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治城。
史泽波的司令部里。参谋正在地图上标明双方军事活动态势。标出胡宗南已经迫近娘子关;孙连仲的军队已经集结就绪;彭毓斌的援兵到达的位置。这几天,史泽波悒郁寡欢韵晦暗脸色,突然又高兴起来。刘伯承腹背受敌,再也抽不出更多的兵力用于上党地区。彭毓斌带的是八个步兵师,共两万多人,二十四门山炮,已经越过沁州向虒亭前进了。离长治只有一天多的时间,彭毓斌的援军就要兵临堀下,加在一起,兵力超过刘伯承;而二十四门山炮,更使共军望尘莫及,情况大有转机。史泽波得意洋洋,长治城被刘伯承猛攻八天,屹立不动,我史泽波将与傅作义媲美。
尽管史泽波高兴的理由多么充足,情况又完全属实,从表面看来颇有苦去甘来的味道,但参谋长崔杰的眉头始终没有展开,而且越来越拧得紧了。参谋长比他的主官更有头脑些,他们是做实际工作的人,幻想是无济于事的;更不像主官,每天沉醉于自己的权势、地位、利禄,忙于发号施令、训斥、骂人。这些东西都加在一起,会使一个人变成自作聪明的混蛋,因为这些东西越多,越使人浅薄。多一分自我陶醉,就少一分明智。眼前秋雨连绵,整个工事都被大水淹没;天天战斗,伤亡惨重,到处是流血牺牲,士兵情绪沮丧。
史泽波听不进不同意见。现在危机四伏,他却盲目地高兴起来,自己不学无术,还以不学无术的眼光去看周围的人。
崔杰从旁提醒史泽波:“中央军的目的在于打通平汉路,进兵华北。刘伯承意在夺取上党,半个月前稳拿我五城,尔后包围长治城。这七天,刘伯承对长治城攻而不夺,据城关消耗我兵力,目的在吸引援兵。援兵被歼,长治孤城难保。援兵到来,对我并非幸事。刘伯承不是无能之辈,我只觉得我们已经落入他的掌心,援兵不来,或者长治可多留几天……”他非常冷静地望着史泽波。
史泽波立刻把脸拉长,得意洋洋的气氛完全消失,他指着地图说:“刘伯承为了摆脱困境猛攻长治,企图侥幸一战而得长治,然后凭坚城以拒我援兵,现在他是作孤注一掷。”
杨文彩破门而进:“共军攻城甚急。有一封信射进来给你。”
他把箭和信交给史泽波。信上沾满了泥水。
史泽波非常不满意杨文彩的粗鲁不文,当着司令部所有人的面把信交给他,使他难堪,他十分气愤地把信夺过来,还是想看一看信的内容,一看是翟品三和李洲签名写给他的。原来襄垣失守,翟品三附敌;壶关失守,李洲投降。史泽波装着毫不避讳嫌疑的样子,做作地拿起信,离开脸很远地看着信,上面写着:“……被八路军和人民群众重重包围,困守孤城,想跑,跑不了;想守,守不住;不如脱离阎锡山率部归顺八路军,尚不失为识时之士,明智之举。若要顽抗到底,必致兵败城破。长治周围各县的失守,就是最好的借鉴,徒自毁灭,无补于事。与其效愚忠于阎锡山,不如投赤诚于广大人民。当机立断,不可犹豫,为你们万余将士生命与前途着想……”
整个司令部的人都屏声息气,注视着史泽波的表情。虽然他没有发出声响,谁都知道,围城下书,除去劝降,不会有别的内容;再从史泽波的神情上,也看出他思想的波动。
史泽波好像受了污辱一样,红着脸把信撕个粉碎。向他的参谋长崔杰说:“再有此等事,不许送到我的面前,应立即撕掉。”
杨文彩的脸,一下子红了,红到脖子根,无味地退了下去,悻悻地走回他的师部。
史泽波只是作态而已。作出一种无名怒火三千丈的样子,大步地在屋子里兜起圈子来。大声说:“现在援军已到,等到刘伯承溃不成军的时候,让这些人看看。让他们感谢共产党的不杀之恩吧!”他大骂翟品三和李洲,这封劝降信,把他情绪全部败坏了。他派人去叫杨文彩。
杨文彩一脸怨气走来,站在一边,并不走近史泽波。
史泽波走过去,气氛缓和了:“我不是对你。现在援军八个师,已过沁州向虒亭前进。刘伯承攻我不下,找了翟品李洲两人来作说客。我史泽波忠贞不二,决不作二臣,有你们在,就有长治在。司令长官既然重用我,把我放在这战略要地,我就要与上党共存亡。”
杨文彩的情绪却依然没有缓和过来,快怏不快:“伤亡太大,我的对面是陈赓部队,他有两个主力团投入,稳住了阵脚,我们只是白白伤亡。”
史泽波说:“别为一点伤亡泄气。你没有觉察出来,刘伯承攻长治没有重炮,只使用步兵炮,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他的精兵强将都在这里,尚且一筹莫展,何况援兵已经及时赶来。”.
