡?”
“对呀,蔡大胆。其实名叫蔡平本。”
“对,想起来了。哈哈,哎,方才我管你叫大哥,可错了,你跟我爹是好朋友,你就是我的老前辈,我管你叫大叔。”
“不,肩膀头齐为弟兄,过去那事儿就叫它过去了,你就管我叫老哥哥就妥了。哎,老疙瘩你上这儿干吗来了?”
张作霖知道是一家人,看看周围没注意,趴到他耳边跟蔡平本把这事就讲了,蔡平本闻听,火撞顶梁门:“妈的,这么回事呀。闹了半天,这乔有泽是吃老行的?”
“对,独角盗,他身上带着冒烟的家伙呢。”
“嘿,我正缺那玩意儿,我说老疙瘩,你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在他这一亩三分地,你非吃亏不可啊。”
“是啊,我正愁没有帮手呢,大哥,有你我就放心了,咱哥俩儿收拾他还不好收拾吗?”
“那当然了。老兄弟,你说怎么干吧?”两个人一阵交头接耳,把计划就订好了。
后来张作霖统治东三省成了东北王,蔡平本也跟着了不起了,曾经在陆军十八师当过师长,官衔为中将,还曾经做过安徽省的军务帮办。在郭松龄反奉的战争中,蔡平本死了,为这事张作霖三天没吃饭,哭得泪珠带血,东三省降半旗为他举哀。
说话间,一个小时就过去了,就听楼下喇叭一响,锣声一响,噼里啪啦:“新郎、新娘到,新人到喽!”楼下是一阵喧嚣。张作霖和蔡平本就停止了谈话,时间不大,就听见楼梯一响,有人把门打开,帘栊打起,先进来不少贺喜的,后面是新郎和新娘。张作霖闪目观瞧,就见这新郎官是个大块头,要长毛跟狗熊差不了多少,左眼睛挺小,瞎么曲眼的,怪不得叫乔瞎子,他脸上全是大疙瘩,也能有四十挂零的年纪,头上戴着缎子帽垫,红疙瘩,上身是马褂,底下是长袍,胸前还别着一朵大红花,十字披红,满脸是喜气洋洋,咧着大嘴,龇着大牙。在他的旁边就是新娘——孙百利的媳妇儿李贵金,李贵金低着头,虽然穿着一身红,也戴着红花,下边是百褶裙,但满脸愁容。能看得出来,这个女人有几分姿色,也有三十来岁,后边跟着不少人,有鼓掌的,有说笑话的,有撒纸花的。有一个管事的正咋呼:“新郎、新娘这边请,把门关上,现在举行结婚典礼,请新郎、新娘各就各位。”张作霖一看时间差不多了,冲着蔡大胆一使眼色,蔡大胆,“噌”把门就给堵了,拉把椅子往这儿一放,他站到椅子上边了,他手里没家伙呀,就有一把大攮子,这把大号的匕首“噌”就给拽出来了:“全不许动!”与此同时,张作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拽出密雷艮,跳到乔瞎子的身后,把枪嘴子一顺,顶到他腰眼上了:“别动,今儿个我非要了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