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画画了一年,画师被送进牢狱的就有好几个。以致一些画师在接到皇上的诏命后,就洒泪向妻儿诀别。
周公何许模样?画师们已无从可考,只是依照荀子在《非相》中所描绘的,其形曲折,不能直立,身如斷災,丑陋不堪的样子去作草图。刘彻很不满意,一怒之下将许多人投入了诏狱。而接二连三的失败,使他到后来都有几分灰心了。
上官桀道:“现在这位画师,是臣遍访民间,才在岐山周原找到的,据说他是周公的后裔。”
“哦?如此想来也不会相去太远。不过,朕要的不仅仅是形,更在于画能体味朕的深意。”
画室就在不远处,沿着回廊再走一段路,拐一个角就到了。
上官桀要去通报,却被刘彻制止了。
三人就在画师背后悄悄站着,他们抬眼望去,这画已经做好了八分。画面上凄风愁雨,天昏云暗,一老者正在顶风前行,他背后的襁褓里,婴儿正在熟睡。那老者两道剑眉横卧,一双慧眼炯炯有神,特别是两颗晶亮的瞳仁,把大周万里江山收于眼底。
再顺着看下去,画师笔下的周公,体格雄健,眉目嘴唇,棱角分明。脸的上半部,极似霍光,下半部又与金曰磾相似。
刘彻顿时以为这位画师善解上意,将他的伤感、思考、期望和嘱托都融入画中去了。
他对身旁的田千秋赞道:“不错!不错!”
那画师听见身后有人声,回头一看,见是皇上,急忙放下笔,惶恐不安跪倒在地道:“小人不知皇上驾到,罪该万死。”
刘彻笑了,不无赞赏地说道:“你知朕心,何罪之有?站起来说话。”
田千秋并不精于画道,却能察言观色。他看见刘彻喜形于色的样子,就知道这画必是触动了刘彻一个秘不示人的心迹——那就是托付大臣们辅佐太子。
于是,他凑上来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啊呀”一声,惊动了在场的人:“此画关键在于一个‘诚’字。想周公当年为了辅佐成王,不惧流言蜚语,臣每思之,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上官桀忙接道:“大人慧眼。下官在画师开笔之前,就令他一定要画出一代忠良的风范来。”
刘彻不无开怀道:“还是二位爱卿懂朕的心思啊!”
他又要黄门传金曰磾前来观画。
不一刻,金曰磾便来了。刘彻屏退左右,只留田千秋、上官桀和金曰磾在身边。
“朕今日兴致盎然,特邀将军前来观画,爱卿可看出这画的意境么?”
金曰磾笑了笑道:“不就是一个老者背着孩子么?”
刘彻“哦”了一声,随即恍然:也难怪,他是匈奴人,又是将军,怎么可能对周公的故事知道许多呢?
他转脸面向田千秋,问道:“想来这些往事爱卿一定很熟悉吧?”
田千秋也不推辞,便侃侃而谈:“当年周武王驾崩后,留下年幼的成王,尚在襁褓之中。周公担心为争夺王位而致天下大乱,便征得相父吕望和召公同意,代成王摄行国政。他每日手捧卷册,背负成王临朝理事,常常忙得‘一饭三吐哺’。”
上官桀接着道:“可周王室中有管叔和蔡叔者,诬周公有代成王之意。周公涕泪怆然地解释道,‘我之所以不避嫌疑代理国政,是怕天下人背叛周室,没法向我们的先王太王、王季、文王交代。三位先王为天下之业忧劳甚久,现在才刚成功。武王早逝,成王年幼,只是为了完成稳定周朝之大业,我才这样做。’直到成王成年后,周公方还政隐居卷阿岗,终老天年。”
“以史为鉴,乃知兴衰。自太子一案后,朕自感心力交瘁,方士炼了丹药,然朕服后却毫无回春之效。近来,朕反复思忖,朝中不可一日无嗣,朕年高体衰……”话说到这里,刘彻的眼睛有些湿润了。那种悲凉,那种期待,那种信赖,让金曰磾十分揪心。
他明白皇上的意思,也为皇上的良苦用心感慨不已。他正想着该如何应对,刘彻又说话了:“朕不敏,赖宗庙赐各位爱卿于朕,朕就将立嗣重任托付给诸位了。”
金曰磾向刘彻面前挪了挪,左右看了一下才道:“皇上,臣有话要说……”
田千秋在一旁看着,也猜到了八九分,自己才刚刚入朝,如此天机,若是对了皇上的心思,倒也罢了;若是与皇上所想相去甚远,岂不祸及自身?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离开的理由:“皇上,臣初到京城,还要熟悉署中各事,如无他事,臣便告退了。”
上官桀很快听出了田千秋话里的意思,也忙不迭地说道:“臣署中也还有诸多杂事,臣也告退了。”
刘彻一心只想听金曰磾说话,根本没深究田千秋和上官桀的心思,便挥了挥手道:“那你等就退下吧!”