参谋长崔杰站在一边,没有参加他们无聊的谈论。只管由史泽波去口吐狂言。
史泽波得意地说:“司令长官没有忘了我们,现在正是英雄用武之时。汉光武帝起事的时候,天上二十八宿星下界,给他当大将打天下。司令长官说:他也有二十八宿。他自己的本命星是东方的启明星。”
杨文彩高兴了:“总座就是司令长官的二十八宿星的一个。”
史泽波乐了:“你也是一个。”
杨文彩说:“总座是角木蛟,我是镂金狗。”
副官送来电报:“援军拍来电报。”
参谋长接过来送给史泽波,电报说:“河水暴涨,道路破坏严重。”
史泽波大为不满。刚才他还想人非非,把自己比作星宿,效忠阎锡山,以求将来飞黄腾达,大展宏图。他看不起孙连仲,为了蒋介石的金钱,舍弃冯玉祥投靠蒋介石,只不过是一个马前小卒而已。一见电报他又火了:“两万多人被雨水阻住,我带了一万多人…横贯匪区二百多里,直捣长治。”
他显出傲视一切的样子说:“孙连仲七个军,从新乡到安阳,通过的都是他自己的地区,走了一个多月,至今不敢北渡漳河。胡宗南两个军,贼头贼脑,泥鳅一样顺着同蒲路往北钻,唯恐被陈赓捉住。一个刘伯承,把这么多国府名将吓得屁滚尿流,真正可悲的是这个。”
他命令参谋长:“给彭毓斌回电,你告诉他,刘伯承的主力都在我史泽波身边,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前进。古人投鞭可以断流,浊漳河不过是个山溪而已。今天夜里刘伯承正猛攻长治,炮弹都打到我的司令部里。他手下也有两万多人,共产党目前还没有那么大的胃口把他吞下去。我准备了羊羔美酒赏他的三军!”
彭毓斌和胡三余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的大雨。
从他们出发起,雨一天都没有停过,真令人恼火,干什么都没有情绪。道路很坏,行动不得不迟滞,虽和长治相距不远,但这一段路是那样的不顺利。到目前为止,还没和共军接触,只是这场雨给人带来的麻烦,弄得士兵疲劳不堪。
参谋长送来电报:“长治催我甚急,刘伯承急于攻下长治,好摆脱两面受敌困境。我觉着刘伯承处于千钧一发的情势,要么干脆撤围而去,可又不见撤围的迹象,长治四关都在拼命争夺,我担心,长治城会不会失陷。”
彭毓斌说:“给长治发报:坚守,拖住刘伯承,援军即刻赶到。”他向胡三余说:“我在估量这个问题。不要等我们赶到长治城下,长治城已经换了旗帜,那时进退维谷的将是我们。所以我们无论如何得抢先一步。”
胡三余说:“我搞的专业是炮兵、射击。别的不大内行。”
彭毓斌乐了:“拿破仑也是搞炮兵专业的。”
胡三余说:“如果刘伯承占了长治城,我这二十四门山炮,可以把长治城夷为平地。”他不想多管闲事,一切由彭毓斌作主。这一路上,他的炮兵是吃尽了苦头,连他也弄得拖泥带水。
彭毓斌望着雨长叹一声:“不到长治城令人寝食不安啊!”
胡三余脑子里想的是太原的司令长官邸,出现了红光满面的阎锡山的面容。阎锡山表面上依靠他们这些臣僚,而骨子里对下边的人全都怀疑,稍有不满就有“赐死”、“自裁”的可能,所以他的下属都兢兢业业,又战战兢兢。
彭毓斌走出来,站在外面雨地里。部下不敢怠慢,部队立刻行动。彭毓斌骑马站在路口,等着他的队伍。
大路上全是人、马、大炮、车辆,全都被雨淋湿。人们默默无言地在雨里蠕动。远远望去,人马的影子全部被雨雾遮没。向后看,队伍好像从雨雾里钻出来,走一百多米远,又钻到无边的雨雾里去了。前后左右,只有这百十米的幅员可以辨清事物,两侧的山峦,都成了淡淡的影子。大路前边应该是虒亭、夏店。路在这里分支,一条是榆林、老爷山、屯留的公路;一条是经夏店、黄碾镇到长治城。厩亭、夏店相继失守,白晋路已被切断,目前已不是平时行军,应以临战姿态向虒亭前进。
彭毓斌向参谋长说:“通知前峰,准备迎战。援军到达,刘伯承不会不做出反应,很可能以小股部队迟滞我军前进。”
胡三余提醒说:“可能不可能是大部队?共军一贯使用‘围城打援’手段……”
彭毓斌望着参谋长说:“昨天长治发来的电报是四个关同时遭受攻击,激战彻夜。刘伯承有多大本领,能以三万之众,挡我四万之师?既是‘打援’,也不可能放弃长治,全力对我。那样史泽波会反守为攻,抚刘伯承侧背,刘伯承分兵拒敌不是上策。”最后下令:“往前传,发现敌情,立即抢占制高点。”
部队继续前进,拥挤在混浊的漳河岸上,上面是淋头的大雨,下面是浊浪滔滔。河水咆哮,横冲直撞,卷击着两岸庄稼和道路,把彭毓斌的部队切断好几节,士兵骂不绝口。
彭毓斌向胡三余说:“你留在这里。”他带参谋长,打马到了前边。
参谋长看表说:“今天是十月一日。”
回首沁州已经落在后面,前边隐隐出现了山峦的影子,这个山不是奇峰突起、悬崖绝壁;而是平缓上升,最后形成高峰,卡在太行和太岳之间,瞰制着白晋路和通屯留的公路,如果晴天,就可以明显地看出,这个山将是通向上党盆地的咽喉要道,现被雨雾蒙住,只是一片淡淡的影子。
双方都沿着白晋路南北对进,就像是两列车,朝着相对的方向猛力前进,都开足了马力,总会在一个地点发生碰撞的。部队兼程前进,预计在老爷山、磨盘垴南麓,屯留城以北一线相遇。
我军从长治城东南的北天河出发;彭毓斌从沁州南里村一线起动,双方兵员达四万多人。彭毓斌是八个师两万多人;我方是两个纵队和部分地方部队,也是两万人。雨一直在落着,人们淋得浑身湿透,没有一处是干的。
作战处长梁近,心事重重,一肚子话想吐出来。夜行军不会和敌人遭遇,关键在明天黎明。这时,他真想找人谈谈,以表明他的心迹。他向张华说:“我一直在担心,最好是歼灭了阎锡山的援军,再取得长治城,两全其美。”
张华此刻却不了解他的对方:“那你担心什么?”
