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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景气的现象,再加上以排除人力为目的的经济结构重整,使得危机二十年的时代充斥了一股阴霾的政治低压。一代人以来,人们已经习惯于全面就业的繁荣,就业市场上信心饱满,大家都相信找工作不难,自己所要的差事随时就在那一个角落等待。80年代初期的萧条乌云初起,也只有制造业工人的生活受到威胁。一直要到1990年初,这种工作不保、前途未卜的忧虑,才开始降临到如英国等国白领阶级与专业人员的心头。英国境内,最繁荣的行业中,有半数人担心丢掉工作。这是一个人们迷失方向不知所措的年代,他们原有的生活方式,更早已遭到破坏,纷纷崩溃粉碎(见第十及十一章)。“美国史上10大屠杀案件……8件是于1980年后发生”,通常犯案者多是三四十岁的白人中年男子,“在长久孤寂之后,挫折已极,充满着愤怒感”,而且在遭到人生重大打击如失业或离婚之后,一触即发犯下滔天大案。这种现象,难道是巧合吗?或许,甚至连对其有推波助澜之“功”的“美国境内那种日益猖獗的仇恨文化”(Butterfiele 1991),可能也不尽属偶然吧?这股恨意,在80年代开始透过流行歌曲歌词公然唱出来,更显露在电视电影日益明显的残暴镜头中。
这股失落不安的感觉,为发达国家的政治地层造成巨大的裂痕。甚至在冷战告终,西方几家国会民主政治赖以稳定的国际势力平衡状态也从此遭到破坏之前,即已出现。碰上经济不顺的年头,不管谁当政,选民自然会把罪过怪到他们头上,可是危机二十年政治生态的最大特色,却在于当政者的受挫,不见得就能使在野者获利吃香。其中最大的输家,是西方的社会民主党和工党,它们借以赢取支持民众欢心的最好武器——即以政府为主导的社会、经济措施——如今一一失去了它的效力。而它们的选民基石——工人阶级——也一溃而成碎石片片(见第十章)。在跨国性的经济世界里,国内工资暴露于外国竞争冽风之下的程度更甚以往,而政府插手庇护他们的能力也更减低。同时,萧条气氛下,人心涣散,传统集结在社会民主大旗下的各方人马开始离心离德:有人工作暂稳(相对性地),有人饭碗不保,有人仍守住带有强烈工会色彩的老区和老企业,有人则迁移到比较不受威胁、不属于工会的新区和新企业去。至于那批在坏年头里到处不受欢迎的倒霉受害者,则一沉到底,沦落为“下层阶级”。更有甚者,自从70年代开始,许多支持者(主要是年轻人或中产阶级)离开了左派阵营,转向其他更为特定的运动——其中尤以环保、妇运,以及其他所谓的“新社会运动”为著——更进一步削弱了社会民主党派的力量。90年代初期,劳工和社会民主性质的政府,再度成为如50年代般稀有的现象,因为甚至连那些由社会主义人士象征性领导的政府,不管是出于自愿或勉强,也放弃了它们的传统的政策。
踏进这个政治真空的新力量,是一个各色搀杂混合的大拼盘,从右派的惧外症与种族主义开始,经过主张“分离主义”(secessionism)的大小党派,一直到比较左的各种名目“绿”党及其他种种“新社会运动”,五花八门,不一而足。其中有部分在本国建立了相当的地盘,有时甚至在一地一区成为一霸;不过到短促二十世纪之末,尚无一支新军,能够真正取代原有确立的旧型政治势力。至于其他群体获得的支持,则强弱不定波动甚大。然而,多数有影响力者,均放弃普遍性公民民主政治的标签,改投向某种个别群体性的认同,因此对于外国及外人,以及美法革命传统代表的全盘接收的民族国家体制,有着发自心底的敌意。我们在后面将讨论这类新“认同性政治”现象的兴起。
然而,这些运动之所以重要,不光在其积极内容,而且在其对“旧政治”的驳斥。其中某些势力最庞大者的主要基础,便建立在这种否定性之上,如意大利主张分离主义的“北方联盟”(Nortativeelectoral system),才免于70年代以来不时有第三大党诞生的危机。英国的自由派人士,先后或是独立,或与由工党分出的社会民主派联合出击,或双方合并,一度获得足与其他两大党之一旗鼓相当的民众支持——甚或更胜一筹。自从30年代那前一个不景气的时期以来,发生于80年代末期和90年代初期。那种具有悠久执政记录的老政党却大量流失支持基础的崩散状况,可谓闻所未闻——如法国的社会党(1990年),加拿大的保守党(1993年),意大利政府党派(1993年)。简单地说,在危机20年里,资本主义民主国家固有的稳定政治结构开始分崩离析。更有甚者,很多新起的政治力量中,最有增长潜力的,往往属于以下成分的结合:民粹性质的煽动渲染,高度曝光的个人领导,以及对外人外国的敌意心理。面对这个光景,活过两战之间时期九死一生的幸存者,有几个能不感到心灰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