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救艺人斗团练自身遭擒 遇故交结新友亲眷被挟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单田芳单瑞林 本章:第二十三回 救艺人斗团练自身遭擒 遇故交结新友亲眷被挟

    周围的人都被震住了。

    开茶楼的掌柜的是个老江湖,闻讯赶到现场:“好汉爷爷,手下留情啊!”过来把张作霖的手腕子给拖住了:“高高手吧,有那么句话,退一退风平浪静,忍一忍海阔天空啊,爷爷,点到为止吧,人命关天,这可是大虎山啊,这本地有巡防营,有文武衙门,您把人打死了,您就不偿命吗?您还想离开大虎山吗?好汉爷爷,万万不能开枪啊。”

    有几个胆大的都劝张作霖别开枪,其实张作霖也没寻思真开枪,就是吓唬他们。他把枪带起来了:“哼,便宜了你们几个,滚!”这几个小子费了半天劲从地上爬起来,互相搀扶着离开这茶楼走了。张作霖身后有个好心人,方才发生这一切这个人全看在眼里,等那伙人走了之后,这个人看看没人注意,凑到张作霖身边:“好汉,快走吧,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你知道你刚才打的那人是谁吗?此人姓王,叫王佐仁,他还有个哥哥叫王佐义,他爹叫王介堂,那是大虎山大团的团练长啊,跟衙门一个鼻子眼儿出气啊,你惹了祸了你呀,人家手底下好几百人呢。一会儿非来报复不可,你快走。”

    “多谢。”张作霖这阵儿头脑一凉,也知道闯了祸。茶也不喝了,也忘了给钱,出门把马的肚带紧了一紧,绳缰解开,飞身上马,离开大虎山。在马上他越想越后怕,张作霖心说这枪里就一颗子弹了,我装什么相。我要知道这样,我多带点儿子弹也好。

    他正想着,就听后头喊话:“站住,别让他跑了,就在前边呢。”张作霖拨转马头一看,追上二十多匹马来,每匹马后边扬起一溜土线,他们左右包抄,迂回穿插,向张作霖奔来。张作霖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原来王佐仁挨揍之后,左膀上的骨环都给打废了,回到大团他立即向他哥哥说了,王佐义一听:“什么,哪儿来的?”“他身上有枪,肯定是土匪。”“集合人马,追!”

    一队人马就这么追来的。张作霖一看要吃亏,赶紧从马上跳下来,闪身躲到一棵树后,把枪拽出来了,刚想要还击,就觉着脑袋“嗡”的一声,眼前金灯乱转,两条腿比棉花还软,身子一栽歪,就失去知觉了。张作霖叫河水给泡出毛病来了。他这一躺下,这帮人就到了,但是半天没敢下家伙,心说他使用的什么计策,他手里拎着枪,怎么躺那儿了,无缘无故的谁也没打着他。好大一会儿才发现,他闹病了。领头的乐了:“啊,这可是该着,绑起来。”手下人把张作霖捆了个结结实实,驮到马上,带回大虎山,一路赶奔团练公所。到了之后,领头的吩咐一声:“来,弄半桶凉水来,把他浇醒!”拿凉水往头上一浇,张作霖打了个激灵,慢慢明白过来了。再一看,让人捆得跟一根蜡似的,挨自己打的那几个小子在旁边站着,龇牙咧嘴。王佐仁发话了:“嘿嘿,你想到你有今天没?你瞅瞅你刚才管闲事那个得意的劲儿。我先问你,你哪儿来的枪,你是哪个绺子的,哪个山头的,说!今天不说就扒了你的皮,来人,把他吊起来。”

    这个团练公所是个四方大院,院里还有一根挺高的旗杆,就在旗杆上弄了条绳子,把张作霖大头朝下给吊起来了。离地能有五六尺高。王佐仁还不出气:“快去,把那个油弄来,从脚往脑袋上浇,今儿个咱哥们儿也开开眼,给他点天灯!”

    手下人也跟着起哄:“对,点天灯,这才出气呢,咱还没见过这个呢。”“哗”,两桶油给张作霖浇上了。就在张作霖不远处,并排摆了两把椅子,王佐仁、王佐义在这儿坐着,那些团兵龇牙咧嘴在旁边站着,审问张作霖:“你说不说吧,你要不说今儿个就给你点天灯。”

    张作霖一看今儿个真要完了,一点儿救都没有,落在魔爪之中,人地生疏,谁来救我啊?