梁近说:“我担心的是,上党作战是按照我们的意图打的,没有按照上边的意图。上边最初着眼在胡宗南身上,胡宗南部队已经到了晋中;上边的着眼点又放到了平汉路上,因为孙连仲集中七个军逼近安阳,所以毛主席亲自来电报;而我们的作战重点却放在上党,我们没有按上级意图行事。如果这个仗打糟了,我们自己要承担责任,这就是问题。如果这个仗打好了,歼灭了援军,又夺取了上党,这说明我们对了,上边的意图不对,这也不能说没有麻烦……”
张华说:“有什么麻烦?实事求是嘛!”
梁近感慨地说:“也许我想得太多了,不谈这个了。估计明天可能和敌人遭遇,这一仗决定上党战役的成败,刘司令员一直怀疑援兵的数字不确切。我去前边随部队前进,你留在司令员身边。”他马鞭一挥,向前急驰而去。
后边部队赶了上来。司令部被迫停止前进,闪到一旁看着战斗部队通过。
太行部队以急行军速度赶上来。
雨还在落着,道路泥泞,黄泥像胶一样,经常拔掉战士的鞋子。几支部队都要从这条路上通过,路已经被踩得稀烂。
柱子在前卫连,从长治城南撇下来,他是想不通的,本来打算再当登城第一名,这一下落空了。他问班长金虎,金虎说:“援军来了,去打阎锡山的援军。”他带着教训新兵的口气说:“这是刘司令员的‘围城打援’的战术,围住长治猛打,吸引敌人派兵来援,再在野外把援军消灭。这就是打‘运动中的敌人’。”
柱子问:“敌人知道我们的办法怎么办?”
金虎说:“说也奇怪,敌人知道,可是他还得来。他不来,长治城不就成了我们的了!”
柱子说:“那援兵来了,长治不也成了我们的吗?”
金虎说:“阎锡山要是明白这个道理,他就不是混蛋了。可他不这样干不行,除非他投降。”
“蒋介石呢?”
“蒋介石比阎锡山明白不了多少。他主要仗着兵多,有大城市。有大工厂,有美国人给他撑腰。这一仗是上党战役关键的一仗。不过,野战双方都在运动中,很可能打成遭遇战,我们是前卫连,要看我们的了!”
柱子问:“遭遇战怎么打?”
金虎绘声绘色地说:“走着走着和前边的敌人碰头了。这时候不能退缩,猛打猛冲,把敌人打乱,不给敌人反手的机会,最后把他们消灭干净。这要胆子大、勇敢。”
柱子高兴了,他们是前卫连,如果和敌人遭遇,就可以大显身手了。
柱子觉得他是最幸运的,超过了父亲和哥哥。他们是在日本鬼子刚进中国时,在长乐村英勇牺牲的;二哥是打国民党朱怀冰时牺牲的。轮到他参军的时候,日本鬼子投降了,抗战已经胜利。他一参军就打襄垣,打屯留,打长子,打潞城,打壶关,一个胜利接着一个胜利。
如今我们包围了长治城,又去歼灭阎锡山的援兵,心里真有说不出来的高兴。又一想,刚参军就和村里最好的姑娘小玉结了婚。小玉是全村最好看、最能干的姑娘。小玉也喜欢他,他一报名,带动了一大批青年都参了军。
自从穿上军装那一天起,他感到真是打到哪里,解放到哪里。所到之处,老乡们都欢天喜地地欢庆胜利,父老们抱他,亲他,往他衣袋里装好吃的东西,感激地拉着他的袖子,伤心地述说着过去的痛苦。
这一切,使得这颗年轻战士的心,总是处于激动、兴奋之中。小玉给他做的鞋子,是她一针一线纳的,就为了他走南闯北,在战斗中为人民夺取胜利。现在他才明白什么叫“为人民打江山”,所以一个战斗下来,他向往着新的战斗。
不管雨多么大,道路多么泥泞,他都无所顾忌地大步前进。他想:现在刘伯承司令员、邓小平政委一定在围着桌子想计谋、调队伍。自己就是在这个命令下行动的一名战士。所以心里充满着无比的骄傲和必胜的信心。平时,战士们谈起司令员来,也都是崇敬的。妈妈对司令员,从来是信服和夸奖的。司令员去延安的时候,她差不多天天念叨,说司令员会带兵,用兵如神。
司令员已经五十多岁了,打仗就打了三十年,身负九处伤,为人民立下了许多功勋。一想起这点,柱子不禁感到惭愧,他才刚刚穿上军装,还没为人民流过一滴血呀!