见两位大臣离去,金曰磾才继续道:“皇上!胶东王还小,而夫人也不过……”
刘彻很吃惊地看着金曰磾,一时沉默不言。
金曰磾声音压得更低:“皇上!先朝诸吕之事,想来皇上不会忘记吧?”
“哦!这……朕当然记得。”刘彻的声音拉得很长。让他震惊的是,他所担心的连金曰磾这样的将军都想到了,那肯定有更多的人忧虑。
“不过,夫人与吕后不同,她温良恭顺,从未觊觎后位。再说,她也不同于李夫人,她没有外戚,不至于……”
金曰磾感到了自己的失言,立即请罪道:“皇上,臣……不该……”
“朕没有怪你的意思,爱卿也是为大汉江山着想,此事容朕思虑之后再说。”
“诺。”
“此画做成后,需派一办事缜密之人送酒泉霍光将军处。爱卿看谁去合适呢?”
金曰磾想了想道:“桑弘羊去最好!此人办事干练,皇上尽可放心。”
“好!就让他去,爱卿回去后就传旨意给他。”
金曰磾告退了,但却把他的声音留在了刘彻的耳畔。这一夜,刘彻独坐案头,眼看月光西垂,却毫无睡意。
金曰磾没有顾忌的谏言,不断在他的眼前出现……
他说的没错,尤其是一个匈奴人能够如此直言,足见其没有私心。
母壮子弱,这是自太祖高皇帝后,摆在他面前的又一个严酷现实。
他记得父皇临终时,曾反复叮嘱他,要警惕后宫干政。
皇上将立新嗣的消息很快成为朝野关注的中心,特别是外放到封国的几个儿子,心里顿时起了波澜,无法再安宁地待在封国了。
转眼就是十月,一年一度的诸侯朝觐到来了。
燕王刘旦的车驾晓行夜宿,经过多日奔波,终于驶过华山,在关中平原上疾疾奔走。
南望南山,它在秋日的云彩下更见逶迤起伏;而雾霭下的渭水两岸,是成片渐渐泛黄的庄稼。这与蓟城完全是不一样的风采。
毕竟他也是皇上的儿子,一路上高车巨辇,警跸护驾,旌旗遮日,队伍前后拉了几里。仅是跟在警跸后面的车驾,就达十数辆,上面都装满了为父皇上贡的银器、布帛和北国的皮毛。所过郡县,高接远送。可这一切,都无法排解刘旦心头的寂寞和孤单。
越是接近长安,刘旦就越是回忆起小时候与刘据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人与人之间森严的等级,是刘旦懂事后从包括母亲在内的后宫女人那里感受到的。
说起来他在皇子中排第三,论理在诸王中也是居于兄长地位的,可他的母亲李姬与太子的母亲皇后卫子夫在父皇心中的地位,那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他是父皇为母亲一时美色所动而结成的胎珠。不仅仅是他,他的兄弟广陵王刘胥也是如此。父皇身边美女如云,母亲不过是匆匆过客,充其量也就因为生了两个儿子,而比那些虽承蒙雨露,却腹中空空的女人们多让父皇看了几眼。直到母亲去世,都没能进入夫人的行列。
这种尴尬使那些势利的黄门们总向他们投来鄙夷的目光。
这倒也罢了,毕竟刘据是皇上的长子,理所应当地应受到父皇额外的恩宠。可李夫人的儿子刘髆,却也备受父皇的呵护;据说现在那个钩弋夫人生下的刘弗陵,也是父皇的掌上明珠。这让刘旦一想起来就愤愤不平,都是庶出,为什么他们要高自己一等呢?