    这个团练公所也不是一个好人也没有,这有个管账的先生,也姓王,人送绰号叫王老好,本名王本义。王老好一瞅要点天灯,心说我的妈呀,这闹着玩儿呢吗?咱可不是正式的衙门啊,正式的衙门如果一个人定成死罪,还得往上边行文,得刑部批下来,或者是问斩,或者是处绞,或者是怎么怎么地。咱也不能私立公堂,把人点了天灯啊,这一旦有人查问起来,吃不了就得兜着走。但是他也不敢劝这俩少爷,一劝,自己少说得挨顿臭骂,干脆找老爷子王介堂去。寻思完了他就去找王佐仁、王佐义他爹王介堂。等到家里头,一找老头儿不在,后来问清楚了,本街上有个混混,叫孙烈臣,老孙家请客把王介堂给请去了。王老好一溜烟儿又找到老孙家,跟门上的人一说,门上的人说进去吧。

    管账的一溜小跑儿进了厅堂,到屋一看哪,屋里正吃着呢,正中央放着大圆桌,桌面上罗列杯盘,肉山酒海,围着桌子坐着四位,甩开腮帮子高谈阔论正在吃喝。为首的就是本宅的主人孙烈臣。孙烈臣可了不起,在清朝还做过官,是名武官。由于孙烈臣性情耿直,脾气也不好,经常顶撞上级,后来跟上级闹翻了,俩头儿还动了家伙。为此,上峰把他的官职一撸到底,贬职为民。孙烈臣正不想干,妈了巴子的,回家就回家,这碗饭我还吃够了。他回到家乡黑山县之后,人们都知道他过去当过武官,这人还不错,所以回来人缘甚好。孙烈臣还是天不怕的胆子,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干,所以这根棍儿就立起来了,数年来混得家成业就,要房子有房子,要地有地。在黑山县那是个大棍儿,私官两面,黑白两道有的是朋友。就连本地大财主王介堂也得溜须着孙烈臣,两家处得也不错。正是在孙烈臣的支持下,王介堂的俩儿子才办起了团练公所,当了团练长。今天孙烈臣家来俩客人,这俩客人不是一般的人,是从青麻坎三界沟来的,杜老判手下两个大炮头手,一个是汤二虎,一个张是非。他们跟孙烈臣都有交往,奉了杜老判和杜立三所差,来请孙烈臣入伙,知道他是一员虎将,打算叫他到三界沟去,杜老判愿意把第二把金交椅让给孙烈臣。但孙烈臣还犹豫不决,觉着在家乡这一带也不错,何必冒那么大的风险,已经拒绝两次了,这次汤二虎和张是非是第三次来到大虎山。孙烈臣仍是举棋不定,为表盛情,故此把王介堂老王头儿请来陪客。正这时,王老好跑进来了,也顾不得礼仪了,上气不接下气:“东家,老东家……”

    王介堂回头一看,脸就沉下来了,心说王老好你是读过书的人,怎么一点儿规矩都不懂,你知道这屋都什么人啊,也不打个招呼就贸然跑进来:“有话一会儿再说。”

    “不行啊,老东家,请你出来一趟。”

    “这没外人,有话直说吧。”

    “哎。老东家,大事不好了,二位少东家也不怎么地得罪个人,双方还动了手了,那主还挺邪乎,把我们少东家也给打伤了,还把几个弟兄也给打伤了,就这么地,咱们仗着人多势众把他给逮回来了,绑到团练公所那院里头,要给点天灯,把油都泼到身上了,眼看就点火了,因此我来给老东家送信,你想人命关天,这不是闹着玩儿的,再说那个人有枪有马,也不知道是干啥的,一旦惹了大祸,捅了娄子,老东家你想这后果谁来收拾啊。”“啊,原来如此。”王介堂就站起来了,“三位,恕不奉陪,我得回去看看,我这俩犬子没事净找事。”

    说这话,在座那三位全听得清楚,汤二虎把大脑袋一拨碌:“这算什么,点天灯就点天灯呗,他打咱们一拳,咱踢他一脚呗,一还一报,干什么这么害怕,我同意,点。”张是非也说:“大卸八块也行啊,这年月谁管谁啊,我看咱还吃喝,别管这套。”还是孙烈臣有经验:“慢,等等,这个人也就是要被点天灯的这位,姓什么?”