柱子正想着,忽然看见前面路边上站着好多入,没有背长枪,还有好多牲口,人们一看就清楚;这可能是机关人员。衬着背后灰暗天空的背景,人群中一个高大的个子,身材挺直。柱子意识到这就是司令员。啊!他们也在这么大雨天行军,也这么直挺挺地在雨里淋着,找一个避雨的地方停下来不好吗?
一个声音传来:“这是哪一部分?”
很浓重的四川口音,一听就听出是刘司令员的声音。队列里有人回答:“太行纵队。”
柱子走近来给司令员、政委敬礼。
刘伯承司令员认出来了:“柱子,冷吧!”
柱子说:“冷。”
刘司令员夸奖地说:“好,说实话。路上好走吗?”
柱子说:“好走,我一个跤也没有摔。”
司令员乐了:“现在管住你了。在民兵的时候,还有点自由,现在是正规军,要服从命令听指挥。你当了登城第一名,我一直用望远镜看着你,看你在发起攻击时的连续动作,如何处理临时发生的情况。”
柱子不好意思起来:“请司令员提出宝贵意见。”
司令员笑着说:“没有宝贵的意见就用不着提了,是吧?”这一问把柱子问得尴尬起来。
司令员给他解围了:“这都是老一套的说法,什么宝贵不宝贵的。”
柱子问:“司令员你在哪儿看的?”
“在高地上。”
“我看见高地上站着好多人,那上面还有一挺重机枪,对我们帮忙可大了!”
司令员说:“我从你们出来,到冲到城墙根和城上敌人拼手榴弹、掩护架梯子、直到你登上城去,都看清楚了。你这小家伙,灵活、机动、动作快,不犹豫。不过,可别骄傲。人一骄傲,自以为是,就会愚蠢和痴呆起来,很快就会落后的。战场上是一场生死搏斗,一发痴就没命了。”
邓小平政委在一旁看着柱子的表情,柱子不好意思起来。政委问:“你们这是前卫吗?”
柱子回答:“是的。”
邓政委向司令员提醒:“天明就可能和敌人遭遇了。”
柱子问:“我们会和敌人遭遇吗?”
刘伯承司令员想丁一下点点头说:“可能。你们是前卫连,要特别留神,不要打盹,黎明前的一刻是特别容易瞌睡的,尤其是经过一夜的行军。告诉你们连长,遭遇战,‘两军相逢勇者胜’。一发现敌人就立即发起冲锋,同时抢占制高点。如果处于劣势,要勇猛地发起冲锋,把敌人打乱。千万别退缩、犹豫,那是要不得的。告诉你们连长,注意掌握部队,作好战斗准备。”
柱子兴奋极了,司令员亲口教给他打遭遇战的要领,而且让他把指示传达给连长。“两军相逢勇者胜”,这一句话鼓起了年轻战士的雄心,使他浑身都是力量。
部队过去之后,刘伯承司令员问张华:“你们处长呢?”
张华说:“他下部队去了。他估计明天我们可能和敌人遭遇。”
司令员放心了,向张华说:“传下去,彭毓斌该露面了,特别注意黎明的时候,发现敌人部队要迅速展开攻击。”
民兵带着民工队伍从后面插上来。
披着什么雨具的都有,戴草帽的,披麻包片的,披蓑衣的,披油布的,打伞的;有的就淋着,没有一点遮雨的东西;走得特别急,唯恐掉队和被插乱。
刘伯承司令员问道:“是太行的民兵吗?”
“是”一个清脆的姑娘的声音。
司令员诧异了:“来了女兵!”
小玉走进来问候:“叔叔好。”她把草帽檐往上一掀,露出好看的女孩子的脸盘。“你们干嘛站在这里挨淋,不找个地方避一避呢?”
刘伯承司令员认出是小玉来了,夸奖地说:“好孩子,你是我们太行山的穆桂英,刚招了亲就来破‘天门阵’,把蜜月搬到战场上来过了!”
小玉狡黠地一笑说:“不好吗?”
刘伯承司令员说:“好!可对我这司令员来说不大好。打一个阎锡山值得那么猴急吗?总得想法让你们补过一下蜜月。”
邓小平政委说:“姑娘也刚强了起来,闯出家门打天下来了!”