让刘旦十分感念的是刘据的兄弟情深。
在太子哥哥的眼里,谁生的并不重要,要紧的是他们身上都流着刘家的血脉。童年时,他们是一起的玩伴;后来,他也就成了博望苑的常客,他在那里结识了刘据身边的宾客,读到了许多皇宫珍藏的书籍。
有时候到棋房下棋,刘据从没有只赢不输的霸道。刘旦天资聪颖,常常出其不意,把刘据逼成输局。刘据也不脸红,老老实实承认自己败了,并按事先约定,甘受处罚。有时候,刘据赢了,就在苑中摆酒,兄弟们行酒令,刘旦又总是占先。
这种玩耍,常常引起太傅们的不安,都说这君不君、臣不臣的,将来可怎么得了?
这样的日子直到元狩六年,才不得不结束了。父皇一道诏书,要他离开京都,到蓟城就封。
离京那天,刘据专程在外郭亭为他饯行,兄弟洒泪相别。
就在那一次话别中,他第一次听到哥哥对父皇求仙无度的微词,他心中就有了一种隐忧。
后来,长安事变消息传到蓟城,他身边的谋士、贤才们跃跃欲试,要他举兵南下,以解救皇上的名义,打回长安去,但却被他拒绝了。他认定太子哥哥是冤枉的,认为自己此时搅和进来,无异于趁火打劫。
后来,从京城来的使者说,太子流落他乡,不见踪迹。一向尚武的他竟洒下了悲怆的泪水——是为太子,也为自己。
母亲早在他童年时就早逝了,如今又没有了皇兄,他在京城再也没有一个可以做竟夜畅谈的人了,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够见到他的同母胞弟广陵王刘胥。兄弟二人一南一北,只能借书信寄托彼此思念。
第二天,他们的车驾到达骊山脚下的栎阳县。当地县令奉了内史之令,在县府盛情地款待这位来自北方的亲王。
席间,县令说皇上十分怀念冤死的太子,在太子罹难的湖县城西建了思子宫和望归思来台。而说到朝中变化,县令就谨慎多了。他说刘屈髦已被投入诏狱,丞相的位置一直空着,由商丘成署理。
他也不多问,他知道像县令这样的官吏也不可能给予他太多消息。何况,在这些人面前探问立储,会给自己惹来许多麻烦。
饭后小憩片刻,队伍又向长安进发了。
薄暮绕空的时节,车队终于来到长安城下,在东门外迎接刘旦的正是商丘成。
这样的接待规格让刘旦十分意外——一场巫蛊案下来,父皇与儿女的距离大大拉近了。
“殿下一路劳顿,辛苦了。”商丘成依照君臣的礼节,参见了刘旦。
刘旦忙在车上回礼道:“大人辛苦了。”
接下来,车驾就在商丘成的引导下,进了长安东门,最后就拐进了华阳街——一条居住着王室贵胄的地方。燕王的王府在华阳街深处。
为了十月的朝觐,早在一个月前,少府寺就派人把王府粉饰一新,挂上了节庆的灯笼。远远望去,光焰灼灼,倒也没有了往日人去楼空的寂寥。
商丘成唤来府令,很认真地询问了各项事宜,在确认没有任何疏漏之处后,便来到前厅向刘旦禀奏道:“今日天色已晚,殿下还是早些歇息。各路诸侯赴京之日,微臣还得到他处看看,在此便先行告辞了。”
“辛苦大人了!”刘旦表示出自己的感谢。
刚刚送走商丘成,还没有来得及沐浴,府令就来禀告,说广陵王过府来了。刘旦换下风尘仆仆的冠服、改穿一件深衣后,便来到前厅,无须寒暄,兄弟二人就紧紧抱在一起了。
“想煞小弟了。”
“为兄虽远在幽燕,可没有一刻不思念你呀!”