    “姓……这可没问,反正这个人个头儿不高,俩小眼睛倍儿亮,厉害,手底下还有功夫呢,骑那匹高头大马,还带着西洋手枪,看来来历不凡哪。”

    汤二虎眨巴眨巴眼睛,也多了一个心眼儿:“他这口音是哪儿的?”

    王老好一琢磨:“就是本地人,一左一右的。”

    汤二虎觉得有点拿不准了,心说小个儿不高,两眼有神,手底还会武功,会不会是张作霖张老疙瘩呀?他也不吃饭了:“走,咱去看看去。”

    就这样,孙烈臣几个人全跟着赶奔团练公所,汤二虎进了院一看,灯笼杆子上吊着一个人,头朝下,脚朝上,周围有不少人。汤二虎几步就到了眼前了,仔细一相面,差点没闪了腰:“哎呀,真是老疙瘩呀,放下,快放下,他妈的。”张是非也骂开了:“这谁他妈干的缺德事,你有几个脑袋?放下。”王佐仁、王佐义害怕了,因为他认得这俩主儿,青麻坎三界沟的,瞪眼就宰人,惹得起吗?即使惹得起他们二位,杜立三谁惹得起?杜老判谁惹得起啊?大概跟这人关系不错,赶紧命团兵轻轻地把张作霖放下来了,绑绳解开,扒衣服,换衣服,把身上那油都擦净,其实张作霖早就昏迷不醒,犯病了。

    人事不省的张作霖被抬进屋里,进行人工呼吸紧急抢救,按人中,扎针灸,一路折腾,张作霖这才明白过来。等睁眼一看,谁都是仨脑袋,眼都花了,好半天定神拢目光,这才认出汤二虎、张是非二位。哎呀,真是怪事,他们二位不在青麻坎,怎么上这儿来了:“二位,莫非我做梦啊?”

    汤二虎正担惊受怕呢:“你做什么梦啊,青天白日的,老疙瘩,这怎么回事啊?你怎么到大虎山来了?”张作霖这才知道是真的了,心才放下,一五一十讲述了经过。汤二虎这才知道,闹了半天,张作霖在赵家庙成立了保险队,得罪了向招子,为了避免报复,把人马分散了,全家人也躲避起来了,张作霖只身赶奔三界沟,前去借兵,结果遇上这么些麻烦事。他一拍大腿:“哎呀,我的老疙瘩,你不走运啊,你瞅你碰上这些事。哎哟,光顾咱俩说话了,来,我给你介绍,这位鼎鼎大名了不起啊,这位姓孙,叫孙烈臣。”

    张作霖一看这位长得五大三粗,不到四十岁,浓眉大眼睛,通身是武人的气魄。孙烈臣后来辅佐张作霖,曾经做过黑龙江省督军、吉林省督军,还做过东三省副总司令,尤其是统治吉林长达十三年之久,是张作霖的左膀右臂。

    张作霖一低头:“各位,惭愧呀,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恕作霖冒昧,得罪了众位,我这儿请罪了。”

    王介堂那老头儿多圆滑,拉住张作霖的手:“这,我攀个大说吧,老侄子,你受苦了,全怪你那俩兄弟不懂事,过来。”说着把王佐仁、王佐义叫了过来,彼此指引,两个人也说了几句客气话,张作霖把人家揍了,当然说得就更客气。

    汤二虎最后说:“算了。虚情假意,说道说道就完了,咱谁心里头可不准记仇啊,谁他妈想要报复,从我这儿说我可不答应。”

    王介堂也赶紧顺坡下驴:“哪能呢,就这么办吧,重新摆酒席,好好给老疙瘩压压惊。”说着话就在团练公所又摆了几桌,大伙儿重新归座畅饮,汤二虎、张是非挨着张作霖,继续盘问张作霖这几年的经历,这会儿有时间了,张作霖把过往经历都讲了。

