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辽西也和幅员辽阔的河北一起,开始对汉王朝年年朝贡。因此,王城所在地的许都街头更是逐年繁华兴盛,已经名副其实地具备了首都的宏大规模。
在这个所谓的繁华之都,人人目空一切。无论是赤身狼狈逃回的曹仁,还是带着少数残兵回京的李典,都有许多不光彩的流言。
“吕旷、吕翔二位将军没有回来。”
“听说都已经战死沙场了。”
“三万兵马的讨伐大军为何只有几个人逃回来?”
“这不说明我军败得太惨了吗?”
“真是有辱丞相的威严。”
“最好将这两个败将斩首,悬于城门示众!”
众口嘲谤,犹如都市的麻雀叫个不停。
人们暗自猜测,当曹操听到战场的惨败之后会是怎样的震怒。
不久,曹仁、李典二将拜伏在丞相府的地上,向曹操详细汇报了几次战斗的失利情况。岂料曹操听了只是付之一笑:“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要再说了。”
对于这次的战败责任,曹操没有多问,也没有给曹仁、李典二将任何处分。
只有一件事使曹操始终放心不下,他觉得在这次战斗中,像曹仁那样颇懂战术计谋的大将却处处碰壁,他设下的计谋几乎全被对方粉碎。显然这隐居幕后的敌手已采取了与平时完全不同的战略。
曹操问曹仁道:“这次战斗中除了原来那些始终辅佐刘玄德的幕僚之外,有没有新来的什么人帮他出谋划策?你发现过这样的迹象吗?”
曹仁回答:“确实如此。诚如丞相所料,听说刘玄德新近拜了一位叫单福的人为军师,并且参加了这次战斗。”
“谁?单福?”
曹操歪着头,想了想又道,“天下智者何其多也,我到现在还没听说过单福这个人。你们中间有谁认识这个人吗?”
他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环侍左右的文武大臣,只见程昱一人呵呵地笑着。
曹操把目光落到程昱的身上:“程昱,你认识这个人吗?”
“非常熟悉。”
“什么缘故?”
“我们是颍上的同乡。”
“他为人如何?”
“义胆忠心。”
“他的学问怎样?”
“精通六韬,饱读经书。”
“才能如何?”
“此人年轻时喜好击剑。听说中平末年受人之托,为其报仇杀人,受到官府的通缉,他只得故意以煤灰涂面,披头散发,如疯子一般流落街头。最后仍被官府逮捕,但他坚不吐露自己的真名实姓。官府把他绑在车上全城游街,讯问市民中有无知其姓名者,但大家都被他的忠义所感动,结果没有一人去官府告发。”
“嗯嗯……嗯……”
曹操入神地听着,似乎非常感兴趣。他注视着程昱快速翕动的嘴唇。程昱又道:“其后不久,平日和他私交甚笃的朋友们一天夜晚大胆劫狱,把他从监狱中救出来,并为之松绑,让他远走高飞。从此,他隐姓改名,更加刻苦地磨砺自己的意志。常常疏巾单衣,仅佩一剑,不知疲倦地周游列国。他向高士和前辈们虚心学习,不断提高自己的学识。听说浪迹江湖数年之后,又拜在司马徽的门下,和司马徽为首的风流研学之徒均有来往。其人真实的身份应是颍上人,名徐庶,字元直。所谓的单福只不过是他为避世人耳目,临时起的一个假名而已。”
程昱详尽地叙述了徐庶的身世。曹操没等程昱把话说完,就立即追根问底地问道:“如此说来,那个所谓的‘单福’是徐庶的假名吗?”
“是的。如果说起颍上的徐庶,知道的人一定很多,但说起单福恐怕无人知晓。”
“哦,这事真是越听越有意思。那么,你程昱的才智和他相比如何?”
“像我程昱这样的人根本无法与他相比。”
“你不是在故意谦虚吧?”
“不,如果徐庶的才识、修养算做十分的话,我程昱的禀赋只得二分。”
“噢,你这样推崇他,想必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难怪曹仁、李典会大败而归。……啊!……”曹操发出一声长叹,“可惜呀,可惜,我一直不知道有这样的人物。他被延揽于刘玄德的帷幕之中,今后一定会立下大功的吧?”
“丞相,您这样的慨叹似乎还早了点。”
“那为何?”
“我想徐庶到刘玄德的身边是最近才发生的事。”
“虽说如此,他现在不已经成为刘玄德的军师了吗?”
