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光景,信吾到公司看见谷崎英子留下的一封信。
信上写道:“为少奶奶的事,我想见您也就来了。日后再造访吧。”
英子信上写的“少奶奶”,无疑就是指的菊子。
英子辞职以后,岩村夏子代替了她被分配到信吾办公室来了。信吾问夏子:“谷崎什么时候来的?”
“嗯,我刚到办公室,在揩拭办公桌的时候,八点刚过吧。”
“她等了一会儿吗?”
“嗯,等了一会儿。”
夏子有个习惯,总爱发出凝重而深沉的“嗯”声,信吾觉得有点讨厌。也许这是夏子的乡音。
“她去见修一了吗?”
“没有,我想她没见修一就回去了。”
“是吗。八点多钟……”信吾自言自语。
英子大概是去洋裁缝铺上班之前顺便来的。说不定午休时她还会再来呢。
信吾再次看了看英子在一张大纸的角落上所写的小字,然后朝窗外望去。
晴空万里,不愧是五月的天空。
信吾坐在横须贺线的电车里也眺望过这样的天空。观望天空的乘客把车窗都打开了。
飞鸟掠过六乡川熠熠生辉的流水,身上也闪烁着银光。看上去红色的公共汽车从北边的桥上奔驰而过,似非偶然。
“天上大风,天上大风……”信吾无意识地反复念叨赝品良宽匾额上的句子,眼睛却望着池上的森林。
“嗳呀!”他差点把身子探出左侧的窗外。
“那棵松树,也许不是池上森林里的呢。应该是更近的呀。”
今早来看这两棵最高的松,似是耸立在池上森林的跟前。
是春天或是雨天的缘故吧,迄今远近叠次并不分明。
信吾继续透过车窗眺望,企图确认一下这两棵松。
再说,他每天都是在电车上眺望,总想去一趟松树所在的地方确认一下。
然而,虽说每天都打这儿经过,可是发现这两棵松树却是最近的事。长期以来,他只是呆呆地望着池上本门寺的森林就疾驰而过了。
今天是头一回发现那高耸的松树似乎不是池上森林里的树。因为五月早晨的空气是清新澄明的。
信吾第二次发现,这两棵松树上半截相互倾向对方,像是要拥抱似的。
昨天晚饭后,信吾谈及派人寻找相原的家,给相原的母亲以些许帮助。愤愤不平的房子顿时变得老实了。
信吾觉得房子甚是可怜,仿佛发现了房子内心的什么秘密。究竟发现了什么秘密呢?他也不甚清楚,不像池上的松树那样一目了然。
提起池上的松树,记得两三天前信吾在电车里,一边眺望松树,一边追问修一,修一才坦白了菊子做人工流产的事。
松树已不仅是松树了,松树终于同菊子的堕胎纠缠在一起。上下班往返途中,信吾看到这棵树,就不由地想起菊子的事来。
今天早晨,当然也是这样。
修一坦白真相的当天早上,这两棵松树在风雨交加中变得朦胧,仿佛同池上的森林溶化在一起了。然而今早,看上去松树仿佛抹上了一层污秽的色调,脱离了森林,同堕胎纠缠在一起了。也许是由于天气过于明朗的缘故吧。
“在大好天气的日子里,人的情绪也会不好的。”信吾嘟哝了一句毫无意义的话,他开始工作,不再眺望被窗户相隔的天空了。
晌午过后,英子挂来了电话。她说:忙于赶制夏服,今天不出门了。
“工作真像你所说的那么忙吗?”
“嗯。”
英子良久不言语。
“刚才的电话是从店里挂来的?”
“嗯。不过,绢子不在场。”英子爽快地说出了修一的情妇的名字,“我是等绢子外出来着。”
“哦?”
“唉,明天早晨拜访您。”
“早晨?又是八点左右?”
“不。明天我等您。”
“有急事吗?”
“有呀,不是急事的急事啊。就我的心情来说,这是件急事。我希望早点跟您谈。我很激动呢。”
“你很激动?是修一的事吗?”
“见面再谈吧。”
虽说英子的“激动”是不可靠的。不过,连续两天她都说有话要谈,难免使信吾感到惴惴不安。
信吾越发不安,三点左右给菊子的娘家挂了电话。
佐川家的女佣去传呼菊子。这时间,电话里传来了优美的悠扬乐声。
菊子回娘家以后,信吾就没有同修一谈过菊子的事。修一似乎避而不谈。
信吾还想到佐川家去探望菊子,又顾虑会把事态扩大,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信吾思忖:从菊子的性格来看,她不会向娘家父母兄弟谈及绢子或人工流产的事吧。但是,谁知道呢。
听筒里传来的美妙的交响乐声中,响起了菊子亲切的呼唤:“……爸爸”
“爸爸,让您久等了。”
“啊!”信吾松了一口气,“身体怎么样啦?”
“噢,已经好了。我太任性了,真对不起。”
“不。”
信吾说不上话来了。
“爸爸。”菊子又高兴地叫了一声,“真想见您啊!我这就去行吗?”
“这就来?不要紧吗?”
“不要紧。还是想早点见到您,以免回家觉得不好意思,好吗?”
“好。我在公司等你。”
音乐声继续传送过来。
“喂喂!”信吾呼了一声,“音乐真动听啊!”
“哎唷,忘关了……是西尔菲德的芭蕾舞曲。萧邦组曲。我把唱片带回去。”
“马上就来吗?”
“马上就来。不过,我不愿意到公司去,我还在考虑……”
片刻,菊子说:在新宿御宛会面吧。
信吾顿时张皇失措,终于笑了。
菊子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她说:“那里一片绿韵,爸爸会感到心情舒畅的。”
“新宿御苑嘛,记得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曾去那里参观过犬展览会,仅此一次罢了。”
“我也准备去参观犬展览会总可以嘛。”菊子笑过之后,依然听见西尔菲德的芭蕾舞曲声。