    当他讲到到朝鲜去了将近一年,身经百战,怎么打的日本鬼子,怎么打的败仗,在座的人大多数大吃一惊,也都恨这腐败无能的朝廷。

    张作霖开始大舌头了:“我说咱这大清国算完了,完到底了,三十多万军队打不过六万小鼻子,海军不行,陆军也不行,现在他娘的都跑到关内去了,东三省没人管了。”

    汤二虎这边更狂:“好啊,他们不是不管吗,咱管。今天咱们胡子就想当家。”不分场合,大喊大叫。幸亏这个地方离着官府比较远,不然的话冲他这几句话就有砍头之罪。别看清朝那么腐败,对付大鼻子、小鼻子、众列强没能耐,对付老百姓可横着呢。张作霖这会儿有点儿紧张了,紧拽汤二虎,让他少说几句,避免是非,汤二虎还是毫不介意。孙烈臣赶紧打圆场:“这么说啊,咱们一见如故,在这儿吃完了,老疙瘩你到我家,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你走,我看你够朋友,我交你了。”就这样,席散之后张作霖又到了孙烈臣家,当晚就住到这儿了。

    第二天,张作霖要告辞,孙烈臣说什么也不同意,一日两,两日三,张作霖就在这儿住了五天。幸亏这五天的时间没再折腾,鱼肉菜蔬营养丰富,养尊处优修身养性,张作霖倒把身子骨给养好了,病也没了。张作霖非常高兴。汤二虎、张是非也没走,一直陪着他。汤二虎就说:“老疙瘩,你不对呀,我不管你多忙,你干什么事,事先你也得跟咱们老爷子打个招呼啊,噢,你知道惹不起向招子了,你这才想起来到三界沟搬兵,你早干什么去了?像这么大的事情,你也应当跟我们弟兄打打招呼,要人咱有人,要枪有枪,要马有马,你何必吃那眼前亏呢。这回咱不碰上了吗?挺好,这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咱哥仨一块儿回三界沟,你先别着急回 家了。”张作霖一听,觉得他们说得也有道理,我这趟出来为的是什么呢?就为的是上三界沟:“好吧。”索性点头答应了,准备吃完这顿饭就离开大虎山,直上青麻坎。

    正吃着呢,下人前来报告:“东家,外边来个人,满头都是汗,要求见张作霖。”张作霖心说我这本地没熟人,谁呢?张作霖这心就直翻个儿,请示了孙烈臣之后,张作霖说:“让那人进来。”

    门外那个主儿开门进了屋,一眼看见张作霖,二话不说扑通就跪下了:“老疙瘩,我可找着你了,大事不好了。”

    张作霖一看来人是剃头匠邢立亭。他也不知道这邢立亭怎么找着的自己,一瞅邢立亭满脸都是伤,他这一哭一咧嘴,还少了三颗牙,鼻青脸肿的。张作霖这心轰的一声,因为这邢立亭一直跟他的老娘、后佬、姐姐、姐夫在一起,他这一哭,一号丧,恐怕家里出事了。张作霖赶紧把他提溜起来了:“大哥,怎么了?你快说啊。”

    “它是这么回事,老太太,你媳妇儿,还有你姐姐、姐夫一大家子七口,都叫胡子绑票给绑去了。”

    张作霖闻听此言,心如刀绞一般,心说我怎么倒这么大的霉啊,我身上的事刚抖落完,家里又出事了:“立亭哥,你先别哭,谁给绑去的?你慢慢说。”

    邢立亭把经过讲述一遍。

    原来张作霖成立个小保险队,人马不多,后来那向招子来了,要求跟张作霖合伙,实则就是吞并他,大鱼想吃小鱼。张作霖不答应,把向招子给得罪了,这小子拂袖而走,鼓动是非,声言要踏平赵家庙。张作霖恐怕一家人受害,所以偃旗息鼓,把人马分散隐蔽,他上三界沟去搬兵,想请示杜老判再打算怎么办。他的家属就让邢立亭、邢福田他们负责,把行李东西搬上大车,赶奔海城西小洼村,前去避风。这十几口人赶着车奔小洼村,没想走到半道,从树林里头窜出一帮马匪,能有十好几个,黑灰抹脸,青纱罩面,手里头有提手枪的,有扛大抬杆的,还有拿花枪、大砍刀的,过来把他们给拦住了。把这一家人吓得抖作一团,一句话也说不出。邢立亭别看是剃头的,但这个人很会江湖这一套,另外还会唱大鼓,讲今比古能白话几段儿。在这些人当中,也就是他能说会道。