司令员说:“这样我们就多了一位能征善战的人。不缠脚就把女孩子都解放了。”
小玉说:“给女人缠脚,都是那些损阴坏德的人想出来的。”
司令员同情地说:“让那种损阴坏德的人和封建主义一起被铲除吧!这肯定是皇上或给皇上拍马屁的人干的。”最后说:“你们注意,前边没有队伍了,你们就停下。和敌人打遭遇战不是你们的任务。”
邓小平政委提醒小玉说:“现在前边还有正规部队,柱子刚刚过去,他知道你出来吗?你可以追得上他。”
小玉不愿在家待着,出来参加工作,为支援战争,为部队做事,她从来都是不遗余力的。更何况和柱子结了婚,爱人参了军,她能待在家里吗?她要为解放上党贡献自己的力量,去参加作战,哪怕再艰苦,忍饥受累她也是甘心的,为此而感到安慰。
她和柱子的感情,是在一次反扫荡中开始的。那次袭击日本鬼子,她的脚被扎破了,情况又很紧急,必须立即转移,小玉是痛得一步也动不了,女孩子的脚上一点老茧都没有,又被扎一个窟窿,鲜血直流。柱子一鼓劲把小玉扛在背上,但是山坡很陡,两只手必须腾出来攀着石头和树枝往上爬,他不能用手臂扶住小玉。他向小玉说:“小玉,咬紧牙,用你的胳膊搂住我的脖子。”
小玉紧紧地搂住柱子的脖子,咬住牙忍住痛。柱子背着她,用手抓住树枝,脚趾头使劲抠住地,鼓足了力气爬上一座大山,小玉清清楚楚听到柱子艰难的喘息声,汗水顺脖子往下流;脚下不住地打滑,有时柱子不得不跪在地下往上爬,一刻不停,不叫苦,不抱怨。后来,终于脱离了危险地区,隐蔽到一片小密林子里。小玉才看到柱子的十个手指、十个脚趾都破了,冒着血,鞋子也早已不见了。小玉难过地哭了。她捧起柱子的脚贴在自己的脸上说:“你是铁人,你说一声也好,怎么一声不哼……”
柱子的手、脚破了,裤子破了,膝盖出了血,他憨厚地一笑:“这不算什么,总算把你救出来了。”
就是这一次,小玉偷偷地用手掌量了柱子的脚的尺寸。这一点柱子是不知道的。从此她开始学做男鞋。
是战争把他们两个牵到一起来了,她恨战争,又把这一段生活作为甜蜜的、永远忘不掉的回忆刻在心底。战争和她血肉相关,革命事业和她相依为命。她要求参军,要求上前线,这样可以克服由于对亲人强烈的想念而带来的苦恼;和亲人一道并肩战斗,也是她最大的安慰。
这次支前,她没有让柱子知道,但是得到了大娘的同意。洞房一夜,她就下了决心上前线,但她当时什么也没说,不让柱子为她分心。她曾经听说,打屯留时,柱子是登城第一名;在长治城下的时候,她也没有见到柱子,今天打击阎锡山援兵的时候,他们倒走到一条路上来了。
柱子正沉浸在和司令员对话的激情之中。和司令员不期而遇,这样高的司令员,指挥千军万马的大战役,和一个士兵一样挨雨淋,站在路边上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特别是司令员说到和敌人遭遇时,“两军相逢勇者胜”,真是说到他的心里,一句话点燃了他心里的火,他浑身是胆,恨不得立刻遇见敌人,他多么盼望着黑夜快点过去,天快点亮起来。
就在这时,民兵插了过来。
有一个民兵走上来,一只手悄悄地拉住柱子的衣襟。
班长金虎是个明白人,立刻下令:“柱子出列。”然后挨近柱子悄声地、用半带命令的口气说:“十分钟后归队。”说完,他带着全班往前走去,头也不回。
柱子和小玉这两个年轻人,离开大路,只走了十几步,就被夜色和雨雾吞没了。他们身上全被雨浇透了,他俩被这意想不到的重逢、征途上的邂逅相遇而感到无比的幸福。此刻,一对年轻人什么话也说不出,他们身上全被雨浇透了,忘记了衣单,忘记了身寒,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好像整个世界在这一刻也不存在了,只有这一对情人。
就这样足足有五分钟,他们才清醒过来,意识到是在荒山野外,是在紧急行军,是在赴战的中途,浑身水湿、寒冷、疲累,明天就要和敌人战斗啊!
柱子没头没脑地问:“小玉,谁叫你来了?”
小玉乐了:“傻样儿,你没见我带的枪,我怎么能不来,还等着别人叫吗?”
柱子直用拳头捶他的头:“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怎能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呀!”
小玉说:“你没想我吗?”
柱子说:“我一直在想。”说着又紧紧地抱在一起,四日相视,看个不够。多么难得、多么珍贵的时刻呀!“小玉,你浑身都湿了,冷吗?”
“冷,大家都在雨里……”
“你们怎么赶上来?”
“邓政委告诉我,‘你快撵,柱子刚过去’,我就撵来了,要是邓政委不说,也就过去了。”
“你见了刘司令员和邓政委吗?”
“见了。……你想我吗?”
柱子又遗憾地说:“打起仗也许就顾不上想了。”
小玉说:“我会想你的。”
柱子说:“我也想你,如果我挂了彩你抬得动我吗?”
小玉说:“这回该我背你了!”
柱子说:“你背不动,你只亲我一下就行!”说罢,柱子一下警觉,推开小玉说:“再见吧,小玉,来不及了,我得追队伍。”他撒腿就跑。顺着大路往北,头也不回。
路旁忽地站起一个人来,将柱子一把抓住:“柱子,你急什么?别跑了。”
柱子一看是班长金虎,他放心了:“班长,我怕误了时间。”
金虎说:“全连刚过去,我在等你,小玉呢?”