“没了母亲,京城唯一挂念的就是父皇了。”
“弟之所言正是为兄之情也。如今能拜见父皇,已是你我的奢侈之望啊!”
兄弟俩相对而坐,府令命人在厅中置了鼎锅,不一会儿,锅中沸腾,酒香满庭。
刘胥端起酒爵,对刘旦道:“经年不见,如隔数载,小弟先敬皇兄一爵!”
他正要饮下,却被刘旦拦住:“这第一爵酒应先敬父皇,祝父皇万寿无疆!”
刘胥也满斟一爵,高高举过头顶:“这第二爵,敬远去的母亲,愿她护佑你我兄弟康宁平安!”
接着,刘旦又斟了第三爵,俯身洒向地面,口中讷讷自语道:“太子皇兄,弟与你同饮了。”
刘胥透过这些细节,触摸到刘旦复杂沉重的内心。
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当初父皇要他们离开京城,就是为了避免兄弟之间相互猜忌和争斗。
可在刘胥看来,诸王对父皇百年之后国脉的关注,并没有因为人去他方而有丝毫减弱。
眼下,谁来接替太子之位,再度成为宫廷内外议论的中心。昨日他一到长安,昔日的旧属们就纷纷登门前来拜见,说皇上有立刘弗陵为太子的意图。
这话让他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怎么会轮到刘弗陵呢?就算老二齐王刘闳早逝,起码在他的前面还有燕王刘旦、广陵王刘胥、昌邑王刘髆嘛!哪一个不比他强?
但是他也清楚,站在刘弗陵背后的,不只是父皇和钩弋,还有一大批像金曰磾这样的辅政大臣。任何不慎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因此,他对自己的旧属道:“本王久居江南,对朝廷人事不甚了解。再者,江南风光秀丽,气候宜人,本王已陶然于彼,乐不思归了。”
他其实是把一肚子的话留给胞兄:“皇兄难道对立嗣从未有过关心么?”
“想有何益?你我并非嫡出,父皇焉能赐爱?”
“可那个刘弗陵就是嫡出么?他的母亲也不是皇后啊!”
“为兄在蓟城就听说了此事,论起来,确有既不合制也不合理之处。然父皇一言九鼎,至今仍无意为兄回京,这显而易见,他的关注都在刘弗陵身上,为兄哪还敢有非分之想?”
“皇兄怎可以这样说呢?事关大汉社稷,你我身为皇子,岂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呢?”
“兄弟言之有理,只是你我远在封国,鞭长莫及啊!”
刘胥毕竟年轻,将一口酒灌进肚里后,胆气又增加了几分:“父皇春秋日高,朝廷之变故关乎社稷运命,我等总该有所作为才是。”
“那依兄弟之见呢?”
刘胥向前挪了挪双膝道:“据我所知,父皇老而多疑,总担心有人谋害他。皇兄倘能面奏父皇,请缨担任皇宫宿卫,如此则不但可以留驻京城,而且能掌握两宫兵马,一旦有变,也好应对呀!”
“能行么?”
“皇兄不妨一试,纵然父皇不允,你我再回封国也不迟。”
刘旦沉思片刻,点了点头道:“好!就依兄弟。”
两人举起酒爵,余下的话都散于酒中了。
临分手时,刘旦叮嘱道:“此事只你我兄弟知道,万不可泄露出去。”
送走刘胥,刘旦便躺进了热气腾腾的浴盆。可他的心还在朝廷立嗣的风雨中穿梭,从昌邑王刘髆到胶东王刘弗陵的影子,一个个从眼前流过。最后,他的思绪集中在父皇身上。他不知道父皇会不会恩准他留在京师,一时沉思其中,宫娥们是怎样伺候的,他也就浑然不觉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法见、大见、朝会、筵席、互访、王公结伴到上林苑狩猎等活动,十天的时间倏忽即逝。
眼看启程离京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无论是刘旦还是刘胥,都觉得要说的话不能再拖了。他到钩弋宫去了几次,都被挡在了宫外。包桑告诉他道:“皇上有旨,朝觐期间,诸王有事就在朝堂说,或呈上奏章,钩弋宫乃皇上与夫人居处,概不能进。”
“本王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向父皇问安。公公想想,本王远在蓟城,一年只回来一次,想看看父皇,这不违制吧?”