    邢立亭一看不出头不行了,冲着这帮马匪一抱拳:“哎,各位三老四少,各位老大,辛苦啊,不要误会,请各位息怒,说起来呢咱也是茅房拉屎脸朝外的人,对江湖的事也有个一知半解,各位江湖好汉我也认得几位。像八角台的,豆腐匠出身的张景惠,青麻坎的杜立三、杜老判,这个辽阳的冯麟阁,太平山的金寿山,这些人咱都熟。不知道各位是哪个绺子的,高高手吧?”邢立亭瞎白话之后,哪知道为首的这小子还吃生米,没等邢立亭白话完,“啪”就一个嘴巴,当时就把牙揍掉一个。邢立亭转了两圈:“哎哟,你怎么打人?”

    “我他妈打你,我就问你,你认得这个,认得那个,都没用,老子就认得钱,把东西都给我搬下来,废话少说!”

    邢立亭一看这招不好使,一改主意就用硬话对付他:“好!我说老大,你太不给人留面子了,你可知道,我也不是省油灯,要提起我来,没有人知道,要提起我兄弟来,在本地也有一号。”

    “你兄弟是谁?”

    “我兄弟那就是新出世的英雄豪杰,张老疙瘩,张作霖。小黑山二道沟保险队的大队长!”邢立亭打算用这大话拍拍这帮马匪,把他们吓唬走了就得了,没想到这一句话更捅了马蜂窝了。

    为首的那个人一听:“什么?你跟谁认识?张老疙瘩,张作霖。好嘞,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我正找这张老疙瘩呢,我没找着他啊,跟你们这些替死鬼遇上了,来人,都给我绑起来。”

    就这样,把这些人男女老少全给捆上了,连邢立亭眼睛也给蒙上,装到车上,逛逛悠悠,一直给拉到高丽房,要把他们全处死。在道儿上邢立亭还真急了,虽然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这邢立亭嘴也没老实:“哎,老大,你说那话什么意思?噢,你跟我兄弟张作霖张老疙瘩有仇对不对?”

    “对,我们有深仇大恨,解不开的疙瘩。”

    “好嘞,那么张作霖得罪你,他的家属得罪你了吗?我得罪你了吗?没有吧,你要想要东西,东西都给你啊,你何必要我们这帮人的命呢,要这么看啊,你是他妈是个狗熊。”

    “此话怎讲?”

    “你不对付张作霖吗?你就把我们都整死,张作霖也不知道啊,你要真有胆子,你敢不敢把我放了,我去找张作霖来,你们是单对单,个对个,有能耐你们俩比去!”

    这边马匪的头儿也毫不示弱:“行嘞!”

    马匪的头儿跟张作霖有什么仇?

    原来此人姓任,叫任占魁,他还有个亲兄弟,叫任占彪,是老任家的两只虎。说起这任占魁来,不是个好东西,小时候就歪脖子横,偷东家,摸西家,手脚不干净。长大成人之后,就成了本地的无赖,有钱的人也不爱惹他,你把他得罪了,没事在你家柴火垛给你放把火,犯不上。穿新鞋不踩狗屎,所以他要钱就给他俩钱,他骂闲杂就假装听不见。穷人更惹不起他,就是个臭无赖,茅房的砖头,又臭又硬。尤其在那个年月,兵荒马乱,也没人去管束他,他就自然成长,一身恶习。二十来岁的时候就变成土匪了,奸淫烧杀,什么缺德他干什么。在他二十四岁那年,他做了一炮大买卖,哪知钱也到手了,也犯了案了,他劫的是官府的人,那个当官的是新民府的,那人家能放手不管吗?人家就追上了,非把这案子破获不可。新民府出动全部巡捕,明察暗访,后来在高丽房一带发现了蛛丝马迹。又进一步摸底,这才查出是任占魁干的,把他逮捕归案,押到新民府。可这个小子真是横骨插心,有点儿横劲儿,那官府就那么过堂,就那么收拾他,他是牙口不松,拒不承认。你又没抓住他手腕子,他就不承认,就定不了罪。光这热堂滚了无数,被打得死去活来,一直在大牢里头蹲了四年,也没给他定罪。但是押到死号里头了,活收拾也把他收拾死。多亏他老丈人,他老丈人人送绰号叫兰大头,名叫兰恩明。说他怎么叫兰大头呢,他有俩姑娘,那俩姑娘都不错,许配给俩姑爷,一个好东西都没有。任占魁就是坏东西,他把大女儿嫁给他了,所以说这脑袋不小,兰大头就是这么来的。在他姑爷蹲监坐狱的时间,兰大头把女儿接到家里,就在鞍山的深沟寺。老丈人替他抚养媳妇儿,替他照顾孩子,为他都操碎了心。人在监狱里,不能不管,兰大头倾家荡产,上下打点,多亏他花了钱了,不然的话,任占魁早见阎王了。钱有时候还真好使,钱通神路,后来终于打点好了,也把赃给人家退回去,那上面就说“查无实据”,就这四个字,这官司就了结了,任占魁也被放了出来。