柱子说:“我把她丢下就跑了,她会找到她的队伍的……。”
金虎抱怨说:“你真差劲儿,你急什么?你们再待一会儿都来得及,我才走出二百步远。”
柱子说:“假如这工夫和敌人遭遇上呢?”.
金虎很有把握地说:“敌人不敢夜行军,遭遇最大可能在拂晓前后。”
柱子说:“如果全连都投入战斗,唯独我一个人掉了队,我真没脸见人。”
天渐渐地明朗起来。黑夜在消退。几路部队向预定地点开去。
现在已经清晰地看到磨盘垴和老爷山。地形逐渐高起来,大路伸向一片丘陵地段,出现了一个个叠起来的地坎。雨停了,雾在缓缓地散去。柱子想起司令员的话,警觉而又灵活的两眼,睁得大大地向前方扫视,留神地看着路的尽头和远方的村庄、地坎。忽然,在逐渐散去的雨雾中,出现了灰蒙蒙的人影,先是个别的;尔后,是黑压压的人群,从对面过来,敌人出现了。
这一刹那,柱子意识到是和敌人遭遇了。敌人全身水湿,淋得嘴脸发青,全无血色。刹那间,双方都被禁住了,停止了前进,还没反应过来,双方都没有采取行动。
金虎大叫一声:“打——”
这一喊把柱子提醒了,手榴弹腾空而起,响起一片爆炸声。金虎带着全班发起了冲锋,战斗开始了。一开始就是激烈的,手榴弹、步枪、轻机枪、冲锋枪密集地对射着。
敌人完全没有防备这一猛烈的冲击,最前边的人卷了回去,被后边的部队阻住又涌了回来。激战展开了。
柱子的连长听到手榴弹响,连想都没想,立即下命令:“上刺刀,跑步前进。”他掏出手枪向前面跑去,一上去就展开白刃战,后援部队紧接着跑步跟了上来。
这时柱子想起司令员的话:“两军相逢勇者胜。”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能体会出这句话的意义。他一马当先,冲人敌群,不给敌人以反手的机会。真是初生牛犊儿不怕虎,不管敌人多少,他端着枪冲向敌人,打得敌人东倒西歪。这时他什么都忘了,连他自己也忘了,只知道冲杀,像脱缰的野马,奔腾咆哮,左冲右突,劈刺,抡打,所向无敌,打得敌人来不及闪躲和回避。他只有一个念头:消灭敌人,取得上党战役的胜利,解放上党人民。他身上进发出遏止不住的力量,像战神附在他的身上。班长金虎立刻下令:“猛冲过去,击败敌人。”他带领全班冲了上去,真像猛虎下山一样。
连长、营长、团长带着后续部队投入战斗。在这片不知名的旷野展开一场大战。
小玉一听见枪响,她的心立刻咚咚地跳起来。带起民兵和民工就朝枪响地方跑去,也不管有没有道路,恨不得一步跨到前线。她不知怎么回事,就像浑身失去了重量,遇见一人高的塄坎,一跃而上。
小玉一边跑,一边想:果真应了柱子的话,行进中间和敌人遭遇上了。柱子是前卫连,最先接触的自然就是他们。她听到前边传来密集的枪声,好像每一颗子弹都从她心上穿过似的,她在关心着柱子的安危。
伤员已经被送下来,每个人都鲜血淋淋,一身泥水,她顾不得看都是什么人,只是迅速地抢救,立即让人抬到后方。她又带着人往前跑,恨不得一下冲到最前边,想找见她的亲人。她想起柱子的话:“你背不动我,如果我受伤,你亲我一下就行。”泪水糊住了她的眼睛,看见鲜血淋淋的战士,她怎么不心痛呢?
这时小玉的心情是矛盾的,担心柱子被抬下来,又想到前边去找见他。
战斗是激烈的。后续部队都跑步上来。步枪都上着刺刀,战士脚步唰唰地响着,人们的眼睛睁得很大,急促地喘息着前进。
这时小玉才体会到什么叫“心惊肉跳”的滋味。尽管部队把大路堵住,她仍然一步不让地带民兵和民工往前跑,冲上去抢救受伤的战士。
敌人被逼退,我们占据了磨盘垴。
鼓毓斌接到报告:“八十三军前卫师和共军遭遇于王家渠、白龙坡一线。现在我占据磨盘垴制高点,形成对峙的局面。战斗激烈,伤亡惨重。”
彭毓斌眉头一皱,自言自语地说:“问题严重了。”
参谋长从皮囊里掏出地图,两个人就在马上研究起来。
行进间发生这种情况是令人恼火的,前进不得,宿营也不成,必须立即打开僵局,抢占制高点。彭毓斌指着老爷山说:“命令二十三军,迅速抢占老爷山。不夺取制高点,就会遭到全军覆没的危险。”他以为共军是顺着白晋线来迎击他的。他尽快地闪到西侧,控制质亭到屯留的公路;同时命令部队停止前进,立即架起电台。又派人通知他的副总司令胡三余,告诉他前边发现情况,部队暂停,把炮迅速架起,选择有利地形,支援磨盘垴和老爷山战斗。
命令下达后,彭毓斌狐疑起来,问他的参谋长:“从战场上战斗力看,我们接触的是共军主力部队,这是可以肯定的,问题是:这是刘伯承派出的少量主力部队?还是他的大部队?莫不是刘伯承把攻城的主力部队调过来打援兵?”