“所以,我们趁他还没有为刘玄德立下大功的时候,就设法使其改变意向。我想这也并非极难之事。”
“哦,说说你的理由。”
“徐庶幼年丧父,老母长期住在他的弟弟徐康家里。但是,最近他的弟弟不幸亡故,老母身边就没有了朝夕亲密相处的孝养之人。而徐庶是个出名的孝子,自幼在乡间便有亲孝之名。现在他的心里想必朝夕都满怀着思念老母的一片孝心。”
“原来如此!”
“丞相最好现在派人把徐庶的老母郑重其事地迎入京城,对其亲切地劝谕,然后以其老母的名义叫他归来,我想孝顺的徐庶一定会日夜兼程地赶到京城来的。”
“嗯,你这个主意太妙了,马上给他老母写信吧。”
没过几天,徐庶的母亲被迎入京城,使者郑重地把她引进丞相府,由曹操决定进一步的安排。
乍一看,徐庶的老母平凡、朴素,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乡下婆子。她身材矮小,又因为生了几个儿子且上了年纪的缘故,整个腰背都佝偻着,更显得颤颤巍巍。她睁着一对山鸠般的眼睛,显露出羞于见人的眼神。当她在使者的陪同下惶恐地登上丞相府的贵宾阁,置身于四壁壮观绚烂的环境中时,早已是头昏眼花不知身在何处,脸上尽显出不知所措的迷茫神色。
不久,曹操带着群臣走进贵宾阁,他就像见到自己的母亲那样谦恭拜见了徐庶的老母。
“伯母大人,听说您的儿子徐元直现在改名为单福,投靠了新野的刘玄德。只可惜一个天下奇才,为何要和一个没有自己的领地、到处漂泊的贼党搅在一起呢?”
曹操特意用通俗的语言,委婉地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徐庶的老母沉默着,不知如何回答。她依然睁着那对山鸠般的小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曹操的脸色。
有效果了。
曹操仔细地观察着徐母的表情,感到心中有底了。于是他用更亲切的语调说道:“伯母大人,您想想看我说得对吗?像徐庶这样的人才为何要投靠刘玄德呢?我想伯母您也不会同意的。……而且刘玄德是个叛臣,他逃脱不了朝廷对他征伐的命运。”
“……”
“如果您老人家同意他去的话,岂不是有意把自己的掌上明珠丢到泥淖中去了?”
“……”
“伯母大人,您看怎么样?请您给徐庶写一封信好吗?我真是为您的儿子埋没自己的天才而感到惋惜。如果您把自己的儿子叫到我这儿来,一切都好办了。他要想当大将的话,我曹操一定奏闻天子,授予他荣耀的官职,还在京城内赐他一座宏伟的庭园和美丽的豪宅,会有许多使唤的仆人来服侍您和您的儿子。”
这时,徐母终于开始翕动嘴唇,好像有话要说。
曹操赶紧打住话头,体贴地看着徐母。
“丞相大人,我这个老婆子就像您看到的那样,是个地地道道的乡下人。世上的事情我都不懂,只是从那些砍柴的樵夫和耕田的老汉口中听到了刘玄德大人的传闻。”
“哦,说什么呢?”
“他们说刘皇叔是为民而生的当世英雄,是真正的仁君。”
“哈哈!”曹操故意高声笑道,“乡下的黄口小儿和白发老头懂得什么?刘玄德不过是出生于涿郡的一介匹夫,年轻时靠卖鞋编席糊口度日。他乘天下大乱之机纠集了一批市井无赖,打着无名的旗号兴风作浪。他在外表上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其实用心险恶,图谋不轨,是个叛逆的坏蛋。他欺骗地方上的老百姓,是祸害百姓的流贼。”
“这就奇怪了,我老婆子听到的百姓传说和丞相大人说的完全不同。他们说刘玄德大人是汉景帝之后。他效仿尧舜之风,怀有禹汤之德,礼贤下士,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像他这样的仁者不得到百姓的称赞是没有道理的。”
“这些都是刘玄德骗人的伎俩。他是个巧言令色的伪君子,如果您的儿子被这样的人所骗,将留下万世的恶名。您还是按照我刚才所说的给徐庶写封信。伯母快快动笔吧。”
“啊?……这……”
“您还犹豫什么?为了自己的孩子,也为了自己能有个安泰的晚年,……瞧,笔墨都在那儿,想好了,就赶快写吧。”
“不,不。”
徐母突然极力摇着头:“为了我的儿子,即使在这儿拼了这条老命,我这个做母亲的老婆子也不能动笔。”
“您为何不想写信?”