    四年大牢,一旦出狱,任占魁真好似野鸟出笼一般。他也知道这是他老岳父花钱打点的结果,到了高丽房家里头,住了三天,然后起身就到鞍山深沟寺,得看看老岳父、老岳母去,媳妇儿、孩子也都在那儿住。等他到了深沟寺之后,老兰家比办喜事还热闹,请来不少人在这儿祝贺。到了晚上没外人了,又摆了一桌酒宴,这兰大头就问姑爷:“你这四年都经历了哪些事?”

    “哎呀,一言难尽啊,老人家,那不是人受的滋味,那就是鬼啊,十八层地狱,您看看我这身上,还有好地方没有,就是天养活,身子骨硬实,没受伤。老人家,我得怎么感谢您呢?”

    “孩子,别说了,我还不是冲着你媳妇儿你孩子嘛,往后做事多加检点吧,小心哪,一旦陷到泥潭里边去拔不出腿来啊。”

    这任占魁一看,在座的除了一家人之外,还有他兄弟任占彪,缺少一个人,他内弟兰四虎没在这儿,他就问:“岳父,怎么我内弟没来呢?”

    一句话触动兰大头的伤心事,老头儿哭了,说:“你内弟不但不能来,而且这辈子都不能来了。”

    “怎么了?莫非他不在人世了?”

    “对了,死了。”

    “呀,他那么年轻怎么死在我前面了,莫非遇上什么飞灾横祸了?”

    “对了,你内弟呀叫人家像栽萝卜似的,种到地里头了。”

    “谁这么缺德,比我还损呢,谁给种的?”

    “咳,别提了,后来你内弟死了之后啊,我也没少花钱啊,我得弄明白怎么回事啊,真就打听清楚了。你知他死在谁手了?”

    “谁手?”

    “他妈的一个小子,姓张,叫张作霖,人们都管他叫张老疙瘩,这小子没少在高坎混事儿,也到海城去过,这张作霖认识青麻坎三界沟的杜老判和杜立三,他跟那帮人都有联手的事啊,出事的那天就是张作霖勾引的汤二虎、张是非那帮人,把你内弟活埋了,跟他一块儿死的还有那个姓冯的队长,一块儿给栽地里头了,你说这招损不?哎呀,气死我也。”

    任占魁一想,我老岳父为我不容易,倾家荡产把我买出来了,那么我老岳父的儿子死得这么惨,我岂能袖手不管啊?当时就放出话来:“哪儿冒出个张作霖来,不行,非得把他给收拾了,给我内弟报仇,给我老丈人出气。”这小子刚出监狱,贼性不改。就这样,他拉拢起一帮歪毛淘气儿,过去他所谓的那些好朋友多数都是地赖,又做了两拨买卖,拉起一个绺子来,一共十三个人,十三匹马,五支手枪,就在这横逛,在高丽房、旧堡、深沟寺、大虎山一带,他打算多弄点儿钱,多买点儿枪和子弹,然后赶奔赵家庙、二道沟去找张作霖。但是他可不敢上三界沟,他知道三界沟那地方,别说是他,上千的正规军队都白给。但是他也琢磨了,我要收拾张作霖还是唾手可得的。就这样,他在四外做买卖。巧了,这天劫的这拨人正是张作霖的家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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