包桑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便对刘旦道:“待老奴瞅个机会,再禀告陛下。”
好在昨夜宗正寺传来消息,说皇上因朝觐多日,劳累过度,偶染小恙,诸王离京前,可允探视一次。
这是天赐的良机!为避免嫌疑,他和刘胥商定分开晋见。
刘旦一下车,恰逢承袭了太医令之职的淳于舫从宫中出来了。
两人虽没有直接见过面,可法见那天,淳于舫已从商丘成口中得知这个身材高大魁梧,气质颇像皇上的王爷就是皇上的三子,他急忙上前施礼。
刘旦向他询问皇上的病情。
淳于舫道:“劳累过度,加之心情郁闷,故精神不爽,微臣已开了几剂汤药调理,应该没有大碍。”说罢,他便向王爷告辞出宫去了。
包桑笑容可掬地迎接着每一位进宫的亲王。刘旦会意地点了点头,遂要包桑进去通禀。
不一会儿,包桑便站在殿门口喊道:“皇上口谕,燕王晋见。”
进了殿,远远瞧见刘彻躺在榻上,正和田千秋说着什么。刘旦便跪在了大殿中央,几乎是一声接一声地呼唤着爬到了刘彻的榻前。
“父皇遭遇采薪之忧,孩儿心如刀绞,孩儿昨夜焚香净手,祷告上苍,愿以孩儿泥土之躯,换得父皇龙体康健。”说着说着,他唏嘘涕泣,竟然言不成声了。
这情景让田千秋为之动容,忙上前劝慰道:“皇上只是偶染小恙,太医已经看过,不日即可恢复,殿下不必过于悲伤。”
他觉着,父子相见,自己在一旁多有不便,遂起身告退,可却被刘彻拦住了。
“你留下,待会儿朕还有话说。”
田千秋便不好再坚持,只好静坐在一边,听他们父子说话。
“孩儿久在幽燕,迢迢千里,无法榻前尽孝,早晚请安。每思及此,孩儿痛心不已。”刘旦越说越伤心,竟自大哭不止。
田千秋暗中观察燕王的一举一动,觉得事情一旦做过了头,就不免显得虚假。
果然,刘彻听不下去了:“逆子!你如此号啕,是要朕速死么?”
刘旦的哭声戛然而止,惊恐地看着皇上。
刘彻抬了抬眼皮道:“你的孝心朕心领了,朝觐已经结束,国不可一日无君,你还是早些回封国去吧。”
刘旦分明感觉这话就是逐客令,分外冰冷。
“孩儿不想回幽燕了。”
“哦?”
“孩儿……”刘旦说着说着,眼泪又涌出了眼角,“孩儿此次回京,眼见父皇春秋日高,故恳求父皇留孩儿在京守着。孩儿不求别的,宿卫足矣。这样,孩儿也可早晚在榻前尽孝。”
话说到这里,田千秋已明白了刘旦的来意,他相信皇上也和自己的感觉一样,只是这种父子间的谈话,他不便插嘴,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刘彻神情的变化。
他从皇上脸上先是看到了吃惊和迷惑,继而又看到了不悦和沉闷,接着是烦恼和愠怒,最后又回归了平静。
“不可!”刘彻看了一眼身边的田千秋道,“幽燕自古乃兵家必争之地,又靠近匈奴。朕之所以封你在幽燕,正是期待你经略有方,固我疆土。你岂能胸无大志,沉湎京都?”
“父皇……”
刘旦正要继续,却不料包桑进来对刘彻耳语几句,刘彻就一下子呆了,神色仓皇地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明日即启程回蓟城。你的陈奏,待朕与众臣商议后再做定夺。”言罢,他不再理会刘旦,而是要包桑速传宗正寺长史来见。
刘旦刚刚离开大殿,刘彻就仓皇地跌坐在榻上,长叹一声道:“此天杀我也!”随之潸然泪下:“髆儿!髆儿!你为何就离朕而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