参谋长询问送报告的人:“你说,你们遭遇的是共军大部队?还是少数部队?”
报告的人回答:“共军投入的兵力不少。当时顾不上往远处看,被雾挡住了,什么也看不清。”
“现场上敌人投入有多少兵力?”
“有一个团。”
彭毓斌向参谋长说:“向长治联系。”
在等待的过程中,彭毓斌下马,在草地上徘徊,他百思不解:长治昨夜发报,四个关都展开激战,共军攻城甚急,有两处登城未遂。今天接触的到底是刘伯承大部队?还是小部队?一时难以判断。
参谋长走来报告:“早晨长治城四关平静。”
彭毓斌说:“一夜之间,共军不会赶到。糟糕的是得不到长治的真实情况。”
参谋长为难了,好半天他才用商量的口气胆怯地说:“是不是退据沁州,首先解除后顾之忧,再作进取之计?”他望着他的主官,等待彭毓斌的答复。
彭毓斌听了,未带愠怒之色,而是摇摇头说:“那样做了,只会使你和我难逃罪责,我们一起向‘会长自裁’,现在底细不明,难以决策。走,上老爷山。”
参谋长很感激总司令的提醒,他伸手拦住彭毓斌说:“总座留步,我去。”彭毓斌说:“现在不要推让,到前边去了解情况,可以不失时机地就便指挥;待在后边情况不明,往返请示又费周折,决心难下。我们一同去。”
他们上马向老爷山驰去。
二十三军部队已经开始行动,四十七师受命夺取老爷山。部队在运动。
老爷山,在磨盘垴西南方向,从太岳山伸出的支脉,经过走马岭东来,到浊漳河谷,山脉又突然耸起来,成了老爷山和磨盘垴两个山峰。磨盘垴瞰制着白晋路,阻住浊漳河流向东北,经过襄垣东去。老爷山瞰制着沁州通电留的公路。
彭毓斌亲自出马,他想:和士兵同甘共苦,才能使士兵少有怨言而为他效命。部队淋了几天的雨,浑身上下一无干处,饥寒交迫,疲累不堪,一旦解体,全军覆没。他要亲临前线鼓励士气。只有夺取老爷山站住脚跟,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而且现在全部人马都挤在野外露营,这一情况,比什么都更令他担心。他向参谋长说:“关键时刻,带兵的人要身先士卒,现在正是严重关头。”
山径崎岖,路被水冲成了河床。前边已经打了起来,后续部队跑步前进。路滑又陡,士兵简直是成群的向老爷山上爬。彭毓斌没想到,老爷山已经被共军先期占领。
老爷山主峰,像一个窝窝头似的,突兀高耸的山峰,直立在云雾之中,四下雨雾茫茫,什么也看不清。
彭毓斌举起望远镜一看,他的心寒了,老爷山顶上有两道环形工事,掀开的新土像黄色的腰带,把苍绿色的老爷山绕了两圈。共军已经有了准备,而且居高临下;看来,不来一场激战,是难以夺得的。他向参谋长说:“派人到后边去给胡副总指挥送信,不请这位战神是拿不下老爷山的。集中火力向老爷山高地标定。”他写了一张字条,交骑兵送去。彭毓斌用望远镜察看老爷山北侧的地形。
老爷山北面,下部比较平缓,到最高处陡然起来,坡度在五十度以上。中间有几处塄坎,总的说,易守难攻,攻击部队有顺坡滑下来的危险。再加上大雨刚过,路滑,土质松软,往上仰攻谈何容易。但命令是死的,不容犹豫,即使付出最大的代价,也要保存全军。退一万步说,即便是退往沁州,也得夺取老爷山以掩护部队,这点不能动摇。他向参谋长下命令:“命令四十七师,拿下老爷山奖赏一千万元。拿不下老爷山,枪决指挥官。”
彭毓斌抖动缰绳催马前进,参谋长再次阻止他。
彭毓斌微微一笑:“谢谢你的好意,你不能代替我。参谋长是参与谋划,司令才是发号施令的人。蹲在后边发号施令,那话是没人愿意听的,既然来到老爷山又中途而止,何苦?落个美名而死,比活着受奚落强。”说罢,他仰天凄然一笑,“我总认为在战场上的感情是可贵的,咱们俩一起来指挥。”
参谋长不语。他们一路走着,从河谷到半山腰有个村子,公路正通过这里。从这里再往上,就是老爷山主峰。沿途都是部队,运动不开。接近老爷山主峰的地方,部队开始运动,人像一片灰色的蚂蚁,已经爬到共军第一道环形工事的下边。
胡三余派来骑兵,带来他的报告:“准备就绪。”电话线也跟着拉到前边来。
彭毓斌很满意。
就在这时,老爷山上开火。彭毓斌一惊,抬头一看,他的人被环形工事里的共军用手榴弹炸得连滚带爬,从半山溃退下来。
彭毓斌急得头上冒着大汗。用电话要炮兵:“射击。”
顷刻,河谷震动,成群的炮弹呼啸而来,像一阵铁和火的疾风,冲击着老爷山主峰。老爷山顶被一阵强烈的烟火覆盖。
胡三余真不愧是日本炮兵学校的学生,两个炮群交叉射击。彭毓斌脸上露出了笑容,感到司令长官把胡三余和二十四门山炮配属给他,真是如虎添翼,而炮又都是日式的,这是他此次带兵南援长治最值得夸耀的事。立刻下令部队,发起第二次政击,指令参谋长负责步、炮的协调。
四十七师又开始运动。
老爷山最高峰,被炮火淹没。
黄碾镇。总司令部。
司令部刚刚驻下,人们身上是湿的,脚上满是黄泥。司令部设在一间简单、宽敞的农舍里,房角上还吊着瓦灰和蛛网。可是一看从外面拉进来的千丝万缕的电线,人们立刻感到紧张的气氛。作战处长梁近从前边回来报告:太行纵队和敌人相遇于王家渠、白龙坡、井道上一线。现在敌人据守磨盘垴高地,暂时稳住了局面。
老爷山方面又展开激战。敌人向老爷山发起了猛攻。陈赓部队插向走马岭,向彭毓斌侧背迂回。
刘伯承司令员用铅笔轻轻地敲着地图说:“彭毓斌急着想打开道路,占领制高点,控制有利地形。那样我们的计划就会全部落空
张华报告:“老爷山战况激烈,敌人两个重炮群向我老爷山高地轰击,同时投入大量步兵。我十四团打退了敌人三次冲锋。”
刘伯承司令员考虑了片刻说:“要计划在老爷山南,屯留以北迎击敌人。现在彭毓斌控制了磨盘垴;又和我争夺老爷山,能不能采取措施,诱使敌人前来?”