“尽管我是个乡下的穷婆子,可也懂得顺逆之道。汉朝的逆臣不就是丞相大人你自己吗?你为何要我的儿子背叛自己的主公,弃明投暗呢?”
“嗯?!你这个老太婆,竟敢说我曹操是逆臣?!”
“是我说的。就算我作为一个潦倒的流浪汉的母亲,即使过着贫困的生活,我也不会让我的儿子为你这种逆臣出力。”徐母斩钉截铁地说。
接着,她拿起放在自己面前的毛笔,扔向庭园。徐母的言行激怒了曹操,他突然站起身来,高声怒吼道:“混蛋!快把这个疯老婆子拉下去斩首!”<bdo>http://www.99lib?net</bdo>
曹操的话音刚落,徐母又一把抓起砚台,狠狠朝曹操砸去。
“斩!立刻把这个老婆子的脑袋给我拧下来!”
曹操怒吼着,武士们立刻冲上去抓住了徐母,强行把她的双手高高地举起来。
徐母神情自若,毫不挣扎反抗。曹操越发怒火中烧,忍不住亲自拔出利剑,意欲手刃了这个倔强的穷婆子。
“丞相,请您不要这样意气用事。”程昱猛然冲到曹操的面前,拦住了他的鲁莽举动,劝慰道,“请您看一看徐母那种镇定自若的神态。她敢于唾骂丞相,完全就是她自求一死的证明。丞相若动手杀了她,其子徐庶岂不会更加仇恨杀害老母的敌人,更尽心地为刘玄德效命吗?丞相若杀了这位柔弱的老人,也将会失去天下人心。这也正是徐母的心愿呀。如果如其所愿地让她死在这儿,她必然会在心里哈哈大笑呢。”
“嗯……是吗?……那你说对这个老婆子该如何处置呢?”
“尽可能把她好好地养护起来。徐庶就是身在刘玄德的帷幕,他的心里也会想着老母,不会随心所欲地和丞相敌对的。”
“程昱,这一切就交给你来办吧。”
“遵命。我会妥善地安顿好徐母,……我还有一计,那等以后再说吧。”
程昱说完,便带着徐母返回自己的府邸。他对徐母殷勤地说道:“以前我和徐庶是同窗,两人的关系就像兄弟一样亲密。这次偶然有机会把您老人家迎到我的家来,真像是自己的母亲回到家里一样。”
从此,程昱就像对待自己的母亲那样朝夕精心照料着徐母的生活。但是,由于徐母不喜欢奢华的生活,而且也不习惯程昱家人的过于客气,后来让她独居在附近另一处幽静的房舍,才算安下心来。
程昱仍然经常派人给徐母送去美味佳肴和应时的衣物。徐母碍于程昱的一片情意,也不时写封感谢信作为应答。
程昱把徐母写的书信精心地保存起来,并坚持练习模仿徐母的笔迹。一俟时机成熟,他就和曹操悄悄地商议,终于巧妙地模仿着徐母的口气和笔迹,伪造了一封书信。自然,这是写给在新野的儿子徐庶的家信。
单福——其实就是徐庶,在新野安定下来后,有了一套富有士大夫气息的俭朴的居所。他的仆人不多,闲居的时候喜欢终日在家里读书自娱。
一天傍晚,一位陌生男子敲响了徐庶的家门。徐庶听说来人是母亲的信使,便亲自开门出来迎接。
徐庶急切地问道:“我母亲她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来人道:“老太太有书信在此。”说着,立即拿出一封书信交到徐庶的手上。接着又说:“我只是别人家的奴仆,老太太的家事我都不知晓。”
说罢,来人匆匆地告别而去。
徐庶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就急忙展开书信,在烛光下认真地阅读起来。充满孝心的徐庶看到母亲那熟悉的笔迹,犹如见到了母亲的面影,不知不觉地眼中噙满了泪水。徐母在信中如斯写道:“庶儿,近来好吗?为母一切平安。勿念。只是汝弟康儿亡故之后我倍感孤独,对你愈加思念。最近因奉曹丞相之命,我被安顿到许都。由于你有事从叛臣之罪,为母也难避监禁之灾。所幸程昱念及与汝旧日之谊,才得以安然度日。总之,望汝尽快回到母亲身边,以慰我思念之苦。”
徐庶读到此处,禁不住涕泪交加,以至烛光熄灭后依然独自站着抽泣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