邓小平政委说:“那只有让出老爷山。”
刘伯承司令员在考虑,像一个最慎重的棋手,每走一步都要估量它的作用和对方引起的反应。
邓小平政委却是干脆的:“磨盘垴让彭毓斌就此停止,老爷山让他一步,把彭毓斌引向西去。”
刘司令员说:“如果不让老爷山,彭毓斌就无法前进,诱使他离开老爷山南来,防止他缩回沁州。让十四团从老爷山阵地上撇下来,撤到老爷山南面的高地上,一步步地引诱敌人前进。”
张华说:“老爷山战斗正激烈。”
刘司令员说:“要十四团团长讲话。”
张华把话筒递给司令员。刘司令员接过话筒说:“我是刘伯承,你那里怎么样?”
十四团团长回答说:“战斗很激烈,敌人攻得很猛。首长放心,我们坚决守住。”
刘司令员微微一笑说:“我正不放心这点。”从话筒里,他听出炮弹的爆炸声;但是更强烈的,是对方粗壮的呼吸有力地撞击着话筒里云母片发出的响声。团长说:“敌人用重炮毁我山头阵地,他的炮就架在山后的河谷里。”团长一边报告,一边望着山后的河谷说:“从老爷山到河谷榆林一带,到处都是人、马、车辎和雨雾,看不很清楚;但是从整个幅员看,绝不止七千人。”他说:“河谷里敌人很多,像有几万人。”
刘司令员问:“伤亡怎么样?”
团长说:“不大,我们地形有利。”
听来对方守住老爷山满有信心,不管敌人多少,休想越过他的阵地。
刘司令员说:“谢谢同志们,你们辛苦了!不过你得把队伍撤下来,让出老爷山。”
作战处长一听,急忙制止:“老爷山是这一带的制高点,这个高地被敌人占领,我们的一切活动都会暴露。”最后他带着警告的口气说:“放弃容易,夺取难。”
刘伯承司令员说:“舍不得猪娃儿,套不住狼。‘欲取先予’,让出老爷山,给彭毓斌背上包袱。背上这个包袱他就走不动了。不然他一转身回到沁州,我们全盘计划落空。让他觉着我们是小股部队阻击他,大部队还在长治城下。”他向十四团团长说:“你们撤到老爷山南面的小高地上。引诱彭毓斌来攻,引他南来,离沁州越远越好。”
团长乐了:“我们执行命令。”
刘伯承司令员向张华说:“命令陈再道加紧攻城。加强声势,四个关同时攻击。”
邓小平政委说:“彭毓斌同时攻占磨盘垴和老爷山两个高地。十四团团长说敌人很多,绝不止七千人,抓个俘虏审问一下。按他配备两个重炮团,应当再有多一倍的步兵。”
刘伯承司令员同邓小平政委走出司令部,上到一个小山头上。
天晴了,老爷山秀丽的山峰从云雾中露出面来,显得青翠可爱;翻开的新土和炮弹的炸坑,仿佛是给山野点缀的黄斑。
刘伯承司令员举起他的望远镜,他想看到我部队如何撤离,和彭毓斌如何占领老爷山高地的情形。望远镜里清楚地出现了小小的人影,一个个从工事里走出来,顺着交通沟拉成一条链子,下了老爷山高地。敌人正用山炮向高地轰击,炮弹成群地爆炸。我们的人已经撤下了老爷山,敌人的炮弹还在往老爷山顶上覆盖。
隔了好长时间,炮火延伸之后,又看到敌人灰白色的人影跑步上来,占领老爷山高地。尔后又成群地从山上涌下来。接着,老爷山主峰上去了一群人,站在那里向四下观察;跟着敌人密集的大部队,从老爷山上下来。张华高兴了,敌人下山来了。梁近盯住山顶上的那一簇人,预感着麻烦的事就要来了。很显然,那一簇人是彭毓斌在观察地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